【陰陽紅塵】
「嘿,這位小哥,還請留步。」
聽到這話的人有些恍神,還以為現在在哪個地下道還昏暗的街弄巷道之中,遇到擺攤插紅幡、戴著方眼鏡捻著山羊鬍的卜卦相士正對他招手開口。
「你身上有掛,不如讓我看看你的手?」
不過是一時恍神,他又被嚷了一句。
這才正視著這個對他開口說話的男人。嗯,看起來不像是個神經病啊。
而且地點,他又抬頭看了看,沒錯啊,這裡,是間酒吧。
而他正坐在吧檯處,等著酒保送上他今天點的調酒。
不過才落坐不久,他身邊的人一走,隔著一個位子的男人就突然轉過頭,撐著臉對他開口。那男人戴著墨鏡,黑色髮絲半長紮成一個小馬尾,臉上有些鬍渣,指尖上夾著菸,一襲黑色皮夾克加上黑長褲。
看起來不像神經病,倒像個Gay。
「你在跟我開玩笑?還是打算騙錢?」他隔著一個位子看他,無所謂的開口。
「還是最近流行的加油詐騙、愛心筆?唉呀,Tender、能叫警察嗎?」他瞇起眼睛,撇著嘴對他看起來更為性感的酒保開口。
Tender挑了挑眉,看了一下那墨鏡男,只是歪歪頭,遞了一杯酒出去,又搖搖手指,難得安靜。
「最近作惡夢了吧,夢到了從前、夢到了過去、卻始終夢不到現在與未來。」那男人抽了口煙,說著。
他握著杯子的手一緊,不打算回話。對詐騙的人最好的回應就是不回應。
「殺人了?被殺了,愛人了呢、也被愛了呢。」
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過頭,抿唇。
「你能幫我嗎?」他不得不說,前一句還能無所謂,這後一句可真是把他逼得整身冷汗都出來了。
墨鏡男推了推墨鏡,吐出口白霧,指尖敲了敲桌面。
「鐵口直斷、消災解難,來。」他勾了勾手指。
他喝光了酒,挪了身子坐過去。
墨鏡男吐了口氣在他耳邊,笑著開口:「前世結下的冤孽注定今生償還,富貴榮華、生死由命,懂嗎。」
他握緊拳頭,臉色鐵青。
「你到底是想框錢還是玩我?」
墨鏡男歪了頭,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丟下一張印著八卦盤的名片:「今生能見到你真算我倒楣,拿去、這能保你剩下來的半條命。」
他踩下地,Tender從吧檯內走了出來,去拿了盲人仗放在他手上,他甩著仗,點著地、晃著身子走到門口,突然回身拿仗指著他:「小哥,藥不能停。」
不然命會沒的。
他笑著走出酒吧,Tender看吧檯邊那人捏緊了名片,臉色十分難看。
後來,就再也沒遇見他了。記得那也是第一次來這間店的客人吧。
之後,墨鏡男又來了幾次,Tender沒問,他自己倒是好奇了起來,趁著店內沒啥人時,開口問了他:「嘿、Tender小哥,你不好奇?」
「好奇什麼?」Tender一邊擦著酒杯一邊問他。
「上次那事、那人、我說的那堆鬼話。」
Tender皺了眉,然後又笑了。
「客人的事情不是我能置喙的,而且、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
「你不是狗嗎?哈哈哈--」墨鏡男笑著拍手,喝了口酒後又神神秘秘的開口:「我跟你說個故事。」
然後,他撐著臉開始說。
很久很久以前,在天空沒有飛機、地上沒有車子與柏油路,海上沒有半艘郵輪的時代。生不過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圍著柴米油鹽醬醋茶八件事繞的日子。
每天不過就是能吃上一頓、喝上一杯茶,晚上睡前能佐上那麼一杯偷偷藏起的好酒,暈頭暈腦的藉著月光下酒,貪一宿美夢罷了。
求娶個好姑娘,生兒育女,夫妻倆和和美美的走過一生。死後有人送終、能人感傷,有香、有供品、有掛念。
可求不到啊。
紅塵中太多瑣事。他想平淡,可偏生出生在個不能平淡的世家。
上面那些話,都是說給農家漢或平民百姓去聽去幹的。
他這個武林世家出來的,人家說了、咬著金湯匙出世,定有大運、大作為。
去你娘親的大作為。
不過就是個悲哀的獨苗,還他娘的得被揠著長大,一歲學走、二歲學輕功心法,三歲拿劍、四歲要能舞秋風。
你妹子的在春天跟我說舞秋風,他只知道怎樣把老娘辛辛苦苦栽養的花卉給砍成禿頭種!
十三四了,爹媽說老了。開始幫他物色媳婦、物色未來共攜手的人選。
少年除了倔強抗拒以外,就算打贏了老爹也打不贏老娘的幾滴眼淚。
武林世家、最強盟主的兒子要娶親了。
女人們如狼似虎卻又得要含羞帶怯的撲上來求拜見、求換帖、求看看公子爺、求被公子爺看看。
花園裡都沒那麼多蝴蝶,怎麼門外可以一口氣就冒出這麼多女人。著那些脂粉妖怪,他真是厭惡。最後跟老爹說他要去爭取那什麼武林第一,等掙回來了,他自己找媳婦。
一匹馬駕著就去了。
年少,輕狂。
他不知道上輩子是欠了誰、害了誰、禍了誰。只知道這一去,他是差點回不來了。
「呵,這個武林盟的小子愛上了跑出來玩的敵對派系的小姑娘,小姑娘也看上他了,直到論劍大會那天,他們才知道站的邊不是一樣的。」
墨鏡男人喝了口酒,在嘴裡含了含,停頓了一下才吞下去,澀著嗓子說:「像不像哪齣八點檔?」
「再八點檔,還不是一個人真實發生過的人生?」Tender又給他添了杯酒。
墨鏡男點了點頭,指著Tender。
「你說的對、你說的對。」他又摸上酒杯,搖著酒杯繼續說。
愛上了、論劍會打完了,那女孩子的家裡被他全挑了。她含著眼淚與他訣別,他只覺得心碎。出鞘的劍、從此有些收不回頭了。
他得了第一,天下第一。卻失了全部,全盤皆輸。
就是輸了一場愛,贏了一暫時的天下。他抿著唇接受讚揚,這年春、他十五。
他心碎片片,差點走不回家。回了家也成了半具骷髏,行屍走肉,最後仍是拒了所有親事,入魔般的練武、練武,還是練武。
像是一直夢在劍法理就能把他腦海中的女子給忘卻一般的癡戀著那套已經無法再更好的劍法,最後把劍練斷了,鞘裂了,他髮絲白了。
年後論劍會再開,作為天下第一他得出場。他去了,這次卻是真的沒回家了。
覬覦女人的男人不少,可是覬覦這個天下的男人更多。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他一樣坦坦蕩蕩地來。
「他愛著的那個女人被覬覦這個天下的渾帳給抓了,用以威脅,她為了她一直忘不掉的男人,本想自盡,卻被硬生生逼住經脈、死不通透,熬著難過。」
墨鏡男的聲音很飄忽,好像整間酒吧只剩下他在講話,沒了音樂一樣。
他看著她,紅了眼。睚眥具裂,一個怒吼咆哮,入了魔。
那場論劍會最後,是別人得了天下。而最後一場比賽,不是選在原先的賽場,而是挪了一個地方,那個原先的賽場上開滿了一地的花。
花的中央,是散著髮的他與她。周圍躺著一群又一群的屍體,那是、抓了她的人們。
這一場。他輸了天下,卻終於贏回了她。
比賽結束後,他抱起暈睡的她。離開這繁華紅塵,從此下落不明,再沒人見過他們。
「故事說完啦。」墨鏡男攤手。
Tender笑著拍手。
「挺好的故事,這就是結尾了嗎?」
「他們的故事結束了,不過會有新的故事。」墨鏡男把酒喝了,然後神秘的指指腦袋。
Tender照慣例送他出門口,他點著盲人仗,左晃右晃的。
走了一段路後,才發現有人包圍他,他笑了聲。
「呦,這位小哥,你看來很有掛啊?」
不就是上次在酒吧遇到的那個嗎?
現在半邊中風,一手伸不直,他憤怒地指著墨鏡男,口齒不清的嚷著:「打死他!」
「唉,學不乖。」一如當年一樣的蠢。
那群人在女孩子的身上下了藥,藥一停、女子就會渾身痛苦的疼痛著,加上阻斷經脈,就算他再厲害,也沒能熬多久,不過就是同看過三年的春夏秋冬。
熬不到第三次的論劍會,她就在他懷中,看著未能盛開的桃花,疼痛著離世了。
他念了咒,願來生為妳受苦。
願斷劍碎鞘了卻今世恩怨,不讓人再傷妳分毫。下了毒,咒那些害妳的人來生不得善終。終受夢靨所苦,若存善心便能得以安生,若又存了惡。
藥一停。那便是輪迴恩怨之時。
不過幾下時間,墨鏡男已經把湧上來的打手打趴。過程乾淨直接、粗暴有力,就不多廢話了。他伸著盲人仗,指著那中風的人:「不是說了藥不能停嗎?」
「放你狗、狗屁!」那人抖嗦著手,從懷中拿出一把槍,才剛拉開保險、要扣下板機時,他身後出現另一到身影,直接把那人的手腕給拗斷了。
聽見那慘叫聲,墨鏡男一頓,點著杖,往前走了幾步,一個笑咪咪的女孩子伸手抱住了他走來的身子。
聞到熟悉的味道,他渾身一鬆,閉上眼嘆息。
「妳怎麼來了?」他輕聲問著。
那女孩拉住他的手,在手掌上輕輕寫字:「我擔心你。」
「沒事,不就是解孽嗎?」他笑了幾聲,讓她勾著他的手,慢慢的離開。
他今生看不見,她聽不到、也無法說話。
用了此生的殘缺與四分之一的人生換了接下來的相遇與相守。
她能讀唇、擅武打,還非常暴力,他則能卜卦,武力值也是個中頭目等級的。
輪迴前許下來生,閻王給了他們兩個選擇的機會。
要好好的各過各的日子、再也不理誰,此生斷無姻緣、此後也再不能相見。
還是要用什麼東西來換此生姻緣,再用此生緣分來修下一個百年。
他們分開著,卻都答了願意以己身凡身肉體、今生所得來換來生相遇相聚,共許百年的回答。
閻王允了,留下了他。同他說,你許了咒,那你就得解孽,不然這些孽障會一直跟著你們。所以他得了卜卦的能力,開始當隨機卜卦,找那些殘害他、他也殘害著的人,給他們一個機會。
這一輩子沒有武林、沒有天下、沒有名利與江山。只有他與她。還有一些不長眼的、跟前世欠下的。
還有什麼呢?
他笑著低頭親吻她,她揮舞手抗議著他弄亂了她的髮絲。
凌晨天有些透亮,街上沒人。
他與她相偕嬉鬧的身影,與當年他跟她在林中奔馳、綜橫輕功的模樣重疊。
今生這樣就好。
來世,我們下輩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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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來源:陰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