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邊關莫名的忙了起來。
書生忙到有點焦頭爛額,雖然左相再沒有來鬧事,但是聽說城內風雲變色,左右二相一下就換了人做,新任左相是書生的么弟,而大哥正在旁輔佐著。
他接了許多從城內來的書信,每天看,還忙著邊關內的事物,等到宅熊勸著他去睡時,都已經夜半三更。
這日白日他終於比較沒那麼忙碌,可還是累壞了,整張臉上寫著疲憊,雙眼下也染滿黑影,看起來就像隻累壞的貓兒正垂著耳朵一樣。
他甩著頭,潑了水,弄醒自己。
一回頭,就見宅熊出現在自己身後,他臉上還滴著水。
他虛弱的笑了下,要開口,宅熊已經俯下身來,張嘴舔去他臉頰上的水花。
一陣顫抖。
他半倚著水缸,宅熊一口一口的舔著他的臉,舔著臉頰、舔著耳、舔著眼邊,舔到了唇上。在稍嫌昏暗的後院,他們抵著額,宅熊垂著眼望他,低聲開口:「別累壞身子了啊……」
他身子有些顫抖,咬著唇,沒有回應。
宅熊又往下舔了下,把他的領口扯開,舔著白皙頸項上滑下的水珠,在頸脈上頭吮下印記,舌尖放肆的沿著脈絡逐漸往下,直至開敞的胸口。
他貼在上頭,吻著凹陷的心口處,感受著裡頭的跳動。
看著逐漸泛紅、聽著逐漸急促的喘息。
他又抬頭,吻著書生的眼。
「唔、累壞了身子我生氣。」
書生腿軟了,攀在他的身子上,有些風中凌亂的感覺。
「我、我知道了……」
宅熊咧起嘴對他笑了。
他無奈了。
※
白神醫跟少將軍離開邊關幾天了,這日,宅熊覷了個空,邊拉著疏然上了馬,烈焰與他的白馬一奔,便到了離邊關最近的一座小城。
那座小城其實也沒啥東西,就是一些小物,還有一間布莊、兩間茶館,重要的是還有一條男人最需要的窯子街。
當然這不是他倆此行的目的,這次的目的是這座小城的食物。
宅熊知道疏然喜歡吃甜食,這小城裡兩間茶館,其中一間小茶館的女主人,做的甜食超好吃。
狂歌三不五時就來這邊打包好幾盒帶回去孝敬白冬凝。
連白神醫吃了也很喜歡。
疏然是第一次來,覺得這間茶館不大,但透著一股香味,連送上來的茶水都很溫醇順口,仔細一問,才知道茶館是一對夫妻經營的,好像經歷過一場很轟轟烈烈的過去,才能有現在的平淡的生活。
宅熊開口喊了幾樣點心的名兒,疏然望去,只見一名原先坐在櫃前的男人抬頭,笑了下,便折進內室去,疏然望見,那人單邊袖子是空的。
「那是老闆,幾年前大戰,丟了條手臂。」
「我看他體格也不差,栽了跟斗?」疏然淡淡啜著茶,轉回視線。
宅熊咧嘴一笑,給了神祕的一句話:「你待會就知道了。」
疏然一看到女主人端著點心走出來時,他一瞬間就明瞭了。
原來是栽在女人身上!
女主人很美,氣質十分的出眾,是纖細的、卻又透著一股傲然的神情,嘴角掛著卻是恬然的笑,只是……
「那雙眼?」
「我娘治過了,沒藥醫,疏然你快吃,很好吃喔!」
疏然倒是詫異了,只見女主人擱下點心後又折回去,途中撞上老闆,老闆只是伸手調笑,夫妻倆就這樣不顧客人目光,很是自然的談天、說愛與閒情,他不禁有些羨慕。
才一回首,卻見身旁男人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目光與表情。
是一種十分兇狠、並且好像要殺人的目光。
他有些愣住了,伸手推了下人的手臂。
宅熊回首,臉上表情好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對人歪頭:「怎麼?」
「我才要問你怎麼……」
「沒有啊,剛剛外頭有個人一直盯著你看。」
疏然沉默了,然後笑了。
天啊,你到底是熊還是狗啊?
他伸手朝盤子裡拿了一塊糕餅,放入嘴中小口咀嚼,甜點的香味一下子就讓他露出了很可愛的表情,看的出來是很好吃很喜歡的模樣。
一下子一盤點心就沒了,最後幾個帶了餡的也都入了疏然的口中,衣食不察,餡兒還掉了下來,就沾在他的手背上,宅熊見況要拿東西來擦,就見疏然不急不徐的抬起手背,伸出舌、舌尖輕勾就把手背上的餡兒舔去,還心滿意足地把最後一口糕餅吃掉。
疏不知看到那畫面的宅熊現在整個氣血衝腦,臉都脹紅了。
「疏然,在外面不要這樣啦……」
「哪樣?」
宅熊吸了下鼻子,有點委屈的指著人的手:「做出那麼可愛的動作,我怕我會把持不住啦……」
疏然愣了下,對人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一扇子把人打趴在地上,回頭又叫了一盤點心。
老闆端著點心過來時都快笑到內傷了。又吃了快一半,宅熊才爬起來,撫著額撐在桌子上。疏然像是很好奇四周的模樣,也難得心情開懷的,張望著四處。
但他的視線,更多的還是黏在老闆與女主人身上。
女主人看不見,所以走路都跌跌撞撞的,送點心盤常常送錯桌,客人好似也不介意,也常常撞到老闆身上,雖然有時候看起來是老闆故意去給她撞的。
老闆也跟少將軍一樣,會替自己的媳婦兒梳頭。
他看見老闆,伸手將女主人的髮絲順到耳上,還用著一隻手,有些困難,卻十分俐落的簪好她散落的髮絲。
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想哭。
書生咬著最後一塊糕點,外頭有客人進來了,好像是第一次來的,一見到女主人就調笑了兩句,下一秒就用臉迎接他的悲劇……應該說是桌具。
因為老闆單手扛著桌子就往人臉上砸,還發出了漫天的殺氣,額際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雙目瞠紅,要不是女主人在後面抱著他,那個客人大概真的會被宰掉也說不定。
他舔著手上的糕粉,回頭,就見宅熊一臉好笑的看著他。
他有些紅了臉,皺眉:「笑什?」
「你好似很開心。」
「我在邊關一直都很開心。」
「你脫離了左相後,變得更開心了。」
疏然頓了,看著宅熊,嘴角有些勾了。
「因為自由了。」
宅熊抬手,替人抹去唇邊的糖粉,收手舔去,對人一笑。
疏然啜了口茶,抬眼:「能打包嗎?」
「嗯,我去叫。」宅熊起身,正想去再叫幾何糕點打包時,疏然在他背後很輕的開口:「我不認為留在邊關、留在你身邊,是一種不自由。」
換宅熊愣了,他回頭,傻傻的咧嘴笑了:「我知道,因為你要不開心,我一定要你離開我。」
「要讓媳婦兒不開心,那是我不夠好,不如讓你去吧。」
疏然傻傻地看著宅熊去跟老闆打鬧,一樣是那副德性。
為甚麼卻有種,心痛痛的,卻又滿滿的感覺呢?
女主人這時端著一大包糕點過來了,疏然連忙起身接來,女主人只對他微微一笑:「第一次聽到黑熊這麼高興呢。」
「他平常來都不高興嗎?」
「他又不吃甜。」
疏然一震,仔細一想,也對,宅熊又不吃甜食的……
「他很高興嗎?」
「嗯,比之前幾次來,都要高興許多。」
疏然撐著臉,靜默了,卻也淺淺的笑了:「是嗎?謝謝妳告訴我這些。」
後來,兩人就回了邊關。
白冬凝一下就衝上來要搶糕餅盒,被宅熊推著額阻止了:「不行這是我媳婦要吃的!姊姊自己去買!」
「給我一層又不會怎樣,之前還不是都你幫我買?」
「不行,這是我家媳婦的,要吃叫姊夫買去!」
狂歌在後面低笑,伸手抱住白冬凝的腰身往後拖,靠在人的頭上,看著氣呼呼的小臉頰,對著宅熊笑了:「那我們去買,換你們守邊關喔。」
宅熊挺起胸膛:「好啊!守就守!」
疏然笑了,拿起點心盒,擺擺手就走了。
白冬凝還有些不死心,卻被狂歌拉上馬,一邊嘟嚷著什麼的被帶走了。
之後--
就是成親之日了。
※
「痛死我了--」
經過白冬凝的房門,疏然聽著裡頭傳來狂歌的聲音,跟白冬凝的安撫。
……有那麼痛嗎?
疏然走回房間,一開門就看到宅熊不顧天氣寒冷的,裸著上身在屋裡擦著臉,看來是剛練武回來,他抬手往人腰上摸去,宅熊傻笑著回頭,疏然的手一下就燙了。
「狂歌受傷了?」
「剛剛馴馬摔到荊棘叢裏面,怎麼了?」
「我聽到他在喊痛,可是上次不是肋骨斷了都沒哼一聲嗎?」疏然接過宅熊遞來的茶水,溫了手,啜飲著。
「因為上次幫他看病的是娘啊,是姊姊的話你就會聽到他一直喊痛啦!」
「喔?那我幫你看的話,你也會喊嗎?」疏然笑了。
宅熊愣了下,他抓了抓臉,有些猶豫了。
疏然見況,笑意漸濃:「怕羞就說?」
「可是我傷了,你會難過啊,我又不喜歡你難過……」
聽見宅熊的嘟囔聲,疏然愣了,不禁嘆息。
怎麼這頭熊老是能讓他愣住,他抬起手,貼在人的臉上,無奈笑了:「狂歌就不怕姐姐心疼的?」
「姐姐又不在乎,她是醫者,就算狂歌只剩半條命她也能救得回來,可是、我只要傷著一點,你就會皺眉啊……」
疏然真的是拿這頭熊一點辦法都沒有,伸手按住人的手:「開玩笑的,我又不是醫者,不會包紮的。」
宅熊按住人的手,有些傻愣的笑了。
「我會注意不讓我自己受傷的。」
疏然撐著臉笑了,看著寬厚的手,他忽然有點牙癢,便握著人的手舉起,張嘴就往指尖上咬去,宅熊一下子懵了,直接到被咬的感覺傳來,他才發出慘叫。
疏然看著人慘叫,挑眉:「怎麼?咬疼你了?」
宅熊脹紅著臉,反握住疏然的手,聲音語氣都有些抖顫:「手不疼,但我、我下面疼……」
疏然再度笑的燦爛,嬌豔如花,一把舉起椅子就往人身上砸,這下沒砸疼宅熊,椅子反而碎了,宅熊只是垮著臉,一臉要哭的看著疏然。
疏然抽抽嘴角,知道這人硬氣功練到可以說刀槍快不入了,但是一點傷都沒有這還真是……宅熊伸手就把人整個抱進懷裡,像個孩子一樣的耍賴蹭著、喊著他的名:「疏然、疏然……」
疏然只能反手抱住他,明顯的感覺到兩人中間有個什麼東西抵著,但他也只能笑笑,然後掐住宅熊的臉,溫和的說著:「小心我討厭你喔。」
宅熊只能嗷嗷好幾聲,抱著人用力磨蹭,像是要把人蹭掉一層皮一樣,直到白冬凝來敲門。
「黑熊,狂歌傷著了,你去幫他栓馬吧。」
宅熊委屈著臉回頭看著姐姐,大扁嘴:「我不想離開我媳婦兒……」
「去,不然我虐死你媳婦兒。」白冬凝不像白神醫,性子反而還比較像少將軍,從小就不是吃素的,只有那張臉可以騙騙人而已。
宅熊一下子就噴淚了,只能轉頭對疏然交代了幾句話後就匆匆離去,離去前還不忘回頭多蹭幾下:「我很快回來喔,媳婦兒等我!」
疏然只能頂著一頭亂髮跟快散架的衣袍,抽著嘴角看著宅熊離開屋內,再對上白冬凝的視線,無奈了:「狂歌傷的很嚴重?」
「不就發懶嗎?」白冬凝笑笑,聳了肩。
「當人姐姐的,就這般欺負黑熊?」想當然爾的,疏然也不吃素,自己的男人被欺負了當然要欺負回去。
白冬凝嘴角一勾,抬手勾著自己的髮絲,有些好笑的笑了。
「你知道嗎?黑熊從不讓人欺負的,只有家人,才能這般使喚他,他倔起來,連狂歌和爹都不給面子的。」
「說的好像我也會欺負他似的。」
「憋著不讓他上已經不是欺負了,你也是男人啊,那是折磨啊親。」狂歌突然從白冬凝身後冒出,手臂上纏著不少繃帶,從後抱住了白冬凝。
疏然沉默了,然後燦笑了:「乾你屁事啊。」
「不錯不錯不錯,那頭熊已經把你養到會回嗆人了。」狂歌欣慰的拍拍胸膛,蹭了蹭白冬凝有些無奈的小臉。
「小心他憋不住,外面偷腥喔。」狂歌又笑了幾聲,卻對上疏然一臉淡然的眼神,疏然聽聞狂歌所言,只是嗤笑了聲。
「你去找我還信,他?別開玩笑了。」
真的別開玩笑了。
自上次說他不愛他被咬後,宅熊的身上就再也沒出現任何咬痕,除了他咬的以外。他也不抱孩子了,那麼喜歡孩子的一個男人,為了他一句話,什麼都做了。
「我有冬凝,我找女人幹嘛?」狂歌無賴的笑了,白冬凝身手推開人,轉身出去了:「我回房了。」
「啊,等我--」狂歌連忙追上。
屋內只剩下疏然,他忽然有些寂寞了。
才剛轉身點起燭火,只不過是對著燭火發了下呆,宅熊就衝了回來抱住他,又親又蹭的。
「不是去馬場嗎?這麼快?」他還聽得到宅熊的心跳起伏,好似很喘。
「想你。」宅熊連話都有點說不好。
只是因為想你,所以趕回來了。
疏然伸手抱住了他的手,垂下了眼,淺淺的笑了。
「我也想你。」
屋內,燭光搖曳,兩人影子相疊,顯得悠遠且長。
再過幾日、再過幾日。
邊關就要大喜了。
※
難得今日邊關安靜。
疏然咬著那日又去買的點心,心滿意足的在他與宅熊的屋子裡,滿臉笑意。
卻沒能安靜多久,屋外便一陣吵雜,疏然皺著眉去查看,到了邊關廣場,就見幾具屍首被抬著入關,一時之間,關內沉寂,只有幾聲低鳴。
怎麼、回事。
他身子微晃,抬眼一看,差點沒軟了腿,只見狂歌半身是血,咧著嘴笑,身邊扛著幾乎快成箭熊的他--
「鐶--」
他忘了他是發出了怎樣的聲音,忘了接下來的事情。
只知道白冬凝急忙醫治了還活著的人,包括她昏睡的夫君、半身箭傷的弟弟。
之後疏然才從軍爺們口中知道,原來是因為邊關蠻賊覷將軍不在關內,便趁隙來襲,甚至與城中有意叛變的臣子勾搭,來個裡應外合,差點把這京城第一道防線給拱手讓人。
幸得當今聖上腦子還算清明,沒真把這藏著好友的邊關防線送人。
但實在腹背受敵,難以應付,宅熊便與狂歌行了險計,一併除了,把頭子捆了,托了邊關一處鏢局內的好友,風風火火的給送上京辦了。
可是,還是死了五個兄弟。
狂歌無所謂,他本就是馬賊,只得哼哼唧唧,眼帶水花的埋在白冬凝的懷裡哭著過去了。
宅熊就悶了,悶了好幾天,疏然喊他他都不回,常常就拿著一壺酒,纏滿一身繃帶、一身兄弟血染繫條,傻坐在那些男兒的墳前,一坐就是一天。
疏然沒聽見他哭,以為他不會哭。
卻不知道,他跟著宅熊去,尋那些兄弟們家人時,宅熊一次又一次的對著他們道歉,一次又一次的咬破了唇、紅透了眼眶,緊握了拳頭,死忍著眼淚,就是為了道歉,與道歉。
他們說不介意,這邊是邊關男兒的命運。
有些豁達的,還要宅熊振作,說要不是這邊關存在,他們必亡。
宅熊最後還是耐不住,在一個老人家的慈藹面容前,跪下來哭了。
他的聲音透過雙掌,低低的悲鳴著。
真是痛著了才會如此落淚。
疏然遲疑上前,那老人家對他一笑,拍了拍宅熊的肩膀後,便默默退開了。
疏然站在他身側,躊躇著伸出手,卻又有些猶豫,最後仍是、小心翼翼的,用著指尖,碰了碰宅熊的肩膀。
宅熊的聲音停了,疏然眨著眼,往前靠近,最後把人抱在懷裡。
宅熊只是伸出一隻手臂,將人抱住。
他轉頭,靠在疏然胸前,疏然順著他的髮絲,任他在懷內哭。
直到現在疏然才發現,原來那日在山寨外見到他,會有心動,並不是因為那淡漠無謂的神情,而是那雙抬起來與他對望,閃過怦然的眸子。
如同現在,宅熊抬起眼,對他一望時,眼中的情意。
是讓他也跟著心痛了。
※
事情平穩過後不久,疏然跟宅熊又去了邊城,宅熊說他有事情要辦,千叮嚀萬交代的把他安在那間糕餅店內後,便一步一回頭的走了。
疏然只覺得好笑,撐著臉,一口一個的吃著芙蓉酥。
剛做起來的就是特別好吃,吃的他滿臉笑意,眼都瞇起了。
那店內的老闆娘也難得空閒,端了茶水過來與他一起吃喝,老闆娘不嗜甜,只喝茶,疏然仔細觀察,發現老闆娘手上傷痕很多,臉上、頸上,很多地方都有細微的傷痕。
「怎麼了嗎?」老闆娘察覺視線,恬淡一笑,她以指尖撩起鬢旁髮絲。
疏然頓了頓,開口:「只是好奇,疏然若有冒犯,還請妳見諒。」
「有什麼好不冒犯的,不就是殘著了嗎?」老闆娘淡淡一笑,又執起茶杯緩緩飲著。
今日天氣很好,有些陰涼,雲層濃厚,微風徐徐。
十分的讓人想睡,說著說著,疏然就抬手遮著嘴,仰頭打了個呵欠。
受到傳染,老闆娘也抬手掩唇,打了個呵欠。
老闆剛拿了甕酒,嘴上咬著芒草根出來,就見自家愛妻可愛呵欠模樣,一剎之間覺得心都化了,他走了過去,單手抱住妻子的肩膀,低頭親暱的磨蹭著她的小臉,兩人呵呵笑著。
疏然垂眸,竟是覺得羨慕了,又咬了一口芙蓉糕,只覺有些黏膩。
怎麼……甜味消散的如此之快,措手不及。
這廂寂寞。
那方,卻殺的正狂--
將鐶軒一身殺氣,一眼繫上黑帶,手持那柄巨刃,在一處府邸中遭受包圍,刀尖上滴著血,刃上反著閃光。
周遭,已經死了不少人。
每個幾乎都是頭首分家,運氣好些的便是被一刀穿心。
他殺的狂了,刀尖不斷滴著血液,那憨厚臉龐上,早已沒了傻樣,只有狂與殺氣,只有戰與執著。
包圍他的將士一擁而上,遠的、沒能近身,便被屋簷上飛來幾隻箭矢射穿了頸子,魂歸九天。
近的,也還是沒能近身,一把長槍、一對雙鐧。
刺穿了肚腹,一人硬生就這樣被分成了兩半的也有,遇上雙鐧的,刀破劍碎只震斷了手骨還算運氣好,差些的,那腦門上挨個一下,便直接落入黃泉底下見閻王去。
而真的碰上了將鐶軒……
連開口都不用,一個揚手,刀尖削去,那人就噴灑出一片血花,開了一地繁華,眼前一片黑暗,抽搐著身子感受最後的溫度,嚥氣了。
「你、你要造反--」
「這個邊關,有我扛著,反、也無畏。」
他刀尖直指著那已嚇尿的高官,單眼一台,他身後那被羽箭釘在牆上的蠻子更是咬牙切齒,不過寥寥幾人,就破了他五百防軍?
將鐶軒刀身再撩,身側襲來一名副將,連甲帶刀,鏗鏘作響,飛散四溢的卻是戰甲與碎裂的刀身,還有那副將抱著巨刃,發出的慘叫。
「果真硬氣,但又如何。」將鐶軒側眼望著那刀身沒入副將半身,卡在胸骨上無法再下數分的情況,他手腕一反,一送一抽,那副將口吐血沫、身子一抽一抽,雙眼翻白,刀身一出,血落無聲。
那副將咚地一聲倒地,方才的慘叫,還繚繞在耳邊,實在有點嚇人。
「你、你……」那高官抖著手指著將鐶軒,幾乎要哭出來。
他只是想過點好日子,這邊關要破了,他就有很多錢--
「沒命花的。」將鐶軒刀身一沉,高官耳邊一陣寒意,他側頭就見刀鋒對著他,他嚇得沒命慘叫。
「大熊,找到東西了。」
將鐶軒側首,見一名書生模樣男子搖晃著手上文人扇悠悠走出,另手還拿著一疊東西,那書生笑意如春,彷彿不覺現今正如戰場。
仔細一望,書生的扇緣上,尚有著一些血跡。
那書生身後跟了一名男人,看似也像個蠻子,手持一柄彎刀,一走出來還把手上的人頭往旁一甩。
「這兩人你打算如何?」書生挪動腳步移來,小心不踏過血腥,幾位兄弟已經收勢,還有人喝起酒來,好不暢快。
「能委你們嗎?」
「行,只是大哥不在,這鏢你打算找誰送?」
將鐶軒輕巧吐出兩個人的名子,那使槍男子颯爽一笑,甩出繩子走來便將兩人捆了,吹哨喚來馬匹,傲氣揚著嘴角:「哥哥交代,我肯定辦好!」
那喝著酒的男子早已收了雙鐧,咧著嘴來勾搭將鐶軒的肩膀。
「這鏢是能幫你運啦,但是……說說,你最近是轉什麼性了?不跟我們廝混也就算,還把這條帶子繫上了是鬧哪樣子去?」那人語帶輕挑,指尖勾著將鐶軒那繫於一眼上的黑帶。
「……你們大哥身上也有的,他也有。」將鐶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又抬眼看了下書生身後的那名男子,書生只是尷尬笑笑,要人多做事少說話。
「就是知道才問,真這麼執著?」男人一笑,跨上馬匹,一騎綁了一個人,簡單幾下,兩個傢伙已被捆上馬匹,連帶罪證,準備送往京城。
「我非保護他不可。」將鐶軒收刀,語調很輕,卻帶著有些害羞的笑,他抬首,天空很藍,他對著那堆兄弟笑。
「我要娶媳婦了,你們得來喝喜酒啊。」
「噁心死了--」
「娘、娘--我瞎了啊--」
屋簷上傳來兩道慘叫,兩個騎馬的漢子誇張的發出嫌棄的聲音,摩擦著自己手臂,書生搖頭,收扇對人點點,一臉無奈:「你媳婦知道你來幹險事嗎?他恐怕連這條帶子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書生淺淺一笑,這帶子、他也有,其實糕餅店的老闆身上也有。
老將軍身上,將軍身上也有,狂歌身上--也有一條。
「他不知道、沒同他說過。」將鐶軒抓抓頭,隨手擦著手上沾上的血跡。
「說吧,他會很感動的。」
「唔,等成了我媳婦,我再告訴他。」
等成了我媳婦,我再跟他說,這條帶子裡,有著什麼秘密。
這邊熱鬧完了,回到糕餅店,疏然已經發懶到整個靠在欄杆邊,有一下沒一下的罵著宅熊怎麼沒回來,他眼光四處飄,最後好奇的停在老闆頸上繫著那條帶子,怎地有點眼熟?又有點突兀。
最後趁老闆去後面忙時,他開口問了。
「老闆娘,妳知道老闆頸上繫著條黑帶子嗎?」
「啊,我知道。」
「那是,怎麼?遮傷嗎?」
只見,老闆娘笑的嬌豔,雙頰竟有些嬌紅,她指尖在杯緣上,低下頭輕輕的說了:「這邊關兒郎都有一條那樣的帶子,你回去看看,那熊身上肯定也有,只是藏著吧,將軍大人、狂歌少爺身上也都有的。」
「我倒是沒……」他語一頓,愣了,對啊,宅熊身上確實有,他每晚都很小心收在懷裡的那疊用白布包起來的東西,上次父親前來,他持著刀、繫在眼上的那條帶子--
將軍身上有沒有他是不清楚,狂歌身上……
對了,腿腳處,好像總是綁著一條帶子,只有出關時會繫上,入了關,狂歌就扯下,他以為那只是一種儀式。
「那帶子有什麼涵義嗎?」
老闆娘聞言,又笑了很久。
「那熊沒同你說過嗎?」
「沒有。」
「那帶子原本是有個口,可以塞東西,但這邊關兒郎只要找著了心上人,那帶子就縫死了,因為裡頭塞的東西是不能掉出來的,只要戰事、或是仕事,他們都會繫上,又或像我當家那般,直接綑在身子上的也有。」
老闆娘聲音甜膩,說著我當家時,疏然看見老闆正走出,抬眼對著老闆娘一笑。
「帶子裡塞了什麼?」
「唔,這告訴你好嗎?」
「求妳說嘛。」
老闆娘聽到人開口應求,笑得更歡了,她抬手抵著自己的唇,要人不許說出去,才輕聲,跟疏然說,那帶子裡塞了什麼。
那夜,疏然提著一盒糕餅,傻傻的被宅熊帶回邊關,回到房裡,回過神來又見宅熊小心的包著那東西,想也未想的他便搶了去,一把扯在手裡仔細摸著那條帶子,裡頭果然是--
「你!你把我頭髮塞進帶子裡幹什麼!」
「誰、誰跟你說的--」
「說啊!」
「唔……我、我……你是我媳婦啊……」
『看上那眼,在山寨之時,我便、取了你一根髮絲放入裡面,小心翼翼包著,直到你來尋我,我才安心,直至現今、你每次落髮,我都收起來放進去,口沒縫實……是因為你、你還未嫁我呀。』
疏然一陣暈眩,才理清這頭熊說了什麼。
竟然已經傾心他那麼久,那麼久了嗎?
他猛然撲上人胸懷,哭了一陣,才細問他今日去做了什麼,怎麼身上有血味,宅熊一陣推託,仔細收好了繫帶,糊弄了兩聲說想睡了便摟著他不開口了。
之後他才知道,宅熊為了邊關,殺上高官府內,力敵五百侍衛,將那意圖賣掉邊關的高官跟意圖攻佔京城的蠻族頭子給捆了,委了鏢局連夜送上京辦了。
聽說、他只是想保護自己,所以才殺得如此狂、如此橫。
宅熊那夜睡得安穩,卻還是囈語傻笑,說著非要保護、保護媳婦兒之類的傻話,邊笑的傻愣,想是累極了,仔細一望,才發現他手上也有不少傷口。
疏然那夜,握著他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饒是鐵石,也該為這木頭動心了。
還剩月餘,帶將軍與白姑娘回來,邊關便要大婚了。
屆時,他便是他的媳婦了。
※
書生忙到有點焦頭爛額,雖然左相再沒有來鬧事,但是聽說城內風雲變色,左右二相一下就換了人做,新任左相是書生的么弟,而大哥正在旁輔佐著。
他接了許多從城內來的書信,每天看,還忙著邊關內的事物,等到宅熊勸著他去睡時,都已經夜半三更。
這日白日他終於比較沒那麼忙碌,可還是累壞了,整張臉上寫著疲憊,雙眼下也染滿黑影,看起來就像隻累壞的貓兒正垂著耳朵一樣。
他甩著頭,潑了水,弄醒自己。
一回頭,就見宅熊出現在自己身後,他臉上還滴著水。
他虛弱的笑了下,要開口,宅熊已經俯下身來,張嘴舔去他臉頰上的水花。
一陣顫抖。
他半倚著水缸,宅熊一口一口的舔著他的臉,舔著臉頰、舔著耳、舔著眼邊,舔到了唇上。在稍嫌昏暗的後院,他們抵著額,宅熊垂著眼望他,低聲開口:「別累壞身子了啊……」
他身子有些顫抖,咬著唇,沒有回應。
宅熊又往下舔了下,把他的領口扯開,舔著白皙頸項上滑下的水珠,在頸脈上頭吮下印記,舌尖放肆的沿著脈絡逐漸往下,直至開敞的胸口。
他貼在上頭,吻著凹陷的心口處,感受著裡頭的跳動。
看著逐漸泛紅、聽著逐漸急促的喘息。
他又抬頭,吻著書生的眼。
「唔、累壞了身子我生氣。」
書生腿軟了,攀在他的身子上,有些風中凌亂的感覺。
「我、我知道了……」
宅熊咧起嘴對他笑了。
他無奈了。
※
白神醫跟少將軍離開邊關幾天了,這日,宅熊覷了個空,邊拉著疏然上了馬,烈焰與他的白馬一奔,便到了離邊關最近的一座小城。
那座小城其實也沒啥東西,就是一些小物,還有一間布莊、兩間茶館,重要的是還有一條男人最需要的窯子街。
當然這不是他倆此行的目的,這次的目的是這座小城的食物。
宅熊知道疏然喜歡吃甜食,這小城裡兩間茶館,其中一間小茶館的女主人,做的甜食超好吃。
狂歌三不五時就來這邊打包好幾盒帶回去孝敬白冬凝。
連白神醫吃了也很喜歡。
疏然是第一次來,覺得這間茶館不大,但透著一股香味,連送上來的茶水都很溫醇順口,仔細一問,才知道茶館是一對夫妻經營的,好像經歷過一場很轟轟烈烈的過去,才能有現在的平淡的生活。
宅熊開口喊了幾樣點心的名兒,疏然望去,只見一名原先坐在櫃前的男人抬頭,笑了下,便折進內室去,疏然望見,那人單邊袖子是空的。
「那是老闆,幾年前大戰,丟了條手臂。」
「我看他體格也不差,栽了跟斗?」疏然淡淡啜著茶,轉回視線。
宅熊咧嘴一笑,給了神祕的一句話:「你待會就知道了。」
疏然一看到女主人端著點心走出來時,他一瞬間就明瞭了。
原來是栽在女人身上!
女主人很美,氣質十分的出眾,是纖細的、卻又透著一股傲然的神情,嘴角掛著卻是恬然的笑,只是……
「那雙眼?」
「我娘治過了,沒藥醫,疏然你快吃,很好吃喔!」
疏然倒是詫異了,只見女主人擱下點心後又折回去,途中撞上老闆,老闆只是伸手調笑,夫妻倆就這樣不顧客人目光,很是自然的談天、說愛與閒情,他不禁有些羨慕。
才一回首,卻見身旁男人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目光與表情。
是一種十分兇狠、並且好像要殺人的目光。
他有些愣住了,伸手推了下人的手臂。
宅熊回首,臉上表情好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對人歪頭:「怎麼?」
「我才要問你怎麼……」
「沒有啊,剛剛外頭有個人一直盯著你看。」
疏然沉默了,然後笑了。
天啊,你到底是熊還是狗啊?
他伸手朝盤子裡拿了一塊糕餅,放入嘴中小口咀嚼,甜點的香味一下子就讓他露出了很可愛的表情,看的出來是很好吃很喜歡的模樣。
一下子一盤點心就沒了,最後幾個帶了餡的也都入了疏然的口中,衣食不察,餡兒還掉了下來,就沾在他的手背上,宅熊見況要拿東西來擦,就見疏然不急不徐的抬起手背,伸出舌、舌尖輕勾就把手背上的餡兒舔去,還心滿意足地把最後一口糕餅吃掉。
疏不知看到那畫面的宅熊現在整個氣血衝腦,臉都脹紅了。
「疏然,在外面不要這樣啦……」
「哪樣?」
宅熊吸了下鼻子,有點委屈的指著人的手:「做出那麼可愛的動作,我怕我會把持不住啦……」
疏然愣了下,對人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一扇子把人打趴在地上,回頭又叫了一盤點心。
老闆端著點心過來時都快笑到內傷了。又吃了快一半,宅熊才爬起來,撫著額撐在桌子上。疏然像是很好奇四周的模樣,也難得心情開懷的,張望著四處。
但他的視線,更多的還是黏在老闆與女主人身上。
女主人看不見,所以走路都跌跌撞撞的,送點心盤常常送錯桌,客人好似也不介意,也常常撞到老闆身上,雖然有時候看起來是老闆故意去給她撞的。
老闆也跟少將軍一樣,會替自己的媳婦兒梳頭。
他看見老闆,伸手將女主人的髮絲順到耳上,還用著一隻手,有些困難,卻十分俐落的簪好她散落的髮絲。
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想哭。
書生咬著最後一塊糕點,外頭有客人進來了,好像是第一次來的,一見到女主人就調笑了兩句,下一秒就用臉迎接他的悲劇……應該說是桌具。
因為老闆單手扛著桌子就往人臉上砸,還發出了漫天的殺氣,額際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雙目瞠紅,要不是女主人在後面抱著他,那個客人大概真的會被宰掉也說不定。
他舔著手上的糕粉,回頭,就見宅熊一臉好笑的看著他。
他有些紅了臉,皺眉:「笑什?」
「你好似很開心。」
「我在邊關一直都很開心。」
「你脫離了左相後,變得更開心了。」
疏然頓了,看著宅熊,嘴角有些勾了。
「因為自由了。」
宅熊抬手,替人抹去唇邊的糖粉,收手舔去,對人一笑。
疏然啜了口茶,抬眼:「能打包嗎?」
「嗯,我去叫。」宅熊起身,正想去再叫幾何糕點打包時,疏然在他背後很輕的開口:「我不認為留在邊關、留在你身邊,是一種不自由。」
換宅熊愣了,他回頭,傻傻的咧嘴笑了:「我知道,因為你要不開心,我一定要你離開我。」
「要讓媳婦兒不開心,那是我不夠好,不如讓你去吧。」
疏然傻傻地看著宅熊去跟老闆打鬧,一樣是那副德性。
為甚麼卻有種,心痛痛的,卻又滿滿的感覺呢?
女主人這時端著一大包糕點過來了,疏然連忙起身接來,女主人只對他微微一笑:「第一次聽到黑熊這麼高興呢。」
「他平常來都不高興嗎?」
「他又不吃甜。」
疏然一震,仔細一想,也對,宅熊又不吃甜食的……
「他很高興嗎?」
「嗯,比之前幾次來,都要高興許多。」
疏然撐著臉,靜默了,卻也淺淺的笑了:「是嗎?謝謝妳告訴我這些。」
後來,兩人就回了邊關。
白冬凝一下就衝上來要搶糕餅盒,被宅熊推著額阻止了:「不行這是我媳婦要吃的!姊姊自己去買!」
「給我一層又不會怎樣,之前還不是都你幫我買?」
「不行,這是我家媳婦的,要吃叫姊夫買去!」
狂歌在後面低笑,伸手抱住白冬凝的腰身往後拖,靠在人的頭上,看著氣呼呼的小臉頰,對著宅熊笑了:「那我們去買,換你們守邊關喔。」
宅熊挺起胸膛:「好啊!守就守!」
疏然笑了,拿起點心盒,擺擺手就走了。
白冬凝還有些不死心,卻被狂歌拉上馬,一邊嘟嚷著什麼的被帶走了。
之後--
就是成親之日了。
※
「痛死我了--」
經過白冬凝的房門,疏然聽著裡頭傳來狂歌的聲音,跟白冬凝的安撫。
……有那麼痛嗎?
疏然走回房間,一開門就看到宅熊不顧天氣寒冷的,裸著上身在屋裡擦著臉,看來是剛練武回來,他抬手往人腰上摸去,宅熊傻笑著回頭,疏然的手一下就燙了。
「狂歌受傷了?」
「剛剛馴馬摔到荊棘叢裏面,怎麼了?」
「我聽到他在喊痛,可是上次不是肋骨斷了都沒哼一聲嗎?」疏然接過宅熊遞來的茶水,溫了手,啜飲著。
「因為上次幫他看病的是娘啊,是姊姊的話你就會聽到他一直喊痛啦!」
「喔?那我幫你看的話,你也會喊嗎?」疏然笑了。
宅熊愣了下,他抓了抓臉,有些猶豫了。
疏然見況,笑意漸濃:「怕羞就說?」
「可是我傷了,你會難過啊,我又不喜歡你難過……」
聽見宅熊的嘟囔聲,疏然愣了,不禁嘆息。
怎麼這頭熊老是能讓他愣住,他抬起手,貼在人的臉上,無奈笑了:「狂歌就不怕姐姐心疼的?」
「姐姐又不在乎,她是醫者,就算狂歌只剩半條命她也能救得回來,可是、我只要傷著一點,你就會皺眉啊……」
疏然真的是拿這頭熊一點辦法都沒有,伸手按住人的手:「開玩笑的,我又不是醫者,不會包紮的。」
宅熊按住人的手,有些傻愣的笑了。
「我會注意不讓我自己受傷的。」
疏然撐著臉笑了,看著寬厚的手,他忽然有點牙癢,便握著人的手舉起,張嘴就往指尖上咬去,宅熊一下子懵了,直接到被咬的感覺傳來,他才發出慘叫。
疏然看著人慘叫,挑眉:「怎麼?咬疼你了?」
宅熊脹紅著臉,反握住疏然的手,聲音語氣都有些抖顫:「手不疼,但我、我下面疼……」
疏然再度笑的燦爛,嬌豔如花,一把舉起椅子就往人身上砸,這下沒砸疼宅熊,椅子反而碎了,宅熊只是垮著臉,一臉要哭的看著疏然。
疏然抽抽嘴角,知道這人硬氣功練到可以說刀槍快不入了,但是一點傷都沒有這還真是……宅熊伸手就把人整個抱進懷裡,像個孩子一樣的耍賴蹭著、喊著他的名:「疏然、疏然……」
疏然只能反手抱住他,明顯的感覺到兩人中間有個什麼東西抵著,但他也只能笑笑,然後掐住宅熊的臉,溫和的說著:「小心我討厭你喔。」
宅熊只能嗷嗷好幾聲,抱著人用力磨蹭,像是要把人蹭掉一層皮一樣,直到白冬凝來敲門。
「黑熊,狂歌傷著了,你去幫他栓馬吧。」
宅熊委屈著臉回頭看著姐姐,大扁嘴:「我不想離開我媳婦兒……」
「去,不然我虐死你媳婦兒。」白冬凝不像白神醫,性子反而還比較像少將軍,從小就不是吃素的,只有那張臉可以騙騙人而已。
宅熊一下子就噴淚了,只能轉頭對疏然交代了幾句話後就匆匆離去,離去前還不忘回頭多蹭幾下:「我很快回來喔,媳婦兒等我!」
疏然只能頂著一頭亂髮跟快散架的衣袍,抽著嘴角看著宅熊離開屋內,再對上白冬凝的視線,無奈了:「狂歌傷的很嚴重?」
「不就發懶嗎?」白冬凝笑笑,聳了肩。
「當人姐姐的,就這般欺負黑熊?」想當然爾的,疏然也不吃素,自己的男人被欺負了當然要欺負回去。
白冬凝嘴角一勾,抬手勾著自己的髮絲,有些好笑的笑了。
「你知道嗎?黑熊從不讓人欺負的,只有家人,才能這般使喚他,他倔起來,連狂歌和爹都不給面子的。」
「說的好像我也會欺負他似的。」
「憋著不讓他上已經不是欺負了,你也是男人啊,那是折磨啊親。」狂歌突然從白冬凝身後冒出,手臂上纏著不少繃帶,從後抱住了白冬凝。
疏然沉默了,然後燦笑了:「乾你屁事啊。」
「不錯不錯不錯,那頭熊已經把你養到會回嗆人了。」狂歌欣慰的拍拍胸膛,蹭了蹭白冬凝有些無奈的小臉。
「小心他憋不住,外面偷腥喔。」狂歌又笑了幾聲,卻對上疏然一臉淡然的眼神,疏然聽聞狂歌所言,只是嗤笑了聲。
「你去找我還信,他?別開玩笑了。」
真的別開玩笑了。
自上次說他不愛他被咬後,宅熊的身上就再也沒出現任何咬痕,除了他咬的以外。他也不抱孩子了,那麼喜歡孩子的一個男人,為了他一句話,什麼都做了。
「我有冬凝,我找女人幹嘛?」狂歌無賴的笑了,白冬凝身手推開人,轉身出去了:「我回房了。」
「啊,等我--」狂歌連忙追上。
屋內只剩下疏然,他忽然有些寂寞了。
才剛轉身點起燭火,只不過是對著燭火發了下呆,宅熊就衝了回來抱住他,又親又蹭的。
「不是去馬場嗎?這麼快?」他還聽得到宅熊的心跳起伏,好似很喘。
「想你。」宅熊連話都有點說不好。
只是因為想你,所以趕回來了。
疏然伸手抱住了他的手,垂下了眼,淺淺的笑了。
「我也想你。」
屋內,燭光搖曳,兩人影子相疊,顯得悠遠且長。
再過幾日、再過幾日。
邊關就要大喜了。
※
難得今日邊關安靜。
疏然咬著那日又去買的點心,心滿意足的在他與宅熊的屋子裡,滿臉笑意。
卻沒能安靜多久,屋外便一陣吵雜,疏然皺著眉去查看,到了邊關廣場,就見幾具屍首被抬著入關,一時之間,關內沉寂,只有幾聲低鳴。
怎麼、回事。
他身子微晃,抬眼一看,差點沒軟了腿,只見狂歌半身是血,咧著嘴笑,身邊扛著幾乎快成箭熊的他--
「鐶--」
他忘了他是發出了怎樣的聲音,忘了接下來的事情。
只知道白冬凝急忙醫治了還活著的人,包括她昏睡的夫君、半身箭傷的弟弟。
之後疏然才從軍爺們口中知道,原來是因為邊關蠻賊覷將軍不在關內,便趁隙來襲,甚至與城中有意叛變的臣子勾搭,來個裡應外合,差點把這京城第一道防線給拱手讓人。
幸得當今聖上腦子還算清明,沒真把這藏著好友的邊關防線送人。
但實在腹背受敵,難以應付,宅熊便與狂歌行了險計,一併除了,把頭子捆了,托了邊關一處鏢局內的好友,風風火火的給送上京辦了。
可是,還是死了五個兄弟。
狂歌無所謂,他本就是馬賊,只得哼哼唧唧,眼帶水花的埋在白冬凝的懷裡哭著過去了。
宅熊就悶了,悶了好幾天,疏然喊他他都不回,常常就拿著一壺酒,纏滿一身繃帶、一身兄弟血染繫條,傻坐在那些男兒的墳前,一坐就是一天。
疏然沒聽見他哭,以為他不會哭。
卻不知道,他跟著宅熊去,尋那些兄弟們家人時,宅熊一次又一次的對著他們道歉,一次又一次的咬破了唇、紅透了眼眶,緊握了拳頭,死忍著眼淚,就是為了道歉,與道歉。
他們說不介意,這邊是邊關男兒的命運。
有些豁達的,還要宅熊振作,說要不是這邊關存在,他們必亡。
宅熊最後還是耐不住,在一個老人家的慈藹面容前,跪下來哭了。
他的聲音透過雙掌,低低的悲鳴著。
真是痛著了才會如此落淚。
疏然遲疑上前,那老人家對他一笑,拍了拍宅熊的肩膀後,便默默退開了。
疏然站在他身側,躊躇著伸出手,卻又有些猶豫,最後仍是、小心翼翼的,用著指尖,碰了碰宅熊的肩膀。
宅熊的聲音停了,疏然眨著眼,往前靠近,最後把人抱在懷裡。
宅熊只是伸出一隻手臂,將人抱住。
他轉頭,靠在疏然胸前,疏然順著他的髮絲,任他在懷內哭。
直到現在疏然才發現,原來那日在山寨外見到他,會有心動,並不是因為那淡漠無謂的神情,而是那雙抬起來與他對望,閃過怦然的眸子。
如同現在,宅熊抬起眼,對他一望時,眼中的情意。
是讓他也跟著心痛了。
※
事情平穩過後不久,疏然跟宅熊又去了邊城,宅熊說他有事情要辦,千叮嚀萬交代的把他安在那間糕餅店內後,便一步一回頭的走了。
疏然只覺得好笑,撐著臉,一口一個的吃著芙蓉酥。
剛做起來的就是特別好吃,吃的他滿臉笑意,眼都瞇起了。
那店內的老闆娘也難得空閒,端了茶水過來與他一起吃喝,老闆娘不嗜甜,只喝茶,疏然仔細觀察,發現老闆娘手上傷痕很多,臉上、頸上,很多地方都有細微的傷痕。
「怎麼了嗎?」老闆娘察覺視線,恬淡一笑,她以指尖撩起鬢旁髮絲。
疏然頓了頓,開口:「只是好奇,疏然若有冒犯,還請妳見諒。」
「有什麼好不冒犯的,不就是殘著了嗎?」老闆娘淡淡一笑,又執起茶杯緩緩飲著。
今日天氣很好,有些陰涼,雲層濃厚,微風徐徐。
十分的讓人想睡,說著說著,疏然就抬手遮著嘴,仰頭打了個呵欠。
受到傳染,老闆娘也抬手掩唇,打了個呵欠。
老闆剛拿了甕酒,嘴上咬著芒草根出來,就見自家愛妻可愛呵欠模樣,一剎之間覺得心都化了,他走了過去,單手抱住妻子的肩膀,低頭親暱的磨蹭著她的小臉,兩人呵呵笑著。
疏然垂眸,竟是覺得羨慕了,又咬了一口芙蓉糕,只覺有些黏膩。
怎麼……甜味消散的如此之快,措手不及。
這廂寂寞。
那方,卻殺的正狂--
將鐶軒一身殺氣,一眼繫上黑帶,手持那柄巨刃,在一處府邸中遭受包圍,刀尖上滴著血,刃上反著閃光。
周遭,已經死了不少人。
每個幾乎都是頭首分家,運氣好些的便是被一刀穿心。
他殺的狂了,刀尖不斷滴著血液,那憨厚臉龐上,早已沒了傻樣,只有狂與殺氣,只有戰與執著。
包圍他的將士一擁而上,遠的、沒能近身,便被屋簷上飛來幾隻箭矢射穿了頸子,魂歸九天。
近的,也還是沒能近身,一把長槍、一對雙鐧。
刺穿了肚腹,一人硬生就這樣被分成了兩半的也有,遇上雙鐧的,刀破劍碎只震斷了手骨還算運氣好,差些的,那腦門上挨個一下,便直接落入黃泉底下見閻王去。
而真的碰上了將鐶軒……
連開口都不用,一個揚手,刀尖削去,那人就噴灑出一片血花,開了一地繁華,眼前一片黑暗,抽搐著身子感受最後的溫度,嚥氣了。
「你、你要造反--」
「這個邊關,有我扛著,反、也無畏。」
他刀尖直指著那已嚇尿的高官,單眼一台,他身後那被羽箭釘在牆上的蠻子更是咬牙切齒,不過寥寥幾人,就破了他五百防軍?
將鐶軒刀身再撩,身側襲來一名副將,連甲帶刀,鏗鏘作響,飛散四溢的卻是戰甲與碎裂的刀身,還有那副將抱著巨刃,發出的慘叫。
「果真硬氣,但又如何。」將鐶軒側眼望著那刀身沒入副將半身,卡在胸骨上無法再下數分的情況,他手腕一反,一送一抽,那副將口吐血沫、身子一抽一抽,雙眼翻白,刀身一出,血落無聲。
那副將咚地一聲倒地,方才的慘叫,還繚繞在耳邊,實在有點嚇人。
「你、你……」那高官抖著手指著將鐶軒,幾乎要哭出來。
他只是想過點好日子,這邊關要破了,他就有很多錢--
「沒命花的。」將鐶軒刀身一沉,高官耳邊一陣寒意,他側頭就見刀鋒對著他,他嚇得沒命慘叫。
「大熊,找到東西了。」
將鐶軒側首,見一名書生模樣男子搖晃著手上文人扇悠悠走出,另手還拿著一疊東西,那書生笑意如春,彷彿不覺現今正如戰場。
仔細一望,書生的扇緣上,尚有著一些血跡。
那書生身後跟了一名男人,看似也像個蠻子,手持一柄彎刀,一走出來還把手上的人頭往旁一甩。
「這兩人你打算如何?」書生挪動腳步移來,小心不踏過血腥,幾位兄弟已經收勢,還有人喝起酒來,好不暢快。
「能委你們嗎?」
「行,只是大哥不在,這鏢你打算找誰送?」
將鐶軒輕巧吐出兩個人的名子,那使槍男子颯爽一笑,甩出繩子走來便將兩人捆了,吹哨喚來馬匹,傲氣揚著嘴角:「哥哥交代,我肯定辦好!」
那喝著酒的男子早已收了雙鐧,咧著嘴來勾搭將鐶軒的肩膀。
「這鏢是能幫你運啦,但是……說說,你最近是轉什麼性了?不跟我們廝混也就算,還把這條帶子繫上了是鬧哪樣子去?」那人語帶輕挑,指尖勾著將鐶軒那繫於一眼上的黑帶。
「……你們大哥身上也有的,他也有。」將鐶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又抬眼看了下書生身後的那名男子,書生只是尷尬笑笑,要人多做事少說話。
「就是知道才問,真這麼執著?」男人一笑,跨上馬匹,一騎綁了一個人,簡單幾下,兩個傢伙已被捆上馬匹,連帶罪證,準備送往京城。
「我非保護他不可。」將鐶軒收刀,語調很輕,卻帶著有些害羞的笑,他抬首,天空很藍,他對著那堆兄弟笑。
「我要娶媳婦了,你們得來喝喜酒啊。」
「噁心死了--」
「娘、娘--我瞎了啊--」
屋簷上傳來兩道慘叫,兩個騎馬的漢子誇張的發出嫌棄的聲音,摩擦著自己手臂,書生搖頭,收扇對人點點,一臉無奈:「你媳婦知道你來幹險事嗎?他恐怕連這條帶子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書生淺淺一笑,這帶子、他也有,其實糕餅店的老闆身上也有。
老將軍身上,將軍身上也有,狂歌身上--也有一條。
「他不知道、沒同他說過。」將鐶軒抓抓頭,隨手擦著手上沾上的血跡。
「說吧,他會很感動的。」
「唔,等成了我媳婦,我再告訴他。」
等成了我媳婦,我再跟他說,這條帶子裡,有著什麼秘密。
這邊熱鬧完了,回到糕餅店,疏然已經發懶到整個靠在欄杆邊,有一下沒一下的罵著宅熊怎麼沒回來,他眼光四處飄,最後好奇的停在老闆頸上繫著那條帶子,怎地有點眼熟?又有點突兀。
最後趁老闆去後面忙時,他開口問了。
「老闆娘,妳知道老闆頸上繫著條黑帶子嗎?」
「啊,我知道。」
「那是,怎麼?遮傷嗎?」
只見,老闆娘笑的嬌豔,雙頰竟有些嬌紅,她指尖在杯緣上,低下頭輕輕的說了:「這邊關兒郎都有一條那樣的帶子,你回去看看,那熊身上肯定也有,只是藏著吧,將軍大人、狂歌少爺身上也都有的。」
「我倒是沒……」他語一頓,愣了,對啊,宅熊身上確實有,他每晚都很小心收在懷裡的那疊用白布包起來的東西,上次父親前來,他持著刀、繫在眼上的那條帶子--
將軍身上有沒有他是不清楚,狂歌身上……
對了,腿腳處,好像總是綁著一條帶子,只有出關時會繫上,入了關,狂歌就扯下,他以為那只是一種儀式。
「那帶子有什麼涵義嗎?」
老闆娘聞言,又笑了很久。
「那熊沒同你說過嗎?」
「沒有。」
「那帶子原本是有個口,可以塞東西,但這邊關兒郎只要找著了心上人,那帶子就縫死了,因為裡頭塞的東西是不能掉出來的,只要戰事、或是仕事,他們都會繫上,又或像我當家那般,直接綑在身子上的也有。」
老闆娘聲音甜膩,說著我當家時,疏然看見老闆正走出,抬眼對著老闆娘一笑。
「帶子裡塞了什麼?」
「唔,這告訴你好嗎?」
「求妳說嘛。」
老闆娘聽到人開口應求,笑得更歡了,她抬手抵著自己的唇,要人不許說出去,才輕聲,跟疏然說,那帶子裡塞了什麼。
那夜,疏然提著一盒糕餅,傻傻的被宅熊帶回邊關,回到房裡,回過神來又見宅熊小心的包著那東西,想也未想的他便搶了去,一把扯在手裡仔細摸著那條帶子,裡頭果然是--
「你!你把我頭髮塞進帶子裡幹什麼!」
「誰、誰跟你說的--」
「說啊!」
「唔……我、我……你是我媳婦啊……」
『看上那眼,在山寨之時,我便、取了你一根髮絲放入裡面,小心翼翼包著,直到你來尋我,我才安心,直至現今、你每次落髮,我都收起來放進去,口沒縫實……是因為你、你還未嫁我呀。』
疏然一陣暈眩,才理清這頭熊說了什麼。
竟然已經傾心他那麼久,那麼久了嗎?
他猛然撲上人胸懷,哭了一陣,才細問他今日去做了什麼,怎麼身上有血味,宅熊一陣推託,仔細收好了繫帶,糊弄了兩聲說想睡了便摟著他不開口了。
之後他才知道,宅熊為了邊關,殺上高官府內,力敵五百侍衛,將那意圖賣掉邊關的高官跟意圖攻佔京城的蠻族頭子給捆了,委了鏢局連夜送上京辦了。
聽說、他只是想保護自己,所以才殺得如此狂、如此橫。
宅熊那夜睡得安穩,卻還是囈語傻笑,說著非要保護、保護媳婦兒之類的傻話,邊笑的傻愣,想是累極了,仔細一望,才發現他手上也有不少傷口。
疏然那夜,握著他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饒是鐵石,也該為這木頭動心了。
還剩月餘,帶將軍與白姑娘回來,邊關便要大婚了。
屆時,他便是他的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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