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絲萬蠱】
這篇是BG。
下至毒,藍翎之最。
這點在三界六道裡無人有異議,那毒液只要沾上一點,管他什麼大羅神仙還天上聖母的,都撐不過三個呼吸間。
無藥可解。
天下至蠱呢?
人總說蠱毒一家,可其實蠱毒應該分成兩家算。
蠱是一種巫術,最簡單的養蠱法就是把一大堆毒蟲放進一個甕裡關上一陣子,看最後活下來那隻就是蠱蟲了,,繁複點的就要看門道與內行了。
常言道,苗人善蠱。
實際上在古中國,行巫術的人就有一半以上善蠱。
苗人嘛,只是天生比較會跟這些東西打交道罷了。
那天下至蠱,存在嗎?
實際上還真的存在。
牠名為萬蠱,自幼吞噬各類蠱毒而活,久而久之就成了天下至蠱,毒蠱陰邪之物都能被牠吞噬,不過並無實際形體,乍看之下就像一攤深不見底的黑影,蜇伏在腳下。
實際上牠也沒有意識,因為吞噬太多東西了,腦子渾渾噩噩、又或者牠的本能就是吞噬與睡眠,並沒有更多別的了。
萬蠱一直被收在苗人的聖殿裡面,被喻為聖物,不得擅入與擅用,縱然如此還是有人去把牠盜了出來,牠在上了封條的甕子裡待了千百年歲月,時光對牠來說毫無意義。
牠只是一昧的吞噬丟入甕中的任何東西,與偶爾被取出一些肢體、或該說是煙霧部分,讓苗人去下蠱復仇。
甕被偷之後,聖地失了聖物,科技與時代日新月異的進步,也沒什麼人去提蠱毒這類的東西了。
藍翎單手撐著臉坐在吧檯旁的高腳椅上,唇上勾著笑意,那斜飛的眉眼帶笑,笑意卻不見眼底,只有在轉頭看向坐在身邊的男人時,他的溫度才溫暖一點。
不過本身就是冷血動物,也不可能熱情到哪裡去。
梔子抱著杯子喝酒,抬起眼看向藍翎,不是很自在的橫了身後那群一直在打量他的渾小子們。
不過就是一群人類吧,妄想吃大餅了。
「還要等多久?」
「我以為你一向很有耐心。」藍翎笑著抹上梔子那帶紅的眼角,梔子沒好氣地哼了聲:「那是在沒有人覬覦我的時候。」
「放心,有我呢,覬覦什麼呢,不過就是群不諳世事的崽子。」藍翎側著頭,笑開了。
「人再不來,我就要走了。」梔子勾了勾髮絲,橫了藍翎一眼,這時PUB的門開了,外頭走進一個女人,梔子感覺到一股奇異的感覺,側頭看了下。
在現代,真是個惹眼的女人。
她有一頭雪白的髮絲,真的比雪還白,半張臉上卻有著像是汙泥糊上去的黑色紋路,沒條理似沾著……
「她的黥紋是不是在動?」
「那不是黥紋,那是萬蠱。」藍翎抬手示意,那女子靦腆的笑了笑,走到人身邊向梔子點頭致意後才開口:「讓你們等了,不好意思,路上耽擱了。」
柔和的女人。梔子默默地打量著,這不是個特別會讓人多看幾眼的女子,除了那半臉殘缺與滿頭雪髮以外,方才藍翎說這是萬蠱……天下至蠱?
藍翎笑著聳肩,那女子坐到藍翎身邊,叫了杯白開水。
「此事有求蛇王,這恩情之後我必回報。」
「萬小姐不用客氣,不說虛的,直言吧?」
「我想求梔子大人一條本命絲,我想請姻緣線。」
梔子詫異的張大了眼睛,然後又瞇了起來。
「同絡族求本命絲,小姐是想繫在什麼東西上頭?」
絡族的線黏性極強,雖然容易扯斷,但沾上了就不會鬆脫。
與其說是拿來綁人的,不如說是黏人的。
「一言難盡。」女子垂下眼,嘆了口氣。
藍翎伸手按了按梔子的手,梔子瞪了藍翎一眼後,抬手在唇邊抹了抹,吐出一口絲,絲線頭纏上他纖細指尖,繞成一綑線,最後拔了用手絹包著,丟給了藍翎。
藍翎把手絹放在她面前,輕笑出聲:「這。」
她收好手絹,便起身致意:「多謝二位。」
梔子看人離去,賞了藍翎一拐子。
「萬蠱怎麼可能是個人?那東西沒意識也沒魂魄,只比渾沌好一點,但是修不成人樣的。」
藍翎端起角杯,喝了一口威士忌。
「她是被萬蠱附身,與之共存的女人,已經六百多年了。」
「沒被折騰死嗎?」梔子挑眉。
「你覺得她看來有被折騰了嗎?」藍翎輕笑,又低頭抹了抹梔子那紅艷的唇,湊在上頭低語:「餓了吧。」
梔子嘴角微勾,藍翎便起身付帳,拎著外套離開PUB。
梔子依舊坐在吧檯旁,抱著杯子,垂下眼等獵物上勾,當那群打量的他的男人們走來時,梔子笑著回頭。
獵物靠近了,接下來就是慢慢等他們上勾了。
萬蠱揣著手絹回家,她住在一間小公寓裡面,不是很大,二房一廳,好在浴室有浴缸,怎樣也算是個喔。
幾百年來存的錢都砸在這屋子上頭了,也不知道還能再撐幾百年。
她把鐵門上鏈,按了燈,轉身就看見一個男人靠在她房間門外的牆上看她。
「阿黥,你醒了?肚子餓嗎?」
「……妳去哪了?」
「我去見藍翎大人,跟他的伴侶梔子大人求本命線。」
那男人散著一頭黑底摻紅的髮絲,冷冷開口:「為什麼要救我?」
萬蠱笑著搖頭,把手絹放在桌子上後,便去了她的小冰箱前翻食材,她想煮個稀飯、搭點小菜,再煮個湯……
「我希望你活著,這世界上不是什麼都是壞事的。」
「把自己期望強加在別人身上,妳以為妳能左右我嗎?」男人的聲音有些高了,他紫黑色的眼眸透著一股殺氣,看著那在瓦斯爐旁忙起來的女人。
纖細,他一個手勁就能折斷她的頸骨。
或者不用,刀插了,這女人也活不下去。
「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也不會阻止你,但是你並不想啊,那試著活下去也不會怎麼樣的。」
既然可以沒來由的尋死,何不試著沒來由的活下去呢?
她加了點鹽進湯鍋,把鍋蓋蓋上,走到小客廳的櫃子裡拿出鯊魚夾,把她一頭髮絲夾起。
她臉上汙泥般的痕跡開始蔓延,或者說是攀爬,越過她的半張臉,將她偏白的肌膚覆蓋,她整張臉上爬了一半的黑,卻仍然帶著溫和的笑看他。
他靠在牆上,伸手把自己的頭髮往後梳,有些煩躁。
「湯滾了。」
「啊。」她走過去關火,拿了墊子放在桌上,伸手要端湯鍋,一隻手伸來幫她把湯鍋先挪了,她笑了笑,轉身盛粥。
「妳這樣活著,有意義嗎?」他坐在桌旁,斜眼看著她端來碗筷與醃菜。
「生命都是有意義的,不論我、或是牠。」
她六百年前只是個漁家女,每日在家鄉一處河邊打魚,父兄乘船出海打大魚,她就在家裡撈小魚蝦、曬魚貨,日子倒也過得清閒自在,就是為了生活度日苦惱。
家鄉平靜,外頭卻不安穩了,掌權者為了得到更至高無上的權力,進了苗人的聖地偷了萬蠱甕,卻苦於萬蠱吞噬一切的本能,不能輕易放出,於是在他們巫師的指引下,得找符合條件的女子。
無月之日,凌晨破曉前出生,八字不重不輕,福緣不深不薄,慾望不輕不淡,未滿二五的女子。
她中了大獎,軍官踏平漁村,殺了爹媽與兄長,把她強行擄走,與一群同樣中獎的女子們關在一起。
那處監牢沒有光,只有斑駁高聳的石牆與噁心的臭味。
掌權者丟了一把短刀進監牢,告訴她們,只有等她們六十七個全殺到剩下一個時,他才會開門。
餓了三天,發現怎麼呼喊門都沒有動靜時,就有人信了,真動起手來殺人,一發不可收拾,瞬間地牢大亂,撕扯著頭髮、毆打,掐脖什麼--為了活下去,能做的都做了。
她沒有動,就窩在角落,等人來殺她、或者等自己餓死。
不是不想活,而是並沒有特別想活,在那個時候,她也許覺得自己活夠了……結果她留了下來,開門時、那個權貴把甕子交給她,又把門關上。
隔著牆跟她說。
把封條撕開,妳就能離開這裡。
她照做了,甕子裡跑出一團黑泥把她吞了,她撅過去,醒來時監牢裡什麼都沒了,沒有屍體、沒有血腥味,她渾渾噩噩的爬起來,發現門也開了。
她走出去,外頭也什麼都沒了。
她的身上卻多出了那團黑泥般的紋路,偶爾會在她身上攀爬,很不安歇的,尤其是肚子餓時。
之後,她就過著與萬蠱同生共死,相處過日的時光。
萬蠱餓了,她就會煮東西給萬蠱吃。
偶爾有些不長眼的東西惹上她們了,萬蠱會直接把那東西吃掉,一點痕跡都不剩的,全吞到她深不見底的影子之中。
她不只一次問萬蠱為什麼是她。
可萬蠱從來沒回過話,只是在她身上攀爬,讓世人恐懼她臉上的黑色紋路。
直到--她抬起眼,夾了一塊麵筋給坐在身邊的男人。
遇到黥絲為止。
黥絲比她更糟糕一點,他更倒楣,只是因為拒絕了一個擅使巫術的女魔頭,所以被種下黥蠱,黥蠱發作時,他身上會爬出萬千種蠱頭侵蝕他的肌膚與血肉,等時間過去、蠱毒消失,他的血肉又會重新長出。
餘下的只有疼痛與折磨。只不過是當時一句拒絕。
他與黥絲從此作伴兩百年,沒想死過,可是每次一求死、黥絲就會冒出來替他修復身體,根本沒能消停。
那時蠱發,他被蠱毒淹沒,整個身子差點被吞噬掉只剩下骨架時,萬蠱出現,影子蓋上吃了他身上所有蠱毒,之後他們就處一起了。
黥絲吃著稀飯,淡淡看了萬蠱一眼。
他只是利用她,因為跟萬蠱在一起,他可以降低蠱毒發作的機率,可以說,因為壓制的關係,他近年來幾乎沒發作過。
可沒想到這傻妞竟然為了他去求了本命姻緣線。
那東西只要牽上了,他就等於與萬蠱同生共死,共享壽命,永生不用再擔心蠱毒發作,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只是活的久一些罷了。
「我不會喜歡妳。」
萬蠱抬起眼,笑瞇了眼,黑色痕跡在她臉上漫開,把她半張臉給染成了斑駁的模樣。
「我知道。」
黥絲張大了眼睛,心頭一緊,他伸手握住心口,正在想莫不成是蠱毒發作嗎?
卻沒有半隻蟲子爬出,只有她靜靜吃粥的聲音,還有萬蠱在她影子裡面,隱隱傳來的打嗝聲。
「怎麼了嗎?」她看著他。
黥絲頓了頓,鬆開抓著心口的手,啞聲開口:「只是有點疼。」
「要不要去妖界找鈴醫呢?」
他看著萬蠱一臉擔憂的表情,最後啞著聲開口:「……我真的不會喜歡妳。」
萬蠱失笑,指著稀飯根湯碗。
「我真的知道,吃吧,湯都要涼了。」
黥絲端起稀飯吞了幾口,股著臉頰,皺著眉把湯喝了,放下碗時又一臉糾結的看著吃飽要洗碗的萬蠱,看著站在洗碗台開水龍的她。
把碗端起,走了過去,萬蠱回身接過時,他站在她身後。
閉上眼。
「我該死的真的不會喜歡上妳。」
聽著身後那咬牙切齒的誓言、唔……這是誓言嗎?
萬蠱洗著碗,看著滿手泡沫,無奈的笑了。
黥絲不過萬蠱。
不過只是因為,情絲不過萬苦,縱然苦著疼著難受著,也是一堆人栽在這千縷情絲之下,到底愛著就好。
「冰箱裡我冰了金莎喔。」萬蠱看著漫長延伸,想開冰箱的影子,以及走到小冰箱前幫牠開冰箱的黥絲,看萬蠱爬上他的腳,而黥絲一邊碎念一邊拆著金莎巧克力那麻煩的包裝紙。
其實我才是那個最自私的人,因為我只是……想找一個人陪在我與萬蠱身邊,就算是利用我也好,因為我需要。
我需要一個人來證明,我與萬蠱,是應該存在的。
--這是連萬蠱都無法吞入、我破錶的奢望。
※
黥絲跟萬蠱結了姻緣線,還是特地去月老廟求的。
原本站位整香火的實習月老還嚇了一跳,連忙請神,請來了大月老,大月老笑咪咪地替他倆纏上本命姻緣線。
從此黥絲與萬蠱同生共死,黥絲中的黥絲蠱也在萬蠱的壓制下去了傷害自己的本能,成為了可以傷害他人的咒術。
繫完姻緣線後,萬蠱說乾脆吃個蛋糕慶祝吧,他們就折去了執神的小貓咖啡店,這日執神與男人不在,幫忙顧店的是梔子的二兒子,藍翎瀾。
幾年下來,翎藍已經把執神的手藝學了七成去有,只是交際手腕仍然沒有哥哥與妹妹那般好,反而正沉默寡言了些。
他一樣是紮著髮絲,帶著髮箍、繫著半件式印有貓爪印圖案的圍裙,替他們兩人上咖啡與蛋糕。
店內有幾桌人類,他們坐在角落,不太會被注意到的位子。
不過剛進店時,還是有幾個女孩子盯著萬蠱看了一陣子,然後低下頭竊竊私語起來。
萬蠱笑著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
黥絲睞了她們一眼後,低頭看著正在抓他小腿、蔓延住整張桌子的黑色影子。
他抬手撕開蛋糕上的透明膠膜,把蛋糕丟下去,那黑色影子一下就把蛋糕吞了。
萬蠱覺得好笑:「其實萬萬什麼都吃呀,不用特地拆……」
黥絲抬眼瞪她。
「牠是什麼都吃,但吃了不能消化的東西會反應在妳身上不是嗎?」
萬蠱愣了,她微笑點頭。
是,萬蠱什麼都吃,但基本上能消化的只有生物,如果吃了非生物,通常會由她這個人體吐出來。
所以她有時不得已,讓萬蠱吃人前,她都會讓萬蠱把人弄暈了,脫光了衣服在吃,不然吃了棉布或不可消化纖維類的東西,她隔天會抱著馬桶吐上半天。
「我以為你沒有注意到……」萬蠱垂下眼,伸手拆開自己蛋糕的膠膜,張嘴吃下一口。
「如果牠真的什麼都吃,這世界早被牠吞光了,又或者這張桌子早沒了。」黥絲敲了敲咖啡店的桌子,看著萬蠱又伸出黑色的小爪子摳摳他的小腿,桌子底下發出微乎其微的咕嚕嚕的聲音。
黥絲抬手,乾脆的點了個十吋的巧克力栗子蛋糕。
翎瀾端過來時,還晃了晃手上的蠟燭:「要關燈嗎?」
黥絲挑眉,從手上畫出一條血紅的蠱絲,直接拉長了開始切蛋糕,萬蠱掩嘴笑著,這時翎瀾腿上一重,他與萬蠱同時低頭,就見一個穿著熊貓裝的孩子瞪圓了淺灰色的大眼睛,咬著手指喊:「嘟嘟人……」
翎瀾伸手抱起孩子,拿出圍巾裡的小帕子擦了擦他的小臉,熊貓帽子拿了下來,露出孩子一頭軟蓬蓬的灰毛,還有瀏海底下爆粗的濃眉。
「……噗。」萬蠱忍不住轉頭笑了聲。
小煙堕伸出一隻肥肥短短的手,對著正在切蛋糕的黥絲隔空抓了抓,軟軟的喊著:「嘟嘟人……」
黥絲切好蛋糕收了絲線抬頭,皺起了眉。
「這蠟筆小新哪來的?」
小煙堕聽到蠟筆小新四個字就不開心了,伸出小手把自己的臉遮起來,孩子養的好、長膘了,一張小臉肉呼呼的,除了那髮型不太對以外真有點蠟筆小新的款。
翎瀾拍了拍小煙堕的頭,把帽子重新給他戴上去,遮住了眉毛看起來就像是個肉呼呼的小熊貓。
「這是煙管區的孩子?」萬蠱笑了笑,伸腳踩了踩好奇探頭,想往翎瀾腿上攀的萬萬。
萬萬的小爪子收了回去,又跑去抓了抓黥絲的小腿。
對於蠟筆小新,黥絲手上端的那塊香香的巧克力栗子蛋糕比較吸引牠。
黥絲開始一塊一塊的把蛋糕往地上丟。
要不是翎瀾遮住了,這動作人家看了肯定以為他在糟蹋糧食。
但是被糟蹋的糧食卻不會出現在地上。
翎瀾點頭,小煙堕收下手手,又扭頭看了黥絲一眼。
黥絲有些嫌隙的瞪著手指上的奶油,然後皺眉問道:「煙管區家的?我記得他們家不是說三胞胎嗎?」
「這是老二。」翎瀾淡淡開口,抱好正在往下滑的小煙堕。
「之前見過煙管區家的孩子,身邊跟著一隻鬣蜥……金色頭髮的小女孩,那孩子看起來都有六歲了,怎麼……」黥絲挑眉,看著翎瀾抱在手上的娃兒。
翎瀾垂下眼,伸手握住小煙堕一直在抓的手,淡淡開口:「小堕生來帶重怨,長的比較慢。」
黥絲嗯了聲,看著手上的奶油,有些厭惡的起身:「我去洗手。」
「別浪費呀。」萬蠱攔住他,伸手握住他的手,湊上去把沾到奶油舔了。
小煙堕遮著小臉,眨把著灰溜溜的大眼睛,奶聲奶氣的看著一張臉瞬間竄紅的黥絲說:「嘟嘟人……燒滾滾……」
翎瀾蓋住小煙堕的臉,嘆氣。
早知道就不讓小煙堕跟棠春老是窩一起看幼幼台了,那小妮子就算是看著幼幼台也能說出不該說的話。
「他不是蜘蛛人。」翎瀾嚴肅的扳正了面孔。
小煙堕動了動小嘴,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濃眉在瀏海底下成了個八字。
「不速……嘟嘟人……」
萬蠱撐著臉笑看著小煙堕:「小娃兒喜歡蜘蛛人嗎?」
翎瀾無奈開口:「那天看了動畫之後就喜歡上了,大哥老是吐絲逗他玩,他嫌棄大哥不是紅黑色的,所以……」翎瀾看了一眼僵硬在那邊,色調上是紅黑色又會噴絲的黥絲。
萬蠱遮嘴笑著,然後她的影子底下傳出了一聲飽嗝。
黥絲終於回神去廁所洗手,翎瀾側頭看了他一眼,又看著萬蠱,轉身去拿了個不太甜的,執神做的抹茶羊羹過來,放在她面前,輕聲說著:「恭喜。」
萬蠱拿起小木叉,微笑回應:「謝謝。」
黥絲回來端起咖啡一口氣喝光又叫了一杯時,臉還有點紅。
然後他看著眼前吃羊羹的女人,粗聲開口:「我不會喜歡上妳的!」
萬蠱簡直不能再樂,笑的斷斷續續,她臉上的污黑痕跡也慵懶地攀爬起來。
她咬著木叉,看著慢慢冷靜下來的黥絲。
「我知道,要吃嗎?這不是很甜的。」她舉起最後一口羊羹遞上,黥絲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咬下去了,執神剛好回來正在脫外套,挑眉調侃了聲。
「呦,一回店裡就看到閃光公害啊。」
下一秒男人側身擋住了黥絲炸出的千絲萬縷,翎瀾無奈的把眼睛發亮的煙堕放下,提了一桶冷水過去那桌,慢慢的澆在正在冒煙,而且千絲萬縷不斷扭動巴在萬蠱身上的黥絲。
不就還好客人看不見,不然這根本恐怖片啊,堪比伊●潤二?執神默默的揮開那一堆飛舞的千絲萬縷,伸手抱起正跳高高要抓線線的小煙堕,蹭了蹭那軟嫩的小臉。
小煙堕對著他吐泡泡,還推開了執神的臉,噘嘴巴:「老屁股……」
執神瞬間炸了青筋,怒吼:「翎瀾!回去告訴藍棠春跟藍銀知!讓他們別教孩子說渾話!」
翎瀾一邊澆著水,一臉淡定的回頭。
「這應該是說客教的,我大哥最近都沒能出房門,連食物都是說客帶進去的。」
執神撇撇唇,伸手把煙堕的帽子拉好。
「小混崽子,快讓他跟銀知辦了婚事吧,還有,把那團傢伙給我搬出去店外面,我都快得密集恐懼症了--」
翎瀾無能為力,只能把還在挫絲的黥絲給整個攔腰抱起來,一瞬間咖啡店傳來了兩聲驚呼一聲低叫。
那在一般人眼底看起來就是咖啡店的高壯長髮帥哥S級服務生把那個視覺系紅黑款高冷A級男客人給扛在肩上,然後帶出店門口。
但在執神眼裡,眼前就是一堆爆走的絲線,跟被絲線纏到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萬蠱,還有一團正在炸毛的絲線本體。
本體被扛出去後,萬蠱喘了口氣,不過卻是笑累的模樣。
執神把小煙堕又放回地上讓他玩玩具去。
他走過去站在萬蠱桌邊,萬蠱抹抹眼淚,抬頭看他。
「仍是覺得活著真好?」執神收拾了杯子,笑著看她。
「從未覺得活著是苦,只是現下,多了執著,恐會變得非常怕事。」萬蠱往落地窗外看,黥絲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挫絲,翎瀾在旁邊捲起毛線球來了。
「那我能告訴妳一件更怕的事情,下黥絲蠱的那瘋女人還活著,妳知道赤璃大喜,妖界同慶吧,她……現在在妖界。」
萬蠱抬起頭,眼眸緊縮了一下,臉上黑色模樣的紋路爬起,她笑了。
「謝謝,我會跟黥絲去一趟,祝賀共主大人。」
執神接過男人遞來的圍裙繫上,笑了笑,看黥絲冷靜下來進店,小煙堕撲騰過去抱住他的大腿,黥絲伸手把小煙堕抱起來,翎瀾就站在他身邊。
店裡又發出了讚嘆跟低喊。
「……有沒有覺得……」執神遲疑了下。
萬蠱撐著臉,看著他們,笑了出來:「挺帥的。」
「畫面挺美,把他配給翎瀾吧。」執神開玩笑,黥絲把煙堕塞進翎瀾懷中,沒好氣地回到位子上,再度把那杯涼掉的咖啡一口乾掉,然後指著萬蠱怒喊:「我不會喜歡、不喜歡妳的啦!」
執神整個人傻住。
萬蠱笑噴,遮著嘴巴趴在桌上抽動著雙肩。
黥絲沒有意識到什麼,拿了皮夾去付帳,翎瀾抱著小煙堕結了錢,看著笑趴到牆壁上的執神一臉無奈,萬蠱喘著氣,抹著眼淚起身,笑著搭上黥絲的手臂,跟他偕著走了。
男人坐在他的老位子上,挑眉。
執神笑夠了走過去,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問他:「怎地?」
男人挑眉,盤起一隻腿,拿著報紙低聲開口:「她哭了。」
執神一愣,趴在他肩膀上眨了眨眼,身後的尾巴晃了兩下。
「是啊,哭了。」
被附身那麼久,她從來沒哭過,總是笑著過日子,執神幾次想弄哭她,都沒有結果,因為當一個人類沒了七情六慾的時候,這已經不算人類了,執神之前很怕萬蠱會被吞噬,成為一隻全新的萬蠱,到時候就是蠱落大地,方圓數萬尺之內都會出問題的大事。
可現在萬蠱會哭了,懂得寂寞了。
「接下來妖界熱鬧了。」依萬家小娘子個性,是不會輕易放過女魔頭的,那女魔頭殘害那麼多生靈,這次還敢踏入妖界,真的是膽子肥了。
他看了一眼翎瀾,笑著開口:「翎瀾,下班後幫我跑一躺煙鬼那邊好嗎?」
「好。」翎瀾把小煙堕放到進來的客人手上,是新搬來附近的一對夫妻,結婚一段時間還沒能有小孩,特別喜歡來小貓咖啡店跟小煙堕玩兒。
執神勾勾手,翎瀾走過去,側眼注意了一下小煙堕後低下頭聽執神吩咐。
「替我帶訊息給煙鬼,讓百鵑傳訊息回去通知赤璃或信,告訴他們……萬蠱會去妖界祝賀。」
翎瀾點了點頭,腳上又一重,他回頭,小煙堕含著眼淚巴住他的大腿,那位太太一臉抱歉的蹲著伸手要安慰小煙堕。
「怎麼了?」
太太不好意思的說:「我先生抱著還好好的,我就想抱抱他,沒想到就哭著下地了……」
翎瀾挑眉,眼眸緊縮了下,吸了一口氣。
小煙堕怯怯回頭,眨著灰溜溜的大眼睛對那位太太伸手,那位太太開心的把人抱起來,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就算了。
「又吃了人家沾上的穢氣,你就真的不餓嗎?」執神看著翎瀾舔唇,低笑。
「沒有,餓的感覺。」翎瀾垂下眼,默默去收拾桌子。
男人回頭,唇角勾起對執神開口:「遲早。」
執神嘆氣,攤手回應:「是啊,遲早的事情吧。」
執神看向窗外,也要天黑了。
路燈開始亮起,屋外行人影子淺淡,只有走在黥絲身邊的萬蠱,那影子始終黑的深不見底。
黥絲突然停下腳步,撇了撇唇,伸手買了隻路邊阿伯賣的棉花糖,把塑膠套拆了,正要丟給萬萬裡時,萬蠱伸手接了,一臉不贊同的模樣。
「萬萬今天已經吃太多甜食了。」她踩了踩影子,從黑影中冒出來的小爪子正難過的縮回去。
黥絲抿唇,看著萬蠱:「牠又不吃會吃撐了。」
萬蠱嘆了口氣,咬了一口棉花糖,睞了黥絲一眼:「可我喜歡吃棉花糖,不給萬萬。」
黥絲只好又買了一隻,然後看萬蠱咬著棉花糖,鬆開手往前走,他追上去,黑影在萬蠱的腳下攀爬,反方向似的全纏到了黥絲腳邊,萬蠱停下腳步,被拉扯的痛讓她瞇起了眼睛。
黥絲拆著塑膠袋,正要丟的時候抬頭,就看見萬蠱--
散著一頭白髮,面上沒有半點烏黑,像是潔白的紙張一樣,透著那雙淡淡的眸子,抿著手上的棉花糖,就站在那兒看他。
而她的腳下是一片蔓延開來的黑暗,正往他這個方向纏繞。
為什麼突然覺得好美。
黥絲皺眉,又按住了心口,回神就看萬蠱站在他面前看他:「我們去一趟妖界找鈴醫吧,你總是這般疼也不是辦法。」
她走回來時黑斑又往臉上蔓延,蓋住了整張臉。
黥絲喘了口氣,把棉花糖丟進影子之中。
「……我真的不會喜歡上妳的呀……」
萬蠱笑了。
「唉,我知道的。」
隔天早上,萬蠱趴在馬桶上嘔出木棍的殘渣時,黥絲覺得自己真他媽的就是個王八蛋。
※
妖界共主有孕,妖界大喜,開結界、迎三界六道各能人者前來共慶,也是難得一次的認親大會。
三十六國國主攜家帶眷的夥著臣子們湧入妖界中心,妖王殿祝賀。
原本安靜的妖王殿現在熱鬧得像一個繁榮的國家一樣,不只臨時蓋了好幾間客宿茶館,餐廳酒肆更是一棟接一棟的建造。
赤璃大喜期間,妖界邊界收兵緩將,只要遵守妖界規則,隨時歡迎前來遊玩同賀,而妖界規則是什?便是入了妖王殿就不許動武,以免衝撞赤璃腹中胎兒。
沒有人會想在歷史悠長的妖界之中放肆,更沒有人會想在武力值爆表跟好友欄破錶的赤璃與執神兩人面前亂來。
於是妖界現下成了一個和樂融融的大家庭,赤璃有時候都覺得這根本變相相親大會,執神還笑說多給大家一個選擇的機會也不錯,難得同聚,總比以往見了就要相殺的好。
不過因為執神還在人間開店,他跟他家男人也不是太常會出現在妖界的,妖界現在的微妙平衡就頂在赤璃的肩膀上,幸好家裡還有幾個能幹的臣妹與不少朋友給面子當和事佬。
總之現下,妖王殿就是一個熱鬧到不行的情況。
赤璃撫著微凸的肚子斜躺在涼亭中的榻上,正確來說是信的腿上,信坐著正在幫她看公文。
她原本的書房因為奏章太多有倒塌的危險,沒孩子時還好,有了孩子又不太通風,書蟲書靈還有養在書房中的人魂們堅持不讓赤璃進書房,寧可一個一個掛在門上裝死也不讓步,信只好吩咐他們整理書房,然後把辦公的地方挪到後院的涼亭裡。
透風清爽又舒適,還有他這個人肉靠枕。
赤璃有孕後倒是好生養,就是人發懶了,肚子也圓了一圈。
信蓋了大印,把奏章折起放到一旁的玉盤上,伸手摸了摸赤璃的肚子,赤璃張開眼睛,懶懶地笑了:「看來妖界還要熱鬧上一段時間。」
「怕是要熱鬧到孩兒出世或滿月才會消停了。」信這幾天都代赤璃上朝開會,每次都能看到幾個國主眼眶含淚,備感欣慰的看著他這個年輕有為又勤於耕種的王夫。
這時在一旁架上的百啼鳥動了動漂亮的雙翼,頭一歪,便張開嘴啼叫了聲,之後煙鬼的聲音從鳥嘴裡傳出。
「共主,煙鬼有事稟報。」
家裡有隻百啼鳥就是方便。
「說吧。」信開口。
「執神要我轉告共主,說萬蠱近日會至妖界祝賀共主大喜。」
「知道了,百鵑跟煙津還好嗎?小煙堕呢?」
「娘倆兒挺好的,煙堕前幾天看還是個娃兒樣。」一提到家裡那個發育遲緩的兒子煙鬼就嘆了口氣,照理說百啼鳥長得很快,過了成年期換了四對飛羽就定型了。
「慢慢來啦,混種妖本來就比較不定性,翎瀾顧著還怕出事嗎?」赤璃低吟了聲,接過信端上的茶水,煙鬼也沒多說什麼就收線了,那隻漂亮的百啼鳥閉上嘴,伸爪子抓了抓腦門上的羽翎。
赤璃垂下眼,端著茶抿了一口。
幾天前才接到剎那來報,說來了個民間有名的蠱女。
這女的她是知道,好男色而且十分善變,手上轉著自古傳承下來的蠱術殘害了不少雄性生物。
這次入妖界大概又是想找人當他的入幕之賓,要是不從就下蠱殘了,她已經交代剎那要派人好好盯著,要是有什麼不安分的舉動禍害了妖族,就把這女人丟出去。
她也知道萬蠱跟一個叫黥絲的牽了本命姻緣線,八卦什麼的,妖界都有獨特的通路可以查,於是赤璃這下大概知道,萬蠱這個沒啥慾望的特地前來妖界祝賀,是為什麼了。
「怎麼了?」信把赤璃的髮絲攏好,挑眉問著。
赤璃勾起唇角,有些促狹地笑了。
「哎,這幾天怕是會有些過度熱鬧了。」
果不其然,那蠱女進了妖界安份不過數日,就在妖王殿外的臨時市集勾搭起男人來了,那日赤璃去了市集中的一處茶館飲茶,順便與越發陰冷的余相思聊天敘舊。
龍城幾個龍子下去逛街,現下臨時市集熱鬧得很,除了有人間的東西以外,也有其他各界的攤販前來賺點小錢。
赤璃凸著肚子不能下去擠,乾脆在茶館欄邊喝茶,余相思對這些東西沒興趣,可是燕羅與兄弟們難得相聚、又十分好奇,便放著讓他跟幾個龍子去逛了。
余相思戴著個兜帽遮掩半邊骷髏,赤璃漫不經心的與他聊著,沒多久一個穿著盔甲的將士跑上來,神情緊張:「共主大人,前頭鬧事了。」
「怎地?」
「王夫被人吃豆腐了。」
赤璃噴了余相思一臉茶,捏碎了一個杯子,余相思抹掉臉上的水漬再抬頭時,赤璃人已經翻下了茶館,跟著那來報信的去了出事地點。
赤璃趕到事故現場時,信的臉色十分不好看,看見她來了臉色更不好看,而那個女人還抓著信的手在那邊嘟嘟嚷嚷的。
信冷著臉揮開那女人的手就走到赤璃身邊,皺著眉問她:「怎麼來了?」甚至瞪了一眼去報信的小兵,赤璃抿著唇,雙手交叉環胸,瞇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艷麗且衣不蔽體,東露西露,身上掛滿一堆銀飾的女人。
「姑娘這是何意?」
「哎呀、呵呵……夙常銀見過共主大人,常銀這也沒什麼意思,就是見這位小哥帥氣,想問問願不願與常銀喝杯茶罷了。」女子眨著擦了粉黛的眉眼,千嬌百媚的。
赤璃看了只想吐。
「夙蠱女消息好似不太靈通,這是赤璃的王夫。」赤璃冷哼了一聲,明顯動怒,尖耳都豎了起來。
那蠱女眨了下濃密的睫毛,以手遮唇笑了兩聲:「這真是常銀冒犯了,誰能想到共主這般撼動天下的王者,竟然選了如此瘦弱的白面書生當王夫呢?聽人家說還是個人類呢,共主的眼光要不要緊呀。」
赤璃臉皮一抽,差點沒能控制住自己,她正想開口時,背後一道悠悠緩緩的聲音倒先響起。
「總比有人一骨子邪魅又安分不了,欲求不滿的老是找天下男人麻煩,是不是只要看得上眼的、是公的、帶了根棍子的,就都不挑了啊?」
赤璃側頭,萬蠱笑著,她臉上仍是那般半臉斑駁。
夙常銀瞇起眼睛,嗤了聲:「正跟共主大人說話呢,哪裡來的醜女這般放肆?就不知道蠱女記恨得很嗎?」
「夙蠱女的名聲我是聽過的了,知道使蠱者一向愛恨分明、記仇的很,就不知道夙蠱女哪天會不會被人記著了。」萬蠱仍是笑的溫和,聲音柔柔的,讓人感不到一點威脅。
只有幾個知道她是誰的,紛紛離了個遠,不敢與她太近。
深怕哪個不小心她臉上的黑抹就把自個兒給吞了還不吐骨的。
「笑話,有誰敢惦記著夙常銀的?」蠱女昂起了下巴,冷哼兩聲。
萬蠱垂下了眉眼,臉上的烏黑紋路又開始爬動,慢慢往下爬,蠱女詫異了眼看著那黑色東西像有生命般的往那女人身後爬去,最後停在一名男子腳邊,還伸出了小爪子像是在討東西一般。
黥絲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仇人,他冷著一張臉,身上黥絲受到情緒影響隱隱暴動,他垂下眼,帶著萬萬往前走,萬蠱臉上變幻無窮的又爬上了黑色痕跡。
萬萬半隻爪子都搭在黥絲小腿上討吃的,黥絲把畫糖給了萬萬,低聲吩咐:「玩著,不許把棍子吞了,知道嗎?」
小爪子揮舞著畫糖,影子浮動了一陣後,萬萬吞了畫糖,把棍子吐了出來,萬蠱伸手接下那根棍子,聞了聞,張嘴含入,微笑看著眼前的蠱女。
夙常銀瞇眼,覺得眼前男人特別眼熟,仔細一感覺發現那蠱毒波動,不就是以前她下過黥絲蠱的男人嗎?
「哎呀,你是……」該死,忘了這男人叫什麼名子,當年只是覺得皮相好看上了,卻不想被拒絕了,她心生怨恨就下了蠱,也沒理會之後怎麼了。
還活著?而且黥絲蠱還在。
呦,還倒越長俊俏,夙常銀素手一伸,就往黥絲俊俏臉上摸了一把,笑嘻嘻的:「俏哥兒還記得姐姐嗎?跟這醜女搭伴了?要不要來姐姐這兒,可以替你解蠱喔。」
萬蠱咬斷了嘴裡的木棍,赤璃見況頂著信後退了一步,周圍妖者再紛紛往後淨空了三步,只有黥絲一臉鐵青的瞪著眼前的女人。
「不,死都不!」
夙常銀扭曲了妖魅的臉孔,反手就要一抽,萬蠱挺身挨了這一巴掌,黥絲雙眼泛紅,差點沒再度炸毛挫絲,倒是信先按住了他的肩膀讓他冷靜。
夙常銀挑了挑指尖,看著萬蠱臉上爬動的痕跡與雪白肌膚上的紅痕,得意地揚起嘴角。
「醜妹妹,姐姐不要的妳撿來當寶嗎?」
萬蠱抬頭笑了,她拿下嘴邊的斷棍。
「明明就是個蠱女,怎麼就是到現在還看不出來我是什麼東西呢?」
夙常銀臉上的笑一秒愣了,她要退,腳卻被抓住了,低頭一看那女人的影子正蔓延開來把她往裏頭拖,深不見底的,十分嚇人。
「妳!」夙常銀發出尖叫,眼神一轉就放了蠱毒,蠱毒要攻卻紛紛停在萬蠱面前,萬蠱舔了舔嘴角,她腳下的影子就把那堆停住的蠱毒都吞了,她抬起手,手上攀爬著黑色的痕跡。
「夙常銀,在萬蠱面前玩蠱毒,當兒戲呢?」赤璃抱著胸,冷笑幾聲,夙常銀聽見萬蠱名諱慘白了容顏,搖頭尖叫。
「不、不可能--萬蠱一向安然度日、怎麼可能會計較一個男人--」
萬蠱歪著頭,指尖抵著唇,在黑影把夙常銀吞了大半身子後,笑著開口:「不是說了嗎?使蠱者,記恨的很。」
黥絲這時卻伸手按住了萬蠱的手,萬蠱詫異回頭看著黥絲萬分難看的臉色。
「吃了這個女人之前……先把她身上的東西都脫了,最好還打桶水把她洗乾淨了再吃!」
萬蠱傻了。
赤璃也傻了。
以為黥絲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的夙常銀也傻了。
「呃……不用吧?」萬蠱小心翼翼的瞅著黥絲的臉色。
黥絲臉上很差,伸手就要把那女人從萬蠱的影子中抓起來,沒好氣地回頭吼著:「妳要吃了這東西不怕拉肚子我還怕妳吐死啊!現在人在妖界可是沒有沖水馬桶的!」
赤璃遮住了臉,然後一秒扭頭,把臉底在信的肩膀上,發出了狂笑。
信搖著摺扇,默默開口:「哎,沖水馬桶還是有的……」
萬蠱雙手遮著臉,停止了吞噬,夙常銀發現自己被吐了出來,萬萬還伸著爪子抓著黥絲的褲管要討吃的,夙常銀見況轉了眼,拔腿就跑。
萬蠱一頓,拔腿想追,黥絲卻拉住了她。
「追她做什麼?吃下去我還怕妳抱著馬桶吐一天。」
萬蠱咬咬唇,看著黥絲。
「是她把你害成這樣的。」
黥絲搔搔頭,把袋子裡方才買的妖界麻糬一一剝了油紙,丟到伸爪子的萬萬手上,爪子接了一個,掐爆了,很開心的又掐著第二個,萬蠱瞇起眼睛踩了一下影子:「不要玩食物!」
萬萬咕嚕嚕了幾聲,把麻糬吃了。
「蠱女也許總是敢愛敢恨,但自以為攢著幾隻蠱就能恣意妄為的話,膽也忒大了,讓她跑了豈不是又去危害別人?」萬蠱皺眉,不是很想放走夙常銀。
黥絲垂下眼,擦著手上沾到的白粉。
「妳說的,至少我還活著。」
「也許那幾年真的是生死不如,蠱毒只要一發作,黥絲就會把我啃食的一點渣都不剩,然後又治好我。」黥絲抬眼看著萬蠱,自嘲的笑了。
「想死也死不成,已經生無可戀,想詛咒這個世界時……」
「妳站在我跟前,替我壓抑黥絲,帶著我過日子,告訴我……」人生沒那麼難捱,縱然苦,也有喜樂的事情。
萬蠱伸出雙手抱住黥絲。
黥絲閉上眼,按住了萬蠱的白髮。
末了黥絲紅著臉拔開萬蠱,粗聲開口:「就、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喜歡上妳的喔!」
萬蠱無奈的笑了,她伸手抹抹黥絲臉上的紅。
「我知道。」
赤璃倒是拎著夙常銀回來了。
「我不是很想打擾你們打情罵俏,但是我覺得這個女人還是處理一下會比較好。」
萬蠱回神,笑了。
「啊,我才放了追命蠱呢,正想不論跑到哪裡都跑不掉的說,共主大人幫我抓回來了嗎?」
「我還以為妳會放了她?」赤璃挑眉。
「怎麼可能嘛,就算放過她對黥絲下蠱這件事情好了,我也不會放過……」
「覬覦我的男人這件事情啊。」萬蠱手搭著臉頰,臉上黑影蔓延,眼中毫無笑意的,對夙常銀笑著。
赤璃開始拆夙常銀身上的銀飾,拆到一半又覺得哪裡怪怪的,歪著頭想了下,最後抓著夙常銀頭骨狠狠的掐住,夙常銀發出慘叫,臉上冒出了血花。
「對呀,夙蠱女,平常覬覦男人也就算了,覬覦別人的男人這點……」赤璃炸了龍角,龍尾巴一晃一晃的顯示她非、常、不、爽,冷聲開口。
「是非常不可以的喔。」最近有了寶寶,要注意胎教。
不然真想問候這個瘋女人祖宗十八代。赤璃冷笑,把手上的女人給拆了,然後丟進萬蠱那深不見底的影子之中。
剝下來的衣服跟銀飾什麼的,她一把龍火全燒了。
一臉嫌棄地看著髒手的血,一旁有人機靈馬上打了桶水過來讓她洗手。
萬萬打了聲飽嗝,但還是去撓了黥絲的褲腳。
這個沒啥智慧的蠱毒結合體近年來知道了一件事情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時,與其去抓宿主的褲子不如去抓黥絲的褲子。
黥絲還在驚嚇,被抓了褲子連忙低頭,萬萬的小爪子指著攤上的風車,黥絲沒耐只能買一個給牠,還交代不許吞了。
萬蠱看著她一向烏漆抹黑的影子裡伸著一隻小爪子揮舞著風車,樂不可吱的。
「別寵壞萬萬了。」萬蠱無奈地嘆了口氣,抬手跟赤璃告辭後,又隱於人群之中去逛集市了,反正這次到妖界的目標達成,她也沒什麼好繼續湊熱鬧的了。
赤璃擦完手,橫了信一眼。
信搖著扇子,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要是動了胎氣可不好。」
「你知道孕婦是可以任性的。」赤璃昂起頭,只是微紅的耳尖透露了情緒,信笑瞇了眼,晃晃摺扇,伸手過去攙扶她的手。
「不論汝是不是孕婦,在吾面前,隨時都可以任性。」
看著共主與王夫相偕離開的背影,幾隻圍觀到最後的妖物都遮住了眼睛,這種打從內心泛上來的羨慕忌妒恨跟眼睛痛是怎麼一回事啊呵呵,單身狗傷不起啊--
隔天,萬蠱趴在馬桶上吐了一早上,吐的頭暈眼花找不著鞭辟,黥絲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遞水跟毛巾,明明萬萬都沒吃不該吃的東西啊,那只風車他最後也拿起來插瓶子了。
怎麼會吐成這樣?
萬蠱抱著馬桶又嘔了一口穢物,吐到都有點暈眩了。
聽到消息來看的赤璃坐在客廳調侃:「怎麼妳吐得比我這個有孕的還嚴重?該不會是有了吧?」
黥絲站在廁所當了好一陣子的機後,炸著一身紅色絲線,遮著臉往門口奔去,沒多久又一名小兵苦著臉跑來通報:「共主、有一團會跑的紅色絲線翻了整條市集的攤販怎麼辦啊……」
赤璃按著額際,有種早知道就不要開這種玩笑了的想法。
「把被翻的攤販翻回去,叫雷音去把那團絲線給我叼到妖王殿屋頂放著,等炸完毛了再放下來。」
萬蠱擦著嘴出來就聽到這句話,很是無奈的看著赤璃。
「這蠱女養了一堆邪門歪道,這下吃了,那些曾經中過她蠱毒的人就算有個解脫,蠱毒雖仍在身子裡,卻不會在不定期發作了,就是噁心。」
赤璃嗯了聲,看了信一眼。
「妖界會盡力協助這些中蠱的人。」
「先別說能不能懷上了,他可還沒動著我半點呢,怎麼有孕?」萬蠱端了杯茶喝著,赤璃一聽可就挑眉了。
「這麼純情行嗎?姻緣線都牽了不是嗎?」
「沒聽見他喊著不會喜歡我了嗎?」萬蠱抱著杯子,有些無奈的神情和語氣。
赤璃沉默了下,抽著嘴角指著人:「別說你看不出來那小子就是個……人間那詞怎麼說的?」
「傲嬌。」信在內心默默的,替那個現在已經被抓到妖王殿上冷靜的黥絲點了根蠟。
「對,就這詞,傲嬌。」
萬蠱笑著垂下了眼睛,搖頭。
「他如果以後喜歡上別人,想跟別人處日子,也是無所謂的,只要是他想走,我沒有留他的理由……」
「蠱女死了,蠱毒不會再發作了。」萬蠱的聲音很輕,赤璃卻聽出來了這輕柔的語調之中帶了多少惆悵與寂寞。
他們夫妻倆沒說什麼,只是提了幾句保重身體的話後就離開了,她也很怕萬蠱被吞噬,要是在妖界出了事,這整區妖王殿說不準會被萬蠱給通吞了。
黥絲冷靜下來後被放回他們暫居的地方,冷著一張臉進屋,就看見萬蠱剛從廁所出來,還遮著嘴。
他端起剛剛順便買的布丁,萬萬馬上巴拉著爪子衝上前去討吃的。
黥絲撕開布丁盒上頭的薄膜,直接到扣進黑影之中,又拿了一個給萬蠱,萬蠱接過,小口小口吃著。
「其實……」
「我不會喜歡妳……」黥絲低著頭開口,萬蠱頓了一下。黥絲又接著說:「可是我也不想離開妳……」
「我--」
「蠱女已經死了,蠱毒不會再起反應,你自由了。」
黥絲一愣,抬頭看著萬蠱。
他顫著抬手撫上萬蠱的臉,萬蠱側著臉讓他摸著。
「我自由了、自由了?」他問著,萬蠱點頭。
「我、我可以說……」他欲言又止,嘴張了又闔、最後才終於開口:「可以說喜歡……」他閉上眼,等著以往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炸開,卻什麼也等不到,張開眼只看見萬蠱疑惑的表情。
他笑了,抱住萬蠱,啞聲開口:「可以說我喜歡妳了。」
萬蠱愣了好一會兒,才歪著頭問他:「你是不是少說了一個字?」聽習慣了突然有點不一樣她還真不習慣。
黥絲搖搖頭,有些難過的笑了。
他中蠱早期,只要對什麼東西有喜歡的情緒,或是開口說到喜歡或情愛相關的詞語,黥絲就會發作,把他啃咬到無法呼吸。
之後怕極了,就算跟萬蠱過日子也還是怕著。
誰知道黥絲的作用力是不是還在呢?
萬蠱伸手摸摸他難看的笑臉,然後也笑了。
「我們回家吧。」
回到那個小小窄窄,卻有著生活痕跡,彼此依靠的家。
之後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就是在一起過日子而已嗎?
※
這點在三界六道裡無人有異議,那毒液只要沾上一點,管他什麼大羅神仙還天上聖母的,都撐不過三個呼吸間。
無藥可解。
天下至蠱呢?
人總說蠱毒一家,可其實蠱毒應該分成兩家算。
蠱是一種巫術,最簡單的養蠱法就是把一大堆毒蟲放進一個甕裡關上一陣子,看最後活下來那隻就是蠱蟲了,,繁複點的就要看門道與內行了。
常言道,苗人善蠱。
實際上在古中國,行巫術的人就有一半以上善蠱。
苗人嘛,只是天生比較會跟這些東西打交道罷了。
那天下至蠱,存在嗎?
實際上還真的存在。
牠名為萬蠱,自幼吞噬各類蠱毒而活,久而久之就成了天下至蠱,毒蠱陰邪之物都能被牠吞噬,不過並無實際形體,乍看之下就像一攤深不見底的黑影,蜇伏在腳下。
實際上牠也沒有意識,因為吞噬太多東西了,腦子渾渾噩噩、又或者牠的本能就是吞噬與睡眠,並沒有更多別的了。
萬蠱一直被收在苗人的聖殿裡面,被喻為聖物,不得擅入與擅用,縱然如此還是有人去把牠盜了出來,牠在上了封條的甕子裡待了千百年歲月,時光對牠來說毫無意義。
牠只是一昧的吞噬丟入甕中的任何東西,與偶爾被取出一些肢體、或該說是煙霧部分,讓苗人去下蠱復仇。
甕被偷之後,聖地失了聖物,科技與時代日新月異的進步,也沒什麼人去提蠱毒這類的東西了。
藍翎單手撐著臉坐在吧檯旁的高腳椅上,唇上勾著笑意,那斜飛的眉眼帶笑,笑意卻不見眼底,只有在轉頭看向坐在身邊的男人時,他的溫度才溫暖一點。
不過本身就是冷血動物,也不可能熱情到哪裡去。
梔子抱著杯子喝酒,抬起眼看向藍翎,不是很自在的橫了身後那群一直在打量他的渾小子們。
不過就是一群人類吧,妄想吃大餅了。
「還要等多久?」
「我以為你一向很有耐心。」藍翎笑著抹上梔子那帶紅的眼角,梔子沒好氣地哼了聲:「那是在沒有人覬覦我的時候。」
「放心,有我呢,覬覦什麼呢,不過就是群不諳世事的崽子。」藍翎側著頭,笑開了。
「人再不來,我就要走了。」梔子勾了勾髮絲,橫了藍翎一眼,這時PUB的門開了,外頭走進一個女人,梔子感覺到一股奇異的感覺,側頭看了下。
在現代,真是個惹眼的女人。
她有一頭雪白的髮絲,真的比雪還白,半張臉上卻有著像是汙泥糊上去的黑色紋路,沒條理似沾著……
「她的黥紋是不是在動?」
「那不是黥紋,那是萬蠱。」藍翎抬手示意,那女子靦腆的笑了笑,走到人身邊向梔子點頭致意後才開口:「讓你們等了,不好意思,路上耽擱了。」
柔和的女人。梔子默默地打量著,這不是個特別會讓人多看幾眼的女子,除了那半臉殘缺與滿頭雪髮以外,方才藍翎說這是萬蠱……天下至蠱?
藍翎笑著聳肩,那女子坐到藍翎身邊,叫了杯白開水。
「此事有求蛇王,這恩情之後我必回報。」
「萬小姐不用客氣,不說虛的,直言吧?」
「我想求梔子大人一條本命絲,我想請姻緣線。」
梔子詫異的張大了眼睛,然後又瞇了起來。
「同絡族求本命絲,小姐是想繫在什麼東西上頭?」
絡族的線黏性極強,雖然容易扯斷,但沾上了就不會鬆脫。
與其說是拿來綁人的,不如說是黏人的。
「一言難盡。」女子垂下眼,嘆了口氣。
藍翎伸手按了按梔子的手,梔子瞪了藍翎一眼後,抬手在唇邊抹了抹,吐出一口絲,絲線頭纏上他纖細指尖,繞成一綑線,最後拔了用手絹包著,丟給了藍翎。
藍翎把手絹放在她面前,輕笑出聲:「這。」
她收好手絹,便起身致意:「多謝二位。」
梔子看人離去,賞了藍翎一拐子。
「萬蠱怎麼可能是個人?那東西沒意識也沒魂魄,只比渾沌好一點,但是修不成人樣的。」
藍翎端起角杯,喝了一口威士忌。
「她是被萬蠱附身,與之共存的女人,已經六百多年了。」
「沒被折騰死嗎?」梔子挑眉。
「你覺得她看來有被折騰了嗎?」藍翎輕笑,又低頭抹了抹梔子那紅艷的唇,湊在上頭低語:「餓了吧。」
梔子嘴角微勾,藍翎便起身付帳,拎著外套離開PUB。
梔子依舊坐在吧檯旁,抱著杯子,垂下眼等獵物上勾,當那群打量的他的男人們走來時,梔子笑著回頭。
獵物靠近了,接下來就是慢慢等他們上勾了。
萬蠱揣著手絹回家,她住在一間小公寓裡面,不是很大,二房一廳,好在浴室有浴缸,怎樣也算是個喔。
幾百年來存的錢都砸在這屋子上頭了,也不知道還能再撐幾百年。
她把鐵門上鏈,按了燈,轉身就看見一個男人靠在她房間門外的牆上看她。
「阿黥,你醒了?肚子餓嗎?」
「……妳去哪了?」
「我去見藍翎大人,跟他的伴侶梔子大人求本命線。」
那男人散著一頭黑底摻紅的髮絲,冷冷開口:「為什麼要救我?」
萬蠱笑著搖頭,把手絹放在桌子上後,便去了她的小冰箱前翻食材,她想煮個稀飯、搭點小菜,再煮個湯……
「我希望你活著,這世界上不是什麼都是壞事的。」
「把自己期望強加在別人身上,妳以為妳能左右我嗎?」男人的聲音有些高了,他紫黑色的眼眸透著一股殺氣,看著那在瓦斯爐旁忙起來的女人。
纖細,他一個手勁就能折斷她的頸骨。
或者不用,刀插了,這女人也活不下去。
「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也不會阻止你,但是你並不想啊,那試著活下去也不會怎麼樣的。」
既然可以沒來由的尋死,何不試著沒來由的活下去呢?
她加了點鹽進湯鍋,把鍋蓋蓋上,走到小客廳的櫃子裡拿出鯊魚夾,把她一頭髮絲夾起。
她臉上汙泥般的痕跡開始蔓延,或者說是攀爬,越過她的半張臉,將她偏白的肌膚覆蓋,她整張臉上爬了一半的黑,卻仍然帶著溫和的笑看他。
他靠在牆上,伸手把自己的頭髮往後梳,有些煩躁。
「湯滾了。」
「啊。」她走過去關火,拿了墊子放在桌上,伸手要端湯鍋,一隻手伸來幫她把湯鍋先挪了,她笑了笑,轉身盛粥。
「妳這樣活著,有意義嗎?」他坐在桌旁,斜眼看著她端來碗筷與醃菜。
「生命都是有意義的,不論我、或是牠。」
她六百年前只是個漁家女,每日在家鄉一處河邊打魚,父兄乘船出海打大魚,她就在家裡撈小魚蝦、曬魚貨,日子倒也過得清閒自在,就是為了生活度日苦惱。
家鄉平靜,外頭卻不安穩了,掌權者為了得到更至高無上的權力,進了苗人的聖地偷了萬蠱甕,卻苦於萬蠱吞噬一切的本能,不能輕易放出,於是在他們巫師的指引下,得找符合條件的女子。
無月之日,凌晨破曉前出生,八字不重不輕,福緣不深不薄,慾望不輕不淡,未滿二五的女子。
她中了大獎,軍官踏平漁村,殺了爹媽與兄長,把她強行擄走,與一群同樣中獎的女子們關在一起。
那處監牢沒有光,只有斑駁高聳的石牆與噁心的臭味。
掌權者丟了一把短刀進監牢,告訴她們,只有等她們六十七個全殺到剩下一個時,他才會開門。
餓了三天,發現怎麼呼喊門都沒有動靜時,就有人信了,真動起手來殺人,一發不可收拾,瞬間地牢大亂,撕扯著頭髮、毆打,掐脖什麼--為了活下去,能做的都做了。
她沒有動,就窩在角落,等人來殺她、或者等自己餓死。
不是不想活,而是並沒有特別想活,在那個時候,她也許覺得自己活夠了……結果她留了下來,開門時、那個權貴把甕子交給她,又把門關上。
隔著牆跟她說。
把封條撕開,妳就能離開這裡。
她照做了,甕子裡跑出一團黑泥把她吞了,她撅過去,醒來時監牢裡什麼都沒了,沒有屍體、沒有血腥味,她渾渾噩噩的爬起來,發現門也開了。
她走出去,外頭也什麼都沒了。
她的身上卻多出了那團黑泥般的紋路,偶爾會在她身上攀爬,很不安歇的,尤其是肚子餓時。
之後,她就過著與萬蠱同生共死,相處過日的時光。
萬蠱餓了,她就會煮東西給萬蠱吃。
偶爾有些不長眼的東西惹上她們了,萬蠱會直接把那東西吃掉,一點痕跡都不剩的,全吞到她深不見底的影子之中。
她不只一次問萬蠱為什麼是她。
可萬蠱從來沒回過話,只是在她身上攀爬,讓世人恐懼她臉上的黑色紋路。
直到--她抬起眼,夾了一塊麵筋給坐在身邊的男人。
遇到黥絲為止。
黥絲比她更糟糕一點,他更倒楣,只是因為拒絕了一個擅使巫術的女魔頭,所以被種下黥蠱,黥蠱發作時,他身上會爬出萬千種蠱頭侵蝕他的肌膚與血肉,等時間過去、蠱毒消失,他的血肉又會重新長出。
餘下的只有疼痛與折磨。只不過是當時一句拒絕。
他與黥絲從此作伴兩百年,沒想死過,可是每次一求死、黥絲就會冒出來替他修復身體,根本沒能消停。
那時蠱發,他被蠱毒淹沒,整個身子差點被吞噬掉只剩下骨架時,萬蠱出現,影子蓋上吃了他身上所有蠱毒,之後他們就處一起了。
黥絲吃著稀飯,淡淡看了萬蠱一眼。
他只是利用她,因為跟萬蠱在一起,他可以降低蠱毒發作的機率,可以說,因為壓制的關係,他近年來幾乎沒發作過。
可沒想到這傻妞竟然為了他去求了本命姻緣線。
那東西只要牽上了,他就等於與萬蠱同生共死,共享壽命,永生不用再擔心蠱毒發作,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只是活的久一些罷了。
「我不會喜歡妳。」
萬蠱抬起眼,笑瞇了眼,黑色痕跡在她臉上漫開,把她半張臉給染成了斑駁的模樣。
「我知道。」
黥絲張大了眼睛,心頭一緊,他伸手握住心口,正在想莫不成是蠱毒發作嗎?
卻沒有半隻蟲子爬出,只有她靜靜吃粥的聲音,還有萬蠱在她影子裡面,隱隱傳來的打嗝聲。
「怎麼了嗎?」她看著他。
黥絲頓了頓,鬆開抓著心口的手,啞聲開口:「只是有點疼。」
「要不要去妖界找鈴醫呢?」
他看著萬蠱一臉擔憂的表情,最後啞著聲開口:「……我真的不會喜歡妳。」
萬蠱失笑,指著稀飯根湯碗。
「我真的知道,吃吧,湯都要涼了。」
黥絲端起稀飯吞了幾口,股著臉頰,皺著眉把湯喝了,放下碗時又一臉糾結的看著吃飽要洗碗的萬蠱,看著站在洗碗台開水龍的她。
把碗端起,走了過去,萬蠱回身接過時,他站在她身後。
閉上眼。
「我該死的真的不會喜歡上妳。」
聽著身後那咬牙切齒的誓言、唔……這是誓言嗎?
萬蠱洗著碗,看著滿手泡沫,無奈的笑了。
黥絲不過萬蠱。
不過只是因為,情絲不過萬苦,縱然苦著疼著難受著,也是一堆人栽在這千縷情絲之下,到底愛著就好。
「冰箱裡我冰了金莎喔。」萬蠱看著漫長延伸,想開冰箱的影子,以及走到小冰箱前幫牠開冰箱的黥絲,看萬蠱爬上他的腳,而黥絲一邊碎念一邊拆著金莎巧克力那麻煩的包裝紙。
其實我才是那個最自私的人,因為我只是……想找一個人陪在我與萬蠱身邊,就算是利用我也好,因為我需要。
我需要一個人來證明,我與萬蠱,是應該存在的。
--這是連萬蠱都無法吞入、我破錶的奢望。
※
黥絲跟萬蠱結了姻緣線,還是特地去月老廟求的。
原本站位整香火的實習月老還嚇了一跳,連忙請神,請來了大月老,大月老笑咪咪地替他倆纏上本命姻緣線。
從此黥絲與萬蠱同生共死,黥絲中的黥絲蠱也在萬蠱的壓制下去了傷害自己的本能,成為了可以傷害他人的咒術。
繫完姻緣線後,萬蠱說乾脆吃個蛋糕慶祝吧,他們就折去了執神的小貓咖啡店,這日執神與男人不在,幫忙顧店的是梔子的二兒子,藍翎瀾。
幾年下來,翎藍已經把執神的手藝學了七成去有,只是交際手腕仍然沒有哥哥與妹妹那般好,反而正沉默寡言了些。
他一樣是紮著髮絲,帶著髮箍、繫著半件式印有貓爪印圖案的圍裙,替他們兩人上咖啡與蛋糕。
店內有幾桌人類,他們坐在角落,不太會被注意到的位子。
不過剛進店時,還是有幾個女孩子盯著萬蠱看了一陣子,然後低下頭竊竊私語起來。
萬蠱笑著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
黥絲睞了她們一眼後,低頭看著正在抓他小腿、蔓延住整張桌子的黑色影子。
他抬手撕開蛋糕上的透明膠膜,把蛋糕丟下去,那黑色影子一下就把蛋糕吞了。
萬蠱覺得好笑:「其實萬萬什麼都吃呀,不用特地拆……」
黥絲抬眼瞪她。
「牠是什麼都吃,但吃了不能消化的東西會反應在妳身上不是嗎?」
萬蠱愣了,她微笑點頭。
是,萬蠱什麼都吃,但基本上能消化的只有生物,如果吃了非生物,通常會由她這個人體吐出來。
所以她有時不得已,讓萬蠱吃人前,她都會讓萬蠱把人弄暈了,脫光了衣服在吃,不然吃了棉布或不可消化纖維類的東西,她隔天會抱著馬桶吐上半天。
「我以為你沒有注意到……」萬蠱垂下眼,伸手拆開自己蛋糕的膠膜,張嘴吃下一口。
「如果牠真的什麼都吃,這世界早被牠吞光了,又或者這張桌子早沒了。」黥絲敲了敲咖啡店的桌子,看著萬蠱又伸出黑色的小爪子摳摳他的小腿,桌子底下發出微乎其微的咕嚕嚕的聲音。
黥絲抬手,乾脆的點了個十吋的巧克力栗子蛋糕。
翎瀾端過來時,還晃了晃手上的蠟燭:「要關燈嗎?」
黥絲挑眉,從手上畫出一條血紅的蠱絲,直接拉長了開始切蛋糕,萬蠱掩嘴笑著,這時翎瀾腿上一重,他與萬蠱同時低頭,就見一個穿著熊貓裝的孩子瞪圓了淺灰色的大眼睛,咬著手指喊:「嘟嘟人……」
翎瀾伸手抱起孩子,拿出圍巾裡的小帕子擦了擦他的小臉,熊貓帽子拿了下來,露出孩子一頭軟蓬蓬的灰毛,還有瀏海底下爆粗的濃眉。
「……噗。」萬蠱忍不住轉頭笑了聲。
小煙堕伸出一隻肥肥短短的手,對著正在切蛋糕的黥絲隔空抓了抓,軟軟的喊著:「嘟嘟人……」
黥絲切好蛋糕收了絲線抬頭,皺起了眉。
「這蠟筆小新哪來的?」
小煙堕聽到蠟筆小新四個字就不開心了,伸出小手把自己的臉遮起來,孩子養的好、長膘了,一張小臉肉呼呼的,除了那髮型不太對以外真有點蠟筆小新的款。
翎瀾拍了拍小煙堕的頭,把帽子重新給他戴上去,遮住了眉毛看起來就像是個肉呼呼的小熊貓。
「這是煙管區的孩子?」萬蠱笑了笑,伸腳踩了踩好奇探頭,想往翎瀾腿上攀的萬萬。
萬萬的小爪子收了回去,又跑去抓了抓黥絲的小腿。
對於蠟筆小新,黥絲手上端的那塊香香的巧克力栗子蛋糕比較吸引牠。
黥絲開始一塊一塊的把蛋糕往地上丟。
要不是翎瀾遮住了,這動作人家看了肯定以為他在糟蹋糧食。
但是被糟蹋的糧食卻不會出現在地上。
翎瀾點頭,小煙堕收下手手,又扭頭看了黥絲一眼。
黥絲有些嫌隙的瞪著手指上的奶油,然後皺眉問道:「煙管區家的?我記得他們家不是說三胞胎嗎?」
「這是老二。」翎瀾淡淡開口,抱好正在往下滑的小煙堕。
「之前見過煙管區家的孩子,身邊跟著一隻鬣蜥……金色頭髮的小女孩,那孩子看起來都有六歲了,怎麼……」黥絲挑眉,看著翎瀾抱在手上的娃兒。
翎瀾垂下眼,伸手握住小煙堕一直在抓的手,淡淡開口:「小堕生來帶重怨,長的比較慢。」
黥絲嗯了聲,看著手上的奶油,有些厭惡的起身:「我去洗手。」
「別浪費呀。」萬蠱攔住他,伸手握住他的手,湊上去把沾到奶油舔了。
小煙堕遮著小臉,眨把著灰溜溜的大眼睛,奶聲奶氣的看著一張臉瞬間竄紅的黥絲說:「嘟嘟人……燒滾滾……」
翎瀾蓋住小煙堕的臉,嘆氣。
早知道就不讓小煙堕跟棠春老是窩一起看幼幼台了,那小妮子就算是看著幼幼台也能說出不該說的話。
「他不是蜘蛛人。」翎瀾嚴肅的扳正了面孔。
小煙堕動了動小嘴,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濃眉在瀏海底下成了個八字。
「不速……嘟嘟人……」
萬蠱撐著臉笑看著小煙堕:「小娃兒喜歡蜘蛛人嗎?」
翎瀾無奈開口:「那天看了動畫之後就喜歡上了,大哥老是吐絲逗他玩,他嫌棄大哥不是紅黑色的,所以……」翎瀾看了一眼僵硬在那邊,色調上是紅黑色又會噴絲的黥絲。
萬蠱遮嘴笑著,然後她的影子底下傳出了一聲飽嗝。
黥絲終於回神去廁所洗手,翎瀾側頭看了他一眼,又看著萬蠱,轉身去拿了個不太甜的,執神做的抹茶羊羹過來,放在她面前,輕聲說著:「恭喜。」
萬蠱拿起小木叉,微笑回應:「謝謝。」
黥絲回來端起咖啡一口氣喝光又叫了一杯時,臉還有點紅。
然後他看著眼前吃羊羹的女人,粗聲開口:「我不會喜歡上妳的!」
萬蠱簡直不能再樂,笑的斷斷續續,她臉上的污黑痕跡也慵懶地攀爬起來。
她咬著木叉,看著慢慢冷靜下來的黥絲。
「我知道,要吃嗎?這不是很甜的。」她舉起最後一口羊羹遞上,黥絲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咬下去了,執神剛好回來正在脫外套,挑眉調侃了聲。
「呦,一回店裡就看到閃光公害啊。」
下一秒男人側身擋住了黥絲炸出的千絲萬縷,翎瀾無奈的把眼睛發亮的煙堕放下,提了一桶冷水過去那桌,慢慢的澆在正在冒煙,而且千絲萬縷不斷扭動巴在萬蠱身上的黥絲。
不就還好客人看不見,不然這根本恐怖片啊,堪比伊●潤二?執神默默的揮開那一堆飛舞的千絲萬縷,伸手抱起正跳高高要抓線線的小煙堕,蹭了蹭那軟嫩的小臉。
小煙堕對著他吐泡泡,還推開了執神的臉,噘嘴巴:「老屁股……」
執神瞬間炸了青筋,怒吼:「翎瀾!回去告訴藍棠春跟藍銀知!讓他們別教孩子說渾話!」
翎瀾一邊澆著水,一臉淡定的回頭。
「這應該是說客教的,我大哥最近都沒能出房門,連食物都是說客帶進去的。」
執神撇撇唇,伸手把煙堕的帽子拉好。
「小混崽子,快讓他跟銀知辦了婚事吧,還有,把那團傢伙給我搬出去店外面,我都快得密集恐懼症了--」
翎瀾無能為力,只能把還在挫絲的黥絲給整個攔腰抱起來,一瞬間咖啡店傳來了兩聲驚呼一聲低叫。
那在一般人眼底看起來就是咖啡店的高壯長髮帥哥S級服務生把那個視覺系紅黑款高冷A級男客人給扛在肩上,然後帶出店門口。
但在執神眼裡,眼前就是一堆爆走的絲線,跟被絲線纏到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萬蠱,還有一團正在炸毛的絲線本體。
本體被扛出去後,萬蠱喘了口氣,不過卻是笑累的模樣。
執神把小煙堕又放回地上讓他玩玩具去。
他走過去站在萬蠱桌邊,萬蠱抹抹眼淚,抬頭看他。
「仍是覺得活著真好?」執神收拾了杯子,笑著看她。
「從未覺得活著是苦,只是現下,多了執著,恐會變得非常怕事。」萬蠱往落地窗外看,黥絲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挫絲,翎瀾在旁邊捲起毛線球來了。
「那我能告訴妳一件更怕的事情,下黥絲蠱的那瘋女人還活著,妳知道赤璃大喜,妖界同慶吧,她……現在在妖界。」
萬蠱抬起頭,眼眸緊縮了一下,臉上黑色模樣的紋路爬起,她笑了。
「謝謝,我會跟黥絲去一趟,祝賀共主大人。」
執神接過男人遞來的圍裙繫上,笑了笑,看黥絲冷靜下來進店,小煙堕撲騰過去抱住他的大腿,黥絲伸手把小煙堕抱起來,翎瀾就站在他身邊。
店裡又發出了讚嘆跟低喊。
「……有沒有覺得……」執神遲疑了下。
萬蠱撐著臉,看著他們,笑了出來:「挺帥的。」
「畫面挺美,把他配給翎瀾吧。」執神開玩笑,黥絲把煙堕塞進翎瀾懷中,沒好氣地回到位子上,再度把那杯涼掉的咖啡一口乾掉,然後指著萬蠱怒喊:「我不會喜歡、不喜歡妳的啦!」
執神整個人傻住。
萬蠱笑噴,遮著嘴巴趴在桌上抽動著雙肩。
黥絲沒有意識到什麼,拿了皮夾去付帳,翎瀾抱著小煙堕結了錢,看著笑趴到牆壁上的執神一臉無奈,萬蠱喘著氣,抹著眼淚起身,笑著搭上黥絲的手臂,跟他偕著走了。
男人坐在他的老位子上,挑眉。
執神笑夠了走過去,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問他:「怎地?」
男人挑眉,盤起一隻腿,拿著報紙低聲開口:「她哭了。」
執神一愣,趴在他肩膀上眨了眨眼,身後的尾巴晃了兩下。
「是啊,哭了。」
被附身那麼久,她從來沒哭過,總是笑著過日子,執神幾次想弄哭她,都沒有結果,因為當一個人類沒了七情六慾的時候,這已經不算人類了,執神之前很怕萬蠱會被吞噬,成為一隻全新的萬蠱,到時候就是蠱落大地,方圓數萬尺之內都會出問題的大事。
可現在萬蠱會哭了,懂得寂寞了。
「接下來妖界熱鬧了。」依萬家小娘子個性,是不會輕易放過女魔頭的,那女魔頭殘害那麼多生靈,這次還敢踏入妖界,真的是膽子肥了。
他看了一眼翎瀾,笑著開口:「翎瀾,下班後幫我跑一躺煙鬼那邊好嗎?」
「好。」翎瀾把小煙堕放到進來的客人手上,是新搬來附近的一對夫妻,結婚一段時間還沒能有小孩,特別喜歡來小貓咖啡店跟小煙堕玩兒。
執神勾勾手,翎瀾走過去,側眼注意了一下小煙堕後低下頭聽執神吩咐。
「替我帶訊息給煙鬼,讓百鵑傳訊息回去通知赤璃或信,告訴他們……萬蠱會去妖界祝賀。」
翎瀾點了點頭,腳上又一重,他回頭,小煙堕含著眼淚巴住他的大腿,那位太太一臉抱歉的蹲著伸手要安慰小煙堕。
「怎麼了?」
太太不好意思的說:「我先生抱著還好好的,我就想抱抱他,沒想到就哭著下地了……」
翎瀾挑眉,眼眸緊縮了下,吸了一口氣。
小煙堕怯怯回頭,眨著灰溜溜的大眼睛對那位太太伸手,那位太太開心的把人抱起來,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就算了。
「又吃了人家沾上的穢氣,你就真的不餓嗎?」執神看著翎瀾舔唇,低笑。
「沒有,餓的感覺。」翎瀾垂下眼,默默去收拾桌子。
男人回頭,唇角勾起對執神開口:「遲早。」
執神嘆氣,攤手回應:「是啊,遲早的事情吧。」
執神看向窗外,也要天黑了。
路燈開始亮起,屋外行人影子淺淡,只有走在黥絲身邊的萬蠱,那影子始終黑的深不見底。
黥絲突然停下腳步,撇了撇唇,伸手買了隻路邊阿伯賣的棉花糖,把塑膠套拆了,正要丟給萬萬裡時,萬蠱伸手接了,一臉不贊同的模樣。
「萬萬今天已經吃太多甜食了。」她踩了踩影子,從黑影中冒出來的小爪子正難過的縮回去。
黥絲抿唇,看著萬蠱:「牠又不吃會吃撐了。」
萬蠱嘆了口氣,咬了一口棉花糖,睞了黥絲一眼:「可我喜歡吃棉花糖,不給萬萬。」
黥絲只好又買了一隻,然後看萬蠱咬著棉花糖,鬆開手往前走,他追上去,黑影在萬蠱的腳下攀爬,反方向似的全纏到了黥絲腳邊,萬蠱停下腳步,被拉扯的痛讓她瞇起了眼睛。
黥絲拆著塑膠袋,正要丟的時候抬頭,就看見萬蠱--
散著一頭白髮,面上沒有半點烏黑,像是潔白的紙張一樣,透著那雙淡淡的眸子,抿著手上的棉花糖,就站在那兒看他。
而她的腳下是一片蔓延開來的黑暗,正往他這個方向纏繞。
為什麼突然覺得好美。
黥絲皺眉,又按住了心口,回神就看萬蠱站在他面前看他:「我們去一趟妖界找鈴醫吧,你總是這般疼也不是辦法。」
她走回來時黑斑又往臉上蔓延,蓋住了整張臉。
黥絲喘了口氣,把棉花糖丟進影子之中。
「……我真的不會喜歡上妳的呀……」
萬蠱笑了。
「唉,我知道的。」
隔天早上,萬蠱趴在馬桶上嘔出木棍的殘渣時,黥絲覺得自己真他媽的就是個王八蛋。
※
妖界共主有孕,妖界大喜,開結界、迎三界六道各能人者前來共慶,也是難得一次的認親大會。
三十六國國主攜家帶眷的夥著臣子們湧入妖界中心,妖王殿祝賀。
原本安靜的妖王殿現在熱鬧得像一個繁榮的國家一樣,不只臨時蓋了好幾間客宿茶館,餐廳酒肆更是一棟接一棟的建造。
赤璃大喜期間,妖界邊界收兵緩將,只要遵守妖界規則,隨時歡迎前來遊玩同賀,而妖界規則是什?便是入了妖王殿就不許動武,以免衝撞赤璃腹中胎兒。
沒有人會想在歷史悠長的妖界之中放肆,更沒有人會想在武力值爆表跟好友欄破錶的赤璃與執神兩人面前亂來。
於是妖界現下成了一個和樂融融的大家庭,赤璃有時候都覺得這根本變相相親大會,執神還笑說多給大家一個選擇的機會也不錯,難得同聚,總比以往見了就要相殺的好。
不過因為執神還在人間開店,他跟他家男人也不是太常會出現在妖界的,妖界現在的微妙平衡就頂在赤璃的肩膀上,幸好家裡還有幾個能幹的臣妹與不少朋友給面子當和事佬。
總之現下,妖王殿就是一個熱鬧到不行的情況。
赤璃撫著微凸的肚子斜躺在涼亭中的榻上,正確來說是信的腿上,信坐著正在幫她看公文。
她原本的書房因為奏章太多有倒塌的危險,沒孩子時還好,有了孩子又不太通風,書蟲書靈還有養在書房中的人魂們堅持不讓赤璃進書房,寧可一個一個掛在門上裝死也不讓步,信只好吩咐他們整理書房,然後把辦公的地方挪到後院的涼亭裡。
透風清爽又舒適,還有他這個人肉靠枕。
赤璃有孕後倒是好生養,就是人發懶了,肚子也圓了一圈。
信蓋了大印,把奏章折起放到一旁的玉盤上,伸手摸了摸赤璃的肚子,赤璃張開眼睛,懶懶地笑了:「看來妖界還要熱鬧上一段時間。」
「怕是要熱鬧到孩兒出世或滿月才會消停了。」信這幾天都代赤璃上朝開會,每次都能看到幾個國主眼眶含淚,備感欣慰的看著他這個年輕有為又勤於耕種的王夫。
這時在一旁架上的百啼鳥動了動漂亮的雙翼,頭一歪,便張開嘴啼叫了聲,之後煙鬼的聲音從鳥嘴裡傳出。
「共主,煙鬼有事稟報。」
家裡有隻百啼鳥就是方便。
「說吧。」信開口。
「執神要我轉告共主,說萬蠱近日會至妖界祝賀共主大喜。」
「知道了,百鵑跟煙津還好嗎?小煙堕呢?」
「娘倆兒挺好的,煙堕前幾天看還是個娃兒樣。」一提到家裡那個發育遲緩的兒子煙鬼就嘆了口氣,照理說百啼鳥長得很快,過了成年期換了四對飛羽就定型了。
「慢慢來啦,混種妖本來就比較不定性,翎瀾顧著還怕出事嗎?」赤璃低吟了聲,接過信端上的茶水,煙鬼也沒多說什麼就收線了,那隻漂亮的百啼鳥閉上嘴,伸爪子抓了抓腦門上的羽翎。
赤璃垂下眼,端著茶抿了一口。
幾天前才接到剎那來報,說來了個民間有名的蠱女。
這女的她是知道,好男色而且十分善變,手上轉著自古傳承下來的蠱術殘害了不少雄性生物。
這次入妖界大概又是想找人當他的入幕之賓,要是不從就下蠱殘了,她已經交代剎那要派人好好盯著,要是有什麼不安分的舉動禍害了妖族,就把這女人丟出去。
她也知道萬蠱跟一個叫黥絲的牽了本命姻緣線,八卦什麼的,妖界都有獨特的通路可以查,於是赤璃這下大概知道,萬蠱這個沒啥慾望的特地前來妖界祝賀,是為什麼了。
「怎麼了?」信把赤璃的髮絲攏好,挑眉問著。
赤璃勾起唇角,有些促狹地笑了。
「哎,這幾天怕是會有些過度熱鬧了。」
果不其然,那蠱女進了妖界安份不過數日,就在妖王殿外的臨時市集勾搭起男人來了,那日赤璃去了市集中的一處茶館飲茶,順便與越發陰冷的余相思聊天敘舊。
龍城幾個龍子下去逛街,現下臨時市集熱鬧得很,除了有人間的東西以外,也有其他各界的攤販前來賺點小錢。
赤璃凸著肚子不能下去擠,乾脆在茶館欄邊喝茶,余相思對這些東西沒興趣,可是燕羅與兄弟們難得相聚、又十分好奇,便放著讓他跟幾個龍子去逛了。
余相思戴著個兜帽遮掩半邊骷髏,赤璃漫不經心的與他聊著,沒多久一個穿著盔甲的將士跑上來,神情緊張:「共主大人,前頭鬧事了。」
「怎地?」
「王夫被人吃豆腐了。」
赤璃噴了余相思一臉茶,捏碎了一個杯子,余相思抹掉臉上的水漬再抬頭時,赤璃人已經翻下了茶館,跟著那來報信的去了出事地點。
赤璃趕到事故現場時,信的臉色十分不好看,看見她來了臉色更不好看,而那個女人還抓著信的手在那邊嘟嘟嚷嚷的。
信冷著臉揮開那女人的手就走到赤璃身邊,皺著眉問她:「怎麼來了?」甚至瞪了一眼去報信的小兵,赤璃抿著唇,雙手交叉環胸,瞇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艷麗且衣不蔽體,東露西露,身上掛滿一堆銀飾的女人。
「姑娘這是何意?」
「哎呀、呵呵……夙常銀見過共主大人,常銀這也沒什麼意思,就是見這位小哥帥氣,想問問願不願與常銀喝杯茶罷了。」女子眨著擦了粉黛的眉眼,千嬌百媚的。
赤璃看了只想吐。
「夙蠱女消息好似不太靈通,這是赤璃的王夫。」赤璃冷哼了一聲,明顯動怒,尖耳都豎了起來。
那蠱女眨了下濃密的睫毛,以手遮唇笑了兩聲:「這真是常銀冒犯了,誰能想到共主這般撼動天下的王者,竟然選了如此瘦弱的白面書生當王夫呢?聽人家說還是個人類呢,共主的眼光要不要緊呀。」
赤璃臉皮一抽,差點沒能控制住自己,她正想開口時,背後一道悠悠緩緩的聲音倒先響起。
「總比有人一骨子邪魅又安分不了,欲求不滿的老是找天下男人麻煩,是不是只要看得上眼的、是公的、帶了根棍子的,就都不挑了啊?」
赤璃側頭,萬蠱笑著,她臉上仍是那般半臉斑駁。
夙常銀瞇起眼睛,嗤了聲:「正跟共主大人說話呢,哪裡來的醜女這般放肆?就不知道蠱女記恨得很嗎?」
「夙蠱女的名聲我是聽過的了,知道使蠱者一向愛恨分明、記仇的很,就不知道夙蠱女哪天會不會被人記著了。」萬蠱仍是笑的溫和,聲音柔柔的,讓人感不到一點威脅。
只有幾個知道她是誰的,紛紛離了個遠,不敢與她太近。
深怕哪個不小心她臉上的黑抹就把自個兒給吞了還不吐骨的。
「笑話,有誰敢惦記著夙常銀的?」蠱女昂起了下巴,冷哼兩聲。
萬蠱垂下了眉眼,臉上的烏黑紋路又開始爬動,慢慢往下爬,蠱女詫異了眼看著那黑色東西像有生命般的往那女人身後爬去,最後停在一名男子腳邊,還伸出了小爪子像是在討東西一般。
黥絲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仇人,他冷著一張臉,身上黥絲受到情緒影響隱隱暴動,他垂下眼,帶著萬萬往前走,萬蠱臉上變幻無窮的又爬上了黑色痕跡。
萬萬半隻爪子都搭在黥絲小腿上討吃的,黥絲把畫糖給了萬萬,低聲吩咐:「玩著,不許把棍子吞了,知道嗎?」
小爪子揮舞著畫糖,影子浮動了一陣後,萬萬吞了畫糖,把棍子吐了出來,萬蠱伸手接下那根棍子,聞了聞,張嘴含入,微笑看著眼前的蠱女。
夙常銀瞇眼,覺得眼前男人特別眼熟,仔細一感覺發現那蠱毒波動,不就是以前她下過黥絲蠱的男人嗎?
「哎呀,你是……」該死,忘了這男人叫什麼名子,當年只是覺得皮相好看上了,卻不想被拒絕了,她心生怨恨就下了蠱,也沒理會之後怎麼了。
還活著?而且黥絲蠱還在。
呦,還倒越長俊俏,夙常銀素手一伸,就往黥絲俊俏臉上摸了一把,笑嘻嘻的:「俏哥兒還記得姐姐嗎?跟這醜女搭伴了?要不要來姐姐這兒,可以替你解蠱喔。」
萬蠱咬斷了嘴裡的木棍,赤璃見況頂著信後退了一步,周圍妖者再紛紛往後淨空了三步,只有黥絲一臉鐵青的瞪著眼前的女人。
「不,死都不!」
夙常銀扭曲了妖魅的臉孔,反手就要一抽,萬蠱挺身挨了這一巴掌,黥絲雙眼泛紅,差點沒再度炸毛挫絲,倒是信先按住了他的肩膀讓他冷靜。
夙常銀挑了挑指尖,看著萬蠱臉上爬動的痕跡與雪白肌膚上的紅痕,得意地揚起嘴角。
「醜妹妹,姐姐不要的妳撿來當寶嗎?」
萬蠱抬頭笑了,她拿下嘴邊的斷棍。
「明明就是個蠱女,怎麼就是到現在還看不出來我是什麼東西呢?」
夙常銀臉上的笑一秒愣了,她要退,腳卻被抓住了,低頭一看那女人的影子正蔓延開來把她往裏頭拖,深不見底的,十分嚇人。
「妳!」夙常銀發出尖叫,眼神一轉就放了蠱毒,蠱毒要攻卻紛紛停在萬蠱面前,萬蠱舔了舔嘴角,她腳下的影子就把那堆停住的蠱毒都吞了,她抬起手,手上攀爬著黑色的痕跡。
「夙常銀,在萬蠱面前玩蠱毒,當兒戲呢?」赤璃抱著胸,冷笑幾聲,夙常銀聽見萬蠱名諱慘白了容顏,搖頭尖叫。
「不、不可能--萬蠱一向安然度日、怎麼可能會計較一個男人--」
萬蠱歪著頭,指尖抵著唇,在黑影把夙常銀吞了大半身子後,笑著開口:「不是說了嗎?使蠱者,記恨的很。」
黥絲這時卻伸手按住了萬蠱的手,萬蠱詫異回頭看著黥絲萬分難看的臉色。
「吃了這個女人之前……先把她身上的東西都脫了,最好還打桶水把她洗乾淨了再吃!」
萬蠱傻了。
赤璃也傻了。
以為黥絲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的夙常銀也傻了。
「呃……不用吧?」萬蠱小心翼翼的瞅著黥絲的臉色。
黥絲臉上很差,伸手就要把那女人從萬蠱的影子中抓起來,沒好氣地回頭吼著:「妳要吃了這東西不怕拉肚子我還怕妳吐死啊!現在人在妖界可是沒有沖水馬桶的!」
赤璃遮住了臉,然後一秒扭頭,把臉底在信的肩膀上,發出了狂笑。
信搖著摺扇,默默開口:「哎,沖水馬桶還是有的……」
萬蠱雙手遮著臉,停止了吞噬,夙常銀發現自己被吐了出來,萬萬還伸著爪子抓著黥絲的褲管要討吃的,夙常銀見況轉了眼,拔腿就跑。
萬蠱一頓,拔腿想追,黥絲卻拉住了她。
「追她做什麼?吃下去我還怕妳抱著馬桶吐一天。」
萬蠱咬咬唇,看著黥絲。
「是她把你害成這樣的。」
黥絲搔搔頭,把袋子裡方才買的妖界麻糬一一剝了油紙,丟到伸爪子的萬萬手上,爪子接了一個,掐爆了,很開心的又掐著第二個,萬蠱瞇起眼睛踩了一下影子:「不要玩食物!」
萬萬咕嚕嚕了幾聲,把麻糬吃了。
「蠱女也許總是敢愛敢恨,但自以為攢著幾隻蠱就能恣意妄為的話,膽也忒大了,讓她跑了豈不是又去危害別人?」萬蠱皺眉,不是很想放走夙常銀。
黥絲垂下眼,擦著手上沾到的白粉。
「妳說的,至少我還活著。」
「也許那幾年真的是生死不如,蠱毒只要一發作,黥絲就會把我啃食的一點渣都不剩,然後又治好我。」黥絲抬眼看著萬蠱,自嘲的笑了。
「想死也死不成,已經生無可戀,想詛咒這個世界時……」
「妳站在我跟前,替我壓抑黥絲,帶著我過日子,告訴我……」人生沒那麼難捱,縱然苦,也有喜樂的事情。
萬蠱伸出雙手抱住黥絲。
黥絲閉上眼,按住了萬蠱的白髮。
末了黥絲紅著臉拔開萬蠱,粗聲開口:「就、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喜歡上妳的喔!」
萬蠱無奈的笑了,她伸手抹抹黥絲臉上的紅。
「我知道。」
赤璃倒是拎著夙常銀回來了。
「我不是很想打擾你們打情罵俏,但是我覺得這個女人還是處理一下會比較好。」
萬蠱回神,笑了。
「啊,我才放了追命蠱呢,正想不論跑到哪裡都跑不掉的說,共主大人幫我抓回來了嗎?」
「我還以為妳會放了她?」赤璃挑眉。
「怎麼可能嘛,就算放過她對黥絲下蠱這件事情好了,我也不會放過……」
「覬覦我的男人這件事情啊。」萬蠱手搭著臉頰,臉上黑影蔓延,眼中毫無笑意的,對夙常銀笑著。
赤璃開始拆夙常銀身上的銀飾,拆到一半又覺得哪裡怪怪的,歪著頭想了下,最後抓著夙常銀頭骨狠狠的掐住,夙常銀發出慘叫,臉上冒出了血花。
「對呀,夙蠱女,平常覬覦男人也就算了,覬覦別人的男人這點……」赤璃炸了龍角,龍尾巴一晃一晃的顯示她非、常、不、爽,冷聲開口。
「是非常不可以的喔。」最近有了寶寶,要注意胎教。
不然真想問候這個瘋女人祖宗十八代。赤璃冷笑,把手上的女人給拆了,然後丟進萬蠱那深不見底的影子之中。
剝下來的衣服跟銀飾什麼的,她一把龍火全燒了。
一臉嫌棄地看著髒手的血,一旁有人機靈馬上打了桶水過來讓她洗手。
萬萬打了聲飽嗝,但還是去撓了黥絲的褲腳。
這個沒啥智慧的蠱毒結合體近年來知道了一件事情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時,與其去抓宿主的褲子不如去抓黥絲的褲子。
黥絲還在驚嚇,被抓了褲子連忙低頭,萬萬的小爪子指著攤上的風車,黥絲沒耐只能買一個給牠,還交代不許吞了。
萬蠱看著她一向烏漆抹黑的影子裡伸著一隻小爪子揮舞著風車,樂不可吱的。
「別寵壞萬萬了。」萬蠱無奈地嘆了口氣,抬手跟赤璃告辭後,又隱於人群之中去逛集市了,反正這次到妖界的目標達成,她也沒什麼好繼續湊熱鬧的了。
赤璃擦完手,橫了信一眼。
信搖著扇子,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要是動了胎氣可不好。」
「你知道孕婦是可以任性的。」赤璃昂起頭,只是微紅的耳尖透露了情緒,信笑瞇了眼,晃晃摺扇,伸手過去攙扶她的手。
「不論汝是不是孕婦,在吾面前,隨時都可以任性。」
看著共主與王夫相偕離開的背影,幾隻圍觀到最後的妖物都遮住了眼睛,這種打從內心泛上來的羨慕忌妒恨跟眼睛痛是怎麼一回事啊呵呵,單身狗傷不起啊--
隔天,萬蠱趴在馬桶上吐了一早上,吐的頭暈眼花找不著鞭辟,黥絲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遞水跟毛巾,明明萬萬都沒吃不該吃的東西啊,那只風車他最後也拿起來插瓶子了。
怎麼會吐成這樣?
萬蠱抱著馬桶又嘔了一口穢物,吐到都有點暈眩了。
聽到消息來看的赤璃坐在客廳調侃:「怎麼妳吐得比我這個有孕的還嚴重?該不會是有了吧?」
黥絲站在廁所當了好一陣子的機後,炸著一身紅色絲線,遮著臉往門口奔去,沒多久又一名小兵苦著臉跑來通報:「共主、有一團會跑的紅色絲線翻了整條市集的攤販怎麼辦啊……」
赤璃按著額際,有種早知道就不要開這種玩笑了的想法。
「把被翻的攤販翻回去,叫雷音去把那團絲線給我叼到妖王殿屋頂放著,等炸完毛了再放下來。」
萬蠱擦著嘴出來就聽到這句話,很是無奈的看著赤璃。
「這蠱女養了一堆邪門歪道,這下吃了,那些曾經中過她蠱毒的人就算有個解脫,蠱毒雖仍在身子裡,卻不會在不定期發作了,就是噁心。」
赤璃嗯了聲,看了信一眼。
「妖界會盡力協助這些中蠱的人。」
「先別說能不能懷上了,他可還沒動著我半點呢,怎麼有孕?」萬蠱端了杯茶喝著,赤璃一聽可就挑眉了。
「這麼純情行嗎?姻緣線都牽了不是嗎?」
「沒聽見他喊著不會喜歡我了嗎?」萬蠱抱著杯子,有些無奈的神情和語氣。
赤璃沉默了下,抽著嘴角指著人:「別說你看不出來那小子就是個……人間那詞怎麼說的?」
「傲嬌。」信在內心默默的,替那個現在已經被抓到妖王殿上冷靜的黥絲點了根蠟。
「對,就這詞,傲嬌。」
萬蠱笑著垂下了眼睛,搖頭。
「他如果以後喜歡上別人,想跟別人處日子,也是無所謂的,只要是他想走,我沒有留他的理由……」
「蠱女死了,蠱毒不會再發作了。」萬蠱的聲音很輕,赤璃卻聽出來了這輕柔的語調之中帶了多少惆悵與寂寞。
他們夫妻倆沒說什麼,只是提了幾句保重身體的話後就離開了,她也很怕萬蠱被吞噬,要是在妖界出了事,這整區妖王殿說不準會被萬蠱給通吞了。
黥絲冷靜下來後被放回他們暫居的地方,冷著一張臉進屋,就看見萬蠱剛從廁所出來,還遮著嘴。
他端起剛剛順便買的布丁,萬萬馬上巴拉著爪子衝上前去討吃的。
黥絲撕開布丁盒上頭的薄膜,直接到扣進黑影之中,又拿了一個給萬蠱,萬蠱接過,小口小口吃著。
「其實……」
「我不會喜歡妳……」黥絲低著頭開口,萬蠱頓了一下。黥絲又接著說:「可是我也不想離開妳……」
「我--」
「蠱女已經死了,蠱毒不會再起反應,你自由了。」
黥絲一愣,抬頭看著萬蠱。
他顫著抬手撫上萬蠱的臉,萬蠱側著臉讓他摸著。
「我自由了、自由了?」他問著,萬蠱點頭。
「我、我可以說……」他欲言又止,嘴張了又闔、最後才終於開口:「可以說喜歡……」他閉上眼,等著以往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炸開,卻什麼也等不到,張開眼只看見萬蠱疑惑的表情。
他笑了,抱住萬蠱,啞聲開口:「可以說我喜歡妳了。」
萬蠱愣了好一會兒,才歪著頭問他:「你是不是少說了一個字?」聽習慣了突然有點不一樣她還真不習慣。
黥絲搖搖頭,有些難過的笑了。
他中蠱早期,只要對什麼東西有喜歡的情緒,或是開口說到喜歡或情愛相關的詞語,黥絲就會發作,把他啃咬到無法呼吸。
之後怕極了,就算跟萬蠱過日子也還是怕著。
誰知道黥絲的作用力是不是還在呢?
萬蠱伸手摸摸他難看的笑臉,然後也笑了。
「我們回家吧。」
回到那個小小窄窄,卻有著生活痕跡,彼此依靠的家。
之後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就是在一起過日子而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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