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與小貓】
【Day 436】
她坐在餐桌旁,看著小說,面前是奶茶跟餅乾,他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她馬上遞了咖啡跟蛋糕。
冷掉的咖啡,溫的蛋糕。
「在台灣,你也接得到案子殺人。」
「我可是專業的。」他滿意的吃著蛋糕,不顧自己身上染著一大灘血跡。
爺爺要是知道了,真的會拿門板拍死你,她默默的想著,拿出手帕替人擦臉上的傷,他把蛋糕吃完,隨手把衣服丟到一邊去。
「有受傷嗎?」
「腿。」
她起身,替他包紮傷口,他裸著上身,喝著咖啡,低頭看著跪在他腿間的女人,他抬起腿,一腳踩在她肩上,她皺眉,看著鞋子,美國人的爛習慣。
「被我爆掉輪胎的那台福特,又來了。」
「是喔。」她替人貼好紗布,起身,直接跨坐到人腰身上,低頭看著人的臉。
「我想爆掉他的頭。」
「那爺爺也會爆掉你的頭。」
「妳會為誰哭?」他拿起菸,點著。
「……被我爺爺爆掉的你比較可憐一點。」
「捨不得我?」他笑著抽菸,指尖撫上她的襯衫,伸手解開第一顆扣子。
「我可巴不得你離我遠點。」
他解開第二顆扣子,今天的胸罩,嘖嘖……黑色的。
「那我明天就宰了他。」
他一把伸手把襯衫扯開,伸手抱住人,讓人貼著自己的胸口。
「我拿千層蛋糕做利益交換好不好?」她嘆了口氣,無奈的看著他。
「一個月。」他笑了,湊上去舔著人的臉頰,沿著線條咬著肩膀,並伸手把人的短褲解開。
「不傷害他,我做三個月的蛋糕跟你愛吃的東西。」她抱著人的頭,有些顫抖的說著。
「三個月,包括妳自己。」他伸出舌尖,一把拉著人的頭髮,笑看著。
「我是附加的嗎?我以為關於我本身,已經沒有資格抗議了。」
「妳知道我們之間有很多東西沒試過的。」他笑著湊上耳邊咬著,一邊咬著一邊說著一些亂七八糟到幾乎是根本超限制級的東西。
她一下就紅了臉,閉上眼。「成交。」
他一把抱著她起身,將人抱放在桌上,舔著唇,湊上去親吻著,並伸手把她胸罩拉開:「那我不客氣了。」
開動了--
才怪。
碰的一聲,門飛了進來,他轉頭,爺爺扛著另一扇門走進來,鐵青著臉看著衣衫不整的孫女兒跟未來孫女婿。
「妳爺爺不是承認我了嗎?」他冒著冷汗,手往後,摸著槍。
「嗯,我以為是的。」她挑眉,伸手遮著胸口,微笑跟爺爺打招呼:「晚上好,爺爺。」
石破天驚般突如其來,爺爺出手一拳把牆壁打破了,崩潰的大喊著:「你們兩個兔崽子快給我弄個寶寶出來啊--隔壁老王竟然抱著他家曾孫來叫囂!你們爺爺我都被登門踏戶給欺負了!」
誰敢欺負你啊爺爺,而且你到底有多討厭隔壁老王啊,不過是個曾孫而已嘛。
「我們……」
「快生!」
「在做生的前置作業?」
爺爺頓了下,放下門,打開大燈,看著孫女兒跟孫女婿目前的動作跟狀況,沉默了下。
「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好吧不要看我那你們繼續,記得不要帶套套啊,不然我就沒有寶寶了。」爺爺一邊把門扛起來,一邊走出去。
她沉默地看著正在剝落的牆壁。
「妳爺爺來幹嘛的?」
「叫我們做好安全措施,他不想那麼快抱曾孫。」
「……為了這種鳥事?」
「嗯。」她別開視線,心虛的沉默好幾秒後,一把抱住人的頸子,反被動為主動的把人推倒了。
嗯咳,門跟牆壁什麼的,明天再說吧。
只是她隔天下午才知道,原來爺爺扛進來的那扇門,是隔壁家老王的車庫鐵捲門。
然後王伯伯住院了。
她有時候真的會想,奶奶當年過世得早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吧……
※
【Day 437洛神】
小屋內,銅鏡前,雕花欄窗射入夕陽晚照,一位纖弱的小姑娘站在那照著銅鏡,她伸出手指摸著自己半邊臉上燒傷的疤痕,垂下了眼,嘆氣。
她叫珞桑,是封家的小姐。
這道火燒的痕跡,讓家裡人蒙上了一層陰影,尤其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哥哥跟父親,幾乎是要掉他們命般的刺痛著,她嘆氣,一起身,一回首,她被兩道人影嚇到尖叫。
身後兩個掛著兩把鼻涕跟眼淚的男人也跟著尖叫。
她嚇得躲到牆邊,看著父親跟哥哥的哭樣,怯怯的問著:「爹爹、哥哥--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來看看妳嘛。」
……早上不是才剛來看過嗎?
而且,這裡離本家超遠的。
「我們擔心妳嘛。」
她只能抓著牆壁,怯怯的笑。
哥哥一陣悲從中來,噎了好大一聲,含著眼淚奔出去了。
哥哥,你堂堂七尺男兒這樣哭好嗎?
爸爸一陣難受,眼眶紅了又紅,也跟著嗚的一聲跑出去了。
爹爹,你--唉,算了。
她嘆氣,慢慢走出去,看了下那道佈滿白花的矮圍牆,然後羞紅了臉,笑了,她心慕的少年正趴在圍牆上放花,幾個老僕拎著掃帚喊打喊殺的衝出來,她站在柱子旁,看著少年飛也似的翻上圍牆,跑出去,她走去圍牆邊,拿起一朵小白花,喜孜孜地笑了。
這是她搬來後,最讓人開心、也是最幸福的事情,她在這小鄉村的河岸邊,遇到了個跟后羿一般的男人。
可她不是洛神,她只是個卑微的,受了傷的,害怕著的女孩。
但那少年跟后羿一般愛慕著她。
聽到聲音,她猛然抬頭,她笑容僵硬的看著哥哥拿著槍拍子追殺那少年,她又笑了,笑的很是開心。
夢如果不會醒,她多希望她能成為神,這樣,她就能永遠永遠的看著那如后羿般的少年,而不會遠去,永遠陪伴……
「相信這世界上有神,真是太愚蠢了。」爺爺一邊喝著保溫瓶內裝的茶,一邊跟隔壁老王說著。
隔壁的王伯伯正躺在病床上,一句話都不想說,身為孫女的她很默哀的看著王伯伯骨折的腿跟滿是瘀青的臉。
「我有曾孫我超強。」
「畜生!我寶貝孫女兒說要生一個給我玩了!你有曾孫有什麼好稀罕的!」
「混帳!身為一個有教養的基督徒我不跟你動手動腳也不跟你爭這口氣,我有曾孫我超強啦!」
這不就是在爭嗎?
「有曾孫很了不起嗎?我有個外國孫女婿啊!」
「很了不起嗎?我有曾孫啊!」
你們不要在醫院大吼大叫的好不……
她噎了聲,臉色發白的看著爺爺把窗戶拆了下來,看著王伯伯臉色發白的閉嘴。
喔、拜託……醫院的窗戶為了防止跳樓自殺什麼的,基本上應該都是焊死的,爺爺你就這樣把它拆了?
是我在作夢,還是集體夢遊?
「……」他們靜默了。
爺爺咆哮喊著:「寶貝丫頭!妳快點回去生一個給我玩!」
我打死都不會生的,她很哀傷的這樣想著。
※
【Day 459】
前男友什麼的。
嗯。
她對著坐在面前的學長微笑,面前是一杯冰咖啡,手指無意識的扭著吸管,而學長正一臉尷尬的看著她,欲言又止、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望著她。
「學長,最近好嗎?」
「呃,很好,我聽說妳回國了,所以才約妳出來……」
「是啊,回來好一陣子了。」
「我一直想去妳家找妳,但是妳爺爺好像很討厭我。」
不是很討厭你,是很討厭任何意圖靠近我而且捱不過他一掃帚的男人,雖然最近整個進化成一門板了。
「沒有的事,爺爺只是太保護我了。」
「我很想妳……」學長伸出手,握了她擱在桌面上的手。
她有些尷尬的笑了下,才剛想把手抽回來,咖啡廳的門就開了,然後她傻眼了,她看她家的爛人出現,很自然而然的走過來,直接落坐在她身邊,而學長有點傻眼的看著他很自然的摟上她的肩膀,並且直接拉過人在唇上用力親了一口,隨即更自然的把腳翹起來,一副痞子樣。
她愣愣的看著他身上一堆飾品,耳環,鐵鍊,黑背心、短外套、皮褲長靴,戒指--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嚇唬他。」
她翻了個白眼,轉身對學長微笑,拍了拍他的手:「學長,這我……嗯,男朋友。」
「妳、妳交--妳何苦這樣糟蹋自己?」
「他捱的住爺爺好幾掃帚呢。」她無辜的咬著吸管,然後看著男人用湯匙挖著冰咖啡上的奶油吃著。
「我、我……」
「學長,他對我很壞呢,不陪我逛街、不約會、不買禮物,也不給我承認,更不陪我去醫院。」
「那妳為什麼還要跟他在一起?」
「因為他不放開我啊。」她笑了,有些側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靜靜地閉上眼睛。
「可是、可是--」
學長愣了,低頭一看,她的手已然抽開,正與他的交握著。
「學長,我現在很幸福喔。」她張開眼睛,對人笑得很燦爛。
雖然還是有一點遺憾,不過已經很好很好了……才剛這麼想,咖啡廳的門又開了,一看到來人,她的臉瞬間鐵青了,因為她看見爺爺站在門口,一身標準正式服裝,是的爺爺把他的馬褂拿出來穿了,真的很帥很好看啊但是為什麼要扛那種東西在肩膀上呢?
爺爺正扛著一道車門!
「你又跟爺爺吵架了?」她連忙轉頭問著他。
「我根本沒遇到他!」他臉色也青了,那車門是警車的車門啊,哪來的?
學長疑惑的回頭,立馬發出了慘叫。
慘絕人寰的叫。
他們三個傻傻地看著爺爺扛著車門進咖啡店,然後對他們露出微笑,把車門放在一旁,拉了張椅子坐下來。
爺爺你出場扛門已經成了既定公式嗎?然後,她開始想哭了。
因為她看見一台警車呼嘯而過,對門的張伯伯氣急敗壞的衝下少了一扇門的警車,直接進咖啡廳對爺爺咆哮。
內容,她不想深究。
不外乎就是攻堅什麼的托爺爺一門當關的福失敗也成功了,張伯伯因此又被高度關照,拜託爺爺低調一點什麼的鋼彈不是人類可以打得贏--
張伯伯我不知道你也懂鋼彈梗的。
她很哀傷的遮著臉,他握著杯子,胃痛了。
他轉頭默默問著她:「隔壁的是信耶穌的,對面的是警察分局的副局長,那另外一邊的呢?」
「神秘到不行的司徒伯伯好像是大學教授兼講師。」
「妳爺爺他們是恐怖份子嗎?」
「恐怕比恐怖份子還要恐怖。」
「……我皮應該要繃緊點?」
「……征服世界靠你了。」
他們沉默了。
學長發著抖說有事情先走了,然後一溜煙的跑出去,還忘了給錢。
他翹著腿,看了下她,笑了下,伸手把墨鏡拿下,拉著人親吻。「妳真的毫無眼光可言。」
她被親吻,笑了下,伸手替人撥了撥頭髮,有些故意的笑說著:「我覺得今天的你還不錯啊,這樣算眼光不好嗎?」
「嘖嘖,爛透了。」他笑著湊上去親吻,伸手才剛想拿咖啡起來喝,爺爺就坐到他們對面了。
他一身冷汗,轉頭看了下,那位張伯伯正抱著肚子跟車門跪在地上。
剛剛發生什麼事情了。
「孫女啊。」爺爺嘆氣,語重心長地握住兩人的手,含著眼淚,一臉委屈。
「你們張伯伯剛剛欺負我。」
哪裡欺負你來著?
現在趴在地上抱車門的人是他吧?
「你們張伯伯要我不要逼你們,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逼你們來著了嗎?」
她看著爺爺一把掐著桌子,微笑搖頭:「沒有,沒有啊,只是--爺爺……」
「我逼你們了嗎?」
「爺、爺爺……」
正當她滿身冷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
「司徒,拜託你勸勸這老鬼吧!」張伯伯的聲音響起,爺爺一秒回頭,望著他多年好友兼現任鄰居,氣質不俗的司徒老師沉默了。
「老狂,還是把孫女兒當掌心的寶在看?真捨得讓她生,受苦來著嗎?」司徒伯伯緩緩坐在爺爺身邊,拿了水杯喝著,比起爺爺跟張伯伯來說,司徒老師看起來雖然比較蒼白也比較瘦弱,但感覺不像是個老年人,而是個氣質出眾、溫文儒雅的教書先生。
爺爺被說的噎了一聲,含著眼淚低下頭了。
他們胃又痛了。
「丫頭,妳爺爺也沒想過要逼妳的,只是被老王氣到了,不生也是可以的,認養個回來玩玩吧,咱們幫妳顧著呢。」
她頓了下,感激的笑了下,看著張伯伯終於把門搬開,狼狽的過來坐下。
她轉頭,靠在人耳邊對他低語。
幾句話後,他笑了下。
「丫頭,妳這小男朋友看來不只是歪,而是沒正過啊。」司徒伯伯笑笑的打量著他,她心頭一緊,連忙擺手:「沒的事情,他就是愛使壞而已。」
「愛使壞,跟壞,是不一樣的。」
「司徒伯伯……」
她心虛了,然後看見爺爺頂了下司徒伯伯的手,她愣了下,司徒伯伯微笑看了下,改口說著:「算了,你們年輕人嘛,交友自然就好,難得出來,不去約個會嗎?」
「還約會啊?」
「行了,妳爺爺我們壓著呢。」
她側頭,他聽了下,笑笑起身,摟著人付錢。
她回頭看見爺爺的背影抖了好大一下,好像在忍著要搬桌子還什麼的,是司徒伯伯壓著他的手,張伯伯壓著桌子才沒有發作。
她抓著臉跟他出去,嘆了好大一口氣。
「怎麼?」
「爺爺他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麼?」
「你是個爛人的事情。」
「我每天都試著想開槍放倒他,他不想知道也很難。」
「你這個爛人!」
她尖叫了,他大笑的摟著她。
但是對於放不倒鋼彈這一點,他感到非常的無奈。
所以,今天回去,來放倒那台福特的引擎好了。
他默默的這樣下了決定。
※
【Day 460 王伯伯】
隔壁的老王住院了。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這個滿嘴耶穌基督的教徒,每三天兩頭就會被打到進醫院。
不是被他老婆打,就是被力拔山河氣蓋世的阿狂爺爺用門板拍飛,再不然就是被身為優良警察的張伯伯給踹到馬路上跳恰恰。
人賤就算了,嘴賤是沒藥醫的,連脾氣溫婉,個性宜人的司徒老師也曾經忍不住翻桌,不要以為滿口耶穌基督就不會有人打你。
他們圍在病床邊,王伯伯正一臉賭氣的看著好友們。
「我有--」
「你要是再說一次你有曾孫你超強,我就拿床板拍你。」
「你們這群混蛋!神是不會原諒你們的!」
張伯伯訕訕笑了下,攤了攤手:「老王,有曾孫沒什麼了不起的好嗎?我跟老師兩個孤家寡人一輩子也不稀罕這玩意啊。」
「問題是我有我超強的。」
「對,你還有個超強的老婆。」
「她出國不要我了。」王伯伯哽咽一聲,遮著臉開始哭了。
「……難怪你會被打到進醫院。」張伯伯看了下某人,沉默了。
要是王太太在,最少還會在阿狂爺爺真正拍門板之前出來阻止,原來就是因為不在才會被打成這樣。
「反正我有曾孫我超強啦!」
「你是真的很想被我拿床板拍就是了!」有人爆走了,唰地一聲站了起來,張伯伯瞬間退後了一步,王伯伯立刻躲進了被子裡,司徒老師嘆了口氣,闔起書,抬頭說了句話。
「阿狂,真拍下去我們就要替他辦家祭了。」
「嘴巴管不住!祭一祭還比較快活一點!」
「屆時出動自衛隊恐怕也抓不住你,別浪費國家資源了。」
「我才沒這麼誇張。」
司徒老師笑看著某人摸摸鼻子,悶悶地坐了下來。
「老王,你什麼時候出院?」
「我大腿被拍到粉碎性骨折,你覺得呢?」
「至少還要一個禮拜以上吧。」老師笑著搖頭,張伯伯靠在牆邊笑個不停。
病房外,幾個護士紅著臉竊竊私語著。
這幾個爺爺伯伯的年紀雖然都達不惑之年以上或附近,不過身材跟外貌都保養很好,個性又體貼親切,幾乎可以說是整個社區內的超齡偶像團體了。
張伯伯是社區內分局的副局長,同時兼任義消,至今仍單身,年輕時認養了兩名孩子,現在都在國外唸書、工作;留著一頭短髮,只有斑白的兩鬢跟眼尾的紋路顯示出年紀的痕跡,身體可以說是保養的極好毫無贅肉可言,每天都有慢跑運動的習慣。
王伯伯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一家子和樂美滿,有個老毛病就是管不住嘴巴,常常跟太太吵架,女兒們也全都見怪不怪了,更糟糕的是這位先生雖然已經五十幾了但不知道是信神的關係還幹了什麼邪術,看起來只有四十出頭而已。
至於整個社區裡面最神秘的就是怎麼看都只有三十歲還留著及腰長髮,氣質出眾,個性謙和,簡直神人等級的老師-司徒先生,這人說是社區內所有婆媽的偶像也不為過了,一人獨居,不過跟伯伯爺爺們的八卦倒是沒少傳過。
而最強女主角的爺爺嘛,社區內最強鋼彈傳說非他莫屬,託他的福,社區內幾乎沒有小偷敢覬覦,但也託他的福,大家的門幾乎都換過一次新的,阿狂爺爺身形健壯,體格良好,臉色紅潤,高大英挺,脾氣極好為人豪氣,就是--就是個性直接了點,常常用拍門板來表示他情緒的激動。
簡單來說,這幾位爺爺伯伯們聚在一起的話,周圍的女人都會開小花。
站在病房門口的兩位孫女兒們很悲劇的這樣想著,她默默看了一眼王伯伯的孫女,對方也回看了下。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怎麼能呢,這般妖孽。
「別再講曾孫了,除非你真的想被老狂從五樓拍出去。」
「我好不容易才盼到個曾孫--」
「你為了這曾孫煩了你孫女兒整整兩年了。」
「你上次住院就是被你孫女兒拿畚箕打到腦震盪,你忘了嗎?」
她們默默的聽著王伯伯開始哭了。
「妳會後悔嗎?」她轉頭,問著抱著孩子的鄰居,這鄰居比她大上幾歲,但其實個性還是像個小孩子。
「一開始有點,但是爺爺們對我們真的很好。」她太年輕就生了這孩子,沒能把握住那男人,離了婚,在父母親的吵鬧下,帶著孩子投靠爺爺家,哭了三天後,爺爺伯伯們什麼都沒說,買尿布的買尿布,泡奶粉的泡奶粉,釘嬰兒床的扛了好幾塊木板來釘床--
「王伯伯真的很高興呢。」
「爺爺只是嚷著證明,我們有他疼著呢。」
經歷了離婚,失寵,她再也不能說自己是小孩子了,只是心底仍有些期望有人能再疼她。
「妳呢?妳會生嗎?」
「怎麼可能。」她笑著搖頭,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嗚嗚嗚--反正我有曾孫我超強啦!你們這群無後的不孝子孫都輸我啦!」
碰碰兩聲,護理站的警急鈴響了。
她們回頭,看著某位伯伯拄著拐杖一拐一拐沒命似的逃出房間,而後面一位氣急敗壞、正扛著絕對比門重的高級自動床的爺爺-他腳上還拖著另一位伯伯-追出來。
一陣喧鬧後,司徒老師慢慢走出來,站在門邊看了下兩位女孩,笑了。
如沐春風什麼的,她們只覺得一陣可怕啊,您怎麼還笑得出來啊,就不怕出人命嗎?
「要是真打死了……」他撫著臉頰,嘆了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不要啊--
※
【Day 480 張伯伯】
她回國也有一段時間了,住在從小長大的社區中,其實很悠閒自得,不用擔心有什麼問題,今天爺爺人不在,大概到張伯伯家泡茶了吧。
張伯伯住在社區的中段,對門是爺爺開的國術館,左右兩邊各是住家,張伯伯名叫仕雲,個性豪爽直率,警校畢業後投身警界已有四十餘載,如今是社區內眾所皆知的分局副局長,頗有人望。
他平常愛養花蒔草,門前種了許多小花和盆栽,還養了兩籠鸚鵡跟掛了一門的畫眉綠繡,加蓋的樓上還有鴿舍。
只是單純愛動物,張伯伯品行良好,就算賭博也是不賭錢的。
今天張伯伯休假,正一身輕裝的站在門口剪盆栽。
他心情很好,因為在國外的兩個兒子寫了信回來,說過年會帶媳婦孩子回來吃年夜飯。
他把盆栽放下,緩緩轉頭看,這條巷子的底端有間咖啡店,就是他們幾個跟她常去的店,在社區內開了很久;店的老闆娘正有些搖搖晃晃的拄著拐杖,在另個男人的攙扶下走出來,緩緩的、往他這個方向走來。
他從年輕氣盛到現在,會一直不想走,不想升遷離開的原因,幾乎都是為了這老闆娘。
這社區一開始什麼都沒有,老闆娘來的也晚,他們幾個小夥子第一次喝到傳說中的咖啡的那天,還附帶了老闆娘的笑,他拿著第一份薪水,頓時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是為了什麼。
就這樣衝著咖啡跟那抹笑,他留在這裡,傻傻愣愣的追著老闆娘不放,只是時間久了,老闆娘與他無緣,愛上了別人、有了男朋友、訂了婚約、結了婚、有了寶寶、孩子大了--開始癡呆了。
時間,是最美的藥,也是最苦的藥。
他們相偕而來,老闆看見他,對他點頭微笑,他咧開嘴回應,老闆娘只是抖著手,一步一步的跟著身邊的男人走,沒有遲疑的,相信著身邊的男人,這已經是第幾個年頭了?
他緩緩收回笑,有些哀傷又不捨的望著老闆娘的側臉,然後在那一瞬間,他看見老闆娘抬頭,靦腆的、可愛的對他笑了下,他的心又動盪了一下,很不穩、很不穩。
他搖搖頭,把盆栽放下,看著老闆扶著老闆娘往街口走,他們大概真的可以組成一個失婚聯盟吧……除了那個滿口耶穌基督的以外。
「老張,看人家老婆是不道德的,你死後一定會下地獄。」
他握緊了手上的剪刀,微笑回頭,對街的老王正抱著曾孫一臉認真的看他,他哈哈笑了兩聲,伸手抱過可愛的小曾孫,把小曾孫轉個身放到正從他家出來的老狂手上。
「幹嘛把這小糰子放我這兒?我上個廁所出來就天下大變了嗎?」
張爺爺繼續笑,笑笑地拍拍老王的肩膀,然後看左邊,嗯沒有車很好,看右邊嗯也沒有車很好,再看一次左邊非常好真的一台車都沒有,他一把揪住老王的衣領,華麗的伸腿使力過肩摔,一摔就把老王摔到了國術館的門邊,這條街可是雙線道的距離啊張伯伯……
「再滿口糊話我就帶你去高鐵站飛六線道!」張伯伯火大的抱過小糰子,笑著進屋了。
司徒老師默默讓了開來,看了下躺在地上呻吟的老王,阿狂爺爺沉默許久,抓抓臉,看了下司徒老師:「喝茶嗎?」
「好啊,你泡嗎?」
「難道你泡嗎?」他跟著老師走進張伯伯的家。
街上的商家很有默契的一句話都不說,默默的看著老王很痛苦的爬起來。
說真的,腦殘沒藥醫我們要可憐一下人家腦殘,但是嘴巴犯賤這個還真的是……
重新投胎搞不好還比較有救一點。
「你倒也看了四十幾年。」
張伯伯頓了下,手上抱著睡乏的小糰子,他抬頭,阿狂爺爺正在泡茶。
社區內,書法寫得最好,平日受最多人要求寫春聯跟喜帖之類的,是司徒老師,音樂造詣最好,但是只能閉著嘴彈琴的,是王伯伯,他自己則是技術執照拿最多,不管什麼車跟水電的相關技能都難不倒他,至於這位正在泡茶的好友嘛,除了打遍天下無敵手以外,與個性非常不符合的,是他精通所有關於廚藝跟女工的技能……
一手拍門板一手奶孩子的好男人果真是傷不起的嗎?
阿狂爺爺的茶泡的最好喝,但就是這會拿門板拍人的個性讓人不敢領教。
「你不也,讓你的丫頭等了四十幾年嗎?」
「那是我下輩子欠丫頭的,你可沒欠老闆娘什麼。」
年歲已大,有些事情是改變不了的。
他們笑笑,都是知道的。
「仕雲,年紀都大了,別再按著心底的情了,老闆也都知道了。」
張伯伯抬頭,看了下,老王剛好這時候爬進來,他把小糰子放進嬰兒車內,嘆了口氣。
「只要還能喜歡她,還能見著她笑,按著什麼其實也都無所謂的。」
「早點告白,你也不會這樣憋了四十年還是老處男!」老王一邊拿著托盤擋拳頭,一邊拿起杯子乾掉茶。
「你閉嘴!」阿狂爺爺一邊怒斥,一邊揮拳頭。
「……我沒想過要把她攢在懷裡,雲泥之別,我也不想追雲、也不想成泥,只想抬頭就能見她,縱然是陰天也知道她會在那兒。」
「仕雲……」
「我攢不起啊。」
他們沉默了。
不是真的要不起,而是越放在心上了,收在心口了,等到真失去的時候,那只會更無以復加的痛而已。
要是這條路上怎麼了,先撒下她了,那又是他如何能忍受的呢?
「是讓丫頭苦等了,但總比丫頭跟著我一起苦,或是只剩下她一個人苦的好,那麼脆弱的丫頭我怎能捨得。」
一抬頭,三個爺爺都胃痛了,阿狂爺爺滿眼眼淚,扁著嘴,開始哭了。
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失去摯愛,而是看到一台鋼彈在我們面前掉眼淚我們卻無能為力去阻止。
「阿、阿狂啊--」
「別哭了,哭壞了身體不好的。」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反正他也沒幾年好哭的,哭一哭也好,咱們一起信耶穌吧,神會保佑--唔啊--」
他們流著冷汗,看著爺爺把眼淚擦乾,倒了杯茶慢慢喝著。
老王?哈哈……
張伯伯十分無力的拿起了電話,叫了救護車。
「仕雲,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盯著我孫女兒他們生個寶寶給我?不然要是哪天我寶貝孫女兒也跟著走了怎麼辦?」
「你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對你孫女兒太沒有信心啊。」張伯伯冷汗的掛掉電話,默默跟司徒老師對看了一眼。
「……我也想要個小糰子玩嘛,搞不好還是個金毛的糰子啊!」
司徒老師嗆了聲,喝著茶,抬眼看著阿狂爺爺。
「……老狂,你那孫女婿--」
「就是個畜生而已,你們有意見?」
他們倆個看著阿狂爺爺噴張的上臂肌肉跟拳頭,瞬間搖了頭,微笑了。「怎麼敢?」
司徒老師別過眼去,有些氣的睞著人,阿狂爺爺心虛了下,轉身添茶葉。
「……你們都看出來啦。」阿狂爺爺心虛的低著頭,紅著眼眶。
「你孫女婿看人的眼神都是想宰人的眼神,只有看著你孫女兒時才會好一點!」張伯伯沒好氣的拿起奶粉泡奶。
「身上除了煙味外,還有硝煙味跟血味,而且那體格也是刻意保持的,不然哪那麼輕易捱的住你一掃帚?」司徒老師抱起開始哭哭的小糰子,撇了一眼。
「是很不正啊,還會拿槍射我。」
兩位爺爺同時僵硬了。
「不過我怎麼可能那麼輕易被他放倒呢?所以他每次從很遠的地方射我我就都很驚險的閃過,等他回家時再給他甩上一門板教訓教訓!」
兩位爺爺嘆了口氣。
「上次竟然還被他拿花瓶偷襲!」
張爺爺伸手制止了阿狂爺爺,並把奶瓶交給司徒老師,語重心長的說:「你這孫女婿沒被你打死肯定就是注定要來拐你孫女兒的,就算再不正我們也認了。」
「連槍都放不倒你,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放得到你的?」司徒老師一邊餵著奶,一邊默默說著。
「四十幾年前是戰夫人的一滴眼淚,四十幾年後嘛大概是小孫女兒的眼淚。」
「我才不會被眼淚放倒!」
張爺爺大笑了好幾聲,笑聲卻漸漸緩歇,他抬頭,老闆娘正拄著拐杖,跟著老闆從他門口走過去。
六月是鳳凰花的季節,他門口栽了株,紅色的花瓣落下在他們身上,他們抬頭望,就像當年那個在店門口墊腳想拿花瓣的少女一樣。
一樣。
猛然的溼了眼眶,他遮著眼,笑個不停。
幾番掙扎,他抬眼,少女已經不見蹤跡,他笑著搖頭,一轉頭,糰子已經睡倒在司徒老師懷裡,老師垂著眼,仍是那般風華絕代。
他拿起杯子想跟人討茶喝,一舉杯,他完全愣住了。
他的好友,鋼彈爺爺,阿狂先生正掛著兩行眼淚跟紅掉的鼻頭替他斟茶。
他握緊茶杯,很燙。
又哭又笑的,怎麼就能這麼折煞呢。
一口飲盡,他用力拍拍阿狂爺爺的肩膀。
鳳凰花下,不管怎樣,那少女一定都還會在的。
只要他還能抬頭望。
※
【Day 547】
時至酷暑,她這幾天都很暈眩,原以為是被曬壞了,驚覺想起某個問題後,她在廁所裡傻住了,她臉色不穩的看著手上的玩意,她知道最近經期不太穩定,但沒有想過是這個問題。
她以為他有做安全措施的,她也以為她做了安全措施,她臉色整個很差,差到不行,差到走下樓時,爺爺跟幾位伯伯都沒人敢開口跟她打招呼。
「孫女兒,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爺爺開車帶妳去醫院?」
她擺擺手,拉緊外套走出去。
爺爺莫名其妙,又擔心又遲疑的看著,最後上樓踹門,把還攤在床上睡大頭覺的他給扯了下來,示意人跟上。
他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的被拉下來,看著身前腳步有些虛浮的女人,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你回去!」
他揉著眼睛,抬眼看著紅著眼眶的她。
「搞什麼鬼?」
「回去--」她開始尖叫,尖叫著,尖叫到他往後退了好幾步,有些愣住的看著她轉身跑走,上了計程車,不知道去哪,他摸著鼻子回去,爺爺皺起眉,用力搖了下司徒老師,老師的茶水都噴了出來,沒能耐何的,老師開口問了,他聳聳肩,隨口應了聲,就上樓了。
爺爺擔心了,垮著一張臉,一直到晚上八九點了,孫女兒還是沒回來,爺爺紅著眼眶,就這樣握著杯茶沒有動作,他默默下樓,手上拎著外套,轉身就出了門,幾位伯伯安慰著爺爺,張伯伯也吩咐巡邏警車注意。
他倒是不在意,不急不徐的到了附近的小公園,看她就坐在鞦韆上搖晃。
他走過去,伸手拉起人,用外套把人包起來,她蒼白著臉,好像被嚇壞了,渾身顫抖著。
「怎麼。」
「……我、我懷孕了。」
「我們那種做法,不懷孕才怪吧。」他摸了摸下巴,坐在鞦韆上,手搭著鐵鍊看著渾身仍在發抖的她。
「你、你沒有--」
「套子?沒有。」
「藥呢?」
「我換掉了。」
「你這個爛人!」她崩潰的尖叫,用力往人肩膀上打去,他一邊撐著自己,一邊把人抱進懷裡。
她像是瘋掉的小貓一樣,一邊發抖一邊打著人,甚至張嘴咬住他的肩膀,直到嘴裡出現血味,她仍無法止住顫抖,只能蒼白著臉跪在地上哭著。
「……哭夠了沒?」
「你什麼都不懂!你什麼都不懂--」她整個無力的抱著人,哭到幾乎不能自己。
她怎麼能、怎麼能讓自己這麼不小心呢?這不只是賭命啊!是賭上孩子的人生啊!
遺傳性疾病最可怕的地方不是這次沒中獎就不會沒事,而是下次再一次玩這場籤的時候,一炸就會整個炸開來啊!
怎麼能,怎麼能呢?她怎麼能看著自己的孩子走跟自己一樣的路呢?她哭號著,哭到暈過去。
他垂著眼,包著暈倒的她回去,爺爺幾乎要握碎杯子的手才鬆開來,紅著眼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無賴的笑了笑,宣布消息,只是整室寂靜,沒人笑得出來,他聳聳肩,把人抱上樓,她就這樣病了。
原本藏在心底最深的病灶一口氣炸開來,最可怕最擔心的隱憂就這樣成了疾,狠狠的紮著她不放。
他端著東西上來,強迫的把麵包塞進她嘴裡,她不耐,手一翻就把東西全翻了,他也沒發作,只是收拾了下,然後坐上床,伸手掐住她的頸子,笑看著她。
「要嘛妳們死一塊然後我死樓下,要嘛我現在挖出那塊肉丟地上,妳選一個。」
她又氣哭了,搖著頭。
「我是不懂,那塊肉是死是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生了就要養嗎?我只是想上妳才不小心讓它出現的,吶,再讓我不高興我真的就挖出來喔。」
「你太過分了!我們沒有資格這樣糟蹋小孩子的生命跟人生!」
「那又是誰糟蹋我們的生命跟人生?」他用力掐著人的臉頰,冷聲說著,綠眸裡閃動著可怕的光芒,低下著頭,他抵著她的唇,說的很輕。
「我們……」
「會死就是會死,如果不會,我就等他來殺我,就像妳一直在等我動手一樣。」他低著頭,舔著人的頸子。
她掉著眼淚,伸出了手,顫抖的抱著人,有點崩潰、有點沒有形象的、有點孩子氣的大哭了。
哭得聲嘶力竭。死都不肯放手,他半垂下眼,只是撇著嘴,伸手把人抱進懷裡,轉身躺在床上,讓人靠著自己哭。
一邊哭一邊吻著她的臉,直到她冷靜一點,他才拿毛巾蓋住她的臉,她哭到聲音沙啞,握著人的手,仍有些顫抖,難過的說著。
「寶寶要是恨我們怎麼辦?」
「管他去死。」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叫他不恨就能不恨嗎?那叫妳給我蛋糕妳怎麼就不給我蛋糕?」他一把扯下毛巾,掐住人的小臉惡狠狠地說著。
「爛人!你到底要記恨到什麼時候?」
「如果只是因為他是從妳肚子裡出來的一塊肉就有義務要聽妳講的每一句話,那我就不會宰掉我那對畜生父母了。」
她一頓,伸手撫上因為使力而緊繃的手臂,扁了扁嘴:「痛。」
他抽手,低下頭看著人:「別意圖操縱人。」
她伸手抱住人,還是很難過,抱著人咬唇:「是不是不要生比較好?」
「……我跟妳賭一年的蛋糕,妳不可能挖出來的。」
她低吟了聲,更用力的抱住人了,她紅著眼睛,伸手抓著人的衣服。
「我們又不能一直陪著寶寶,寶寶長大了怎麼辦……」
「自生自滅。」他撇唇,低頭拉住人的頭髮,吻住她的唇。
她嘆了口氣,靠在人胸口上磨蹭,果然不能太奢望這爛人會有什麼準爸爸的體貼想法。
「我不想談以後。」聽到突然出現的聲音,她頓了下,抬起頭。
「我們沒有以後。」他瞇著眼睛,低下頭親吻著人。
「但是……」
「只有今天,蛋糕呢?」
「在冰箱啦……」
「就只有今天。」他吻著嫩唇,半垂著眼睛,伸手握著人的肩膀。
突然笑了。
「其實應該是連今天都沒有的,我早就應該宰了妳,不是嗎?」
「為什麼不殺我?」這是她心裡一直掛著的疑問,她現在才終於有點膽子問。
「……本來是想的,可是現在不想了。」
她扁了扁嘴,抬起臉親吻著人的臉頰,半依賴的磨蹭了下。
「妳又為什麼放過我?」
「……你說我眼光爛嘛。」
他一頓,一把抓住想逃走的某隻小女人,把人困在懷裡,緩緩地低下頭,挑高了眉看著。
「妳要是跟我說妳對我一見鍾情什麼的,我會直接認為妳是腦子有問題喔。」
「我腦子有問題也輪不到你來講!」她用力拿起一旁的托盤,往人的臉上打了下去。
他甩開托盤,抓住人的小手,笑了笑。「所以還真的啊?嗯?」
「怎麼可能!」
「那到底是為什麼?」
「……本來是不想的,但後來想了嘛。」聽著女人的答案,他笑了出來,搖著頭,伸手拍拍人的小臉,把人圈抱在懷裡。
「為我哭吧,女人。」
她被抱的好緊,整個靠在人懷裡閉上眼睛,抱著肚子,她緩緩低頭,閉上了眼睛。
他靠著枕頭,仰起頸子,半餉後,他低頭看著懷中少女的睡顏,他也緩緩的,跟著閉上了眼睛。
隔天早上,他摟著她剛下樓,馬上一扇門板貼上他的臉,整個人被拍出了落地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然後爬不起來。
「死了沒?死了就不要起來!沒死就給我皮繃緊點!我以後要照三餐教訓你!」
「爺爺--」她崩潰大喊,連忙越過破掉的窗口,跑過去看著倒在地上呻吟的他。
爺爺爆走了,張伯伯從後面用力勾著他的脖子,司徒老師抓左手,王伯伯抓右腿,困難的阻止著。
「爺爺!」她尖叫,把人扶起來,撥開身上的玻璃碎片,將人護在身後,含著眼淚看著一步一步逼近的爺爺。
「你要再動手拍他我就不回台灣了!」
鋼彈爺爺停止了,然後在一群人的驚恐下,石破天驚的大哭了起來。
哭到大家頭都痛了,她無奈的抱著人,扁著嘴看著爺爺,老師跟張伯伯又哄又勸的才把爺爺勸回屋子裡。
一個小時後,爺爺不哭了,但是換王伯伯遮著臉哭著跑出去了,她坐在餐桌,一臉都不想解釋他們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爺爺紅著眼睛跟她說,不結婚也沒關係,生就生吧,爺爺顧著呢。
她笑著點頭。
然後默默的看著散了一地的辭海。
她絕對、絕對要提醒她親愛的爛人,絕對、絕對不要對爺爺取的名子有任何意見。
不然下場就是像倒在地上的張伯伯一樣,醍醐灌頂什麼的,她一點都不想讓人嘗試的。
她深吸口氣,用力的抱著他,嗚,媽媽會堅強保護你們父子的,她很哀傷的這樣想著。
※
【Day 549 王伯伯2】
他是個管不住嘴巴的基督徒,信奉上帝,相信這世界所有美好事物,年輕時跟太太相親結婚,幹了一大堆蠢事,因緣際會下認識了神、搬到社區後,就開始了每天被門板拍的人生。
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從旭日東昇的朝陽開始。
個頭。
下大雨,王伯伯撐著傘很無奈地提著超商的袋子走在路上。
不可以責怪神,這是上帝給你的苦難,要面帶微笑的接受它才可以!
王伯伯困難的撐著傘,走到門邊,才剛想開門,然後很悲哀的發現,他忘了帶鑰匙然後門鎖上了。
他在風雨飄緲中,用力大哭:「孫女啊--開門啊--」
聽得到,才有鬼。
電鈴?哈哈,壞掉忘了修。
王伯伯含著兩把眼淚,轉身去拍對門仕雲兄的門,拍了十分鐘,一個人都沒有,他只好扭頭再折回對街,去拍司徒老師的門,沒有人,他只好咬著牙,崩潰的去踹國術館的大門。
看著門開了,他很難過的衝進去,滴著渾身雨水,看著正坐在大廳中泡茶的幾個好友。
「這是上帝給你的責難,你要面帶微笑的接受。」
「不能責怪神,因為那是你力量的來源跟你的信仰。」
「你要餅、還是魚?」阿狂爺爺咧開嘴,一手餅乾一手鯛魚燒。
王伯伯大哭了。
站著哭了十分鐘,張伯伯才起身替他擦臉,老師才拿著阿狂爺爺的襯衫給他換上。
當他一身清爽濕著頭髮坐在阿狂爺爺身邊時,阿狂爺爺一把把毛巾拍到他頭上用力的擦著。
「下雨天出什麼門,是不會在家裡吃自己嗎?」
「家裡要是有東西吃我會出門嗎?」
「你老婆呢?」
「出國了啦!」王伯伯想到這就一陣難過,抱著臉哭了。
「這不是已經出了快半年的國嗎?你是不是被拋棄了。」
看著王伯伯越哭越傷心,三位爺爺們也只好摸摸鼻子轉身泡茶吃點心,什麼話都沒有說。
又過了好一陣子,王伯伯才一手餅乾一手鯛魚燒的吃的好不開心。
他是幾位好友中年紀最小,也最晚搬來的小夥子,太太是國際知名精品行的總裁,日理萬機,他只是個空有手指的鋼琴老師,也就是傳說中的音樂世家,當年結婚受盡不少閒言閒語,婚後生了兩個女兒也跟他不親,都不願意學琴,反而像媽媽一樣喜歡當個女強人踐踏男人的自尊心。
後來孫女兒又結婚的早,但也離合了,抱著曾孫回來那天他哭了好久,隔天紅著眼睛打開門,才發現是幾個好友扛著東西默默而來,他不是真的想講那些話的,只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嘴巴,也因為這樣常常跟老婆吵架。
老婆嫌他只會出一張嘴,其他朋友嫌他就是沒膽子做大事情只會躲女人身後。
他只是,只是--
只是剩下這些可以說了。
會彈琴沒有用,彈的比他好,年紀比他小的比比皆是。
沒有辦法更進一步,只能原地踏著,身邊的朋友一個比一個還要誇張的強悍,他也沒有辦法比較。
只是,只是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王伯伯抱著茶杯,默默地吸吸鼻子。
「老王,你老婆還是很疼你的。」
「……花,是留不住蝴蝶的。」
「她一直思慕的人,從來就不是我呀。」
他們沉默了。
感情,本來就是很難闡述說明的事情,王太太一直有個心儀的男人在國外,這是眾所皆知的。
牽扯著不放,是不想毀了家庭。
還是,怎樣都放不下這個結髮數十年的老公?
有些事情,旁人看著看著都是看不真切、想不明白的。
「反正……」阿狂爺爺拿起茶,慢慢啜了口。
「我有曾孫我超強啦!曾孫都要滿月了你們還是無後啦!」阿狂爺爺啪地一聲握碎了茶杯,老師噎了滿嘴奶油,張伯伯的笑容僵硬了,用力的握緊了拳頭。
「認養了不起啊,孵蛋了不起啊,蛋沒生出來前都不算數啦!」阿狂爺爺深深的吸了很大一口氣。
「破掉了就沒有了!」
她整個臉色蒼白的站在廚房,手上拿著剛烤好的鯛魚燒。
她、她招誰惹誰來著?
「你個混帳畜牲死沒天良的--這樣咒我孫女兒?」
「我說的是事實啊,生個曾孫女兒還不是一樣無後不孝!」
「格你老子的--老子今天不把你拍死就跟你姓!」
她才回神,就開始尖叫了。
爺爺抄起他們泡茶的石桌,憤怒的抓狂了。
她看著王伯伯冒著大雨跑出去,然後是飛出去的石桌跟掃帚。
外頭還傳來好幾聲吶喊:「你每次都針對我!怎麼不去針對那兩個孵不出蛋的!」
「你嘴巴再犯賤一點!」
張伯伯也不開心了,掄起矮凳就追了出去。
她虛弱地看著坐在椅子上,繼續小口小口吃著鯛魚燒的司徒老師。
老師舔著指尖上的奶油,對她微笑:「沒事,打完就收工了。」
「姓張的!我就知道你跟老師肯定有一腿!」
「腿你媽!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她臉色驚恐的看著老師噗地一聲把手上的鯛魚燒給噗滋的捏出了餡,然後華麗麗的起身,抄起了一旁的矮桌也跟著走了出去,她臉色發白的看著院子裡打成一團的……呃,應該說是單方面被打的王伯伯。
他咬著鯛魚燒走過來,伸手把人摟進懷裡,挑起了眉,低頭問著:「怎麼了?」
她簡短的翻譯了下,他笑個不停:「不錯啊,蛋破了我就可以上妳了。」
她沒好氣地捶了他一下。
「我是說真的。」他咬著鯛魚燒,舔著人的小嘴,笑笑的看著王伯伯被拍到在地上滾。
「你腦子裡就沒正常過。」
「妳有資格說我嗎?」他低頭吮著人的頸子,笑的很歡。
她無奈的攤手,然後驚恐了,因為她看見王伯伯整個被打進屋子裡,爺爺石破天驚的扛著石桌咆哮。
她嘆了口氣,戳了戳男人的腰身:「記得啊,不要對爺爺有意見。」
「……意見可多了。」他一把抱起人,直接轉身打包帶走。
身後的悲劇跟身後的慘叫什麼的,他才不管呢。
一個禮拜後,老樣子的那間病房,王太太坐在床邊,精明的眉眼望著床上的病患,王太太很漂亮,五十幾歲了還是保養得很好,渾身精明幹練的氣息。
「你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我想妳嘛。」
王太太笑了下,回頭看見三個站在牆邊低頭思過的好朋友們,沒耐的攤了下手:「那也犯不著把他們逼成這樣啊。」
「不嚴重些,妳才不會回來。」王伯伯被打到腦震盪加複雜性骨折,還有點內出血。
「我可沒義務一定要回來。」聽著床上男人的哭音,她笑得更無奈了。
「我就想妳嘛!」
「……君華。」
「我就是想妳、就是想妳嘛!」
她看著床上包成木乃伊,眉眼間帶著哀愁,眼下噙著眼淚的男人,嘆氣了。
「我不是回來了嗎?」
「我要親親。」看著自家丈夫嘟起嘴巴,她垂下了眼,替人蓋好了被子,在人額上印下一吻。
幾個罰站的老先生默默的橫著走出病房,帶上了門,集體靠在門上反省了一分鐘。
「我知道錯了我下次會冷靜不要因為他口無遮攔而拔桌子的。」
「我知道錯了我下次會淡定不要因為他管不住嘴巴而抽凳子。」
「神會原諒我們的。」老師嘆著氣做了總結。
阿狂爺爺十分難過又自責的走下樓。
張伯伯看了下司徒老師,抓了抓臉,有些不好意思的問著:「我倒是很少看你也跟著我們攪和。」
「壞我名節。」老師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瞅著。
「……喔。」張伯伯低下頭,搔著頭跟著下樓了。
阿狂爺爺默默走在前面想著,他只敢想著。
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活脫脫跟老王當了你們兩個四十幾年的煙霧彈,連那個什麼鬼4P都有人傳了你們還會在乎名節嘛你們……
只是他很聰明的沒有講出來,打的贏老張,不代表拍的下司徒老師。
謠言止於智者,八卦止於曖昧啊。
※
【Day 568】
醫院長椅上,一位纖瘦的少女,很認真的看著手上拿著的母子手冊,她遲疑的翻閱開來,裡頭夾著一張寶寶三週大的超音波照片,她其實很猶豫,很猶豫,很猶豫要不要繼續下去。
沒想到懷孕有這麼一大堆檢查,再怎樣堅強,她一個人坐在醫院的候診區,也都被這些檢查弄得有點頭暈眼花了,她沒有心理準備的懷孕了。
很嚴肅的跟主治醫生討論過後的結果,是她打算做一些自費篩檢,基因檢測、唐氏症檢測、羊膜穿刺--
一大堆,沒想到這麼多,她看的眼睛都花了,一個人感到有些頭暈。
期望爛人會因為肚子裡多塊肉而來陪她的話真的是太傻了。
她拿著照片恍神的走著,她才剛走到醫院門口,就看見張伯伯跟王伯伯架著一個滿頭是血的人出現在門口跟她擦身而過,她沉默許久,又見著爺爺被司徒老師罵著迎面而來,她頓時愣了好大一下。
她腳步有些虛浮的轉身,跟著張伯伯和王伯伯走進去,才認真一看,躺在床上的,嗯,正是她家的爛人。
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
「爺爺--」她崩潰了。
她看著爺爺彈了下,心虛的想解釋什麼,她卻氣哭了,拿起身邊的東西就開始丟,丟到老師跟王伯伯都衝過來安慰她,一陣兵荒馬亂後,她抽著鼻子坐在病床邊哭。
聽老師說,她才知道原來她一出門,爺爺就跟他打了起來,一邊打一邊放槍的結果是爺爺手臂擦傷好幾道口子,但是他被爺爺拿門板拍了好幾下都還硬挺著不去醫院,爺爺生氣了,出拳打下去,把他整個人打到趴在地上。
等到張伯伯氣急敗壞地大喊出聲,爺爺才驚覺他錯手把孫女婿打到重傷了,只好一群人急急忙忙的扛著人來縫腦門,打架的原因,不外乎就是爺爺覺得孫女婿沒陪孫女兒產檢太不應該了。
她又心疼又好笑的看著重傷的他,怎麼就這樣慘呢,誰不選,偏選上她。
幾天後,她提著蛋糕到醫院看他,他悶著一張臉看著人,她湊了上去,親吻著人的唇,又逗又摸的才讓人心情好一點。
孩子長很快,就要在她肚子裡滿月了,他才不管,她也知道他不會管。
但是其他幾個爺爺伯伯可管的兇了,她默默的嘆氣,轉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張伯伯跟老師。
因為這次打的太兇,動到了拳頭,張伯伯也出手跟爺爺打了一場,兩個人都內傷,老師也動了氣,所以現在她產檢或來醫院,他們都會來陪她。
順帶一提,爛人住院的原因是顱內出血,她完全嚇壞了。
爺爺被老師哄著勸著才終於放了點心,但還是一陣難受,自責的要命,張伯伯的前臂骨裂了,現在吊著繃帶。
王伯伯是上次的舊傷還沒好這次不敢輕舉妄動了。
她無奈的餵他吃著蛋糕,她真的會堅強的,要是真的不小心打死了,她一定會很難過的,她很哀傷的這麼想著。
「仕雲,你晚點要去複診嗎?」
「非卿,你也得去拿藥。」
「我的情況不礙事……」
「我堅持。」
「那也得先把丫頭送回去。」
她默默嘆氣,一邊切著蛋糕一邊無奈想著,這種光聽聲音就讓人覺得很閃的曖昧到底是怎樣啊。
他撇唇,看著門口對談的兩個老頭子,別過了頭去。
「我打電話讓君華來好了。」
「我怕阿狂又把君華打到進醫院。」
他們頓了下,同時嘆了口氣。
她默默回頭,起身到門邊:「張伯伯、司徒老師,不如你們先去忙吧,我留下來陪他。」
「這樣嗎?那我們忙完來接妳。」
「好。」
她微笑,看著張伯伯偕著司徒老師走了。
嘆了口氣,轉身回到床邊,他睡著了,她有心疼的替人擦著臉,又嘆了口氣。
「爺爺這次真的是太過分了……」
她打了個小哈欠,有了寶寶後就開始容易犯睏了,他看著她幾乎要睡著的樣子,對她伸手,她隨即笨拙地爬上病床,偎在他身邊裹著棉被,稍晚,兩位爺爺回來接人,卻站在門口笑了,關上門回頭,就看見阿狂爺爺紅著眼睛一臉心虛的樣子。
張伯伯伸出沒斷的手搭著阿狂爺爺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嘆氣:「你怎麼遇到孫女婿就這麼不冷靜呢?」
「那是我攢在手心裡顧了二十幾年的丫頭啊。」
「天狂。」司徒老師不甚同意的低喊了聲。
「我的寶貝孫女兒吶!」
「就你寶貝,我們不寶貝嗎?也都是咱們看大的啊。」
「……我也知道啊,可是、可是就是捨不得嘛,我怎麼能讓寶貝孫女兒這樣受委屈呢?」
爺爺又紅了眼眶,抽噎了下。
司徒老師無奈了,伸手摸著爺爺的頭,沒好氣的推著人走。
「天狂,兒孫自有兒孫福。」
「你們兩個無後的不懂啦!」沉默好半餉的王伯伯一臉正氣的開了口。
張伯伯微笑,一腳直接把王伯伯踢到牆壁上去,轉頭冷著臉,跟著老師還有阿狂爺爺走了。
不就是,捨不得嗎?
才這般糾結。
看著阿狂爺爺走在前頭的背影,司徒老師突然有些紅了眼眶,伸手按著眼頭。
張伯伯拿出手帕,放在人面前,臉色奇異的紅了起來。
老師笑著拿過手帕,似笑非笑的望著人。
見況,張伯伯咳了聲,整整領子,沒有多說什麼。
阿狂爺爺走在前面很哀傷的想著,怎麼你們就算站在後面不出聲我也感覺的到閃光啊。
王伯伯走在最後面更杯催的低著頭遮著眼睛,這年頭這般無恥強大的閃光真是讓人飽受折磨啊。
「非卿,我送你回去吧。」
「嗯,不如順路送我去趟書店吧。」
「好。」
坑爹的順路啊都在同一條街上送個屁啊!
王伯伯跟爺爺更加哀傷了。
老張你的鳳凰花呢?老師你的聖賢書呢?
在強大的八卦魂之下,花跟書都可以丟一旁燒去了。
人生,除了神以外,只剩下八卦可以信仰了。
他們很哀傷的遮著臉這樣想著。
※
【Day 590】
他做了惡夢,滿頭是汗,猛地張開眼睛後,他發現他有問題了,他的右半邊動彈不得,他側頭一看,是她睡在他懷裡,他動了動手,她抬起頭,伸手替人擦汗:「作惡夢了?」
「最近日子太安逸。」
她撐起身體,拿了旁邊的水,小口小口餵著。
「家庭什麼的,根本就是狗屎。」
「你想回美國去?」
「……我想上妳。」他側頭,看著她。
黑夜中,她有些紅著臉,低下了頭,親吻著他的唇。
「你受傷,寶寶也還太小。」
「那,蛋糕。」
「明天我讓爺爺帶過來。」她趴在他胸膛上,伸手輕撫著,閉著眼嘆息。「跟我談談你好嗎?」
「沒什麼好談的。」他抬手摟著人,閉起了眼睛。
沒什麼,好談的。
他低嘆了聲,把人抱緊,低下頭親吻著她的髮絲,幾乎是閉緊了眼睛,用力的抱著人。
到底是夢見了什麼,他根本不想回想,很久很久的事情,那是一個惡夢,沒有醒過來,到現在還在夢的惡夢。
他窩在櫃子裡抱著膝蓋顫抖,外面是正在咆哮怒罵、渾身酒氣煙味,姑且算是還可以稱之為父親的男人。
而身為他母親的女人正躺在沙發上吸毒,眼神渙散迷濛,他在櫃子裡窩著,肚子已經餓到快要死掉了。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現在都不想想起,當年到底是怎麼作的?
是怎麼用一條繩子勒死了母親,怎麼用一把菜刀砍翻了父親。
他在黑夜中,遮著臉笑了,她聽到聲音,抬頭親吻著人的臉,他低下頭,在逐漸適應的黑暗中,他看見她那雙眼,沉默了許久。
他摟著她的肩膀,聲音有些啞。「我能出去走走嗎?」
「我扶你起來。」她緩緩下床,整了整衣服,摸索著去開了燈,燈一打開,他閉起了眼睛,然後再睜開,看著她推著輪椅過來,他被扶著上輪椅,她替他加了件外套,然後他們走了出去,跟護理站的人打了招呼,笑了笑,他們下樓到外面去。
有點涼,她從外套中拿出菸,有些無奈的看著,他伸手接過,才剛叼起想點,頓了下,一把捏掉了菸頭,丟在一旁,改把人拉下來用力親吻,他勾著舌尖,看著人臉紅的樣子。
「暫時放過妳。」
「過分。」她嗔了聲,坐在人身邊,伸手握住人的手,下意識地摸索著他的手,上頭有繭,沿著手往上,是結實的肌肉,她磨了磨牙,湊上去在手臂上咬了一口。
他閉起眼睛,吹著夜風。
她抬頭,伸手摸著人的臉跟包著繃帶的傷口,嘆了口氣。
「如果你想搬出去……」
「現在這樣就好。」他抬眼看著人,嘴角勾了下。
他是真的很喜歡她站在廚房裡泡咖啡的樣子,也很喜歡與她對坐的感覺,更愛她的蛋糕與身體--
他也……不討厭那幾個爺爺,至少,還在可以忍受不殺了他們的範圍內。
「其實是可以的……」
他伸手掐著人的臉,又湊上去親吻了好幾下,無賴的笑了笑:「這樣就好。」
她扁了扁嘴,伸手抱住人的手磨蹭。
「回來後,妳變了。」
「是有了寶寶後才變的吧。」
她一臉無辜的看著他,他低頭看著她平坦的小腹,朝人伸手,她眨了眨眼睛,知道他要什麼,便從隨身的袋子裡拿出折了好幾折的超音波相片,他盯著看,摸著下巴。
「一團肉能讓妳變的這麼黏我?」
「因為,這是我夢寐以求,想也不敢想,連夢到了都會感覺痛的真實。」
我好怕,要是夢醒了,什麼都沒有的話怎麼辦?
「如果這是夢,我希望不要醒,如果這世界有神,我希望就算是夢也好,也請實現我這渺小的願望。」她含著眼淚,趴在人膝上。
他沒有說話,伸手摸著人的頭髮,他看著照片,思索著。
「過幾天陪我回國一趟。」
「唔,好啊?」
「我想讓妳見個人。」
「好,但是你要說服爺爺?」
「……嗯。」他低吟,把照片交給她,摸著下巴看了下。
「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我喜歡女兒。」
「咦?」
「回去吧。」
她頓了好大一下,然後心頭一陣酸,遮著臉哭了,他等她哭完,讓她推著回病房了,過幾天後出院,她整理著行李,他只有簡單一個背包,很輕鬆的樣子,她提起她的背包,走到門口,他自然而然的接下,然後一把握住她的手,上了計程車,她還有些發楞,紅著臉看著被握的死緊,根本無法跟他互牽的手。
往機場前去的道路上,她偷偷許下願望,如果可以,真希望不要到終點。
奢望彼此,太困難了。
這樣,就好。
※
【Day 593】
他們回到美國,他開著車,直接往他最熟悉的地方去,車子停在一個社區前,他握著她的手走進,她眼睛一下子就發亮了,因為她看見一間好可愛的白色洋房,是每個少女心中夢寐以求的那種洋房。
他緊握著人的手,帶著她走上石板路,伸手在掛著槲寄生的門上敲了幾下。
「聖誕節不是還早嗎?」現在才九月。
「這玩意大概十幾年沒拆下來過了。」他撇唇,推門走進去,她看著漂亮的內室,伸手摸著周圍,很乾淨、意外的乾淨,乾淨到沒有人氣的感覺。
她聽到些聲音,跟著他到了廚房,一名跟他爺爺體格和年紀都差不多的外國男人站在裡面,泡著咖啡,一臉微妙的回頭看著他們兩個。
「教官。」
「你這渾小子還有臉敢回來?」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幾乎是沙啞。
「她懷孕了。」
「還弄出人命來嗎?」男人詫異的把咖啡放下,一臉打量的看著她。
他聳肩,握著她的手坐下,看了她一眼:「咖啡。」
她尷尬的笑了下,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走過去,拿齊了東西,開始泡起咖啡,咖啡泡好後,她端著咖啡回頭的那瞬間,她完全傻眼了,因為那男人正握著一把大槍指著他,而他也拿著一把刀橫在男人脖子上,她的手因此有些抖了。
「別嚇到孕婦。」男人的聲音很低,帶著笑意,她看著他收刀,男人收槍,喘了口氣,把咖啡端給他。
他們默默的喝著咖啡,她端著溫開水,感覺氣氛有些僵。
「教官,退休的日子過得如何?」
「很安逸,說吧,來找我幹嘛?」
「帶她來給你看看,順便、幫我看好她。」
男人手一頓,挑起了眉,側著頭看著他。
「我想把一些事情做個了結。」他笑了笑,端著杯子喝咖啡。
男人挑高了眉,露出了很詫異很詫異的神情,沉默幾秒後,緩緩的點了點頭,對人笑了。
他轉過頭,看著她。
「我去打包行李。」男人起身,上樓了。
她看著他,咬了下唇。
「我要離開一陣子。」
「這次不帶我去了?」
「蛋糕做好,我回來要吃。」
她垂下了眼,低頭看著被緊握著的手,點了點頭。
「嘿,好了。」男人一臉慵懶地靠在廚房門口,他拉著她走。
他們上了車,他開車直奔機場,站在車旁,他看著她,伸手揉亂了她的髮絲,把人拉過來親吻了好幾下。
她咬著唇,伸手抱著人不肯放手。
他笑笑拉開她的手,在唇上親吻,低聲說著:「記得蛋糕。」
「……嗯。」
「顧好妳自己,那塊肉就算了。」
「……唔。」
「別太想我。」她的眼中都是淚,伸手握住他的手。
「我走了。」他看了下她,跟男人點了下頭,上車走了。
她轉頭,看著車子轉進車道中,她遮著臉,無法克制的掉著眼淚。
這樣在我面前離開,真的太痛太痛了。
她紅著眼,腳步虛軟的跟著這個被他稱之為教官的男人回到台灣。
她在飛機上跟教官聊了不少,驚訝發現很多事情,原來教官是退役軍官,就是他教爛人拿槍跟搏擊的。
他喊他教官,教官喊他渾小子,他宰了親生父母時才十歲,一個人在外流浪,偷拐搶騙就為了活下去,偷到了教官的車上,被教官打個半死……之後教官看他骨氣十足,便教他防身術,看著小子越長越大,開始玩槍。
最後走了一條根本不是人在走的道路,之後他們沒有再見面,一直到他帶她去見他。
她蓋著毛毯,有些遲疑的問著:「您一個人住,不會很寂寞嗎?」
「會、當然,但在寂寞的快要死掉的時候,總是有東西會支持著我的。」男人伸手蓋住她的眼睛,聲音很低的說著。
她緩緩睡去,感覺好熟悉,是爺爺小時後會做的事情吧。
回到台灣後,爺爺發了好一頓脾氣,不外乎就是為什麼他不見了,多了一個新的老外國貨回來,她疲累的解釋完,爺爺還是很不安心,最後她再三保證,教官才在別院住了下來。
一開始簡直是災難,教官做什麼都會被爺爺針對,爺爺力氣大,常常跟教官對著桌子互瞪,要不是有她跟老師在,屋子早就被拆了,她每次收拾東西都感到很疲倦、疲倦,最後有一天她終於受不了,抱著東西跪在地上開始哭了,哭了大半天才被老師哄上樓。
老師在樓下罵著,她隔天下樓,爺爺跟教官就算是達成協議,願意同心協力的好好保護、照顧她了,她看著他們兩個,扁了扁嘴,其實她才不要他們……
她知道,她想他了。
很想很想。
真的、很想。
她坐在餐桌旁,看著小說,面前是奶茶跟餅乾,他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她馬上遞了咖啡跟蛋糕。
冷掉的咖啡,溫的蛋糕。
「在台灣,你也接得到案子殺人。」
「我可是專業的。」他滿意的吃著蛋糕,不顧自己身上染著一大灘血跡。
爺爺要是知道了,真的會拿門板拍死你,她默默的想著,拿出手帕替人擦臉上的傷,他把蛋糕吃完,隨手把衣服丟到一邊去。
「有受傷嗎?」
「腿。」
她起身,替他包紮傷口,他裸著上身,喝著咖啡,低頭看著跪在他腿間的女人,他抬起腿,一腳踩在她肩上,她皺眉,看著鞋子,美國人的爛習慣。
「被我爆掉輪胎的那台福特,又來了。」
「是喔。」她替人貼好紗布,起身,直接跨坐到人腰身上,低頭看著人的臉。
「我想爆掉他的頭。」
「那爺爺也會爆掉你的頭。」
「妳會為誰哭?」他拿起菸,點著。
「……被我爺爺爆掉的你比較可憐一點。」
「捨不得我?」他笑著抽菸,指尖撫上她的襯衫,伸手解開第一顆扣子。
「我可巴不得你離我遠點。」
他解開第二顆扣子,今天的胸罩,嘖嘖……黑色的。
「那我明天就宰了他。」
他一把伸手把襯衫扯開,伸手抱住人,讓人貼著自己的胸口。
「我拿千層蛋糕做利益交換好不好?」她嘆了口氣,無奈的看著他。
「一個月。」他笑了,湊上去舔著人的臉頰,沿著線條咬著肩膀,並伸手把人的短褲解開。
「不傷害他,我做三個月的蛋糕跟你愛吃的東西。」她抱著人的頭,有些顫抖的說著。
「三個月,包括妳自己。」他伸出舌尖,一把拉著人的頭髮,笑看著。
「我是附加的嗎?我以為關於我本身,已經沒有資格抗議了。」
「妳知道我們之間有很多東西沒試過的。」他笑著湊上耳邊咬著,一邊咬著一邊說著一些亂七八糟到幾乎是根本超限制級的東西。
她一下就紅了臉,閉上眼。「成交。」
他一把抱著她起身,將人抱放在桌上,舔著唇,湊上去親吻著,並伸手把她胸罩拉開:「那我不客氣了。」
開動了--
才怪。
碰的一聲,門飛了進來,他轉頭,爺爺扛著另一扇門走進來,鐵青著臉看著衣衫不整的孫女兒跟未來孫女婿。
「妳爺爺不是承認我了嗎?」他冒著冷汗,手往後,摸著槍。
「嗯,我以為是的。」她挑眉,伸手遮著胸口,微笑跟爺爺打招呼:「晚上好,爺爺。」
石破天驚般突如其來,爺爺出手一拳把牆壁打破了,崩潰的大喊著:「你們兩個兔崽子快給我弄個寶寶出來啊--隔壁老王竟然抱著他家曾孫來叫囂!你們爺爺我都被登門踏戶給欺負了!」
誰敢欺負你啊爺爺,而且你到底有多討厭隔壁老王啊,不過是個曾孫而已嘛。
「我們……」
「快生!」
「在做生的前置作業?」
爺爺頓了下,放下門,打開大燈,看著孫女兒跟孫女婿目前的動作跟狀況,沉默了下。
「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好吧不要看我那你們繼續,記得不要帶套套啊,不然我就沒有寶寶了。」爺爺一邊把門扛起來,一邊走出去。
她沉默地看著正在剝落的牆壁。
「妳爺爺來幹嘛的?」
「叫我們做好安全措施,他不想那麼快抱曾孫。」
「……為了這種鳥事?」
「嗯。」她別開視線,心虛的沉默好幾秒後,一把抱住人的頸子,反被動為主動的把人推倒了。
嗯咳,門跟牆壁什麼的,明天再說吧。
只是她隔天下午才知道,原來爺爺扛進來的那扇門,是隔壁家老王的車庫鐵捲門。
然後王伯伯住院了。
她有時候真的會想,奶奶當年過世得早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吧……
※
【Day 437洛神】
小屋內,銅鏡前,雕花欄窗射入夕陽晚照,一位纖弱的小姑娘站在那照著銅鏡,她伸出手指摸著自己半邊臉上燒傷的疤痕,垂下了眼,嘆氣。
她叫珞桑,是封家的小姐。
這道火燒的痕跡,讓家裡人蒙上了一層陰影,尤其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哥哥跟父親,幾乎是要掉他們命般的刺痛著,她嘆氣,一起身,一回首,她被兩道人影嚇到尖叫。
身後兩個掛著兩把鼻涕跟眼淚的男人也跟著尖叫。
她嚇得躲到牆邊,看著父親跟哥哥的哭樣,怯怯的問著:「爹爹、哥哥--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來看看妳嘛。」
……早上不是才剛來看過嗎?
而且,這裡離本家超遠的。
「我們擔心妳嘛。」
她只能抓著牆壁,怯怯的笑。
哥哥一陣悲從中來,噎了好大一聲,含著眼淚奔出去了。
哥哥,你堂堂七尺男兒這樣哭好嗎?
爸爸一陣難受,眼眶紅了又紅,也跟著嗚的一聲跑出去了。
爹爹,你--唉,算了。
她嘆氣,慢慢走出去,看了下那道佈滿白花的矮圍牆,然後羞紅了臉,笑了,她心慕的少年正趴在圍牆上放花,幾個老僕拎著掃帚喊打喊殺的衝出來,她站在柱子旁,看著少年飛也似的翻上圍牆,跑出去,她走去圍牆邊,拿起一朵小白花,喜孜孜地笑了。
這是她搬來後,最讓人開心、也是最幸福的事情,她在這小鄉村的河岸邊,遇到了個跟后羿一般的男人。
可她不是洛神,她只是個卑微的,受了傷的,害怕著的女孩。
但那少年跟后羿一般愛慕著她。
聽到聲音,她猛然抬頭,她笑容僵硬的看著哥哥拿著槍拍子追殺那少年,她又笑了,笑的很是開心。
夢如果不會醒,她多希望她能成為神,這樣,她就能永遠永遠的看著那如后羿般的少年,而不會遠去,永遠陪伴……
「相信這世界上有神,真是太愚蠢了。」爺爺一邊喝著保溫瓶內裝的茶,一邊跟隔壁老王說著。
隔壁的王伯伯正躺在病床上,一句話都不想說,身為孫女的她很默哀的看著王伯伯骨折的腿跟滿是瘀青的臉。
「我有曾孫我超強。」
「畜生!我寶貝孫女兒說要生一個給我玩了!你有曾孫有什麼好稀罕的!」
「混帳!身為一個有教養的基督徒我不跟你動手動腳也不跟你爭這口氣,我有曾孫我超強啦!」
這不就是在爭嗎?
「有曾孫很了不起嗎?我有個外國孫女婿啊!」
「很了不起嗎?我有曾孫啊!」
你們不要在醫院大吼大叫的好不……
她噎了聲,臉色發白的看著爺爺把窗戶拆了下來,看著王伯伯臉色發白的閉嘴。
喔、拜託……醫院的窗戶為了防止跳樓自殺什麼的,基本上應該都是焊死的,爺爺你就這樣把它拆了?
是我在作夢,還是集體夢遊?
「……」他們靜默了。
爺爺咆哮喊著:「寶貝丫頭!妳快點回去生一個給我玩!」
我打死都不會生的,她很哀傷的這樣想著。
※
【Day 459】
前男友什麼的。
嗯。
她對著坐在面前的學長微笑,面前是一杯冰咖啡,手指無意識的扭著吸管,而學長正一臉尷尬的看著她,欲言又止、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望著她。
「學長,最近好嗎?」
「呃,很好,我聽說妳回國了,所以才約妳出來……」
「是啊,回來好一陣子了。」
「我一直想去妳家找妳,但是妳爺爺好像很討厭我。」
不是很討厭你,是很討厭任何意圖靠近我而且捱不過他一掃帚的男人,雖然最近整個進化成一門板了。
「沒有的事,爺爺只是太保護我了。」
「我很想妳……」學長伸出手,握了她擱在桌面上的手。
她有些尷尬的笑了下,才剛想把手抽回來,咖啡廳的門就開了,然後她傻眼了,她看她家的爛人出現,很自然而然的走過來,直接落坐在她身邊,而學長有點傻眼的看著他很自然的摟上她的肩膀,並且直接拉過人在唇上用力親了一口,隨即更自然的把腳翹起來,一副痞子樣。
她愣愣的看著他身上一堆飾品,耳環,鐵鍊,黑背心、短外套、皮褲長靴,戒指--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嚇唬他。」
她翻了個白眼,轉身對學長微笑,拍了拍他的手:「學長,這我……嗯,男朋友。」
「妳、妳交--妳何苦這樣糟蹋自己?」
「他捱的住爺爺好幾掃帚呢。」她無辜的咬著吸管,然後看著男人用湯匙挖著冰咖啡上的奶油吃著。
「我、我……」
「學長,他對我很壞呢,不陪我逛街、不約會、不買禮物,也不給我承認,更不陪我去醫院。」
「那妳為什麼還要跟他在一起?」
「因為他不放開我啊。」她笑了,有些側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靜靜地閉上眼睛。
「可是、可是--」
學長愣了,低頭一看,她的手已然抽開,正與他的交握著。
「學長,我現在很幸福喔。」她張開眼睛,對人笑得很燦爛。
雖然還是有一點遺憾,不過已經很好很好了……才剛這麼想,咖啡廳的門又開了,一看到來人,她的臉瞬間鐵青了,因為她看見爺爺站在門口,一身標準正式服裝,是的爺爺把他的馬褂拿出來穿了,真的很帥很好看啊但是為什麼要扛那種東西在肩膀上呢?
爺爺正扛著一道車門!
「你又跟爺爺吵架了?」她連忙轉頭問著他。
「我根本沒遇到他!」他臉色也青了,那車門是警車的車門啊,哪來的?
學長疑惑的回頭,立馬發出了慘叫。
慘絕人寰的叫。
他們三個傻傻地看著爺爺扛著車門進咖啡店,然後對他們露出微笑,把車門放在一旁,拉了張椅子坐下來。
爺爺你出場扛門已經成了既定公式嗎?然後,她開始想哭了。
因為她看見一台警車呼嘯而過,對門的張伯伯氣急敗壞的衝下少了一扇門的警車,直接進咖啡廳對爺爺咆哮。
內容,她不想深究。
不外乎就是攻堅什麼的托爺爺一門當關的福失敗也成功了,張伯伯因此又被高度關照,拜託爺爺低調一點什麼的鋼彈不是人類可以打得贏--
張伯伯我不知道你也懂鋼彈梗的。
她很哀傷的遮著臉,他握著杯子,胃痛了。
他轉頭默默問著她:「隔壁的是信耶穌的,對面的是警察分局的副局長,那另外一邊的呢?」
「神秘到不行的司徒伯伯好像是大學教授兼講師。」
「妳爺爺他們是恐怖份子嗎?」
「恐怕比恐怖份子還要恐怖。」
「……我皮應該要繃緊點?」
「……征服世界靠你了。」
他們沉默了。
學長發著抖說有事情先走了,然後一溜煙的跑出去,還忘了給錢。
他翹著腿,看了下她,笑了下,伸手把墨鏡拿下,拉著人親吻。「妳真的毫無眼光可言。」
她被親吻,笑了下,伸手替人撥了撥頭髮,有些故意的笑說著:「我覺得今天的你還不錯啊,這樣算眼光不好嗎?」
「嘖嘖,爛透了。」他笑著湊上去親吻,伸手才剛想拿咖啡起來喝,爺爺就坐到他們對面了。
他一身冷汗,轉頭看了下,那位張伯伯正抱著肚子跟車門跪在地上。
剛剛發生什麼事情了。
「孫女啊。」爺爺嘆氣,語重心長地握住兩人的手,含著眼淚,一臉委屈。
「你們張伯伯剛剛欺負我。」
哪裡欺負你來著?
現在趴在地上抱車門的人是他吧?
「你們張伯伯要我不要逼你們,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逼你們來著了嗎?」
她看著爺爺一把掐著桌子,微笑搖頭:「沒有,沒有啊,只是--爺爺……」
「我逼你們了嗎?」
「爺、爺爺……」
正當她滿身冷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
「司徒,拜託你勸勸這老鬼吧!」張伯伯的聲音響起,爺爺一秒回頭,望著他多年好友兼現任鄰居,氣質不俗的司徒老師沉默了。
「老狂,還是把孫女兒當掌心的寶在看?真捨得讓她生,受苦來著嗎?」司徒伯伯緩緩坐在爺爺身邊,拿了水杯喝著,比起爺爺跟張伯伯來說,司徒老師看起來雖然比較蒼白也比較瘦弱,但感覺不像是個老年人,而是個氣質出眾、溫文儒雅的教書先生。
爺爺被說的噎了一聲,含著眼淚低下頭了。
他們胃又痛了。
「丫頭,妳爺爺也沒想過要逼妳的,只是被老王氣到了,不生也是可以的,認養個回來玩玩吧,咱們幫妳顧著呢。」
她頓了下,感激的笑了下,看著張伯伯終於把門搬開,狼狽的過來坐下。
她轉頭,靠在人耳邊對他低語。
幾句話後,他笑了下。
「丫頭,妳這小男朋友看來不只是歪,而是沒正過啊。」司徒伯伯笑笑的打量著他,她心頭一緊,連忙擺手:「沒的事情,他就是愛使壞而已。」
「愛使壞,跟壞,是不一樣的。」
「司徒伯伯……」
她心虛了,然後看見爺爺頂了下司徒伯伯的手,她愣了下,司徒伯伯微笑看了下,改口說著:「算了,你們年輕人嘛,交友自然就好,難得出來,不去約個會嗎?」
「還約會啊?」
「行了,妳爺爺我們壓著呢。」
她側頭,他聽了下,笑笑起身,摟著人付錢。
她回頭看見爺爺的背影抖了好大一下,好像在忍著要搬桌子還什麼的,是司徒伯伯壓著他的手,張伯伯壓著桌子才沒有發作。
她抓著臉跟他出去,嘆了好大一口氣。
「怎麼?」
「爺爺他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麼?」
「你是個爛人的事情。」
「我每天都試著想開槍放倒他,他不想知道也很難。」
「你這個爛人!」
她尖叫了,他大笑的摟著她。
但是對於放不倒鋼彈這一點,他感到非常的無奈。
所以,今天回去,來放倒那台福特的引擎好了。
他默默的這樣下了決定。
※
【Day 460 王伯伯】
隔壁的老王住院了。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這個滿嘴耶穌基督的教徒,每三天兩頭就會被打到進醫院。
不是被他老婆打,就是被力拔山河氣蓋世的阿狂爺爺用門板拍飛,再不然就是被身為優良警察的張伯伯給踹到馬路上跳恰恰。
人賤就算了,嘴賤是沒藥醫的,連脾氣溫婉,個性宜人的司徒老師也曾經忍不住翻桌,不要以為滿口耶穌基督就不會有人打你。
他們圍在病床邊,王伯伯正一臉賭氣的看著好友們。
「我有--」
「你要是再說一次你有曾孫你超強,我就拿床板拍你。」
「你們這群混蛋!神是不會原諒你們的!」
張伯伯訕訕笑了下,攤了攤手:「老王,有曾孫沒什麼了不起的好嗎?我跟老師兩個孤家寡人一輩子也不稀罕這玩意啊。」
「問題是我有我超強的。」
「對,你還有個超強的老婆。」
「她出國不要我了。」王伯伯哽咽一聲,遮著臉開始哭了。
「……難怪你會被打到進醫院。」張伯伯看了下某人,沉默了。
要是王太太在,最少還會在阿狂爺爺真正拍門板之前出來阻止,原來就是因為不在才會被打成這樣。
「反正我有曾孫我超強啦!」
「你是真的很想被我拿床板拍就是了!」有人爆走了,唰地一聲站了起來,張伯伯瞬間退後了一步,王伯伯立刻躲進了被子裡,司徒老師嘆了口氣,闔起書,抬頭說了句話。
「阿狂,真拍下去我們就要替他辦家祭了。」
「嘴巴管不住!祭一祭還比較快活一點!」
「屆時出動自衛隊恐怕也抓不住你,別浪費國家資源了。」
「我才沒這麼誇張。」
司徒老師笑看著某人摸摸鼻子,悶悶地坐了下來。
「老王,你什麼時候出院?」
「我大腿被拍到粉碎性骨折,你覺得呢?」
「至少還要一個禮拜以上吧。」老師笑著搖頭,張伯伯靠在牆邊笑個不停。
病房外,幾個護士紅著臉竊竊私語著。
這幾個爺爺伯伯的年紀雖然都達不惑之年以上或附近,不過身材跟外貌都保養很好,個性又體貼親切,幾乎可以說是整個社區內的超齡偶像團體了。
張伯伯是社區內分局的副局長,同時兼任義消,至今仍單身,年輕時認養了兩名孩子,現在都在國外唸書、工作;留著一頭短髮,只有斑白的兩鬢跟眼尾的紋路顯示出年紀的痕跡,身體可以說是保養的極好毫無贅肉可言,每天都有慢跑運動的習慣。
王伯伯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一家子和樂美滿,有個老毛病就是管不住嘴巴,常常跟太太吵架,女兒們也全都見怪不怪了,更糟糕的是這位先生雖然已經五十幾了但不知道是信神的關係還幹了什麼邪術,看起來只有四十出頭而已。
至於整個社區裡面最神秘的就是怎麼看都只有三十歲還留著及腰長髮,氣質出眾,個性謙和,簡直神人等級的老師-司徒先生,這人說是社區內所有婆媽的偶像也不為過了,一人獨居,不過跟伯伯爺爺們的八卦倒是沒少傳過。
而最強女主角的爺爺嘛,社區內最強鋼彈傳說非他莫屬,託他的福,社區內幾乎沒有小偷敢覬覦,但也託他的福,大家的門幾乎都換過一次新的,阿狂爺爺身形健壯,體格良好,臉色紅潤,高大英挺,脾氣極好為人豪氣,就是--就是個性直接了點,常常用拍門板來表示他情緒的激動。
簡單來說,這幾位爺爺伯伯們聚在一起的話,周圍的女人都會開小花。
站在病房門口的兩位孫女兒們很悲劇的這樣想著,她默默看了一眼王伯伯的孫女,對方也回看了下。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怎麼能呢,這般妖孽。
「別再講曾孫了,除非你真的想被老狂從五樓拍出去。」
「我好不容易才盼到個曾孫--」
「你為了這曾孫煩了你孫女兒整整兩年了。」
「你上次住院就是被你孫女兒拿畚箕打到腦震盪,你忘了嗎?」
她們默默的聽著王伯伯開始哭了。
「妳會後悔嗎?」她轉頭,問著抱著孩子的鄰居,這鄰居比她大上幾歲,但其實個性還是像個小孩子。
「一開始有點,但是爺爺們對我們真的很好。」她太年輕就生了這孩子,沒能把握住那男人,離了婚,在父母親的吵鬧下,帶著孩子投靠爺爺家,哭了三天後,爺爺伯伯們什麼都沒說,買尿布的買尿布,泡奶粉的泡奶粉,釘嬰兒床的扛了好幾塊木板來釘床--
「王伯伯真的很高興呢。」
「爺爺只是嚷著證明,我們有他疼著呢。」
經歷了離婚,失寵,她再也不能說自己是小孩子了,只是心底仍有些期望有人能再疼她。
「妳呢?妳會生嗎?」
「怎麼可能。」她笑著搖頭,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嗚嗚嗚--反正我有曾孫我超強啦!你們這群無後的不孝子孫都輸我啦!」
碰碰兩聲,護理站的警急鈴響了。
她們回頭,看著某位伯伯拄著拐杖一拐一拐沒命似的逃出房間,而後面一位氣急敗壞、正扛著絕對比門重的高級自動床的爺爺-他腳上還拖著另一位伯伯-追出來。
一陣喧鬧後,司徒老師慢慢走出來,站在門邊看了下兩位女孩,笑了。
如沐春風什麼的,她們只覺得一陣可怕啊,您怎麼還笑得出來啊,就不怕出人命嗎?
「要是真打死了……」他撫著臉頰,嘆了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不要啊--
※
【Day 480 張伯伯】
她回國也有一段時間了,住在從小長大的社區中,其實很悠閒自得,不用擔心有什麼問題,今天爺爺人不在,大概到張伯伯家泡茶了吧。
張伯伯住在社區的中段,對門是爺爺開的國術館,左右兩邊各是住家,張伯伯名叫仕雲,個性豪爽直率,警校畢業後投身警界已有四十餘載,如今是社區內眾所皆知的分局副局長,頗有人望。
他平常愛養花蒔草,門前種了許多小花和盆栽,還養了兩籠鸚鵡跟掛了一門的畫眉綠繡,加蓋的樓上還有鴿舍。
只是單純愛動物,張伯伯品行良好,就算賭博也是不賭錢的。
今天張伯伯休假,正一身輕裝的站在門口剪盆栽。
他心情很好,因為在國外的兩個兒子寫了信回來,說過年會帶媳婦孩子回來吃年夜飯。
他把盆栽放下,緩緩轉頭看,這條巷子的底端有間咖啡店,就是他們幾個跟她常去的店,在社區內開了很久;店的老闆娘正有些搖搖晃晃的拄著拐杖,在另個男人的攙扶下走出來,緩緩的、往他這個方向走來。
他從年輕氣盛到現在,會一直不想走,不想升遷離開的原因,幾乎都是為了這老闆娘。
這社區一開始什麼都沒有,老闆娘來的也晚,他們幾個小夥子第一次喝到傳說中的咖啡的那天,還附帶了老闆娘的笑,他拿著第一份薪水,頓時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是為了什麼。
就這樣衝著咖啡跟那抹笑,他留在這裡,傻傻愣愣的追著老闆娘不放,只是時間久了,老闆娘與他無緣,愛上了別人、有了男朋友、訂了婚約、結了婚、有了寶寶、孩子大了--開始癡呆了。
時間,是最美的藥,也是最苦的藥。
他們相偕而來,老闆看見他,對他點頭微笑,他咧開嘴回應,老闆娘只是抖著手,一步一步的跟著身邊的男人走,沒有遲疑的,相信著身邊的男人,這已經是第幾個年頭了?
他緩緩收回笑,有些哀傷又不捨的望著老闆娘的側臉,然後在那一瞬間,他看見老闆娘抬頭,靦腆的、可愛的對他笑了下,他的心又動盪了一下,很不穩、很不穩。
他搖搖頭,把盆栽放下,看著老闆扶著老闆娘往街口走,他們大概真的可以組成一個失婚聯盟吧……除了那個滿口耶穌基督的以外。
「老張,看人家老婆是不道德的,你死後一定會下地獄。」
他握緊了手上的剪刀,微笑回頭,對街的老王正抱著曾孫一臉認真的看他,他哈哈笑了兩聲,伸手抱過可愛的小曾孫,把小曾孫轉個身放到正從他家出來的老狂手上。
「幹嘛把這小糰子放我這兒?我上個廁所出來就天下大變了嗎?」
張爺爺繼續笑,笑笑地拍拍老王的肩膀,然後看左邊,嗯沒有車很好,看右邊嗯也沒有車很好,再看一次左邊非常好真的一台車都沒有,他一把揪住老王的衣領,華麗的伸腿使力過肩摔,一摔就把老王摔到了國術館的門邊,這條街可是雙線道的距離啊張伯伯……
「再滿口糊話我就帶你去高鐵站飛六線道!」張伯伯火大的抱過小糰子,笑著進屋了。
司徒老師默默讓了開來,看了下躺在地上呻吟的老王,阿狂爺爺沉默許久,抓抓臉,看了下司徒老師:「喝茶嗎?」
「好啊,你泡嗎?」
「難道你泡嗎?」他跟著老師走進張伯伯的家。
街上的商家很有默契的一句話都不說,默默的看著老王很痛苦的爬起來。
說真的,腦殘沒藥醫我們要可憐一下人家腦殘,但是嘴巴犯賤這個還真的是……
重新投胎搞不好還比較有救一點。
「你倒也看了四十幾年。」
張伯伯頓了下,手上抱著睡乏的小糰子,他抬頭,阿狂爺爺正在泡茶。
社區內,書法寫得最好,平日受最多人要求寫春聯跟喜帖之類的,是司徒老師,音樂造詣最好,但是只能閉著嘴彈琴的,是王伯伯,他自己則是技術執照拿最多,不管什麼車跟水電的相關技能都難不倒他,至於這位正在泡茶的好友嘛,除了打遍天下無敵手以外,與個性非常不符合的,是他精通所有關於廚藝跟女工的技能……
一手拍門板一手奶孩子的好男人果真是傷不起的嗎?
阿狂爺爺的茶泡的最好喝,但就是這會拿門板拍人的個性讓人不敢領教。
「你不也,讓你的丫頭等了四十幾年嗎?」
「那是我下輩子欠丫頭的,你可沒欠老闆娘什麼。」
年歲已大,有些事情是改變不了的。
他們笑笑,都是知道的。
「仕雲,年紀都大了,別再按著心底的情了,老闆也都知道了。」
張伯伯抬頭,看了下,老王剛好這時候爬進來,他把小糰子放進嬰兒車內,嘆了口氣。
「只要還能喜歡她,還能見著她笑,按著什麼其實也都無所謂的。」
「早點告白,你也不會這樣憋了四十年還是老處男!」老王一邊拿著托盤擋拳頭,一邊拿起杯子乾掉茶。
「你閉嘴!」阿狂爺爺一邊怒斥,一邊揮拳頭。
「……我沒想過要把她攢在懷裡,雲泥之別,我也不想追雲、也不想成泥,只想抬頭就能見她,縱然是陰天也知道她會在那兒。」
「仕雲……」
「我攢不起啊。」
他們沉默了。
不是真的要不起,而是越放在心上了,收在心口了,等到真失去的時候,那只會更無以復加的痛而已。
要是這條路上怎麼了,先撒下她了,那又是他如何能忍受的呢?
「是讓丫頭苦等了,但總比丫頭跟著我一起苦,或是只剩下她一個人苦的好,那麼脆弱的丫頭我怎能捨得。」
一抬頭,三個爺爺都胃痛了,阿狂爺爺滿眼眼淚,扁著嘴,開始哭了。
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失去摯愛,而是看到一台鋼彈在我們面前掉眼淚我們卻無能為力去阻止。
「阿、阿狂啊--」
「別哭了,哭壞了身體不好的。」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反正他也沒幾年好哭的,哭一哭也好,咱們一起信耶穌吧,神會保佑--唔啊--」
他們流著冷汗,看著爺爺把眼淚擦乾,倒了杯茶慢慢喝著。
老王?哈哈……
張伯伯十分無力的拿起了電話,叫了救護車。
「仕雲,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盯著我孫女兒他們生個寶寶給我?不然要是哪天我寶貝孫女兒也跟著走了怎麼辦?」
「你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對你孫女兒太沒有信心啊。」張伯伯冷汗的掛掉電話,默默跟司徒老師對看了一眼。
「……我也想要個小糰子玩嘛,搞不好還是個金毛的糰子啊!」
司徒老師嗆了聲,喝著茶,抬眼看著阿狂爺爺。
「……老狂,你那孫女婿--」
「就是個畜生而已,你們有意見?」
他們倆個看著阿狂爺爺噴張的上臂肌肉跟拳頭,瞬間搖了頭,微笑了。「怎麼敢?」
司徒老師別過眼去,有些氣的睞著人,阿狂爺爺心虛了下,轉身添茶葉。
「……你們都看出來啦。」阿狂爺爺心虛的低著頭,紅著眼眶。
「你孫女婿看人的眼神都是想宰人的眼神,只有看著你孫女兒時才會好一點!」張伯伯沒好氣的拿起奶粉泡奶。
「身上除了煙味外,還有硝煙味跟血味,而且那體格也是刻意保持的,不然哪那麼輕易捱的住你一掃帚?」司徒老師抱起開始哭哭的小糰子,撇了一眼。
「是很不正啊,還會拿槍射我。」
兩位爺爺同時僵硬了。
「不過我怎麼可能那麼輕易被他放倒呢?所以他每次從很遠的地方射我我就都很驚險的閃過,等他回家時再給他甩上一門板教訓教訓!」
兩位爺爺嘆了口氣。
「上次竟然還被他拿花瓶偷襲!」
張爺爺伸手制止了阿狂爺爺,並把奶瓶交給司徒老師,語重心長的說:「你這孫女婿沒被你打死肯定就是注定要來拐你孫女兒的,就算再不正我們也認了。」
「連槍都放不倒你,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放得到你的?」司徒老師一邊餵著奶,一邊默默說著。
「四十幾年前是戰夫人的一滴眼淚,四十幾年後嘛大概是小孫女兒的眼淚。」
「我才不會被眼淚放倒!」
張爺爺大笑了好幾聲,笑聲卻漸漸緩歇,他抬頭,老闆娘正拄著拐杖,跟著老闆從他門口走過去。
六月是鳳凰花的季節,他門口栽了株,紅色的花瓣落下在他們身上,他們抬頭望,就像當年那個在店門口墊腳想拿花瓣的少女一樣。
一樣。
猛然的溼了眼眶,他遮著眼,笑個不停。
幾番掙扎,他抬眼,少女已經不見蹤跡,他笑著搖頭,一轉頭,糰子已經睡倒在司徒老師懷裡,老師垂著眼,仍是那般風華絕代。
他拿起杯子想跟人討茶喝,一舉杯,他完全愣住了。
他的好友,鋼彈爺爺,阿狂先生正掛著兩行眼淚跟紅掉的鼻頭替他斟茶。
他握緊茶杯,很燙。
又哭又笑的,怎麼就能這麼折煞呢。
一口飲盡,他用力拍拍阿狂爺爺的肩膀。
鳳凰花下,不管怎樣,那少女一定都還會在的。
只要他還能抬頭望。
※
【Day 547】
時至酷暑,她這幾天都很暈眩,原以為是被曬壞了,驚覺想起某個問題後,她在廁所裡傻住了,她臉色不穩的看著手上的玩意,她知道最近經期不太穩定,但沒有想過是這個問題。
她以為他有做安全措施的,她也以為她做了安全措施,她臉色整個很差,差到不行,差到走下樓時,爺爺跟幾位伯伯都沒人敢開口跟她打招呼。
「孫女兒,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爺爺開車帶妳去醫院?」
她擺擺手,拉緊外套走出去。
爺爺莫名其妙,又擔心又遲疑的看著,最後上樓踹門,把還攤在床上睡大頭覺的他給扯了下來,示意人跟上。
他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的被拉下來,看著身前腳步有些虛浮的女人,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你回去!」
他揉著眼睛,抬眼看著紅著眼眶的她。
「搞什麼鬼?」
「回去--」她開始尖叫,尖叫著,尖叫到他往後退了好幾步,有些愣住的看著她轉身跑走,上了計程車,不知道去哪,他摸著鼻子回去,爺爺皺起眉,用力搖了下司徒老師,老師的茶水都噴了出來,沒能耐何的,老師開口問了,他聳聳肩,隨口應了聲,就上樓了。
爺爺擔心了,垮著一張臉,一直到晚上八九點了,孫女兒還是沒回來,爺爺紅著眼眶,就這樣握著杯茶沒有動作,他默默下樓,手上拎著外套,轉身就出了門,幾位伯伯安慰著爺爺,張伯伯也吩咐巡邏警車注意。
他倒是不在意,不急不徐的到了附近的小公園,看她就坐在鞦韆上搖晃。
他走過去,伸手拉起人,用外套把人包起來,她蒼白著臉,好像被嚇壞了,渾身顫抖著。
「怎麼。」
「……我、我懷孕了。」
「我們那種做法,不懷孕才怪吧。」他摸了摸下巴,坐在鞦韆上,手搭著鐵鍊看著渾身仍在發抖的她。
「你、你沒有--」
「套子?沒有。」
「藥呢?」
「我換掉了。」
「你這個爛人!」她崩潰的尖叫,用力往人肩膀上打去,他一邊撐著自己,一邊把人抱進懷裡。
她像是瘋掉的小貓一樣,一邊發抖一邊打著人,甚至張嘴咬住他的肩膀,直到嘴裡出現血味,她仍無法止住顫抖,只能蒼白著臉跪在地上哭著。
「……哭夠了沒?」
「你什麼都不懂!你什麼都不懂--」她整個無力的抱著人,哭到幾乎不能自己。
她怎麼能、怎麼能讓自己這麼不小心呢?這不只是賭命啊!是賭上孩子的人生啊!
遺傳性疾病最可怕的地方不是這次沒中獎就不會沒事,而是下次再一次玩這場籤的時候,一炸就會整個炸開來啊!
怎麼能,怎麼能呢?她怎麼能看著自己的孩子走跟自己一樣的路呢?她哭號著,哭到暈過去。
他垂著眼,包著暈倒的她回去,爺爺幾乎要握碎杯子的手才鬆開來,紅著眼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無賴的笑了笑,宣布消息,只是整室寂靜,沒人笑得出來,他聳聳肩,把人抱上樓,她就這樣病了。
原本藏在心底最深的病灶一口氣炸開來,最可怕最擔心的隱憂就這樣成了疾,狠狠的紮著她不放。
他端著東西上來,強迫的把麵包塞進她嘴裡,她不耐,手一翻就把東西全翻了,他也沒發作,只是收拾了下,然後坐上床,伸手掐住她的頸子,笑看著她。
「要嘛妳們死一塊然後我死樓下,要嘛我現在挖出那塊肉丟地上,妳選一個。」
她又氣哭了,搖著頭。
「我是不懂,那塊肉是死是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生了就要養嗎?我只是想上妳才不小心讓它出現的,吶,再讓我不高興我真的就挖出來喔。」
「你太過分了!我們沒有資格這樣糟蹋小孩子的生命跟人生!」
「那又是誰糟蹋我們的生命跟人生?」他用力掐著人的臉頰,冷聲說著,綠眸裡閃動著可怕的光芒,低下著頭,他抵著她的唇,說的很輕。
「我們……」
「會死就是會死,如果不會,我就等他來殺我,就像妳一直在等我動手一樣。」他低著頭,舔著人的頸子。
她掉著眼淚,伸出了手,顫抖的抱著人,有點崩潰、有點沒有形象的、有點孩子氣的大哭了。
哭得聲嘶力竭。死都不肯放手,他半垂下眼,只是撇著嘴,伸手把人抱進懷裡,轉身躺在床上,讓人靠著自己哭。
一邊哭一邊吻著她的臉,直到她冷靜一點,他才拿毛巾蓋住她的臉,她哭到聲音沙啞,握著人的手,仍有些顫抖,難過的說著。
「寶寶要是恨我們怎麼辦?」
「管他去死。」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叫他不恨就能不恨嗎?那叫妳給我蛋糕妳怎麼就不給我蛋糕?」他一把扯下毛巾,掐住人的小臉惡狠狠地說著。
「爛人!你到底要記恨到什麼時候?」
「如果只是因為他是從妳肚子裡出來的一塊肉就有義務要聽妳講的每一句話,那我就不會宰掉我那對畜生父母了。」
她一頓,伸手撫上因為使力而緊繃的手臂,扁了扁嘴:「痛。」
他抽手,低下頭看著人:「別意圖操縱人。」
她伸手抱住人,還是很難過,抱著人咬唇:「是不是不要生比較好?」
「……我跟妳賭一年的蛋糕,妳不可能挖出來的。」
她低吟了聲,更用力的抱住人了,她紅著眼睛,伸手抓著人的衣服。
「我們又不能一直陪著寶寶,寶寶長大了怎麼辦……」
「自生自滅。」他撇唇,低頭拉住人的頭髮,吻住她的唇。
她嘆了口氣,靠在人胸口上磨蹭,果然不能太奢望這爛人會有什麼準爸爸的體貼想法。
「我不想談以後。」聽到突然出現的聲音,她頓了下,抬起頭。
「我們沒有以後。」他瞇著眼睛,低下頭親吻著人。
「但是……」
「只有今天,蛋糕呢?」
「在冰箱啦……」
「就只有今天。」他吻著嫩唇,半垂著眼睛,伸手握著人的肩膀。
突然笑了。
「其實應該是連今天都沒有的,我早就應該宰了妳,不是嗎?」
「為什麼不殺我?」這是她心裡一直掛著的疑問,她現在才終於有點膽子問。
「……本來是想的,可是現在不想了。」
她扁了扁嘴,抬起臉親吻著人的臉頰,半依賴的磨蹭了下。
「妳又為什麼放過我?」
「……你說我眼光爛嘛。」
他一頓,一把抓住想逃走的某隻小女人,把人困在懷裡,緩緩地低下頭,挑高了眉看著。
「妳要是跟我說妳對我一見鍾情什麼的,我會直接認為妳是腦子有問題喔。」
「我腦子有問題也輪不到你來講!」她用力拿起一旁的托盤,往人的臉上打了下去。
他甩開托盤,抓住人的小手,笑了笑。「所以還真的啊?嗯?」
「怎麼可能!」
「那到底是為什麼?」
「……本來是不想的,但後來想了嘛。」聽著女人的答案,他笑了出來,搖著頭,伸手拍拍人的小臉,把人圈抱在懷裡。
「為我哭吧,女人。」
她被抱的好緊,整個靠在人懷裡閉上眼睛,抱著肚子,她緩緩低頭,閉上了眼睛。
他靠著枕頭,仰起頸子,半餉後,他低頭看著懷中少女的睡顏,他也緩緩的,跟著閉上了眼睛。
隔天早上,他摟著她剛下樓,馬上一扇門板貼上他的臉,整個人被拍出了落地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然後爬不起來。
「死了沒?死了就不要起來!沒死就給我皮繃緊點!我以後要照三餐教訓你!」
「爺爺--」她崩潰大喊,連忙越過破掉的窗口,跑過去看著倒在地上呻吟的他。
爺爺爆走了,張伯伯從後面用力勾著他的脖子,司徒老師抓左手,王伯伯抓右腿,困難的阻止著。
「爺爺!」她尖叫,把人扶起來,撥開身上的玻璃碎片,將人護在身後,含著眼淚看著一步一步逼近的爺爺。
「你要再動手拍他我就不回台灣了!」
鋼彈爺爺停止了,然後在一群人的驚恐下,石破天驚的大哭了起來。
哭到大家頭都痛了,她無奈的抱著人,扁著嘴看著爺爺,老師跟張伯伯又哄又勸的才把爺爺勸回屋子裡。
一個小時後,爺爺不哭了,但是換王伯伯遮著臉哭著跑出去了,她坐在餐桌,一臉都不想解釋他們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爺爺紅著眼睛跟她說,不結婚也沒關係,生就生吧,爺爺顧著呢。
她笑著點頭。
然後默默的看著散了一地的辭海。
她絕對、絕對要提醒她親愛的爛人,絕對、絕對不要對爺爺取的名子有任何意見。
不然下場就是像倒在地上的張伯伯一樣,醍醐灌頂什麼的,她一點都不想讓人嘗試的。
她深吸口氣,用力的抱著他,嗚,媽媽會堅強保護你們父子的,她很哀傷的這樣想著。
※
【Day 549 王伯伯2】
他是個管不住嘴巴的基督徒,信奉上帝,相信這世界所有美好事物,年輕時跟太太相親結婚,幹了一大堆蠢事,因緣際會下認識了神、搬到社區後,就開始了每天被門板拍的人生。
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從旭日東昇的朝陽開始。
個頭。
下大雨,王伯伯撐著傘很無奈地提著超商的袋子走在路上。
不可以責怪神,這是上帝給你的苦難,要面帶微笑的接受它才可以!
王伯伯困難的撐著傘,走到門邊,才剛想開門,然後很悲哀的發現,他忘了帶鑰匙然後門鎖上了。
他在風雨飄緲中,用力大哭:「孫女啊--開門啊--」
聽得到,才有鬼。
電鈴?哈哈,壞掉忘了修。
王伯伯含著兩把眼淚,轉身去拍對門仕雲兄的門,拍了十分鐘,一個人都沒有,他只好扭頭再折回對街,去拍司徒老師的門,沒有人,他只好咬著牙,崩潰的去踹國術館的大門。
看著門開了,他很難過的衝進去,滴著渾身雨水,看著正坐在大廳中泡茶的幾個好友。
「這是上帝給你的責難,你要面帶微笑的接受。」
「不能責怪神,因為那是你力量的來源跟你的信仰。」
「你要餅、還是魚?」阿狂爺爺咧開嘴,一手餅乾一手鯛魚燒。
王伯伯大哭了。
站著哭了十分鐘,張伯伯才起身替他擦臉,老師才拿著阿狂爺爺的襯衫給他換上。
當他一身清爽濕著頭髮坐在阿狂爺爺身邊時,阿狂爺爺一把把毛巾拍到他頭上用力的擦著。
「下雨天出什麼門,是不會在家裡吃自己嗎?」
「家裡要是有東西吃我會出門嗎?」
「你老婆呢?」
「出國了啦!」王伯伯想到這就一陣難過,抱著臉哭了。
「這不是已經出了快半年的國嗎?你是不是被拋棄了。」
看著王伯伯越哭越傷心,三位爺爺們也只好摸摸鼻子轉身泡茶吃點心,什麼話都沒有說。
又過了好一陣子,王伯伯才一手餅乾一手鯛魚燒的吃的好不開心。
他是幾位好友中年紀最小,也最晚搬來的小夥子,太太是國際知名精品行的總裁,日理萬機,他只是個空有手指的鋼琴老師,也就是傳說中的音樂世家,當年結婚受盡不少閒言閒語,婚後生了兩個女兒也跟他不親,都不願意學琴,反而像媽媽一樣喜歡當個女強人踐踏男人的自尊心。
後來孫女兒又結婚的早,但也離合了,抱著曾孫回來那天他哭了好久,隔天紅著眼睛打開門,才發現是幾個好友扛著東西默默而來,他不是真的想講那些話的,只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嘴巴,也因為這樣常常跟老婆吵架。
老婆嫌他只會出一張嘴,其他朋友嫌他就是沒膽子做大事情只會躲女人身後。
他只是,只是--
只是剩下這些可以說了。
會彈琴沒有用,彈的比他好,年紀比他小的比比皆是。
沒有辦法更進一步,只能原地踏著,身邊的朋友一個比一個還要誇張的強悍,他也沒有辦法比較。
只是,只是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王伯伯抱著茶杯,默默地吸吸鼻子。
「老王,你老婆還是很疼你的。」
「……花,是留不住蝴蝶的。」
「她一直思慕的人,從來就不是我呀。」
他們沉默了。
感情,本來就是很難闡述說明的事情,王太太一直有個心儀的男人在國外,這是眾所皆知的。
牽扯著不放,是不想毀了家庭。
還是,怎樣都放不下這個結髮數十年的老公?
有些事情,旁人看著看著都是看不真切、想不明白的。
「反正……」阿狂爺爺拿起茶,慢慢啜了口。
「我有曾孫我超強啦!曾孫都要滿月了你們還是無後啦!」阿狂爺爺啪地一聲握碎了茶杯,老師噎了滿嘴奶油,張伯伯的笑容僵硬了,用力的握緊了拳頭。
「認養了不起啊,孵蛋了不起啊,蛋沒生出來前都不算數啦!」阿狂爺爺深深的吸了很大一口氣。
「破掉了就沒有了!」
她整個臉色蒼白的站在廚房,手上拿著剛烤好的鯛魚燒。
她、她招誰惹誰來著?
「你個混帳畜牲死沒天良的--這樣咒我孫女兒?」
「我說的是事實啊,生個曾孫女兒還不是一樣無後不孝!」
「格你老子的--老子今天不把你拍死就跟你姓!」
她才回神,就開始尖叫了。
爺爺抄起他們泡茶的石桌,憤怒的抓狂了。
她看著王伯伯冒著大雨跑出去,然後是飛出去的石桌跟掃帚。
外頭還傳來好幾聲吶喊:「你每次都針對我!怎麼不去針對那兩個孵不出蛋的!」
「你嘴巴再犯賤一點!」
張伯伯也不開心了,掄起矮凳就追了出去。
她虛弱地看著坐在椅子上,繼續小口小口吃著鯛魚燒的司徒老師。
老師舔著指尖上的奶油,對她微笑:「沒事,打完就收工了。」
「姓張的!我就知道你跟老師肯定有一腿!」
「腿你媽!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她臉色驚恐的看著老師噗地一聲把手上的鯛魚燒給噗滋的捏出了餡,然後華麗麗的起身,抄起了一旁的矮桌也跟著走了出去,她臉色發白的看著院子裡打成一團的……呃,應該說是單方面被打的王伯伯。
他咬著鯛魚燒走過來,伸手把人摟進懷裡,挑起了眉,低頭問著:「怎麼了?」
她簡短的翻譯了下,他笑個不停:「不錯啊,蛋破了我就可以上妳了。」
她沒好氣地捶了他一下。
「我是說真的。」他咬著鯛魚燒,舔著人的小嘴,笑笑的看著王伯伯被拍到在地上滾。
「你腦子裡就沒正常過。」
「妳有資格說我嗎?」他低頭吮著人的頸子,笑的很歡。
她無奈的攤手,然後驚恐了,因為她看見王伯伯整個被打進屋子裡,爺爺石破天驚的扛著石桌咆哮。
她嘆了口氣,戳了戳男人的腰身:「記得啊,不要對爺爺有意見。」
「……意見可多了。」他一把抱起人,直接轉身打包帶走。
身後的悲劇跟身後的慘叫什麼的,他才不管呢。
一個禮拜後,老樣子的那間病房,王太太坐在床邊,精明的眉眼望著床上的病患,王太太很漂亮,五十幾歲了還是保養得很好,渾身精明幹練的氣息。
「你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我想妳嘛。」
王太太笑了下,回頭看見三個站在牆邊低頭思過的好朋友們,沒耐的攤了下手:「那也犯不著把他們逼成這樣啊。」
「不嚴重些,妳才不會回來。」王伯伯被打到腦震盪加複雜性骨折,還有點內出血。
「我可沒義務一定要回來。」聽著床上男人的哭音,她笑得更無奈了。
「我就想妳嘛!」
「……君華。」
「我就是想妳、就是想妳嘛!」
她看著床上包成木乃伊,眉眼間帶著哀愁,眼下噙著眼淚的男人,嘆氣了。
「我不是回來了嗎?」
「我要親親。」看著自家丈夫嘟起嘴巴,她垂下了眼,替人蓋好了被子,在人額上印下一吻。
幾個罰站的老先生默默的橫著走出病房,帶上了門,集體靠在門上反省了一分鐘。
「我知道錯了我下次會冷靜不要因為他口無遮攔而拔桌子的。」
「我知道錯了我下次會淡定不要因為他管不住嘴巴而抽凳子。」
「神會原諒我們的。」老師嘆著氣做了總結。
阿狂爺爺十分難過又自責的走下樓。
張伯伯看了下司徒老師,抓了抓臉,有些不好意思的問著:「我倒是很少看你也跟著我們攪和。」
「壞我名節。」老師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瞅著。
「……喔。」張伯伯低下頭,搔著頭跟著下樓了。
阿狂爺爺默默走在前面想著,他只敢想著。
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活脫脫跟老王當了你們兩個四十幾年的煙霧彈,連那個什麼鬼4P都有人傳了你們還會在乎名節嘛你們……
只是他很聰明的沒有講出來,打的贏老張,不代表拍的下司徒老師。
謠言止於智者,八卦止於曖昧啊。
※
【Day 568】
醫院長椅上,一位纖瘦的少女,很認真的看著手上拿著的母子手冊,她遲疑的翻閱開來,裡頭夾著一張寶寶三週大的超音波照片,她其實很猶豫,很猶豫,很猶豫要不要繼續下去。
沒想到懷孕有這麼一大堆檢查,再怎樣堅強,她一個人坐在醫院的候診區,也都被這些檢查弄得有點頭暈眼花了,她沒有心理準備的懷孕了。
很嚴肅的跟主治醫生討論過後的結果,是她打算做一些自費篩檢,基因檢測、唐氏症檢測、羊膜穿刺--
一大堆,沒想到這麼多,她看的眼睛都花了,一個人感到有些頭暈。
期望爛人會因為肚子裡多塊肉而來陪她的話真的是太傻了。
她拿著照片恍神的走著,她才剛走到醫院門口,就看見張伯伯跟王伯伯架著一個滿頭是血的人出現在門口跟她擦身而過,她沉默許久,又見著爺爺被司徒老師罵著迎面而來,她頓時愣了好大一下。
她腳步有些虛浮的轉身,跟著張伯伯和王伯伯走進去,才認真一看,躺在床上的,嗯,正是她家的爛人。
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
「爺爺--」她崩潰了。
她看著爺爺彈了下,心虛的想解釋什麼,她卻氣哭了,拿起身邊的東西就開始丟,丟到老師跟王伯伯都衝過來安慰她,一陣兵荒馬亂後,她抽著鼻子坐在病床邊哭。
聽老師說,她才知道原來她一出門,爺爺就跟他打了起來,一邊打一邊放槍的結果是爺爺手臂擦傷好幾道口子,但是他被爺爺拿門板拍了好幾下都還硬挺著不去醫院,爺爺生氣了,出拳打下去,把他整個人打到趴在地上。
等到張伯伯氣急敗壞地大喊出聲,爺爺才驚覺他錯手把孫女婿打到重傷了,只好一群人急急忙忙的扛著人來縫腦門,打架的原因,不外乎就是爺爺覺得孫女婿沒陪孫女兒產檢太不應該了。
她又心疼又好笑的看著重傷的他,怎麼就這樣慘呢,誰不選,偏選上她。
幾天後,她提著蛋糕到醫院看他,他悶著一張臉看著人,她湊了上去,親吻著人的唇,又逗又摸的才讓人心情好一點。
孩子長很快,就要在她肚子裡滿月了,他才不管,她也知道他不會管。
但是其他幾個爺爺伯伯可管的兇了,她默默的嘆氣,轉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張伯伯跟老師。
因為這次打的太兇,動到了拳頭,張伯伯也出手跟爺爺打了一場,兩個人都內傷,老師也動了氣,所以現在她產檢或來醫院,他們都會來陪她。
順帶一提,爛人住院的原因是顱內出血,她完全嚇壞了。
爺爺被老師哄著勸著才終於放了點心,但還是一陣難受,自責的要命,張伯伯的前臂骨裂了,現在吊著繃帶。
王伯伯是上次的舊傷還沒好這次不敢輕舉妄動了。
她無奈的餵他吃著蛋糕,她真的會堅強的,要是真的不小心打死了,她一定會很難過的,她很哀傷的這麼想著。
「仕雲,你晚點要去複診嗎?」
「非卿,你也得去拿藥。」
「我的情況不礙事……」
「我堅持。」
「那也得先把丫頭送回去。」
她默默嘆氣,一邊切著蛋糕一邊無奈想著,這種光聽聲音就讓人覺得很閃的曖昧到底是怎樣啊。
他撇唇,看著門口對談的兩個老頭子,別過了頭去。
「我打電話讓君華來好了。」
「我怕阿狂又把君華打到進醫院。」
他們頓了下,同時嘆了口氣。
她默默回頭,起身到門邊:「張伯伯、司徒老師,不如你們先去忙吧,我留下來陪他。」
「這樣嗎?那我們忙完來接妳。」
「好。」
她微笑,看著張伯伯偕著司徒老師走了。
嘆了口氣,轉身回到床邊,他睡著了,她有心疼的替人擦著臉,又嘆了口氣。
「爺爺這次真的是太過分了……」
她打了個小哈欠,有了寶寶後就開始容易犯睏了,他看著她幾乎要睡著的樣子,對她伸手,她隨即笨拙地爬上病床,偎在他身邊裹著棉被,稍晚,兩位爺爺回來接人,卻站在門口笑了,關上門回頭,就看見阿狂爺爺紅著眼睛一臉心虛的樣子。
張伯伯伸出沒斷的手搭著阿狂爺爺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嘆氣:「你怎麼遇到孫女婿就這麼不冷靜呢?」
「那是我攢在手心裡顧了二十幾年的丫頭啊。」
「天狂。」司徒老師不甚同意的低喊了聲。
「我的寶貝孫女兒吶!」
「就你寶貝,我們不寶貝嗎?也都是咱們看大的啊。」
「……我也知道啊,可是、可是就是捨不得嘛,我怎麼能讓寶貝孫女兒這樣受委屈呢?」
爺爺又紅了眼眶,抽噎了下。
司徒老師無奈了,伸手摸著爺爺的頭,沒好氣的推著人走。
「天狂,兒孫自有兒孫福。」
「你們兩個無後的不懂啦!」沉默好半餉的王伯伯一臉正氣的開了口。
張伯伯微笑,一腳直接把王伯伯踢到牆壁上去,轉頭冷著臉,跟著老師還有阿狂爺爺走了。
不就是,捨不得嗎?
才這般糾結。
看著阿狂爺爺走在前頭的背影,司徒老師突然有些紅了眼眶,伸手按著眼頭。
張伯伯拿出手帕,放在人面前,臉色奇異的紅了起來。
老師笑著拿過手帕,似笑非笑的望著人。
見況,張伯伯咳了聲,整整領子,沒有多說什麼。
阿狂爺爺走在前面很哀傷的想著,怎麼你們就算站在後面不出聲我也感覺的到閃光啊。
王伯伯走在最後面更杯催的低著頭遮著眼睛,這年頭這般無恥強大的閃光真是讓人飽受折磨啊。
「非卿,我送你回去吧。」
「嗯,不如順路送我去趟書店吧。」
「好。」
坑爹的順路啊都在同一條街上送個屁啊!
王伯伯跟爺爺更加哀傷了。
老張你的鳳凰花呢?老師你的聖賢書呢?
在強大的八卦魂之下,花跟書都可以丟一旁燒去了。
人生,除了神以外,只剩下八卦可以信仰了。
他們很哀傷的遮著臉這樣想著。
※
【Day 590】
他做了惡夢,滿頭是汗,猛地張開眼睛後,他發現他有問題了,他的右半邊動彈不得,他側頭一看,是她睡在他懷裡,他動了動手,她抬起頭,伸手替人擦汗:「作惡夢了?」
「最近日子太安逸。」
她撐起身體,拿了旁邊的水,小口小口餵著。
「家庭什麼的,根本就是狗屎。」
「你想回美國去?」
「……我想上妳。」他側頭,看著她。
黑夜中,她有些紅著臉,低下了頭,親吻著他的唇。
「你受傷,寶寶也還太小。」
「那,蛋糕。」
「明天我讓爺爺帶過來。」她趴在他胸膛上,伸手輕撫著,閉著眼嘆息。「跟我談談你好嗎?」
「沒什麼好談的。」他抬手摟著人,閉起了眼睛。
沒什麼,好談的。
他低嘆了聲,把人抱緊,低下頭親吻著她的髮絲,幾乎是閉緊了眼睛,用力的抱著人。
到底是夢見了什麼,他根本不想回想,很久很久的事情,那是一個惡夢,沒有醒過來,到現在還在夢的惡夢。
他窩在櫃子裡抱著膝蓋顫抖,外面是正在咆哮怒罵、渾身酒氣煙味,姑且算是還可以稱之為父親的男人。
而身為他母親的女人正躺在沙發上吸毒,眼神渙散迷濛,他在櫃子裡窩著,肚子已經餓到快要死掉了。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現在都不想想起,當年到底是怎麼作的?
是怎麼用一條繩子勒死了母親,怎麼用一把菜刀砍翻了父親。
他在黑夜中,遮著臉笑了,她聽到聲音,抬頭親吻著人的臉,他低下頭,在逐漸適應的黑暗中,他看見她那雙眼,沉默了許久。
他摟著她的肩膀,聲音有些啞。「我能出去走走嗎?」
「我扶你起來。」她緩緩下床,整了整衣服,摸索著去開了燈,燈一打開,他閉起了眼睛,然後再睜開,看著她推著輪椅過來,他被扶著上輪椅,她替他加了件外套,然後他們走了出去,跟護理站的人打了招呼,笑了笑,他們下樓到外面去。
有點涼,她從外套中拿出菸,有些無奈的看著,他伸手接過,才剛叼起想點,頓了下,一把捏掉了菸頭,丟在一旁,改把人拉下來用力親吻,他勾著舌尖,看著人臉紅的樣子。
「暫時放過妳。」
「過分。」她嗔了聲,坐在人身邊,伸手握住人的手,下意識地摸索著他的手,上頭有繭,沿著手往上,是結實的肌肉,她磨了磨牙,湊上去在手臂上咬了一口。
他閉起眼睛,吹著夜風。
她抬頭,伸手摸著人的臉跟包著繃帶的傷口,嘆了口氣。
「如果你想搬出去……」
「現在這樣就好。」他抬眼看著人,嘴角勾了下。
他是真的很喜歡她站在廚房裡泡咖啡的樣子,也很喜歡與她對坐的感覺,更愛她的蛋糕與身體--
他也……不討厭那幾個爺爺,至少,還在可以忍受不殺了他們的範圍內。
「其實是可以的……」
他伸手掐著人的臉,又湊上去親吻了好幾下,無賴的笑了笑:「這樣就好。」
她扁了扁嘴,伸手抱住人的手磨蹭。
「回來後,妳變了。」
「是有了寶寶後才變的吧。」
她一臉無辜的看著他,他低頭看著她平坦的小腹,朝人伸手,她眨了眨眼睛,知道他要什麼,便從隨身的袋子裡拿出折了好幾折的超音波相片,他盯著看,摸著下巴。
「一團肉能讓妳變的這麼黏我?」
「因為,這是我夢寐以求,想也不敢想,連夢到了都會感覺痛的真實。」
我好怕,要是夢醒了,什麼都沒有的話怎麼辦?
「如果這是夢,我希望不要醒,如果這世界有神,我希望就算是夢也好,也請實現我這渺小的願望。」她含著眼淚,趴在人膝上。
他沒有說話,伸手摸著人的頭髮,他看著照片,思索著。
「過幾天陪我回國一趟。」
「唔,好啊?」
「我想讓妳見個人。」
「好,但是你要說服爺爺?」
「……嗯。」他低吟,把照片交給她,摸著下巴看了下。
「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我喜歡女兒。」
「咦?」
「回去吧。」
她頓了好大一下,然後心頭一陣酸,遮著臉哭了,他等她哭完,讓她推著回病房了,過幾天後出院,她整理著行李,他只有簡單一個背包,很輕鬆的樣子,她提起她的背包,走到門口,他自然而然的接下,然後一把握住她的手,上了計程車,她還有些發楞,紅著臉看著被握的死緊,根本無法跟他互牽的手。
往機場前去的道路上,她偷偷許下願望,如果可以,真希望不要到終點。
奢望彼此,太困難了。
這樣,就好。
※
【Day 593】
他們回到美國,他開著車,直接往他最熟悉的地方去,車子停在一個社區前,他握著她的手走進,她眼睛一下子就發亮了,因為她看見一間好可愛的白色洋房,是每個少女心中夢寐以求的那種洋房。
他緊握著人的手,帶著她走上石板路,伸手在掛著槲寄生的門上敲了幾下。
「聖誕節不是還早嗎?」現在才九月。
「這玩意大概十幾年沒拆下來過了。」他撇唇,推門走進去,她看著漂亮的內室,伸手摸著周圍,很乾淨、意外的乾淨,乾淨到沒有人氣的感覺。
她聽到些聲音,跟著他到了廚房,一名跟他爺爺體格和年紀都差不多的外國男人站在裡面,泡著咖啡,一臉微妙的回頭看著他們兩個。
「教官。」
「你這渾小子還有臉敢回來?」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幾乎是沙啞。
「她懷孕了。」
「還弄出人命來嗎?」男人詫異的把咖啡放下,一臉打量的看著她。
他聳肩,握著她的手坐下,看了她一眼:「咖啡。」
她尷尬的笑了下,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走過去,拿齊了東西,開始泡起咖啡,咖啡泡好後,她端著咖啡回頭的那瞬間,她完全傻眼了,因為那男人正握著一把大槍指著他,而他也拿著一把刀橫在男人脖子上,她的手因此有些抖了。
「別嚇到孕婦。」男人的聲音很低,帶著笑意,她看著他收刀,男人收槍,喘了口氣,把咖啡端給他。
他們默默的喝著咖啡,她端著溫開水,感覺氣氛有些僵。
「教官,退休的日子過得如何?」
「很安逸,說吧,來找我幹嘛?」
「帶她來給你看看,順便、幫我看好她。」
男人手一頓,挑起了眉,側著頭看著他。
「我想把一些事情做個了結。」他笑了笑,端著杯子喝咖啡。
男人挑高了眉,露出了很詫異很詫異的神情,沉默幾秒後,緩緩的點了點頭,對人笑了。
他轉過頭,看著她。
「我去打包行李。」男人起身,上樓了。
她看著他,咬了下唇。
「我要離開一陣子。」
「這次不帶我去了?」
「蛋糕做好,我回來要吃。」
她垂下了眼,低頭看著被緊握著的手,點了點頭。
「嘿,好了。」男人一臉慵懶地靠在廚房門口,他拉著她走。
他們上了車,他開車直奔機場,站在車旁,他看著她,伸手揉亂了她的髮絲,把人拉過來親吻了好幾下。
她咬著唇,伸手抱著人不肯放手。
他笑笑拉開她的手,在唇上親吻,低聲說著:「記得蛋糕。」
「……嗯。」
「顧好妳自己,那塊肉就算了。」
「……唔。」
「別太想我。」她的眼中都是淚,伸手握住他的手。
「我走了。」他看了下她,跟男人點了下頭,上車走了。
她轉頭,看著車子轉進車道中,她遮著臉,無法克制的掉著眼淚。
這樣在我面前離開,真的太痛太痛了。
她紅著眼,腳步虛軟的跟著這個被他稱之為教官的男人回到台灣。
她在飛機上跟教官聊了不少,驚訝發現很多事情,原來教官是退役軍官,就是他教爛人拿槍跟搏擊的。
他喊他教官,教官喊他渾小子,他宰了親生父母時才十歲,一個人在外流浪,偷拐搶騙就為了活下去,偷到了教官的車上,被教官打個半死……之後教官看他骨氣十足,便教他防身術,看著小子越長越大,開始玩槍。
最後走了一條根本不是人在走的道路,之後他們沒有再見面,一直到他帶她去見他。
她蓋著毛毯,有些遲疑的問著:「您一個人住,不會很寂寞嗎?」
「會、當然,但在寂寞的快要死掉的時候,總是有東西會支持著我的。」男人伸手蓋住她的眼睛,聲音很低的說著。
她緩緩睡去,感覺好熟悉,是爺爺小時後會做的事情吧。
回到台灣後,爺爺發了好一頓脾氣,不外乎就是為什麼他不見了,多了一個新的老外國貨回來,她疲累的解釋完,爺爺還是很不安心,最後她再三保證,教官才在別院住了下來。
一開始簡直是災難,教官做什麼都會被爺爺針對,爺爺力氣大,常常跟教官對著桌子互瞪,要不是有她跟老師在,屋子早就被拆了,她每次收拾東西都感到很疲倦、疲倦,最後有一天她終於受不了,抱著東西跪在地上開始哭了,哭了大半天才被老師哄上樓。
老師在樓下罵著,她隔天下樓,爺爺跟教官就算是達成協議,願意同心協力的好好保護、照顧她了,她看著他們兩個,扁了扁嘴,其實她才不要他們……
她知道,她想他了。
很想很想。
真的、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