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狕龍嬈嬈】。
這幾天因為妖界大喜,三界六道的眾生都紛紛來到妖界慶祝,包括霧城之主的余相思,雖然他是追著龍城的燕羅而來的。
他們暫居在妖界邊界,赤璃特地分出來給一些不愛吵鬧的非人所居住的別館。
余相思通常不出門,偶爾出門也只是跟赤璃喝茶。
這夜他晚歸了,骨侍把大門關上,踩著清脆的步伐走進廳中,輕聲開口:「燕主子,要不先歇了?」
自余相思親自離開霧都追人,原以為是報仇解恨什麼的,畢竟余相思的心態早已狂亂,可沒想燕羅不但沒死,還獲得了相思主的原諒,並且同留妖界,而余相思則一句話淡淡飄回霧都,讓他們把那些碎嘴的給碎了後,骨侍們就對這煙龍不敢再有怠慢看輕之意。
「沒關係,我再等一下好了。」燕羅放下手中的書卷,他最近在學習人類現代的文字,看得有些累了,只是今夜已晚,不知道相思主去了什麼地方……
他是敬畏著這個給予他重生的人。
當然、沒別人那麼怕他就是,他感覺得出來,其實他們一樣寂寞……
一陣冷風飄來,余相思落了下來,他扯下掛在身上的斗篷,露出嚇人的半邊骨樣,他紮成長辮的髮絲捲在頸子上,踩了進屋,單眼一橫,發出陰冷的笑聲:「為什麼還沒睡?」
「相思主、燕羅在等您回來……咦?」燕羅迎了上去,只見余相思把手上的東西放到燕羅手上,燕羅張開手一看,是一塊形狀奇怪的東西。
「這是?」
「盾鱗,拿去給你那個破敗的王兄用。」余相思坐到位子上,抬手順勢把燕蘿拉到自己腿上,燕羅詫異的握著鱗片,看著余相思開口:「相思主……」
「感謝孤的話,該用什麼報答呢?」余相思的骨手勾著燕羅的髮絲,那一向陰狠的面容多了一點說不出來的感情。
燕羅看著他,雙手緊緊握著那片透著深幽藍光的鱗片,垂下了眼,在他半邊骨骼的臉頰上印下一吻。
余相思不太高興地瞇起眼睛,他抬起手蓋住燕羅的眼睛,霧氣涵蓋整個居所,壟罩他們兩人。
森冷、陰寒,帶著余相思千百來的執與孤傲--
包圍了這個不幸落到他領地之中,被他看上、也不恐懼他存在的龍子。
隔日,燕羅便進了主城。
龍駿跟狕龍、審刀跟嬈饒都在茶棧中喝茶,難得的是,赤璃與執神也到了,藍翎也帶著梔子姍姍來遲。
赤璃打開一個盒子,盒子裡鋪著一塊紅布,紅布上擱著一塊泛著紅光的鱗片,是赤璃的鱗片。
藍翎也把他的蛇鱗放到旁邊,加上燕羅手上的盾鱗。
總共三塊鱗片。
龍駿神情複雜的看著懷中已經十分虛弱的狕龍,嬈嬈雙手握著狕龍的手,面無表情的與他依偎一起。
審刀只是坐在旁邊,一個勁的喝酒。
「龍駿,決定好了就做吧。」審刀把酒乾光了,又起了一壺,不斷喝著。
龍駿神情複雜的看著嬈嬈與審刀:「審刀,嬈嬈是你……」
「我終究只是個刀匠,這一生只會鍛刀,嬈嬈只是我依斷刃而煉製成的軀殼,沒有靈魂與情慾,如果他能成為狕龍的新軀殼,看他擁有喜怒哀樂,我又何樂而不為呢?」審刀仰頸,喝得有些醉了。
他看著嬈嬈,眼神恍惚。
「我鍛刀的這一生,就是想看自己鍛出的刀,有個疼愛它們的主人--」
當年再苦、再寂寞也是一個人忍過來了。
現下也不過是回到那種日子罷了。
龍駿看著懷中的狕龍,落鱗之症折磨他多年,已經看不見、甚至無法動彈了,如果能活--
龍駿痛苦的閉著眼,啞著聲開口:「審刀,謝謝你。」
審刀咧著嘴笑了下。
執神點頭,伸出手把三片鱗片握在掌心,發出妖力凝聚成一塊,然後將那一塊鱗片放到嬈嬈的額心之中。
嬈嬈應聲倒下,龍駿皺著眉,伸手蓋上狕龍的臉,手化成龍爪,一把穿透了狕龍的心臟,狕龍嘔了一口血,龍駿手上抓著一個球體,球體一離開狕龍的身子,狕龍的身子就化作點點光芒,飄散在空中。
龍駿的懷裡,頓時空了。
他動作未停,反手便將狕龍的心臟送入嬈嬈的心口之中,嬈嬈的身子發出光芒,沒多久後,他像是睡著一樣的,倒在龍駿的懷裡。
龍駿抱著他,如今已成了狕龍的嬈嬈。
審刀張開眼睛,看了他們一眼,然後便提著酒壺,搖搖晃晃地走出那茶棧。
沒人攔他。
過幾天,人間,小貓咖啡店今天異、常、熱、鬧。
審刀掛在咖啡店的位子上,喝個爛醉。
赤璃與信坐在他對面,一臉無奈地看著這個既傷心卻又要撐著面子的老男人買醉。
大師與嬌娘坐在另一桌,藍翎與梔子跟他們一塊。
深海帶著瑪妮來吃蛋糕,因為咖啡店內今天大妖特多,瑪妮顯得有些緊張。
不過蛋糕一送上來,她還是晃起了尾巴,拿著叉子開吃起來。
吃著吃著,她突然盯著藍翎、深海、赤璃看起來。
赤璃感覺到視線,笑咪咪看著這隻小狗崽:「小朋友,怎麼了?」
瑪妮嘴邊都是奶油,被點名突然嚇了一下。
「唔!我、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麼呢?」
「有鱗片的種族身材都這麼好嗎?」瑪妮咬著湯匙,眼珠子在嬌娘、赤璃還有坐在另一邊的蛇魈上打轉。
執神喝著奶茶,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撇唇:「對啊、明明就是哺乳類的說……」
「執執,你是男的。」梔子毫不留情地吐槽。
執神冷哼了一聲,不過又突然想到,她看著那三隻冷血動物開口問:「妳們的三圍是多少啊?」
嬌娘一愣,看了下自己,紅著臉說了:「34、25、34……」
蛇魈撐著臉,懶懶地接著:「34、24、34。」
「咦?兩個都34?」
「我是C……」嬌娘不太好意思的開口。
「我是D。」蛇魈看了一眼赤璃,赤璃把茶杯放下,轉過頭看著,女人們都帶著一股好奇的眼神。
「36、24、36。」不過她苦惱的皺了眉。
「只是最近老是覺得這數字不太對,衣服緊了不說,肩膀更是酸得很。」
「懷了寶寶,女人會脹奶啊。」執神淡定喝著奶茶。
「卵生的也會漲奶嗎?不對、應該是生了之後才會脹吧!哪有在懷孕時就脹奶的?」赤璃反駁。
「有些情況是懷孕時也會脹奶的……」說著,執神看向了梔子,梔子用力的甩了執神一臉節足。
「我也是個男的!哪來的奶可以脹!」
「36……」瑪妮傻著,看著赤璃胸前,赤璃看著她,笑瞇了眼回:「E。」
瑪妮受到刺激,嗚了一聲,覺得不公平的該該叫了幾來:「為什麼會那麼大啊--」
「大概是因為常吃人肉吧。」赤璃喝著茶開玩笑。
瑪妮卻嚇到了,深海一臉鄙視的看著赤璃:「我在海底也吃了不少人,也沒大到哪裡去啊?」
「比執執大。」
瑪妮看著深海的胸膛,在看著執神的胸口,瞬間好像頓悟了什麼--
「不要亂教小孩子啦!大師跟藍翎沒在吃人的胸膛還不是比我挺!」
「不過藍翎就偏瘦呢……」梔子看著自家蛇王的胸膛在看著大師的胸膛。
大師笑了一下,只是握緊手上的佛珠,稍微使力,手臂聳起,燦笑回應:「我以為我是手臂比較明顯呢。」
「誰叫你是用拳頭渡化人的……」執神吐槽。
赤璃呵呵笑了出來:「小狗崽,別擔心,大小不是重點啦。」
「不過還是大點好吧?」瑪妮這下看的不是赤璃,而是一直在旁邊看公文的信,信發現自己成了焦點,推了下眼鏡,視線轉了一圈回到赤璃的胸上,似笑非笑的沒有說話。
「感覺都是肉,不喜歡。」藍翎皺著眉,伸手卻往梔子胸口抓,被他甩了好幾節足。
蛇魈轉頭看著宿蟒,宿蟒紅了臉,不敢看她。
嬌娘遲疑了下,抬頭看著大師。
「大師也覺得……」
「我從來就不在乎那些。」大師微笑回著。
「蘿莉控了妳十六年,他還在乎什麼啊?小饅頭都被他養成包子了還嫌?」執神看著報紙吐槽。
瑪妮看著嬌娘紅了臉被大師笑著勸進懷裡,她眼珠子轉啊轉的,最後看著深海,深海這時也轉過頭看她。
「你也喜歡胸大的?」
「嗯……男人嘛。」深海咧著嘴笑了。
瑪妮生氣地把蛋糕全吃完就要走,深海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咪咪的起身舔掉了瑪妮臉頰上的奶油。
鯊魚皮磨過的感覺--瑪妮瞇起了眼睛。
「我更喜歡剛剛好的。」深海揚唇笑了。
瑪妮紅透了臉,推開深海跑去櫥窗那邊又叫了一個蛋糕回來吃。
就在執神把蛋糕放到瑪妮面前時,那個醉生夢死的審刀終於醒過來,他白著臉,虛弱地看著大家:「虐狗不可恥、虐一個剛失戀的狗你們還懂不懂得知恥啊--」
「不把你虐醒,哪知道痛呢?」執神壞心的笑著,給了他一杯熱茶,審刀拿著熱茶喝著,看著店內,虛弱地笑了:「到底是誰說龍本無情的?」
赤璃看著他,微笑:「可妖因執著而生。」
審刀端著杯子,似笑非笑,眼神卻透著哀傷。
「何苦為人?」
「那你又因何成妖?」執神看著他。
審刀笑了:「執著而生。」
「那你還問呢,傻審刀。」執神笑著離開桌邊。赤璃也笑著看他,審刀吐了口氣,抹了抹臉,又恢復往日那臉吊兒郎當。
「是啊、我還問呢。」審刀閉上眼,想起當年在破舊的刀蘆裡,鐵的味道、血的味道圍繞,嬈嬈靠在他身邊抓著他的手,抬起頭茫然望他的模樣--
「習慣了陪伴,又該怎麼回頭習慣孤單?」他喃喃念著,眼神放遠。
「再找一個人陪伴就不用習慣孤單啦?」
審刀張大了眼睛回頭,瑪妮咬著湯匙,再度吃了一臉奶油,深海一臉無奈地看著她。
審刀愣了:「再找一個人陪伴?」
「對啊?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瑪妮歪了頭,伸手把蛋糕往嘴巴裡塞。
「……不是的。」
「那就再找一個人陪伴就好了。」瑪妮把蛋糕吃完,喝著甜甜的拿鐵,幸福的瞇起眼睛,打了個甜甜的嗝。
深海看人終於吃飽,拿出濕紙巾幫她擦手、擦臉、擦嘴,把滴下來的奶油全都擦乾淨。
「別說的太簡單,小狗崽。」蛇魈笑了一聲。
「如果覺得寂寞的話就把自己包起來,躲在被窩裏面哭,等明天天亮了再出門散步,這樣就不會那麼寂寞了。」瑪妮讓深海擦著手,想著她寂寞時都怎麼過日子的說著。
「孤獨會咬人的,審刀大人。」深海淡淡的說著。
審刀看著他,然後撐著臉若有所思:「寂寞的主啊,倘若有日大海收回恩賜,你回的去嗎?那個無底的世界。」
深海的動作停了一下,笑瞇了眼,他回頭對審刀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
「寂寞就是我的執著,那我又有什麼好回不去的?」只是,會死命地抓住些什麼想證明自己--
他抬頭看瑪妮娜璀璨亮眼,近日來已對自己沒了敵意,更多只是好奇加上習慣的閃亮眸子。
他抬起手抹著瑪妮的眼角,瑪妮皺起眉,但還是往他掌心蹭。
--證明自己曾經沒那麼寂寞過。
他死,也要把這隻天真的小狗崽帶回他的世界。
那怕是屍骸或髮絲也好。
「神經。」審刀嗤笑。
大師這時起身,帶著嬌娘要先告退,他看了一眼審刀,然後笑著說:「我們都一樣。」
「在這個世界,因愛而生、因愛而亡;因執著而生、因執著而亡,哪怕我不是妖也一樣。」
審刀嘆了口氣,看著咖啡店的天花板。
「說的也是……我開始懂得,銀殺當年眼底藏得極深的那道感情是什麼了。」
赤璃笑著起身,信連忙伸手扶住她的腰身。
「不就是愛嗎?傻審刀。」
「啊、是愛啊。」審刀撇唇,搖頭。
他竟現在才懂。
「好了、別悲傷春秋了,下一個會更好的。」執神過來,把拖把交給審刀。
審刀看著拖把,挑眉:「給我拖把幹什麼?」
「壞了,幫我修好。」執神一臉理直氣壯。
「別開玩笑了!我是鍛刀的不是五金行--」
「鍛刀的不會修拖把你鍛什麼刀!」
「你開咖啡店的難道就會通馬桶嗎?」
「我還真的會啊你要我通給你看嗎?」
深海遮住瑪妮的耳朵,付了錢後決定不要讓她聽這些沒營養的,蛇魈也笑著早早走了,只剩藍翎跟梔子,梔子撐著臉,最後看了一眼藍翎。
藍翎低頭看他,挑眉。
「你跟我也是嗎?」
「也是什麼?」
「愛啊。」
藍翎張大了眼睛,笑了一下,蛇尾巴在桌子底上緩緩摩娑,擦過梔子的腿腳,他傾下身在那張胭脂紅唇上親吻了一下,吐著蛇信低嘶說著:「在愛情之前,我與你--」
他蛇眸豎起,一把將梔子捲進懷中。
「就只是吃與被吃而已。」他咬了一口梔子的唇,梔子被突然的擁抱嚇到,張著八目看著他,最後又紛紛垂了下來。
「是啊,在愛情之前。」他低下頭,難得溫順地趴在藍翎懷裡,藍翎只是笑了下,抱著梔子起身,與還在同審刀爭執拖把到底該怎麼修的執神告辭後便離開了。
到底,審刀有沒有幫執神修拖把呢?
當男人回來看到店內出現一把會自動旋轉、跳躍、我閉著--啊不是這個啦,會自動旋轉飛舞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啊也不是啦!
總之就是一隻會自動在店內旋轉拖地的好神拖妥妥的出現在店門口迎接他時,他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這個已與他相處好幾百年的戀人。
執神這時卻抬起頭,笑瞇著眼問他:「回來了?」
嘛,算了。
他嗯了一聲,走到吧檯區老位子坐下,執神起身替他沖咖啡,遞報紙。
不就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們誰也沒有離開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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