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銀殺。
銀殺出生那年,執神路過,龍城飄雪。
龍王開心的不得了,直說銀殺福緣深厚,之後必成大事。
他當年也未曾想到,銀殺最後是那個在一群皇子之中殺將而出,成了龍城之王的龍子。
銀殺的母妃不怎麼美,只是家世不錯,是雪國雪蛟族唯一的公主。
真龍量少,龍王又得了貪症,妃子一個一個納了進來,孩子一個一個生。
這銀殺便是眉眼像極龍王,身色卻似了雪蛟。
龍城皇都中有座池子,傍水的龍子喜歡去那兒戲水,那年方四歲半的銀殺也是,在一群婢女與四位的陪同下,到了那座龍池旁,卻看見一榻橫在池邊,他年紀小,未曾拜見過其他幾位王兄王弟,自是不知那人是誰。
看那人只是躺在榻上,身邊橫著一刀,未有侍衛婢女,他便傲了。
小小的身子走過去,看見那人臉上脫落鱗片,面色虛弱,眉眼上繫著一條符咒布條時,他昂起頸子,龍角熠熠生輝。
那人笑了笑,抬起頭,伸手扯了眼上封咒,露出一雙淡漠至極,毫無情緒的灰白雙眼,直視著眼前這個,該是他十一皇弟的龍子。
「本王子名為銀殺,你是誰?怎膽敢用這種眼神直視本王子?」
呵,小小娃兒倒龍樣十足。
要不是他似了母妃,是否現在他也能像這娃兒一樣,昂起龍角,傲氣視人?
他唇微動,面上鱗片又脫落幾片。
看這模樣,銀殺身後婢女侍衛已知這人是誰,不就是那年幼便患了落鱗之症,最不似龍樣的五皇子,狕龍殿下嗎?
「吾名,狕龍。」
銀殺還要開口,卻被婢女一把抱起往後走:「主子,我們該回殿了,怕晚歸了雪妃擔心呢。」
他在風中聽見他的聲音與湖潮聲一起翻湧。
以為聽見了,他自稱無名妖龍,看著那人又躺回榻上,悠然身影,從此記下。
狕龍那時已成年,身邊就有一把龍王請審刀打造的成年禮。
一把長刀。
那把刀陪了妖龍很長一段時間,直至銀殺成年,龍城傳來人殺刀的消息。
皇城囚牢之中,銀殺手負身後,唇角勾笑。
他一身白銀衣袍在昏暗陰沉的大牢中顯得明亮,那雙淬毒雙眸卻添了闇光,他看著坐在牢中,抬頭望他,豪不畏懼的男人。
落鱗破敗,龍城五子,狕龍。
「不過是堂堂狕獸之子,也敢用這等目光看著本王子?」
「終究該喊吾一聲王兄,吾又有何不敢?」
「四足而立、鱗不沾體;犬狼之相,破敗之身,也敢與本王子放肆?」
「皇城之中,除了最肖父王的大王兄與吾以外,又有誰敢與十一皇弟放肆?將死之龍,什也不留,吾又為何不放肆?」狕龍臉上已經沒有完好的皮膚,他雙眼混濁,撐著一口氣。
他很思念那時,父皇尚未染上貪症,大王兄傲然而立,純正龍種如天神一般,毫不畏縮的傲視群雄,那時他年方小,大王兄卻十分疼愛他……
突然很想他啊。
龍駿。
「他已經死了,不會再回到龍城之中,待父王謫仙以後,這龍城就由本王子管理,屆時……你又能如何放肆?」
「死。」
聽見狕龍口中說出這字,銀殺眼紅了,抬手就往人臉上狠狠打去,將狕龍那臉打下更多鱗片,難堪不已。
後他憤憤離去,留下狕龍在牢中喘息,閉著眼,含著血淚,想著那年……
替他求來長刀的大王兄,溫柔望他,沒有一絲王氣的模樣。
對了,好似就是因為王兄開始有了真龍之姿,王氣驟現,父王才怕了……這一怕,貪症即起,怕自己王位不保,便一拖再拖,迎妃選秀,生了一個又一個畸種龍子。
龍駿,你為什麼放下兄弟們不回來了?你真的死在他處,連屍首都不見了嗎?
狕龍昏迷前,就是想著這樣一個問題。
這方受苦,那方龍城的二三四王子卻聚在一起。
「父皇此次雷劫迎過便可謫仙,屆時就怕十一皇弟會趕盡殺絕,看他現在將小五囚著,我們也動彈不得……」說話的是雷妃之子,三王子。
「龍本薄情,十一皇弟終究不肯承認自己動情,先別說這一但承認,小五那破敗身子也熬不過多久,更是讓人覺得理亂!」
二皇子坐在輪椅上,嘆了口氣說著。
他是肥遺與龍之後,下身為蛇,無法升龍,更無足行走。
「通知大哥吧。」沉默寡言的四皇子冷聲開口,他也是肥遺之後,與二皇子同母所出,只是蛇血較淡,龍血深濃,只差兩劫便能升妖仙。
「如何通知?」
「等等,大哥還活著嗎?」
老三詫異地看著兩人,那個早年被趕出家門,兄弟中最純種龍樣的老大,龍駿,還活著?
「三皇弟,你說是我們重要,還是小五重要?」二皇子拉了拉他的袖子,三皇子一愣,沉聲開口:「都重要。」
「你得選一個。」
看二皇子溫潤卻不容拒絕的表情,他嘆了口氣。
「小五。」他們,是心疼著這個弟弟的。
「殺了我們,我們自能找到大哥回來幫小五。」
三皇子吐了口氣,望天。
最後手爪凝雷,他妖異面孔露出殺氣,金髮揚起,一道怒吼傳開。
沒多久,銀殺便收到消息。
二皇兄與四皇兄與一向交惡的三皇兄吵起,三皇兄怒急攻心一擊斬殺了二皇兄,四皇兄見同母兄長慘死,也化龍與人打了起來。
他與其他皇兄皇弟趕過去時,三皇兄已經掐著二皇兄的屍體,殺得正狂。
四皇兄頭首分離,下半身一片焦黑,死況悽慘。
父皇氣岔,怒將三皇子打入牢中,待秋後受審。
葬了二子與四子後,帶著那股化之不去的鬱,迎來了天雷,飛升成仙。
銀殺則在之後,順利當上龍城之王。
反他的,他讓他們謫了、死了、或是殘了。
三皇子最後被銀殺下令不審立斬,秋斬那日,狕龍爬出大牢,去刑場阻止斬刑。
銀殺親臨,看著狕龍爬到台上,跪求他原諒,三皇子口被摀著,雙目盡裂,就求一死--
小五,快走啊--
別幹傻事,哥哥死是為了護你啊--
他喊不出口的話,狕龍聽不到。
銀殺冷冷看著,最後笑了,他抬起手,拔出被他收好的那把,長年不離狕龍身側的長刀,一把斬了三皇子的頭。
看著一向疼愛他,總是帶他飛往高處看雷賞雲的三皇兄的頭滾落腳邊時,狕龍崩潰,無聲長嘯,地動天搖,他抱著三皇兄的頭,哭了一場。
銀殺更怒了,將三皇子的屍首燒了,頭拿去餵了妖犬。
掐著狕龍的頭髮,一步一步地將人拖回他的寢宮,鎖著。
待二皇子與四皇子趕回,聽見消息時,二皇子眼前一黑,吐了口血暈撅。
他未曾想過銀殺竟然如此狠心,親斬龍首。
是他親手害了自己的弟弟啊--
「為什麼?」狕龍虛弱地看著把自己鎖在床上的銀殺。
銀殺笑了,那冷然面容竟有一絲喜意。
「朕又怎能忍得有人驕傲呢?」
這個天下最驕傲的人,只有他。
渾然銀白,不染埃,雪蛟之最,銀殺。
『啊啊……是傲狂之症啊。』
狕龍虛弱的閉上眼,沒能在銀殺的眼中,看到他一閃而過的心疼。
銀殺握著拳,在狕龍睡後,親自替他上藥,並且吩咐下去要人遍尋妖醫,最好還能找到執神。
他發了假消息,要人知道他的五皇兄早就因為落鱗之症過世。
他的驕傲不允有世人議論,他有個,病敗的兄長。
他看著那把閃著光,正意圖與自己主人說話的長刀。
銀殺笑容勾起,不久之後,龍城又傳人殺刀。
「朕不允許,有任何東西,站在你身邊。」
「此世上只有朕,能允傲狂。」
銀殺的眼中有著瘋狂,殺意,與與生俱來、抹也抹不掉的驕傲。
他困著狕龍,滴水不漏。
可百密終有一疏,他是龍王,需要上朝論事,他放著狕龍在寢殿之中,就是給了別人機會。
龍駿落入龍王寢殿,看著被鎖在龍床上虛弱喘息的弟弟時,一身龍氣差點沒把整座皇殿給翻了,他卻仍是小心扶起狕龍,跟著一身是血的四皇子殺出重圍。
回來看見只餘長刀和斷鍊的銀殺,笑了。
那一夜,龍城血染,銀殺親自動手殺了所有看顧的人,就此入魔。
最後,他端著長刀,去找了審刀。揚著笑,要審刀殺刀,完全殺刀。
他要這個世界上,狕龍所有碰過的東西,通通消失--
審刀斷了那把長刀,銀殺滿意的走了。
只是他不知道,審刀能殺刀,也能鍛刀。
他把斷掉的長刀又修復了,把那破碎的靈魂給補了,化成了兒童模樣,抱著長刀的刀靈,跟著他,離開枯城,走遍天下。
那刀靈與狕龍年幼模樣像了十足。
銀殺最後因傲病纏身,未能度劫謫天,歿前始終未能放下驕傲二字。
留著狕龍殿,留著狕龍留下的所有東西,除了那把刀。
他在最後,在那龍池邊,又見過狕龍一次。
那時他手上抱著同為狕族后妃所生的孩子,龍城太子,疼愛得寵,雖也有落鱗之症,不過沒有狕龍那般嚴重。
天上忽現龍影,龍身一落,池上懸空一人。
龍駿金袍加身,墨髮高束,渾身龍氣霸散,他金色龍眸銳利看著眼前仍著銀袍,一臉驕傲的十一皇弟。
龍駿手上,抱著混濁雙目,已然看不見東西的狕龍。
銀殺看見狕龍便怒了,仰天長嘯,龍角揚起,憤怒的颳起風暴,龍駿勾起唇,跟著龍哄,竟是把那風暴壓抑住了。
銀殺這才發現,池上除了他以外,還有當年應該死透的兩個人。
他的二皇兄與四皇兄。
二皇兄手上抱著一顆龍頭骨,含著眼淚,坐在輪椅上,下身仍為蛇尾。
他咬牙瞪著銀殺:「雷炫與吾等究竟做了什麼要讓汝這般趕盡殺絕?」
銀殺把孩子給人抱走了,看著狕龍的表情更狂了。
「龍城天下,該為朕所有,朕容不得……」
「有人膽敢比朕還要驕傲!」
--更容不得,有人圍著他。
龍駿低嘆,伸手替狕龍勾起髮絲。「同你說了別來找罪受,這是何苦呢。」
狕龍迷濛雙眼,緩緩地笑了。「吾想想問問吾的刀……」
「朕殺了。」
聽見銀殺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狕龍苦澀一笑。
「仍是傲著呢,銀殺。」狕龍閉上眼,龍駿搖了搖頭。
銀殺看著他們離去,看著那到金色龍影帶著狕龍離開時,憤怒的哄著。
直到歿前,他耳邊仍隨時響起,狕龍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吾突然很慶幸,吾不是龍。」
龍駿一邊抱著人飛著一邊撇唇。「吾可是龍,也沒似他那般,各人造業吧。」
前四皇子抱著自家兄長飛跟在身後,兄長哭得難受。
他嘆氣:「討論這前,先哄哄齡哥吧。」
龍駿帶著他們回到他在妖界所居住的居所。狕龍心疼地抱住自家二哥,難受的跟著一起哭。他們那性子奔狂、總是笑聲轟隆的兄弟啊--
為什麼如此傻?
巴齡哭紅了眼,抱著那扭曲的頭骨幾乎不能呼吸。龍駿端著水盆進屋,無奈地替兩個弟弟擦了擦眼淚。
「巴齡、狕龍,別哭了,這是雷炫選擇的。」
「他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巴齡哭的眼眸倒豎,蛇樣驟起。
龍駿垂著眼,伸手按著狕龍的頭。
「吾與雷炫,還有十八與小二十,都不是老龍王親生的。」
「看的出來,你與皇爹太不像似了,至於三哥,吾倒是沒發現。」巴澤在後面端了點心走入,冷著臉回應著。
「他肖母。」
「如果不是我起了那一計,他不會變成這樣……」巴齡這幾年仍然自責不已,沒能平穩過。
「不是這樣的。」龍駿微笑搖頭。
不是這樣的。
他知道,雷炫不斷刺激銀殺,以命領死,是為了護住有意查探真相的銀殺,為了護住他真心疼愛的狕龍。更是為了護住……龍駿垂下眼,看著眼前似蛇捲起,抱著頭骨暈暈沉沉的巴齡。
『皇兄,如果有一日吾死了,請務必把吾的頭骨、或龍角碎片……什麼都好,能證明吾存在的痕跡,務必把東西,交給巴齡。』
他從不喊他皇兄。他們以為他叛逆,實際上不是的。
『有龍角便可以修龍謫天,為何輕言說死?』
『因為吾想陪著沒龍角的,一起活在世間。』
龍本薄情。愛著了,也不輕言說出口,甚至……他們也許都未曾察覺過,那份心思,是情愛。
之後過沒多久,巴齡便因為心傷病重,過世了。龍駿與巴澤把他的屍骨與雷炫的頭骨葬在一起,巴澤也許知道些什麼,只是他從未說開來,因為也許他……
也不懂得,龍的愛。縱然他們成不了龍。
※
龍王開心的不得了,直說銀殺福緣深厚,之後必成大事。
他當年也未曾想到,銀殺最後是那個在一群皇子之中殺將而出,成了龍城之王的龍子。
銀殺的母妃不怎麼美,只是家世不錯,是雪國雪蛟族唯一的公主。
真龍量少,龍王又得了貪症,妃子一個一個納了進來,孩子一個一個生。
這銀殺便是眉眼像極龍王,身色卻似了雪蛟。
龍城皇都中有座池子,傍水的龍子喜歡去那兒戲水,那年方四歲半的銀殺也是,在一群婢女與四位的陪同下,到了那座龍池旁,卻看見一榻橫在池邊,他年紀小,未曾拜見過其他幾位王兄王弟,自是不知那人是誰。
看那人只是躺在榻上,身邊橫著一刀,未有侍衛婢女,他便傲了。
小小的身子走過去,看見那人臉上脫落鱗片,面色虛弱,眉眼上繫著一條符咒布條時,他昂起頸子,龍角熠熠生輝。
那人笑了笑,抬起頭,伸手扯了眼上封咒,露出一雙淡漠至極,毫無情緒的灰白雙眼,直視著眼前這個,該是他十一皇弟的龍子。
「本王子名為銀殺,你是誰?怎膽敢用這種眼神直視本王子?」
呵,小小娃兒倒龍樣十足。
要不是他似了母妃,是否現在他也能像這娃兒一樣,昂起龍角,傲氣視人?
他唇微動,面上鱗片又脫落幾片。
看這模樣,銀殺身後婢女侍衛已知這人是誰,不就是那年幼便患了落鱗之症,最不似龍樣的五皇子,狕龍殿下嗎?
「吾名,狕龍。」
銀殺還要開口,卻被婢女一把抱起往後走:「主子,我們該回殿了,怕晚歸了雪妃擔心呢。」
他在風中聽見他的聲音與湖潮聲一起翻湧。
以為聽見了,他自稱無名妖龍,看著那人又躺回榻上,悠然身影,從此記下。
狕龍那時已成年,身邊就有一把龍王請審刀打造的成年禮。
一把長刀。
那把刀陪了妖龍很長一段時間,直至銀殺成年,龍城傳來人殺刀的消息。
皇城囚牢之中,銀殺手負身後,唇角勾笑。
他一身白銀衣袍在昏暗陰沉的大牢中顯得明亮,那雙淬毒雙眸卻添了闇光,他看著坐在牢中,抬頭望他,豪不畏懼的男人。
落鱗破敗,龍城五子,狕龍。
「不過是堂堂狕獸之子,也敢用這等目光看著本王子?」
「終究該喊吾一聲王兄,吾又有何不敢?」
「四足而立、鱗不沾體;犬狼之相,破敗之身,也敢與本王子放肆?」
「皇城之中,除了最肖父王的大王兄與吾以外,又有誰敢與十一皇弟放肆?將死之龍,什也不留,吾又為何不放肆?」狕龍臉上已經沒有完好的皮膚,他雙眼混濁,撐著一口氣。
他很思念那時,父皇尚未染上貪症,大王兄傲然而立,純正龍種如天神一般,毫不畏縮的傲視群雄,那時他年方小,大王兄卻十分疼愛他……
突然很想他啊。
龍駿。
「他已經死了,不會再回到龍城之中,待父王謫仙以後,這龍城就由本王子管理,屆時……你又能如何放肆?」
「死。」
聽見狕龍口中說出這字,銀殺眼紅了,抬手就往人臉上狠狠打去,將狕龍那臉打下更多鱗片,難堪不已。
後他憤憤離去,留下狕龍在牢中喘息,閉著眼,含著血淚,想著那年……
替他求來長刀的大王兄,溫柔望他,沒有一絲王氣的模樣。
對了,好似就是因為王兄開始有了真龍之姿,王氣驟現,父王才怕了……這一怕,貪症即起,怕自己王位不保,便一拖再拖,迎妃選秀,生了一個又一個畸種龍子。
龍駿,你為什麼放下兄弟們不回來了?你真的死在他處,連屍首都不見了嗎?
狕龍昏迷前,就是想著這樣一個問題。
這方受苦,那方龍城的二三四王子卻聚在一起。
「父皇此次雷劫迎過便可謫仙,屆時就怕十一皇弟會趕盡殺絕,看他現在將小五囚著,我們也動彈不得……」說話的是雷妃之子,三王子。
「龍本薄情,十一皇弟終究不肯承認自己動情,先別說這一但承認,小五那破敗身子也熬不過多久,更是讓人覺得理亂!」
二皇子坐在輪椅上,嘆了口氣說著。
他是肥遺與龍之後,下身為蛇,無法升龍,更無足行走。
「通知大哥吧。」沉默寡言的四皇子冷聲開口,他也是肥遺之後,與二皇子同母所出,只是蛇血較淡,龍血深濃,只差兩劫便能升妖仙。
「如何通知?」
「等等,大哥還活著嗎?」
老三詫異地看著兩人,那個早年被趕出家門,兄弟中最純種龍樣的老大,龍駿,還活著?
「三皇弟,你說是我們重要,還是小五重要?」二皇子拉了拉他的袖子,三皇子一愣,沉聲開口:「都重要。」
「你得選一個。」
看二皇子溫潤卻不容拒絕的表情,他嘆了口氣。
「小五。」他們,是心疼著這個弟弟的。
「殺了我們,我們自能找到大哥回來幫小五。」
三皇子吐了口氣,望天。
最後手爪凝雷,他妖異面孔露出殺氣,金髮揚起,一道怒吼傳開。
沒多久,銀殺便收到消息。
二皇兄與四皇兄與一向交惡的三皇兄吵起,三皇兄怒急攻心一擊斬殺了二皇兄,四皇兄見同母兄長慘死,也化龍與人打了起來。
他與其他皇兄皇弟趕過去時,三皇兄已經掐著二皇兄的屍體,殺得正狂。
四皇兄頭首分離,下半身一片焦黑,死況悽慘。
父皇氣岔,怒將三皇子打入牢中,待秋後受審。
葬了二子與四子後,帶著那股化之不去的鬱,迎來了天雷,飛升成仙。
銀殺則在之後,順利當上龍城之王。
反他的,他讓他們謫了、死了、或是殘了。
三皇子最後被銀殺下令不審立斬,秋斬那日,狕龍爬出大牢,去刑場阻止斬刑。
銀殺親臨,看著狕龍爬到台上,跪求他原諒,三皇子口被摀著,雙目盡裂,就求一死--
小五,快走啊--
別幹傻事,哥哥死是為了護你啊--
他喊不出口的話,狕龍聽不到。
銀殺冷冷看著,最後笑了,他抬起手,拔出被他收好的那把,長年不離狕龍身側的長刀,一把斬了三皇子的頭。
看著一向疼愛他,總是帶他飛往高處看雷賞雲的三皇兄的頭滾落腳邊時,狕龍崩潰,無聲長嘯,地動天搖,他抱著三皇兄的頭,哭了一場。
銀殺更怒了,將三皇子的屍首燒了,頭拿去餵了妖犬。
掐著狕龍的頭髮,一步一步地將人拖回他的寢宮,鎖著。
待二皇子與四皇子趕回,聽見消息時,二皇子眼前一黑,吐了口血暈撅。
他未曾想過銀殺竟然如此狠心,親斬龍首。
是他親手害了自己的弟弟啊--
「為什麼?」狕龍虛弱地看著把自己鎖在床上的銀殺。
銀殺笑了,那冷然面容竟有一絲喜意。
「朕又怎能忍得有人驕傲呢?」
這個天下最驕傲的人,只有他。
渾然銀白,不染埃,雪蛟之最,銀殺。
『啊啊……是傲狂之症啊。』
狕龍虛弱的閉上眼,沒能在銀殺的眼中,看到他一閃而過的心疼。
銀殺握著拳,在狕龍睡後,親自替他上藥,並且吩咐下去要人遍尋妖醫,最好還能找到執神。
他發了假消息,要人知道他的五皇兄早就因為落鱗之症過世。
他的驕傲不允有世人議論,他有個,病敗的兄長。
他看著那把閃著光,正意圖與自己主人說話的長刀。
銀殺笑容勾起,不久之後,龍城又傳人殺刀。
「朕不允許,有任何東西,站在你身邊。」
「此世上只有朕,能允傲狂。」
銀殺的眼中有著瘋狂,殺意,與與生俱來、抹也抹不掉的驕傲。
他困著狕龍,滴水不漏。
可百密終有一疏,他是龍王,需要上朝論事,他放著狕龍在寢殿之中,就是給了別人機會。
龍駿落入龍王寢殿,看著被鎖在龍床上虛弱喘息的弟弟時,一身龍氣差點沒把整座皇殿給翻了,他卻仍是小心扶起狕龍,跟著一身是血的四皇子殺出重圍。
回來看見只餘長刀和斷鍊的銀殺,笑了。
那一夜,龍城血染,銀殺親自動手殺了所有看顧的人,就此入魔。
最後,他端著長刀,去找了審刀。揚著笑,要審刀殺刀,完全殺刀。
他要這個世界上,狕龍所有碰過的東西,通通消失--
審刀斷了那把長刀,銀殺滿意的走了。
只是他不知道,審刀能殺刀,也能鍛刀。
他把斷掉的長刀又修復了,把那破碎的靈魂給補了,化成了兒童模樣,抱著長刀的刀靈,跟著他,離開枯城,走遍天下。
那刀靈與狕龍年幼模樣像了十足。
銀殺最後因傲病纏身,未能度劫謫天,歿前始終未能放下驕傲二字。
留著狕龍殿,留著狕龍留下的所有東西,除了那把刀。
他在最後,在那龍池邊,又見過狕龍一次。
那時他手上抱著同為狕族后妃所生的孩子,龍城太子,疼愛得寵,雖也有落鱗之症,不過沒有狕龍那般嚴重。
天上忽現龍影,龍身一落,池上懸空一人。
龍駿金袍加身,墨髮高束,渾身龍氣霸散,他金色龍眸銳利看著眼前仍著銀袍,一臉驕傲的十一皇弟。
龍駿手上,抱著混濁雙目,已然看不見東西的狕龍。
銀殺看見狕龍便怒了,仰天長嘯,龍角揚起,憤怒的颳起風暴,龍駿勾起唇,跟著龍哄,竟是把那風暴壓抑住了。
銀殺這才發現,池上除了他以外,還有當年應該死透的兩個人。
他的二皇兄與四皇兄。
二皇兄手上抱著一顆龍頭骨,含著眼淚,坐在輪椅上,下身仍為蛇尾。
他咬牙瞪著銀殺:「雷炫與吾等究竟做了什麼要讓汝這般趕盡殺絕?」
銀殺把孩子給人抱走了,看著狕龍的表情更狂了。
「龍城天下,該為朕所有,朕容不得……」
「有人膽敢比朕還要驕傲!」
--更容不得,有人圍著他。
龍駿低嘆,伸手替狕龍勾起髮絲。「同你說了別來找罪受,這是何苦呢。」
狕龍迷濛雙眼,緩緩地笑了。「吾想想問問吾的刀……」
「朕殺了。」
聽見銀殺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狕龍苦澀一笑。
「仍是傲著呢,銀殺。」狕龍閉上眼,龍駿搖了搖頭。
銀殺看著他們離去,看著那到金色龍影帶著狕龍離開時,憤怒的哄著。
直到歿前,他耳邊仍隨時響起,狕龍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吾突然很慶幸,吾不是龍。」
龍駿一邊抱著人飛著一邊撇唇。「吾可是龍,也沒似他那般,各人造業吧。」
前四皇子抱著自家兄長飛跟在身後,兄長哭得難受。
他嘆氣:「討論這前,先哄哄齡哥吧。」
龍駿帶著他們回到他在妖界所居住的居所。狕龍心疼地抱住自家二哥,難受的跟著一起哭。他們那性子奔狂、總是笑聲轟隆的兄弟啊--
為什麼如此傻?
巴齡哭紅了眼,抱著那扭曲的頭骨幾乎不能呼吸。龍駿端著水盆進屋,無奈地替兩個弟弟擦了擦眼淚。
「巴齡、狕龍,別哭了,這是雷炫選擇的。」
「他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巴齡哭的眼眸倒豎,蛇樣驟起。
龍駿垂著眼,伸手按著狕龍的頭。
「吾與雷炫,還有十八與小二十,都不是老龍王親生的。」
「看的出來,你與皇爹太不像似了,至於三哥,吾倒是沒發現。」巴澤在後面端了點心走入,冷著臉回應著。
「他肖母。」
「如果不是我起了那一計,他不會變成這樣……」巴齡這幾年仍然自責不已,沒能平穩過。
「不是這樣的。」龍駿微笑搖頭。
不是這樣的。
他知道,雷炫不斷刺激銀殺,以命領死,是為了護住有意查探真相的銀殺,為了護住他真心疼愛的狕龍。更是為了護住……龍駿垂下眼,看著眼前似蛇捲起,抱著頭骨暈暈沉沉的巴齡。
『皇兄,如果有一日吾死了,請務必把吾的頭骨、或龍角碎片……什麼都好,能證明吾存在的痕跡,務必把東西,交給巴齡。』
他從不喊他皇兄。他們以為他叛逆,實際上不是的。
『有龍角便可以修龍謫天,為何輕言說死?』
『因為吾想陪著沒龍角的,一起活在世間。』
龍本薄情。愛著了,也不輕言說出口,甚至……他們也許都未曾察覺過,那份心思,是情愛。
之後過沒多久,巴齡便因為心傷病重,過世了。龍駿與巴澤把他的屍骨與雷炫的頭骨葬在一起,巴澤也許知道些什麼,只是他從未說開來,因為也許他……
也不懂得,龍的愛。縱然他們成不了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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