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一。
嚴霄X武蒔。
BG向。
※
那年秋,該是蕭條。
城中卻起了大事,十里紅妝路,伴著一百二十抬的嫁妝。
她身著嫁衣,坐在轎頂鑲著海南寶珠的大紅花轎上,風光出嫁。
成為當時絕響,一時出名,她成了那座城裡最幸福的女人。
只因嫁了當代富商,富甲四方。
「老闆娘,來一壺冷酒配上一盤牛肉、下點豆干花生嘿!」
她從桌旁起身,擱下正挽著的豆芽,笑著應:「來啦、這就上菜啦!」
不過十年,事過境遷。
她夫婿家大業大,本家卻內鬥的凶狠、他們差點把自己給鬥沒了,家產空了一半,夫郎為了重振家風,拚著一口氣出外奔商了。
這一去就是八年未歸。
孩子都大了,會喊爹媽了,卻也沒真正見過幾次爹。
自從夫郎離了家後,她在本家也待不下去,一個女人家辛苦的帶著兩個孩兒出來謀生,最後還真讓她拚出了一點小成就來,就是在入城的官道上,開著一間粗簡的客棧。
只是提供來往旅客一個歇腳、休息,可以喝杯小酒在悠哉進城的地方。
難免有時會有生客來搗亂,掀桌翻椅什麼的,年近三十仍風韻猶存的老闆娘只是笑著瞅這堆光膀子的男人們砸著自己的家當。
就在這群男人們還妄想接近輕薄她時,騎馬狂奔出去的兩個孩兒及時趕回,並帶回來她在城內的一堆娘家兄長們。
真不是她在說,她從小就是在野人堆長大,武家剽悍女子,上頭有九個哥哥、六個叔叔。
她悠哉的啜著熱酒,看著肩上扛著女兒的三哥一手抓一個地把男人往外丟,然後豪氣的坐到她面前指使著其他哥哥們把桌子翻回來。
她抬眼,有些上揚的眼角抽了下。
她肖父,面容像到父親那雙桃花狐狸眼與妖美面容,而哥哥們有的像父親、有的像母親,眼前這排行老三的,就是那個像極了父親,性子卻十分母親的男人。
三哥翹著腿,拎起冷酒就往嘴裡灌。
「我說么么啊,妳還要在這裡傻傻等到什麼時候?」他橫了一眼跪在門口道歉的幾個混混,吩咐弟弟們把他們扔遠點。
老闆娘笑看那正在三哥哥肩膀上撒嬌的女兒,孩子八歲了,正調皮,幾個叔叔伯伯又寵的很。
「怎麼沒看見大的?」
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兩個女孩,在三哥哥頭上撒野的這娃兒是小的,那大的呢?
這時外頭走進一個面貌較為憨厚,與三哥那邪魅狂狷氣質相差甚遠的男人,手上牽了另一個抓著兩根糖葫蘆的女孩。
兩個女娃兒一下就撞在一起搶那糖葫蘆,那憨厚男人走過來拉開另外一張椅子,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老闆娘笑著喊了聲:「二哥。」
「哎,么么。」
老三這可不依了,敲了敲桌子,努努嘴。
老闆娘順了順頰邊髮絲,嘆了口氣:「就讓我在這兒等著又沒什麼不好的?」
「咱們可以替妳找個新夫君風光再嫁啊,妳可是武家么女,咱家有武器舖子、有貨場、有馬場,還一門虎將,哪怕有人不娶妳?」老三聲調高了些,他們這些年來都是十分擔心這妹妹的。
這妹妹固執,認定了就死守著,這不就一去八年,沒消沒息地,真他娘的負心漢!
老闆娘帶著淺笑,看著打鬧起來,與她幾個哥哥玩到門口去的雙胞胎女兒。
「沒等到他給我一個交代,我不會休止,直到我死,這是武蒔的堅持。」
她起身,攏了攏髮髻。
「哥哥們自便吧,我還得去折枝花回來插瓶呢。」
說著,她就慢悠悠的走了。
武參撐著臉看了一眼武貳,武貳摸摸鼻子,看著他。
「回去跟老大還有爹娘說,么么是勸不了了。」
「你說了就算嗎?真說了娘又噴我一臉口水也罷了,爹一眼瞪過來我要還活嗎我?」武參撇著唇,就算一臉邪魅狂狷酷霸跩,現在也只是個苦惱的男人。
武貳悶了悶,搔著頭說:「娘、娘我來說吧。」
武參哼了聲,拍拍腿腳起身,妹妹勸不得,都八年了每次來都馬是一樣的話,九個兄弟都輪過一次了,要回家早回家了。
那該死的商家郎,早知道嫁個農夫也不嫁給從商的!
日落,雙胞胎女娃看著母親折著桃花插在瓶中,瓶子放在窗邊,大的開口問了:「娘啊,每天都折花插瓶,不累嗎?」
武蒔笑著摸摸女兒的臉。
「妳每天都要吃飯喝水,不累嗎?」
女兒跺跺腳,撒嬌說著:「不一樣啊!」
「對我來說,是一樣的。」老闆娘關了窗,吐了口氣,垂著眼看著有些薦的桃花。
那夜沒什麼客人,兩個女兒早早睡了,她關上木門,有些惆悵。
再幾月就要過年了,今年仍是不回來一起過嗎?
我的夫郎呀。
※
這日一大清早的家裡就很熱鬧。
她的客棧也不例外,天還未光,她還沒醒來備料呢,那性子風風火火的三哥就帶著六七八九四個弟弟殺上門來。
三六九留了下來幫襯著開店,老七老八帶著他們嬌寵的姪女進了城,今兒個城內有迎冬季,熱鬧得很,兩個小姑娘睡眼惺忪地被一人抱一個走了。
老闆娘挽著髮髻,慵懶地坐在桌椅旁,手上端著一壺六哥剛沏好的熱茶,抬眼看著三個容貌、身形、氣質不一的哥哥們。
要說武參是邪魅狂狷,武家小九兒就是氣質出眾,狐仙降世的那種妖媚男子,更糟心的是他連性子都像透了武家入贅夫,也就是他們老子,武陸就是個愛笑,只是笑起來誠懇老實,很有婆媽緣。
武小七、武小八兩個是雙生子,先不說他們好了。
「三位哥哥是又聽了什麼,要來勸我回家嗎?」
自家母親是武家上一代最小的,武家一門虎子、不例外的也生了一隻母老虎,上頭六個哥哥疼寵無比,最後讓她贅了一個笑面虎。
反正都是虎,也沒差了。
「幾位叔伯問妳今年回家過年嗎?」武參撐著臉,與妹妹有些神似的臉龐卻寫著十足的不耐煩。
「等不著夫郎,武蒔不歸,哥哥們別勸了。」
「么么啊,要是等著了那也就算了,要是等不著呢?」
武蒔抬頭看著三哥,武陸跟武久狠狠地從後面揍了自家三哥一拳跟一巴掌,武蒔笑開了臉,抬手抹著髮鬢,輕輕說著:「是生是死,武蒔不論。」
「我只是想等他回來,這是他離開那時,我站在門口應他的,不論如何、我都會等他。」武蒔閉上眼,懷念起分離那天,夫郎臉上那帶著不捨卻又堅決的表情。
「要是他另娶了呢?」
武蒔張大眼睛瞪著武參,然後慢慢地笑了。
「生要和離,死要見屍!」
那一笑傾城的程度真的跟自家老爹那一笑可以毀滅世界的程度一模一樣啊,三位哥哥頓時後背流了一堆汗水。
「么么啊……」武參還想勸,武蒔嘴角勾起,扣著杯子的手緊了些,瞇起了那上揚的眉眼。
「三哥哥,我知道你們疼我、憐我,但我好歹也是一個女人養著兩個孩子大了,現在有間小店、有個小屋,有著來往的過客、有著每日換枝的花瓶,就不知道哥哥們到底想再勸我什麼?」
「與其勸我回家二嫁,三哥哥怎麼不先管管自己還沒成親呢,就算不想管自己好了、七哥、八哥、九哥,二伯、五叔、六叔也都還耍單呢。」
「想從馬場主人改行當紅娘,三哥哥您行不行先從男人下手啊?」
武參被妹妹軟孺嗓音給嗆到一個差點沒嘴角溢血。
老六跟老九連忙伸手一人一邊扶住了身上無形中多了好幾把刀的三哥。
「么么,我們只是擔心妳一個女人家在這開店,那男人這一去不歸沒消沒息的,心疼啊。」武久撐著已經說不出話的三哥,難得皺起了眉眼,打算走悲情路線,看看是妹子傾城還是他傾城。
武蒔卻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家幾個哥哥叔叔伯伯加親爹的臉她是看的很膩了,逕自煮茶,拿起清香的茶糕往嘴裡放。
吃完了,她抹抹嘴角,才喝著茶問:「你們打得贏我嗎?」
武久僵硬了。
「叔叔伯伯們打得贏我嗎?」
原本想開口圓場的武陸閉嘴了。
「我一個人在這裡開店好好的、養女兒好好的、等男人好好的,就你們逢三差五的來湊熱鬧,我知道是擔心,但擔心有必要每次來都問我要是夫郎再娶呢?要是夫郎死了呢?要是夫郎失意了呢?」
「我是嫁給一個外出走商的商人,不是嫁給一個天生破敗命的衰人,更不是嫁給一個狼心狗肺的不良人!」
武蒔碰的一聲放下茶杯,武參慘白著臉看著杯子成粉,桌子裂了一縫。
武蒔喘了口氣,抬手拍拍粉末後又勾了勾髮鬢。
「武蒔當年擇了他、嫁了他、給了他,就不怕他負我!我們武家的人有的是虎豹熊膽!我要會怕,我還跟他們本家玩了五年才分家?」
「你們從來就是不希望我嫁人,嫁人前極盡抹黑,嫁他後更是直接把墨水往他身上倒,你們有那個閒情逸致在那邊雞蛋裡挑骨頭、都把蛋殼當骨頭啃去了,怎麼會沒有那個時間為自己找個女人管家?」
武蒔指著武參的鼻子一陣罵。
「更別提三哥哥底下還有多少弟弟,叔伯們都多大歲數了!」
「你們有空管我沒男人空虛寂寞覺得冷,我還怕你們以後除了武家人以外沒別人送終呢!」
武九遮住臉。
娘啊,這種激動起來就破口大罵卻又罵的讓人無話可說的性子真是標準的融合了親爹與親媽。
「我、我們也只是……」武參虛弱的要開口。
「只是什麼!有空在這邊同我嚼八年的耳根子,怎麼沒空幫我去探查我那夫郎人在何方、下落哪裡!」
「是不是你們阻著他回來!」武蒔又拍了一下桌子,桌子這下撐不住了,嘩啦一聲倒在地上。
「不不不不不是啊--我們有去找、大哥二哥這八年來的馬隊外出時都有注意,不只塞外、我們連海路都找了!」武參結巴,看著妹妹雙眼含淚蒔他更結巴了。
武蒔不說話了。
沒門,武參只能軟著腿帶著兩個弟弟先走。
武蒔收拾了下店內,照舊開店,照舊奉茶煮酒,照舊窩在小灶房裡挽著袖子,悶著那鍋她招牌的滷牛肉。
沒了哥哥們鬧事,客棧裡除了來往過客的閒聊聲就沒別的了,偶爾有一兩聲小二的吆喝,或是幾個男人們喝高了的呼喊。
一大早的,搞得她心煩意亂。
她已經算晚嫁人了,她也知道有幾個叔伯這輩子就是打定主意想耍單過日子,她就是氣不過。
自家門內的都搞不定了,還來在乎她這個嫁出門的女兒?
呵,笑話。
「么么,就算嫁了,武家也從未把妳當成是嫁出去的人看啊。」
這聲響起,武蒔差點沒摔了手上的勺子,她回頭就見自家大哥站在那,面無表情,但她渾身皮毛都差點沒豎起來。
大哥不是叫假的,尤其是武家這個。
「大哥……」
「么么,妳也知道我們的馬隊綜橫國內,馬場每年供出的馬匹可以說是運輸到各地去,沒道理這八年間……我們想找一個人卻什麼都找不到。」
「毫無聲息,連個相似的影兒都沒有。」武壹走了過來,挽起袖子幫著妹妹切菜,武家有家訓,每個孩子不論男女年齡都要會一些基本的煮食,省得外出吃飯是有材料但因為不會煮而餓壞自己。
「……我答應過他,等他。」武蒔對著那鍋滷牛肉低語。
「生要和離,死要見屍是吧。」武壹搖搖頭,把手上的蔬菜全丟進了另一個小鍋裡。
「等他,至少我還有個希望,要是就跟你們回家了,豈不是承認了……」武蒔回頭,她髮絲散了一些,垂在臉邊。
「承認了我再也等不到他這件事情?」
武壹剁著骨頭的手頓了一下,他回頭看著妹妹的表情,抿了抿唇,幫她把骨頭都剁好了,也沒說什麼,就先回城了。
主屋內,武家除了么妹以外一家齊聚。
尚未坐著的是武千金,就叫千金的武家主母,與她入贅的男人,武常要。
入贅還冠妻姓的,天下只有他常要一人。
武常要喝著茶,旁邊坐著氣呼呼股著臉頰的老妻。
左邊依序坐著一三五七九、右邊則是二四六八。
今天是家族內小議,幾個叔伯就沒來湊和了。
武千金跺腳,氣呼呼地指著幾個兒子。
「你們有沒有點用!妹妹都勸不回來!」
武常要聽完了武壹的話後,看著身邊暴跳的妻子,嘆了口氣,開口:「千金,讓么么去吧。」
武千金停下跺腳,一臉看到鬼的表情看著自家夫婿。
「你、你就捨得?那是你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年才盼來的女兒啊。」
她還記得當年武蒔出生,自家夫婿是多麼高興,只是苦於情勢,無法親自照養疼愛,但言談間所提到武蒔時,他都是歡喜。
「捨不得也得捨,么么性子同妳一般剛烈,逼不得。」今天又說這種話,他這當爹的又怎麼能親手打破女兒的希望呢?
「可那負心漢一點消息都沒有,怎樣都說不過去啊。」武千金皺著眉,武常要喝了一口熱茶後,接著說:「他若不回來那也就算了,等哪天回來了……」
武常要緩緩地瞇起眼睛,笑了。
如果說武久跟武蒔是傾城一笑,那這武常要一笑就是毀天滅地般的傾國一笑了。
九個兒子紛紛遮住眼睛,只有武千金一個女人家紅了臉,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哪去。
「回來了,還能有不來本家打招呼的道理嗎?」
聞言,九個哥哥們紛紛露出了賊笑的表情。
說的是啊,小妹夫、你有種就別回來,有種回來了就別想逃,看咱們幾個哥哥怎麼對付你!
郊外官道上,一匹瘦馬上載著一個穿著斗篷的男人。
男人熊熊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周圍商隊的糗他是不昨天睡覺沒蓋被子著涼了。
他握著韁繩的手覺得有些冷。
總覺得這不是著涼的噴嚏,是即將惹邪了的噴嚏。
再有月餘路程,他就能回家了。
他想的不是曾經金碧輝煌、富甲一方的本家,而是那個只有他跟妻子的小院子。
一碗熱湯麵、一壺熱茶,一個妻子暖暖甜甜的笑容。
兩個孩子伸著手在襁褓內哼哼咿咿的說著兒話。
那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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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都趕了大半個月的路,城門就在底,你行行好讓兄弟們歇一會兒吧!」
騎在最前頭的男人聞聲頓了一下,他底下的瘦馬正發出抗議的吭叱聲,不斷搖著頭,他拉開了斗篷,看著身後一排商隊的兄弟們都露出一副疲累的表情。
更別提最後還有兩個已經掛在馬上沒有動靜的。
他思索了一下,自己確實趕了好一陣子的路都沒好好休息,離城門也不過就一條官道的事情……
「行,紮營歇會兒吧。」
「老大,前面旁邊就有客棧了,紮毛營啊,你放過兄弟們吧!」跟在他後面騎著栗色大馬的男人發出慘叫聲,拉著韁繩就吩咐兄弟們往前方的客棧處去。
他楞在那裏,才想說什麼,另外一匹黑底有著灰色斑點的大馬湊近他,馬上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十足,差點沒把他肩膀給壓垮。
馬上的男人語氣沉穩,卻帶著無奈:「怕什麼?」
他調轉馬頭,笑了聲。
「不就是怕娘子不在家等我嗎?」
不過沒人理他,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們早就紛紛去了那小客棧,嚷著要水要酒要馬草。
他也騎著馬過去,離開城內太久了,什麼時候外面開了一間客棧他都不知道的……
他繫好馬繩,客棧不大,幾個位置都被商隊的兄弟們給佔了,店小二手腳麻利的端著酒菜上桌,他坐在角落邊特別安靜的位子,對面坐的是方才拍肩的男人。
他拉下斗篷,露出一張消瘦的臉,喝了口酒、搭了口牛肉,一時間整個人都頓了,連忙甩了筷子掐住送菜的小二就是問:「這牛肉誰煮的?」
「哎哎?這位客倌冷靜點……這、這咱們家的菜都是老闆娘親自煮的。」
「請你們老闆娘出來!」
小二一臉莫名其妙的被放開,他摸摸鼻子,甩著毛巾搭上肩膀,老闆娘說客人是神、只要不是找麻煩的客人都是神,那、那這算是找麻煩嗎?他彎身去了後面灶房,看老闆娘挽著袖子正在剔骨肉。
老闆娘髮髻有些鬆了,一隻木簪簪的有些零落,髮絲散在她頰旁與頸側,看來有些慵懶,但要讓城內的女人看見了就會說這是多麼的不倫不類,配上她那張面容又更是會被講成狐媚子一般的女人。
「老闆娘,外頭來了一隊商隊,裏頭有個傢伙說想見妳。」小二站在灶房外,他不敢進去。
武蒔放下剔肉的刀,去一旁洗了手,抬手輕甩水珠,橫了小二一眼:「好好的怎麼會想見我?」
「他吃了一口牛肉後就掐著我問是誰煮的,我、我說是老闆娘煮的,他就說要見您。」
武蒔抬眼,伸手順了下髮絲,鬆開她挽起的寬袖,踩著繡花鞋走了出去,小二跟在後面彎身走,武蒔到了頭前,午時的下午光有些刺眼,她瞇起了眼睛,側頭才要問是誰時……
她眼前已被陰影遮蓋,她瞇起眼抬頭看,就見熟悉到不行的容顏出現在眼前,是自家夫郎激動的表情。
黑了、也瘦了。
她顫著手撫上眼前男人的臉,有些熨燙的肌膚,粗糙的感覺從指尖上傳來,她笑了聲,雙眼逐漸被被水霧遮蓋。
就在男人激動的要伸手抱住她時,一把凳子從外頭飛了進來,直接把那男人打飛滾了一圈摔在一旁。
武蒔抽了一口氣,門口站著手上拿著另一只凳子的武參,武參雙目通紅、怒目咬牙,看來十分火大的樣子。
「武參!」
商隊的兄弟們也站了起來,大有與武家兄弟們大幹一架的氣勢。
武蒔走了過去扶起在滴鼻血的夫郎,她拿著手絹替他止血,看被打出一條痕跡的臉,這是又心疼又難受,手絹才剛塞進夫郎手裡,她頭一撇,抬起的雙眼中盡是殺氣。
除了殺紅了眼的武參以外,站在後面的四六七八九都默默的後退了一步。
武參握著拳頭,扭著脖子才剛往前踏一步:「么么妳走遠點,哥哥有話要跟這負心漢講!」
武蒔笑著起身,抬手拎起身旁一只長板凳。
她勾了勾髮絲,身子一晃衣裳就滑了大半、露出半邊纖細肩膀與提起的板凳。
武參還來不及反應妹妹的表情與動作,又往前走了一步,下一秒就被妹妹一板凳往頭上砸,砸的那是木屑橫飛、頭破……呃、武參頭硬,他只是一臉詫異地看著妹妹抓著半只殘餘板凳腳,仰起頭瞪著他。
「么么、妳這是幹啥?」
「幹啥?打人啊難道幹你嗎?武參!我男人是你可以教訓的嗎?他爹媽走了我爹媽也還沒走!就算我爹媽走了老娘也還沒走!」武蒔摔了板凳,抬起腿就往武參胸膛上狠狠一踢。
武蒔一個轉身又拎了酒甕就往武參頭上狠狠蓋下去,武參被酒甕蓋的真是一個頭暈目眩,還來不及感受黑暗就又重見天日,被武蒔一拳破開的酒甕碎片紛紛落在他身上,他胸口一疼又被踹到整個往後摔。
還在想妹妹到底在氣什麼蒔,武蒔的一條腿已經踩了上來,狠狠地踩在他胸口上,差點沒把他一個大男人給踩成彎曲的小蝦米。
一把大刀這時飛了進來,武蒔冷哼一聲側身旋過,手腕一挑就握著那把刀轉了兩圈立地。
不在三哥哥身後,從小就是最膽小的武嗚嗚喘著氣跟在爹媽還有大哥二哥後頭,看著親娘方才對著親妹扔刀。
這救兵到底是喊來救人的還是喊來殺人的?
「你們消息倒挺靈通的,我都還沒能把我夫郎的臉給看清楚你們就先殺上門來了?」武蒔握著長柄大刀,冷著臉看著眼前一字排開的家人們。
武千金撥開一排兒子走進來,仰起頭重重哼了一聲。
她身形嬌小,但是力道可不小,她指著站在武蒔後面的男人,怒吼:「給老娘出來!今天不給老娘一個交代,老娘便親手教訓你!」
武蒔站了出來,冷哼:「親娘,妳是要我夫郎給妳什麼交代?」
「這八年來去了哪裡,怎地沒消沒息的!把我寶貝女兒當什麼了!」
「他這八年來不就是跑商攢家業嗎?妳寶貝女兒好好的就在這官道上開店養小孩,還能被當什麼去了?難道非要他開個廟宇把我供起來拜嗎?我是他娘子又不是他請回家拜的觀音!」
「妳這臭丫頭!膽子肥了想跟妳娘吵架了是不是?」武千金氣炸了,腳一踢就把旁邊一張桌子往武蒔那方踹,武蒔冷著臉單手一揮,長柄大刀一陣生風,桌子應聲而裂。
武千金還氣,還想往前衝就被武常要一把攔腰抱住,武常要表情也不是挺好看的,只是低頭勸著老妻,然後看了一下武蒔、又看了武蒔身後好不容易站起來的男人。
「嚴霄,給我們武家一個答案吧。」
嚴霄按著鼻間,直到血停了才走到武蒔身邊,也伸手摟住了妻子的腰,省得她真的氣到跟自家兄長和母親大打一架。
「我去了一趟很遠的地方從商,那地方不在邊關、不在塞外。」
「狗屁!海路也沒你的蹤跡!」武參被兩個弟弟扶著起身嗆聲。
「出發時我一身寒慘,並不是風光地走著大路而去,現在牽了一條商路回來,我必還我嚴家風光。」
「你嚴家風光有我妹子青春年華重要嗎!」
「……有。」
武參差點沒被這聲有給氣撅了,武千金還在武常要懷裡掙扎,武常要瞇起了眼,打量著眼前這隊商隊,角落裡那始終平淡喝著酒的男人看來確實像著異邦人。
前幾年國勢動盪,局勢不穩,這幾年雖然安定,但國本早已動搖,商行實在難做自家人生意。
想要到國外幹一番大生意又沒有商路可走,死得比活著回來的人多,如果依照嚴家小子所言……
「行了。」武常要低喝,武參不聽衝了上去,武蒔一咬牙直接丟刀,把武參砸到頭暈眼花,被老四老六一人一邊的扛起,武蒔瞇起眼睛與武千金對瞪。
武千金氣到雙眼都紅了,看著女兒那一臉模樣,不斷跺腳:「武常要!你個沒良心的笑面虎!放老娘下來!老娘要教訓這個臭丫頭!」
武常要抱著武千金轉圈,嘆了口氣,側眼看了自家大兒子一眼,武壹受到訊息點了點頭,留下了老五跟老九。
老七老八一樣一人抱一個地把頻頻回頭的雙胞胎女兒給帶走了。
「孫女兒我們帶回去了,你們夫妻倆應該有很多話想講,講完了明兒個再一起回家接人吧。」
武常要發聲,連武蒔都不敢說不,只能恨恨地看著自家哥哥們把女兒帶走,她本來想追的,卻被嚴霄一把扯住,她紅著眼回頭,髮絲都亂了,一張臉在嚴霄眼裡看來卻還是有著當年那般孩子氣的模樣。
氣股了臉,氣嘟了小嘴。
看武家人浩浩蕩蕩走了,幾個商隊的兄弟碎起嘴來。
「這什麼家人,這般凶……哎呀!」
一聲低呼後,沒了聲音。
角落裡的男人抬起手,要小二再上酒,他眼神掃過,兄弟們都閉嘴了,他端著酒甕,低聲開口:「嚴霄,你又在怕甚麼?」
嚴霄一頓,側頭看了他一眼後,看著眼前的女人。
他抬手捧起武蒔的臉,低頭將人擁進懷裡。
「不怕了,看見了就都不怕了。」
他當年離家,也怕那個站在門口送他出門、允諾等他的小娘子沒能等他,武家家風慓悍異常,他也怕極了小娘子撐不過家人威逼利誘就這樣二嫁了。
他本就是商人身,極其幸運才能與妻子相遇並求娶。
當年十里紅妝是他應該給的,而這八年來的青春年華……
「娘子,我回來了。」
武蒔抬手擦著臉上的眼淚,笑著、笑著哭了。
「夫郎,歡迎回家。」
「哎。」他用力抱緊武蒔。
哪怕一身風沙,有妳在的地方就是家。
「你肯定餓了,我去多煮些東西、兄弟們也累了吧,我把客房清清,今晚就在這歇息吧。」武蒔笑著,拉回滑下衣裳,店裡的小二已經把砸壞的東西都收好了。
嚴霄點點頭,又不捨的摸了摸武蒔的臉才鬆開她,坐回那漢子在的角落,他喘了口氣,端起遞來的酒喝光了。
「你岳父是武常要。」常家笑面虎,前朝帝王身旁最可怕的前任輔臣,也是帝師,因故入贅,贅後因為妻子不喜,便辭了官場專心在家將養身子,不少人笑稱他懼妻沒膽當。
「哎,是。」嚴霄吃著滷牛肉片,無奈的笑了。
當年武家幾個舅子叔伯還真不算什麼,最難纏的是那個前任帝師,笑看天下便能傾國傾城的武常要。
武蒔端著一大碗熱湯跟熟麵過來,笑著送上新的下酒菜,還多拎了幾甕酒過來,她還想忙,嚴霄拉住了她:「別忙和了,兄弟們夠吃就好,妳坐下歇會吧。」
武蒔笑著應了,勾勾髮絲便坐在嚴霄身邊,抬手倒酒,端起酒杯便朝漢子一敬:「這位兄弟請受武蒔一敬,多謝路途上對我夫郎的照應,武家小館就這熱酒小菜,不算甚好,但請兄弟見諒、不要客氣,儘管用便是。」
武蒔氣質挺好,不似一般女子嬌弱害羞,連應對男人都有一番豪氣風味,那男人舉起杯,跟著一敬:「弟妹客氣,這條商路能開成多半還依賴嚴兄弟,我只是貪一杯羹來分分而已。」
這人莫不是比嚴霄年紀還大吧。武蒔心想,開口改稱:「哥哥過獎了,我夫郎這身子能撐上八年肯定也有您幫襯著的,他呀、就這張嘴能言善道,剩下的無一是處。」
武蒔說著還嘟起了嘴巴,嚴霄吃麵的手停了,抬手捏了捏她的嘴,抗議喊著:「哪裡只有嘴了,我這些年頭也是練了不少地方的,妳要不試試?」
「試你個頭呀,真那麼厲害哪還能被我三哥哥一只凳子打趴在地上?別笑話我了。」
「呃……」娘子,妳武家所有人都天生神力,武參只是長著個娘兒臉、不代表他有個娘兒力道呀,他決定放棄這句吐槽,低頭吃麵。
「明天,我還得跟靳哥入城一趟,要把本家買回來,順便理了之前那堆穢事,孩子們……」嚴霄摸摸頭,武蒔替他抹著嘴,點了點頭:「你忙吧,忙完了我們再回家接孩子。」
「有七哥八哥在,兩丫頭不會怎樣的。」
兩夫妻旁若無人的打起甜言蜜語來。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發現妹妹連眼都沒給上一撇的武壹嘆了口氣,夥著老五老九坐了下來,端起熱茶一口一口喝著。
武久打量著嚴霄對面坐的那人與這群商隊。
「看來是異邦商隊?不似本地人呀,那髮色與眸色……」那男人以一條黑色眼帶繫著眼,是能看出他輪廓頗深,眸色也不似城中人。
「可能是異邦王朝的人,我有聽海運那邊說……」武家小五才開口就被大哥加上九弟瞪,他低下頭在桌上畫著圓圈。
「你們幹啥都這樣瞅我啊,要不是我把爹娘請來,三哥早把這兒翻了、還會把妹夫給打到體無完膚呢!」
「嗚嗚,會被打到體無完膚的是你三哥。」武壹抿著茶,搖頭說著。
「我、三哥……啊,反正現在挺好的不是?」
「嗚嗚,回去就換你這通風報信的體無完膚了。」武久撇了下唇,冷冷說著。
「武小久!哥警告你別喊我嗚嗚,懂不懂得長幼有序、兄友弟恭啊!」
「嗚嗚,店裡沒料了,你駕一趟馬進城替我備料,順便幫夫郎點忙行嗎?」
「么么呀,怎麼連妳也……」武家嗚嗚跳了起來,抗議指著朝自己走來的妹妹,武蒔拿了一包袱,裡頭有一些嚴家祖產商行的位子、還有她要備的食料,她交給了五哥,揚眉問著:「不行啊?那我自個兒去,同你借阿奔替我趕馬車總行吧?」
武家嗚嗚,除了名子有點悲劇以外,卻是武家馬場奇才,識馬之能與騎術都是武家兄弟們之最,就是這個性有些拿不上檯面。
武鵡看著手上塞的東西,又看著與自己平視的妹妹。
除了名子跟個性悲劇以外,他的身高也有點慘。
「行行行,我去我去我去!」嗚嗚碎念了聲,端著包袱出客棧,一聲輕駕,塵煙揚,只有在馬上才會帥一點的武家嗚嗚策馬奔去。
「真不懂嫂子是怎麼看上他的。」武久咬著茶點,嘖了一聲,武壹抬手往弟弟頭上敲,橫了一眼:「胡言亂語。」
武蒔轉頭抱胸,看著兩位兄長。
「哥哥就來喝茶?那喝完茶就走吧?」
武壹看了一眼武蒔,又看了一眼嚴霄。
「我有話要跟妹夫說。」
武蒔哼了聲,甩著袖走了,武壹端著茶與武久起身,換去了嚴霄那一桌,嚴霄還捧著大碗吃麵,活脫脫像是被餓上了好一陣子的模樣,他們很有耐心地等嚴霄吃飽才開口談起話來。
直到夜深,敲更了。
武蒔才撐著臉開口:「你們男人怎麼有那麼多話可以聊啊?三公六伯。」
嚴霄這才回神,那雙眼眸裡炯炯發光,看來精神奕奕,看著那一臉傻表情,武蒔笑了,她搖著頭去打水,給自家夫郎洗了把臉,武久已經趴在桌上睡了,身上蓋著武壹的外衣。
武壹看來有些疲累,但精神也不錯。
「妹子說的也是,天也晚了、你們趕了幾天路肯定很累,便先談到這吧。」
「把嚴家的事情處理完後,再回來接孩子吧。」武壹揹起武久,看著桌上嗚嗚稍早前送回來的名單,冷笑了起來。
嚴霄點頭應了,把名單收了,拱手對武壹致意。
「靳北海,我們就先告辭了。」武壹抽起嘴角,揹著弟弟離開。
那繫著眼帶,被喚為靳北海的男人抬手,撐著臉打了個哈欠,武蒔說房間收拾好了,他回道睡這兒就可以了,武蒔便也不強,勾著嚴霄的手臂回了自己的房。
替嚴霄擦身時發現嚴霄身上一堆新傷舊痕,她心疼地紅了眼睛:「其實你不用出去,武家也可以給你一個屬於你的天下不是嗎?」
「男人的天下應該是要靠自己的雙手攢來的,怎麼能是靠娘子奪下的呢?」嚴霄脫著鞋,側頭笑了笑。
「瞧你傷的這樣,當年要是跟你一起走就好了……」武蒔伸手滑過嚴霄身上的傷,嚴霄仰起頭,抓著臉搖首。
「妳要跟我走,這條商路就打不通了。」就是因為知道妳在家裡等我,我才能拚死拚活的要把這條路打通,就是為了回家。
「你有的是能耐,怎麼會帶上我就打不通?」武蒔糗他,擰了帕子替他擦臉。
嚴霄握住武蒔的手,燭光下,娘子的臉依舊,只是多了些風華韻味,他心疼地親吻著武蒔有些傷痕與薄繭的指尖。
武蒔伸手捧住嚴霄的臉,湊了上去,心滿意足的嘆息著。
「娘子,後悔等我嗎?」妳要不等我,妳現在該有多幸福?
「武家人沒有後悔這性子,嫁你我不悔,等你我亦不悔。」武蒔低下頭,把自己埋進嚴霄懷裡。
嚴霄聽的那是一個心又疼又軟的。
「不走了,商路打通了,之後事情辦完了後我就不走了,就陪妳在這兒開客棧、搞點小生意做,好嗎?」
「那可不行,我可是等你攢錢為女兒們謀嫁妝的。」武蒔笑著說,嚴霄猛地拍頭:「對呀,都忘了嫁妝!不急不急,我這八年來也存不少,夠兩個丫頭買個男人回來贅了!」
「胡說!女兒是要嫁人的,哪能贅?別瞎扯、看你這傻爹模樣,女兒少說還有個十年八年的呢,你呀、再攢多一些吧!」
聽著武蒔軟軟嗆他的聲音,嚴霄真心覺得心好像有什麼蟲子爬過一樣,又癢又麻的,他搔搔頭,躺在武蒔腿上是有些累、但又捨不得睡。
「都聽妳的,就是……多留幾年吧,女兒們……我也不太熟,總是讓我多跟她們培養感情再嫁?」
看著嚴霄已經必上的眼,她笑著應了。
「哎,還有的是時間呢,你回來了,不是嗎?」
是啊,回家了。
「娘子。」
「哎?」
「沒、就想喊喊……」
「那就喊吧,夫郎,我在呢。」
夫郎、夫郎,我的夫郎。武蒔握著嚴霄的手,既是心酸又難過的撫著他粗糙的大手,看他歷經風霜的面容,真心心疼。
「娘子……」
「哎、哎,我在呢,你要不睡了?」
「來年新,咱們一起過……」他呼嚕一聲,嘴上含糊著睡了。
武蒔拉起棉被往夫郎身上蓋,看著窗外的朦朧月光,雙眼含著朦朧霧,覺得一切格外不真實。
「咱們以後年年一起過。」
直到白首,也不離棄。
※
嚴霄X武蒔。
BG向。
※
那年秋,該是蕭條。
城中卻起了大事,十里紅妝路,伴著一百二十抬的嫁妝。
她身著嫁衣,坐在轎頂鑲著海南寶珠的大紅花轎上,風光出嫁。
成為當時絕響,一時出名,她成了那座城裡最幸福的女人。
只因嫁了當代富商,富甲四方。
「老闆娘,來一壺冷酒配上一盤牛肉、下點豆干花生嘿!」
她從桌旁起身,擱下正挽著的豆芽,笑著應:「來啦、這就上菜啦!」
不過十年,事過境遷。
她夫婿家大業大,本家卻內鬥的凶狠、他們差點把自己給鬥沒了,家產空了一半,夫郎為了重振家風,拚著一口氣出外奔商了。
這一去就是八年未歸。
孩子都大了,會喊爹媽了,卻也沒真正見過幾次爹。
自從夫郎離了家後,她在本家也待不下去,一個女人家辛苦的帶著兩個孩兒出來謀生,最後還真讓她拚出了一點小成就來,就是在入城的官道上,開著一間粗簡的客棧。
只是提供來往旅客一個歇腳、休息,可以喝杯小酒在悠哉進城的地方。
難免有時會有生客來搗亂,掀桌翻椅什麼的,年近三十仍風韻猶存的老闆娘只是笑著瞅這堆光膀子的男人們砸著自己的家當。
就在這群男人們還妄想接近輕薄她時,騎馬狂奔出去的兩個孩兒及時趕回,並帶回來她在城內的一堆娘家兄長們。
真不是她在說,她從小就是在野人堆長大,武家剽悍女子,上頭有九個哥哥、六個叔叔。
她悠哉的啜著熱酒,看著肩上扛著女兒的三哥一手抓一個地把男人往外丟,然後豪氣的坐到她面前指使著其他哥哥們把桌子翻回來。
她抬眼,有些上揚的眼角抽了下。
她肖父,面容像到父親那雙桃花狐狸眼與妖美面容,而哥哥們有的像父親、有的像母親,眼前這排行老三的,就是那個像極了父親,性子卻十分母親的男人。
三哥翹著腿,拎起冷酒就往嘴裡灌。
「我說么么啊,妳還要在這裡傻傻等到什麼時候?」他橫了一眼跪在門口道歉的幾個混混,吩咐弟弟們把他們扔遠點。
老闆娘笑看那正在三哥哥肩膀上撒嬌的女兒,孩子八歲了,正調皮,幾個叔叔伯伯又寵的很。
「怎麼沒看見大的?」
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兩個女孩,在三哥哥頭上撒野的這娃兒是小的,那大的呢?
這時外頭走進一個面貌較為憨厚,與三哥那邪魅狂狷氣質相差甚遠的男人,手上牽了另一個抓著兩根糖葫蘆的女孩。
兩個女娃兒一下就撞在一起搶那糖葫蘆,那憨厚男人走過來拉開另外一張椅子,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老闆娘笑著喊了聲:「二哥。」
「哎,么么。」
老三這可不依了,敲了敲桌子,努努嘴。
老闆娘順了順頰邊髮絲,嘆了口氣:「就讓我在這兒等著又沒什麼不好的?」
「咱們可以替妳找個新夫君風光再嫁啊,妳可是武家么女,咱家有武器舖子、有貨場、有馬場,還一門虎將,哪怕有人不娶妳?」老三聲調高了些,他們這些年來都是十分擔心這妹妹的。
這妹妹固執,認定了就死守著,這不就一去八年,沒消沒息地,真他娘的負心漢!
老闆娘帶著淺笑,看著打鬧起來,與她幾個哥哥玩到門口去的雙胞胎女兒。
「沒等到他給我一個交代,我不會休止,直到我死,這是武蒔的堅持。」
她起身,攏了攏髮髻。
「哥哥們自便吧,我還得去折枝花回來插瓶呢。」
說著,她就慢悠悠的走了。
武參撐著臉看了一眼武貳,武貳摸摸鼻子,看著他。
「回去跟老大還有爹娘說,么么是勸不了了。」
「你說了就算嗎?真說了娘又噴我一臉口水也罷了,爹一眼瞪過來我要還活嗎我?」武參撇著唇,就算一臉邪魅狂狷酷霸跩,現在也只是個苦惱的男人。
武貳悶了悶,搔著頭說:「娘、娘我來說吧。」
武參哼了聲,拍拍腿腳起身,妹妹勸不得,都八年了每次來都馬是一樣的話,九個兄弟都輪過一次了,要回家早回家了。
那該死的商家郎,早知道嫁個農夫也不嫁給從商的!
日落,雙胞胎女娃看著母親折著桃花插在瓶中,瓶子放在窗邊,大的開口問了:「娘啊,每天都折花插瓶,不累嗎?」
武蒔笑著摸摸女兒的臉。
「妳每天都要吃飯喝水,不累嗎?」
女兒跺跺腳,撒嬌說著:「不一樣啊!」
「對我來說,是一樣的。」老闆娘關了窗,吐了口氣,垂著眼看著有些薦的桃花。
那夜沒什麼客人,兩個女兒早早睡了,她關上木門,有些惆悵。
再幾月就要過年了,今年仍是不回來一起過嗎?
我的夫郎呀。
※
這日一大清早的家裡就很熱鬧。
她的客棧也不例外,天還未光,她還沒醒來備料呢,那性子風風火火的三哥就帶著六七八九四個弟弟殺上門來。
三六九留了下來幫襯著開店,老七老八帶著他們嬌寵的姪女進了城,今兒個城內有迎冬季,熱鬧得很,兩個小姑娘睡眼惺忪地被一人抱一個走了。
老闆娘挽著髮髻,慵懶地坐在桌椅旁,手上端著一壺六哥剛沏好的熱茶,抬眼看著三個容貌、身形、氣質不一的哥哥們。
要說武參是邪魅狂狷,武家小九兒就是氣質出眾,狐仙降世的那種妖媚男子,更糟心的是他連性子都像透了武家入贅夫,也就是他們老子,武陸就是個愛笑,只是笑起來誠懇老實,很有婆媽緣。
武小七、武小八兩個是雙生子,先不說他們好了。
「三位哥哥是又聽了什麼,要來勸我回家嗎?」
自家母親是武家上一代最小的,武家一門虎子、不例外的也生了一隻母老虎,上頭六個哥哥疼寵無比,最後讓她贅了一個笑面虎。
反正都是虎,也沒差了。
「幾位叔伯問妳今年回家過年嗎?」武參撐著臉,與妹妹有些神似的臉龐卻寫著十足的不耐煩。
「等不著夫郎,武蒔不歸,哥哥們別勸了。」
「么么啊,要是等著了那也就算了,要是等不著呢?」
武蒔抬頭看著三哥,武陸跟武久狠狠地從後面揍了自家三哥一拳跟一巴掌,武蒔笑開了臉,抬手抹著髮鬢,輕輕說著:「是生是死,武蒔不論。」
「我只是想等他回來,這是他離開那時,我站在門口應他的,不論如何、我都會等他。」武蒔閉上眼,懷念起分離那天,夫郎臉上那帶著不捨卻又堅決的表情。
「要是他另娶了呢?」
武蒔張大眼睛瞪著武參,然後慢慢地笑了。
「生要和離,死要見屍!」
那一笑傾城的程度真的跟自家老爹那一笑可以毀滅世界的程度一模一樣啊,三位哥哥頓時後背流了一堆汗水。
「么么啊……」武參還想勸,武蒔嘴角勾起,扣著杯子的手緊了些,瞇起了那上揚的眉眼。
「三哥哥,我知道你們疼我、憐我,但我好歹也是一個女人養著兩個孩子大了,現在有間小店、有個小屋,有著來往的過客、有著每日換枝的花瓶,就不知道哥哥們到底想再勸我什麼?」
「與其勸我回家二嫁,三哥哥怎麼不先管管自己還沒成親呢,就算不想管自己好了、七哥、八哥、九哥,二伯、五叔、六叔也都還耍單呢。」
「想從馬場主人改行當紅娘,三哥哥您行不行先從男人下手啊?」
武參被妹妹軟孺嗓音給嗆到一個差點沒嘴角溢血。
老六跟老九連忙伸手一人一邊扶住了身上無形中多了好幾把刀的三哥。
「么么,我們只是擔心妳一個女人家在這開店,那男人這一去不歸沒消沒息的,心疼啊。」武久撐著已經說不出話的三哥,難得皺起了眉眼,打算走悲情路線,看看是妹子傾城還是他傾城。
武蒔卻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家幾個哥哥叔叔伯伯加親爹的臉她是看的很膩了,逕自煮茶,拿起清香的茶糕往嘴裡放。
吃完了,她抹抹嘴角,才喝著茶問:「你們打得贏我嗎?」
武久僵硬了。
「叔叔伯伯們打得贏我嗎?」
原本想開口圓場的武陸閉嘴了。
「我一個人在這裡開店好好的、養女兒好好的、等男人好好的,就你們逢三差五的來湊熱鬧,我知道是擔心,但擔心有必要每次來都問我要是夫郎再娶呢?要是夫郎死了呢?要是夫郎失意了呢?」
「我是嫁給一個外出走商的商人,不是嫁給一個天生破敗命的衰人,更不是嫁給一個狼心狗肺的不良人!」
武蒔碰的一聲放下茶杯,武參慘白著臉看著杯子成粉,桌子裂了一縫。
武蒔喘了口氣,抬手拍拍粉末後又勾了勾髮鬢。
「武蒔當年擇了他、嫁了他、給了他,就不怕他負我!我們武家的人有的是虎豹熊膽!我要會怕,我還跟他們本家玩了五年才分家?」
「你們從來就是不希望我嫁人,嫁人前極盡抹黑,嫁他後更是直接把墨水往他身上倒,你們有那個閒情逸致在那邊雞蛋裡挑骨頭、都把蛋殼當骨頭啃去了,怎麼會沒有那個時間為自己找個女人管家?」
武蒔指著武參的鼻子一陣罵。
「更別提三哥哥底下還有多少弟弟,叔伯們都多大歲數了!」
「你們有空管我沒男人空虛寂寞覺得冷,我還怕你們以後除了武家人以外沒別人送終呢!」
武九遮住臉。
娘啊,這種激動起來就破口大罵卻又罵的讓人無話可說的性子真是標準的融合了親爹與親媽。
「我、我們也只是……」武參虛弱的要開口。
「只是什麼!有空在這邊同我嚼八年的耳根子,怎麼沒空幫我去探查我那夫郎人在何方、下落哪裡!」
「是不是你們阻著他回來!」武蒔又拍了一下桌子,桌子這下撐不住了,嘩啦一聲倒在地上。
「不不不不不是啊--我們有去找、大哥二哥這八年來的馬隊外出時都有注意,不只塞外、我們連海路都找了!」武參結巴,看著妹妹雙眼含淚蒔他更結巴了。
武蒔不說話了。
沒門,武參只能軟著腿帶著兩個弟弟先走。
武蒔收拾了下店內,照舊開店,照舊奉茶煮酒,照舊窩在小灶房裡挽著袖子,悶著那鍋她招牌的滷牛肉。
沒了哥哥們鬧事,客棧裡除了來往過客的閒聊聲就沒別的了,偶爾有一兩聲小二的吆喝,或是幾個男人們喝高了的呼喊。
一大早的,搞得她心煩意亂。
她已經算晚嫁人了,她也知道有幾個叔伯這輩子就是打定主意想耍單過日子,她就是氣不過。
自家門內的都搞不定了,還來在乎她這個嫁出門的女兒?
呵,笑話。
「么么,就算嫁了,武家也從未把妳當成是嫁出去的人看啊。」
這聲響起,武蒔差點沒摔了手上的勺子,她回頭就見自家大哥站在那,面無表情,但她渾身皮毛都差點沒豎起來。
大哥不是叫假的,尤其是武家這個。
「大哥……」
「么么,妳也知道我們的馬隊綜橫國內,馬場每年供出的馬匹可以說是運輸到各地去,沒道理這八年間……我們想找一個人卻什麼都找不到。」
「毫無聲息,連個相似的影兒都沒有。」武壹走了過來,挽起袖子幫著妹妹切菜,武家有家訓,每個孩子不論男女年齡都要會一些基本的煮食,省得外出吃飯是有材料但因為不會煮而餓壞自己。
「……我答應過他,等他。」武蒔對著那鍋滷牛肉低語。
「生要和離,死要見屍是吧。」武壹搖搖頭,把手上的蔬菜全丟進了另一個小鍋裡。
「等他,至少我還有個希望,要是就跟你們回家了,豈不是承認了……」武蒔回頭,她髮絲散了一些,垂在臉邊。
「承認了我再也等不到他這件事情?」
武壹剁著骨頭的手頓了一下,他回頭看著妹妹的表情,抿了抿唇,幫她把骨頭都剁好了,也沒說什麼,就先回城了。
主屋內,武家除了么妹以外一家齊聚。
尚未坐著的是武千金,就叫千金的武家主母,與她入贅的男人,武常要。
入贅還冠妻姓的,天下只有他常要一人。
武常要喝著茶,旁邊坐著氣呼呼股著臉頰的老妻。
左邊依序坐著一三五七九、右邊則是二四六八。
今天是家族內小議,幾個叔伯就沒來湊和了。
武千金跺腳,氣呼呼地指著幾個兒子。
「你們有沒有點用!妹妹都勸不回來!」
武常要聽完了武壹的話後,看著身邊暴跳的妻子,嘆了口氣,開口:「千金,讓么么去吧。」
武千金停下跺腳,一臉看到鬼的表情看著自家夫婿。
「你、你就捨得?那是你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年才盼來的女兒啊。」
她還記得當年武蒔出生,自家夫婿是多麼高興,只是苦於情勢,無法親自照養疼愛,但言談間所提到武蒔時,他都是歡喜。
「捨不得也得捨,么么性子同妳一般剛烈,逼不得。」今天又說這種話,他這當爹的又怎麼能親手打破女兒的希望呢?
「可那負心漢一點消息都沒有,怎樣都說不過去啊。」武千金皺著眉,武常要喝了一口熱茶後,接著說:「他若不回來那也就算了,等哪天回來了……」
武常要緩緩地瞇起眼睛,笑了。
如果說武久跟武蒔是傾城一笑,那這武常要一笑就是毀天滅地般的傾國一笑了。
九個兒子紛紛遮住眼睛,只有武千金一個女人家紅了臉,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哪去。
「回來了,還能有不來本家打招呼的道理嗎?」
聞言,九個哥哥們紛紛露出了賊笑的表情。
說的是啊,小妹夫、你有種就別回來,有種回來了就別想逃,看咱們幾個哥哥怎麼對付你!
郊外官道上,一匹瘦馬上載著一個穿著斗篷的男人。
男人熊熊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周圍商隊的糗他是不昨天睡覺沒蓋被子著涼了。
他握著韁繩的手覺得有些冷。
總覺得這不是著涼的噴嚏,是即將惹邪了的噴嚏。
再有月餘路程,他就能回家了。
他想的不是曾經金碧輝煌、富甲一方的本家,而是那個只有他跟妻子的小院子。
一碗熱湯麵、一壺熱茶,一個妻子暖暖甜甜的笑容。
兩個孩子伸著手在襁褓內哼哼咿咿的說著兒話。
那才是家
※
「頭,都趕了大半個月的路,城門就在底,你行行好讓兄弟們歇一會兒吧!」
騎在最前頭的男人聞聲頓了一下,他底下的瘦馬正發出抗議的吭叱聲,不斷搖著頭,他拉開了斗篷,看著身後一排商隊的兄弟們都露出一副疲累的表情。
更別提最後還有兩個已經掛在馬上沒有動靜的。
他思索了一下,自己確實趕了好一陣子的路都沒好好休息,離城門也不過就一條官道的事情……
「行,紮營歇會兒吧。」
「老大,前面旁邊就有客棧了,紮毛營啊,你放過兄弟們吧!」跟在他後面騎著栗色大馬的男人發出慘叫聲,拉著韁繩就吩咐兄弟們往前方的客棧處去。
他楞在那裏,才想說什麼,另外一匹黑底有著灰色斑點的大馬湊近他,馬上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十足,差點沒把他肩膀給壓垮。
馬上的男人語氣沉穩,卻帶著無奈:「怕什麼?」
他調轉馬頭,笑了聲。
「不就是怕娘子不在家等我嗎?」
不過沒人理他,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們早就紛紛去了那小客棧,嚷著要水要酒要馬草。
他也騎著馬過去,離開城內太久了,什麼時候外面開了一間客棧他都不知道的……
他繫好馬繩,客棧不大,幾個位置都被商隊的兄弟們給佔了,店小二手腳麻利的端著酒菜上桌,他坐在角落邊特別安靜的位子,對面坐的是方才拍肩的男人。
他拉下斗篷,露出一張消瘦的臉,喝了口酒、搭了口牛肉,一時間整個人都頓了,連忙甩了筷子掐住送菜的小二就是問:「這牛肉誰煮的?」
「哎哎?這位客倌冷靜點……這、這咱們家的菜都是老闆娘親自煮的。」
「請你們老闆娘出來!」
小二一臉莫名其妙的被放開,他摸摸鼻子,甩著毛巾搭上肩膀,老闆娘說客人是神、只要不是找麻煩的客人都是神,那、那這算是找麻煩嗎?他彎身去了後面灶房,看老闆娘挽著袖子正在剔骨肉。
老闆娘髮髻有些鬆了,一隻木簪簪的有些零落,髮絲散在她頰旁與頸側,看來有些慵懶,但要讓城內的女人看見了就會說這是多麼的不倫不類,配上她那張面容又更是會被講成狐媚子一般的女人。
「老闆娘,外頭來了一隊商隊,裏頭有個傢伙說想見妳。」小二站在灶房外,他不敢進去。
武蒔放下剔肉的刀,去一旁洗了手,抬手輕甩水珠,橫了小二一眼:「好好的怎麼會想見我?」
「他吃了一口牛肉後就掐著我問是誰煮的,我、我說是老闆娘煮的,他就說要見您。」
武蒔抬眼,伸手順了下髮絲,鬆開她挽起的寬袖,踩著繡花鞋走了出去,小二跟在後面彎身走,武蒔到了頭前,午時的下午光有些刺眼,她瞇起了眼睛,側頭才要問是誰時……
她眼前已被陰影遮蓋,她瞇起眼抬頭看,就見熟悉到不行的容顏出現在眼前,是自家夫郎激動的表情。
黑了、也瘦了。
她顫著手撫上眼前男人的臉,有些熨燙的肌膚,粗糙的感覺從指尖上傳來,她笑了聲,雙眼逐漸被被水霧遮蓋。
就在男人激動的要伸手抱住她時,一把凳子從外頭飛了進來,直接把那男人打飛滾了一圈摔在一旁。
武蒔抽了一口氣,門口站著手上拿著另一只凳子的武參,武參雙目通紅、怒目咬牙,看來十分火大的樣子。
「武參!」
商隊的兄弟們也站了起來,大有與武家兄弟們大幹一架的氣勢。
武蒔走了過去扶起在滴鼻血的夫郎,她拿著手絹替他止血,看被打出一條痕跡的臉,這是又心疼又難受,手絹才剛塞進夫郎手裡,她頭一撇,抬起的雙眼中盡是殺氣。
除了殺紅了眼的武參以外,站在後面的四六七八九都默默的後退了一步。
武參握著拳頭,扭著脖子才剛往前踏一步:「么么妳走遠點,哥哥有話要跟這負心漢講!」
武蒔笑著起身,抬手拎起身旁一只長板凳。
她勾了勾髮絲,身子一晃衣裳就滑了大半、露出半邊纖細肩膀與提起的板凳。
武參還來不及反應妹妹的表情與動作,又往前走了一步,下一秒就被妹妹一板凳往頭上砸,砸的那是木屑橫飛、頭破……呃、武參頭硬,他只是一臉詫異地看著妹妹抓著半只殘餘板凳腳,仰起頭瞪著他。
「么么、妳這是幹啥?」
「幹啥?打人啊難道幹你嗎?武參!我男人是你可以教訓的嗎?他爹媽走了我爹媽也還沒走!就算我爹媽走了老娘也還沒走!」武蒔摔了板凳,抬起腿就往武參胸膛上狠狠一踢。
武蒔一個轉身又拎了酒甕就往武參頭上狠狠蓋下去,武參被酒甕蓋的真是一個頭暈目眩,還來不及感受黑暗就又重見天日,被武蒔一拳破開的酒甕碎片紛紛落在他身上,他胸口一疼又被踹到整個往後摔。
還在想妹妹到底在氣什麼蒔,武蒔的一條腿已經踩了上來,狠狠地踩在他胸口上,差點沒把他一個大男人給踩成彎曲的小蝦米。
一把大刀這時飛了進來,武蒔冷哼一聲側身旋過,手腕一挑就握著那把刀轉了兩圈立地。
不在三哥哥身後,從小就是最膽小的武嗚嗚喘著氣跟在爹媽還有大哥二哥後頭,看著親娘方才對著親妹扔刀。
這救兵到底是喊來救人的還是喊來殺人的?
「你們消息倒挺靈通的,我都還沒能把我夫郎的臉給看清楚你們就先殺上門來了?」武蒔握著長柄大刀,冷著臉看著眼前一字排開的家人們。
武千金撥開一排兒子走進來,仰起頭重重哼了一聲。
她身形嬌小,但是力道可不小,她指著站在武蒔後面的男人,怒吼:「給老娘出來!今天不給老娘一個交代,老娘便親手教訓你!」
武蒔站了出來,冷哼:「親娘,妳是要我夫郎給妳什麼交代?」
「這八年來去了哪裡,怎地沒消沒息的!把我寶貝女兒當什麼了!」
「他這八年來不就是跑商攢家業嗎?妳寶貝女兒好好的就在這官道上開店養小孩,還能被當什麼去了?難道非要他開個廟宇把我供起來拜嗎?我是他娘子又不是他請回家拜的觀音!」
「妳這臭丫頭!膽子肥了想跟妳娘吵架了是不是?」武千金氣炸了,腳一踢就把旁邊一張桌子往武蒔那方踹,武蒔冷著臉單手一揮,長柄大刀一陣生風,桌子應聲而裂。
武千金還氣,還想往前衝就被武常要一把攔腰抱住,武常要表情也不是挺好看的,只是低頭勸著老妻,然後看了一下武蒔、又看了武蒔身後好不容易站起來的男人。
「嚴霄,給我們武家一個答案吧。」
嚴霄按著鼻間,直到血停了才走到武蒔身邊,也伸手摟住了妻子的腰,省得她真的氣到跟自家兄長和母親大打一架。
「我去了一趟很遠的地方從商,那地方不在邊關、不在塞外。」
「狗屁!海路也沒你的蹤跡!」武參被兩個弟弟扶著起身嗆聲。
「出發時我一身寒慘,並不是風光地走著大路而去,現在牽了一條商路回來,我必還我嚴家風光。」
「你嚴家風光有我妹子青春年華重要嗎!」
「……有。」
武參差點沒被這聲有給氣撅了,武千金還在武常要懷裡掙扎,武常要瞇起了眼,打量著眼前這隊商隊,角落裡那始終平淡喝著酒的男人看來確實像著異邦人。
前幾年國勢動盪,局勢不穩,這幾年雖然安定,但國本早已動搖,商行實在難做自家人生意。
想要到國外幹一番大生意又沒有商路可走,死得比活著回來的人多,如果依照嚴家小子所言……
「行了。」武常要低喝,武參不聽衝了上去,武蒔一咬牙直接丟刀,把武參砸到頭暈眼花,被老四老六一人一邊的扛起,武蒔瞇起眼睛與武千金對瞪。
武千金氣到雙眼都紅了,看著女兒那一臉模樣,不斷跺腳:「武常要!你個沒良心的笑面虎!放老娘下來!老娘要教訓這個臭丫頭!」
武常要抱著武千金轉圈,嘆了口氣,側眼看了自家大兒子一眼,武壹受到訊息點了點頭,留下了老五跟老九。
老七老八一樣一人抱一個地把頻頻回頭的雙胞胎女兒給帶走了。
「孫女兒我們帶回去了,你們夫妻倆應該有很多話想講,講完了明兒個再一起回家接人吧。」
武常要發聲,連武蒔都不敢說不,只能恨恨地看著自家哥哥們把女兒帶走,她本來想追的,卻被嚴霄一把扯住,她紅著眼回頭,髮絲都亂了,一張臉在嚴霄眼裡看來卻還是有著當年那般孩子氣的模樣。
氣股了臉,氣嘟了小嘴。
看武家人浩浩蕩蕩走了,幾個商隊的兄弟碎起嘴來。
「這什麼家人,這般凶……哎呀!」
一聲低呼後,沒了聲音。
角落裡的男人抬起手,要小二再上酒,他眼神掃過,兄弟們都閉嘴了,他端著酒甕,低聲開口:「嚴霄,你又在怕甚麼?」
嚴霄一頓,側頭看了他一眼後,看著眼前的女人。
他抬手捧起武蒔的臉,低頭將人擁進懷裡。
「不怕了,看見了就都不怕了。」
他當年離家,也怕那個站在門口送他出門、允諾等他的小娘子沒能等他,武家家風慓悍異常,他也怕極了小娘子撐不過家人威逼利誘就這樣二嫁了。
他本就是商人身,極其幸運才能與妻子相遇並求娶。
當年十里紅妝是他應該給的,而這八年來的青春年華……
「娘子,我回來了。」
武蒔抬手擦著臉上的眼淚,笑著、笑著哭了。
「夫郎,歡迎回家。」
「哎。」他用力抱緊武蒔。
哪怕一身風沙,有妳在的地方就是家。
「你肯定餓了,我去多煮些東西、兄弟們也累了吧,我把客房清清,今晚就在這歇息吧。」武蒔笑著,拉回滑下衣裳,店裡的小二已經把砸壞的東西都收好了。
嚴霄點點頭,又不捨的摸了摸武蒔的臉才鬆開她,坐回那漢子在的角落,他喘了口氣,端起遞來的酒喝光了。
「你岳父是武常要。」常家笑面虎,前朝帝王身旁最可怕的前任輔臣,也是帝師,因故入贅,贅後因為妻子不喜,便辭了官場專心在家將養身子,不少人笑稱他懼妻沒膽當。
「哎,是。」嚴霄吃著滷牛肉片,無奈的笑了。
當年武家幾個舅子叔伯還真不算什麼,最難纏的是那個前任帝師,笑看天下便能傾國傾城的武常要。
武蒔端著一大碗熱湯跟熟麵過來,笑著送上新的下酒菜,還多拎了幾甕酒過來,她還想忙,嚴霄拉住了她:「別忙和了,兄弟們夠吃就好,妳坐下歇會吧。」
武蒔笑著應了,勾勾髮絲便坐在嚴霄身邊,抬手倒酒,端起酒杯便朝漢子一敬:「這位兄弟請受武蒔一敬,多謝路途上對我夫郎的照應,武家小館就這熱酒小菜,不算甚好,但請兄弟見諒、不要客氣,儘管用便是。」
武蒔氣質挺好,不似一般女子嬌弱害羞,連應對男人都有一番豪氣風味,那男人舉起杯,跟著一敬:「弟妹客氣,這條商路能開成多半還依賴嚴兄弟,我只是貪一杯羹來分分而已。」
這人莫不是比嚴霄年紀還大吧。武蒔心想,開口改稱:「哥哥過獎了,我夫郎這身子能撐上八年肯定也有您幫襯著的,他呀、就這張嘴能言善道,剩下的無一是處。」
武蒔說著還嘟起了嘴巴,嚴霄吃麵的手停了,抬手捏了捏她的嘴,抗議喊著:「哪裡只有嘴了,我這些年頭也是練了不少地方的,妳要不試試?」
「試你個頭呀,真那麼厲害哪還能被我三哥哥一只凳子打趴在地上?別笑話我了。」
「呃……」娘子,妳武家所有人都天生神力,武參只是長著個娘兒臉、不代表他有個娘兒力道呀,他決定放棄這句吐槽,低頭吃麵。
「明天,我還得跟靳哥入城一趟,要把本家買回來,順便理了之前那堆穢事,孩子們……」嚴霄摸摸頭,武蒔替他抹著嘴,點了點頭:「你忙吧,忙完了我們再回家接孩子。」
「有七哥八哥在,兩丫頭不會怎樣的。」
兩夫妻旁若無人的打起甜言蜜語來。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發現妹妹連眼都沒給上一撇的武壹嘆了口氣,夥著老五老九坐了下來,端起熱茶一口一口喝著。
武久打量著嚴霄對面坐的那人與這群商隊。
「看來是異邦商隊?不似本地人呀,那髮色與眸色……」那男人以一條黑色眼帶繫著眼,是能看出他輪廓頗深,眸色也不似城中人。
「可能是異邦王朝的人,我有聽海運那邊說……」武家小五才開口就被大哥加上九弟瞪,他低下頭在桌上畫著圓圈。
「你們幹啥都這樣瞅我啊,要不是我把爹娘請來,三哥早把這兒翻了、還會把妹夫給打到體無完膚呢!」
「嗚嗚,會被打到體無完膚的是你三哥。」武壹抿著茶,搖頭說著。
「我、三哥……啊,反正現在挺好的不是?」
「嗚嗚,回去就換你這通風報信的體無完膚了。」武久撇了下唇,冷冷說著。
「武小久!哥警告你別喊我嗚嗚,懂不懂得長幼有序、兄友弟恭啊!」
「嗚嗚,店裡沒料了,你駕一趟馬進城替我備料,順便幫夫郎點忙行嗎?」
「么么呀,怎麼連妳也……」武家嗚嗚跳了起來,抗議指著朝自己走來的妹妹,武蒔拿了一包袱,裡頭有一些嚴家祖產商行的位子、還有她要備的食料,她交給了五哥,揚眉問著:「不行啊?那我自個兒去,同你借阿奔替我趕馬車總行吧?」
武家嗚嗚,除了名子有點悲劇以外,卻是武家馬場奇才,識馬之能與騎術都是武家兄弟們之最,就是這個性有些拿不上檯面。
武鵡看著手上塞的東西,又看著與自己平視的妹妹。
除了名子跟個性悲劇以外,他的身高也有點慘。
「行行行,我去我去我去!」嗚嗚碎念了聲,端著包袱出客棧,一聲輕駕,塵煙揚,只有在馬上才會帥一點的武家嗚嗚策馬奔去。
「真不懂嫂子是怎麼看上他的。」武久咬著茶點,嘖了一聲,武壹抬手往弟弟頭上敲,橫了一眼:「胡言亂語。」
武蒔轉頭抱胸,看著兩位兄長。
「哥哥就來喝茶?那喝完茶就走吧?」
武壹看了一眼武蒔,又看了一眼嚴霄。
「我有話要跟妹夫說。」
武蒔哼了聲,甩著袖走了,武壹端著茶與武久起身,換去了嚴霄那一桌,嚴霄還捧著大碗吃麵,活脫脫像是被餓上了好一陣子的模樣,他們很有耐心地等嚴霄吃飽才開口談起話來。
直到夜深,敲更了。
武蒔才撐著臉開口:「你們男人怎麼有那麼多話可以聊啊?三公六伯。」
嚴霄這才回神,那雙眼眸裡炯炯發光,看來精神奕奕,看著那一臉傻表情,武蒔笑了,她搖著頭去打水,給自家夫郎洗了把臉,武久已經趴在桌上睡了,身上蓋著武壹的外衣。
武壹看來有些疲累,但精神也不錯。
「妹子說的也是,天也晚了、你們趕了幾天路肯定很累,便先談到這吧。」
「把嚴家的事情處理完後,再回來接孩子吧。」武壹揹起武久,看著桌上嗚嗚稍早前送回來的名單,冷笑了起來。
嚴霄點頭應了,把名單收了,拱手對武壹致意。
「靳北海,我們就先告辭了。」武壹抽起嘴角,揹著弟弟離開。
那繫著眼帶,被喚為靳北海的男人抬手,撐著臉打了個哈欠,武蒔說房間收拾好了,他回道睡這兒就可以了,武蒔便也不強,勾著嚴霄的手臂回了自己的房。
替嚴霄擦身時發現嚴霄身上一堆新傷舊痕,她心疼地紅了眼睛:「其實你不用出去,武家也可以給你一個屬於你的天下不是嗎?」
「男人的天下應該是要靠自己的雙手攢來的,怎麼能是靠娘子奪下的呢?」嚴霄脫著鞋,側頭笑了笑。
「瞧你傷的這樣,當年要是跟你一起走就好了……」武蒔伸手滑過嚴霄身上的傷,嚴霄仰起頭,抓著臉搖首。
「妳要跟我走,這條商路就打不通了。」就是因為知道妳在家裡等我,我才能拚死拚活的要把這條路打通,就是為了回家。
「你有的是能耐,怎麼會帶上我就打不通?」武蒔糗他,擰了帕子替他擦臉。
嚴霄握住武蒔的手,燭光下,娘子的臉依舊,只是多了些風華韻味,他心疼地親吻著武蒔有些傷痕與薄繭的指尖。
武蒔伸手捧住嚴霄的臉,湊了上去,心滿意足的嘆息著。
「娘子,後悔等我嗎?」妳要不等我,妳現在該有多幸福?
「武家人沒有後悔這性子,嫁你我不悔,等你我亦不悔。」武蒔低下頭,把自己埋進嚴霄懷裡。
嚴霄聽的那是一個心又疼又軟的。
「不走了,商路打通了,之後事情辦完了後我就不走了,就陪妳在這兒開客棧、搞點小生意做,好嗎?」
「那可不行,我可是等你攢錢為女兒們謀嫁妝的。」武蒔笑著說,嚴霄猛地拍頭:「對呀,都忘了嫁妝!不急不急,我這八年來也存不少,夠兩個丫頭買個男人回來贅了!」
「胡說!女兒是要嫁人的,哪能贅?別瞎扯、看你這傻爹模樣,女兒少說還有個十年八年的呢,你呀、再攢多一些吧!」
聽著武蒔軟軟嗆他的聲音,嚴霄真心覺得心好像有什麼蟲子爬過一樣,又癢又麻的,他搔搔頭,躺在武蒔腿上是有些累、但又捨不得睡。
「都聽妳的,就是……多留幾年吧,女兒們……我也不太熟,總是讓我多跟她們培養感情再嫁?」
看著嚴霄已經必上的眼,她笑著應了。
「哎,還有的是時間呢,你回來了,不是嗎?」
是啊,回家了。
「娘子。」
「哎?」
「沒、就想喊喊……」
「那就喊吧,夫郎,我在呢。」
夫郎、夫郎,我的夫郎。武蒔握著嚴霄的手,既是心酸又難過的撫著他粗糙的大手,看他歷經風霜的面容,真心心疼。
「娘子……」
「哎、哎,我在呢,你要不睡了?」
「來年新,咱們一起過……」他呼嚕一聲,嘴上含糊著睡了。
武蒔拉起棉被往夫郎身上蓋,看著窗外的朦朧月光,雙眼含著朦朧霧,覺得一切格外不真實。
「咱們以後年年一起過。」
直到白首,也不離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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