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九。
BG。
武壹X明將離。
※
那說來是個不長的故事。
可是對她來說,卻是用了很長的時間,去認知、去體會,才悟到了那個故事。
她也許自小就是個怪物吧。
出生時就沒有父親的印象,母親總是頭披著白紗,牽著她,在各處流連,沒有一個地方她們能待的長遠。
不過母親卻很在乎她的教養,除了教她識字以外,還十分在乎她的禮數,小至持筷的方式、上至待人處事的方式。
也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替她裹了腳,卻四處流浪。
流浪時,母親會牽著她唱歌,手把手的教她彈會琴、教她女工、教她烹煮,偶爾還會教她跳舞,只是她總不能好好跳完一首舞。
她小時候不懂,總是指著大人軟聲問著:『為什麼這些叔叔都說想要看娘光溜溜的?』
久了,她發現她跟人不一樣的地方是,她聽得到第二道更隱晦、更藏在心底,更讓人噁心的聲音。
那聲音聽久了會讓她頭暈、身子虛弱,更嚴重的是當一個人的情緒高昂到極點,不論是憤怒或高興、忌妒或憎恨,都會衝擊到她,讓她暈眩過去。
她被牽著走過大江南北,從一名藏不心事的女孩開始變成懂的偽裝自己。
假裝自己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
直到母親病重,顫著唇告訴她,這是她上輩子欠下的孽,得用今世來償還。
而自己已經償還完了,所以可以離開此生,往下一個輪迴前進。
那年十歲,她沒有哭。
只是被母親委託的老婦人帶走,那老婦人照顧了她一年,無意間發現她能聽到人心後,嚇得不行,連夜派人打昏了送走。
她醒來就在一個不知道是哪裡的世界,只能學起母親披紗歌唱,用著她學來的方式,賺錢養活自己。
可惜、她年幼又美貌,恬淡氣質總是引來覬覦,她總是被調戲,當她用聽心音的方式來自保時,卻會被當成怪物追趕,或打罵。
甚至有人想把她關起來豢養,當一種武器壯大自己。
幸得她逃走了。
等到她滿身傷痕累累,真是可說生無可戀時,已年十七。
她昏在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日子裡,被外出施粥的尼姑們發現,帶回了寺廟。
那寺廟正剛好是武常要姥姥當年常去祈福的那處廟宇,後來武千金捐了錢重建,幸好寺廟裡的大師與姑子們都是好人,就算有了多的錢也是低調過日,偶爾施粥佈米救濟窮人。
這才發現了倒在地上,已經被雪蓋了一半的她。
她醒來後恍然了一陣,發現自己這條命竟然沒被閻王收去,哭了一場。
之後性子就變得淡然很多,她半垂眼睫的雙目裡,幾乎都是淡淡的情緒,沒得多、沒得過,只是活著。
她在寺裡幫忙,幫了兩年,可日子久了,心態沉了。
寺廟裡的姑子們都希望這個大姑娘能看開心魔,去找個男人嫁了,好守著一個小家庭過日子,而不是隨著她們一同看破這個紅塵,守著青燈伴古佛。
這雖是她們自己選擇的路,卻是太寂寞了。
她也想跟著姑子們念經,跟著老和尚敲木魚,可是她因為裹腳的關係,無法久跪。
老和尚看過,說骨骼已經變形,也只能這樣了,她也沒有怨天怨地,只是繼續過日,偶爾披著紗,坐在寺廟內的大石上,對著空無一人的廟宇吟唱。
這世間容不下她。
世人都說她是怪物,她聽了十幾年的人心,沒一個人的心語說出來的話是能對上的。
反倒是這清淨之地讓她的心稍微沉澱了下來,這裡只有心經,也沒有別的了。
她心累的如一口枯井。
厭倦了這個世界,也厭倦了人群。
那首歌唱著,她落下了眼淚。
「為什麼哭?」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猛然跳下大石,卻摔了一跤,差點撲倒時,被武壹拉了一把,將她整個圈入懷裡。
武壹皺起眉,看著他握著的手腕處不過只是使力大了一些些而已,她那白皙的手腕上竟就紅了一圈掌痕。
「抱歉。」
他待她站穩後才退開。
明將離髮絲微亂,握著手腕上的痕搖頭,她心裡慌著。擔心這人想對她不利,或是想佔便宜,或是……
卻沒在聽見其他聲音,也就是說,這人心裡什麼都沒想?
「無妨,多謝公子。」
「妳還未說,為什麼哭?」
武壹收到母親的命令上來看看廟宇裡的和尚姑子們有沒有需要什麼的,順便跟佛祖老人家上柱香,報告他們武家一家子都平安。
沒想到卻看到一個嬌小的女人在大石上唱歌,那歌聲是一般走唱歌女唱給男人聽的,歌詞總被說不勘入耳,但他聽來其實不過也只是一首思念郎君未歸而吟的歌罷了。
他聽著她唱。
聽到她高聲吟唱二字,那二字敲打在他心扉上,他那被家庭搞的平淡無波的心裡竟起了漣漪,竟希望起自己會是她口中所喊的那一聲君啊--
看著她唱完後落淚,他終於忍不住過去問了,卻不想把人嚇著了。
「我……我只是、唱到感傷處,所以落淚……」
武壹卻抬起手,皺著眉,抿著唇,活像被人欠了十萬八萬模樣的表情,用指抹去了她的淚。
「別哭。」
『別哭。』
明將離的淚卻落得更重了。
她聽見這男人唇中發出的聲音,卻也聽見他心裡發出的聲音。
是一樣的,一樣的心音,都是讓她別哭。
武壹的眉皺的更深了,他只能讓她哭,直到明將離自己喘過氣,抹著眼淚,不好意思的看著他:「我、我不是故意的……」
「無妨,我送妳回房。」他伸出手,明將離遲疑了許久才將手搭上他的掌心,讓他牽著她回到在寺廟裡的暫居屋子裡。
她本還想問要不要喝茶什麼的,不想一到門口,她手一扶著門,武壹就欠身說要走,然後就走了。
她張大眼睛,看著那個穿著儒衫、髮絲飄揚的男人頭也不回的離開,心裡頭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擊碎了一般,碎了疼著。
她隔日暈沉沉的,有些發熱,廟裡的姑子知道了連忙去武家藥鋪抓藥回來煎。
武久那時正在藥鋪插著兩管棉條學著怎麼辨認藥材的味道,剛巧遇到了與那姑子聊了一下,下午武壹來接時,無意間提到了說那寺廟的尼姑來抓藥,好似廟宇裡有個大姐姐病了。
武壹心頭一凜,沉了臉,又拿了兩帖藥與一些藥材,讓武肆送跟武久回去。
自己去了市場買了一些素料、半隻雞,又上了那廟宇。
待明將離聞到味道醒著,照顧她的尼姑過來扶她起身,餵她喝了藥後,又輕聲問著:「餓不餓?」
「餓。」她輕聲答著。
「武家大少爺燉了雞湯,妳喝些,那是補身體的。」
「武……?」她遲疑看著。
這時,武壹輕敲了兩聲後,得到應允推門進來,明將離詫異地看著他。
他原想遞出湯碗給那尼姑,後來想想又不對,最後只好輕聲說:「我放桌上。」然後就把湯放桌上了。
明將離愣住,那尼姑看著兩人笑了笑,起身說有些事情要先去忙於是先告退,屋內剩著他們兩個。
武壹看人要下來,他又伸手阻止,把湯碗端著挪過去,抿著唇看她:「喝湯。」
明將離眨著眼睛,拿起湯匙喝那看起來黑抹抹,味道卻鮮美的湯。
肚子餓,久又未近肉,真是餓極了,一碗公就這樣被她喝完,連裡頭的雞腿她都拎起來啃了。
武壹看著這模樣覺得好笑,放鬆了眉眼,就這樣端著碗讓她在床邊吃著,等明將離吃完,他遞了手巾,出去打了盆水進屋,明將離才發現剛剛這人端了好一會的湯碗。
就、為了讓她能好好吃東西?
「武、武公子?」
「我叫武壹。」他看著她洗手,那手細長柔白,有些繭,讓他盯了好一陣子不放。
明將離被瞅得慌,又讀不到武壹那臉下的心思,她都懷疑是這人沒別的心思,還是那心思太沉太沉……
「最近別進城。」
「嗯?」
「城內有一夥人在找一個披紗裹腳的歌女,他們宣稱那歌女會讀心、是他們花錢買下的怪物,要抓回去……」武壹看著她臉色發白,最後低下頭,與她平視。
「別怕,我來處理。」
明將離咬著唇,看著他平淡無波卻認真的雙眼,點了頭。
武壹也點頭,然後收拾了東西,淡淡吩咐:「好生休息,記得吃藥。」
隨即要走,明將離開口喊住他:「武公子!」
「武壹,我叫武壹。」
「武、武壹……」她軟孺如小貓的聲喊,讓他渾身都酥麻了一陣。
「武壹,你明天還會來嗎?」
武壹回頭就看明將離真像隻小貓崽一樣的,張著濕潤的大眼睛望他,他心軟,點了頭後,便走出去闔上門。
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屋子裡還有方才殘留的淡淡香味,明將離卻垂下了眼睛,難得的,嘴角勾起淡淡地笑。
原來期待,可以讓人這麼開心?
※
她原以為日子不過就是看著春去夏至、入秋深冬。
花開花落、日升月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至冬雪再臨,涵蓋大地,她又回到那個被覆蓋的無聲世界。
獨自惆悵。
望著不滿的月嘆息,望著圓滿的月歌唱。
她始終不懂母親含著眼淚唱著的那首離別曲,到底是為了什麼不被人喜愛。
母親每每唱著、每每哭泣,她聽著,有時寂寞、有時惆悵,有時跟著唱。
她會哭,只是為自己難受。
可昨日一別,她看著緊閉的門扉,就著屋內殘存的藥香,她竟有點懂了,母親那一聲聲吟唱中,那一聲聲皺著眉的高亢聲響中……
那一聲聲句句的君啊--
所藏著的思念。
原來那總是讓她感到撕心裂肺,從母親那傳來的疼。
是思念。
明將離身子隔日就好了一些,只是等到了將近夜晚,武壹才出現在寺廟裡。
武壹一樣是輕敲了門扇,獲得明將離的許可才進屋,他垂著眼,把放著吃的籃子放到桌面上,輕聲說:「我帶了些吃的過來。」
明將離侷促的坐在床邊,小聲說著:「多、多謝武公子。」
「我叫武壹。今日身子如何了?」武壹把裏頭的東西起出來,是鱸魚湯與一些簡便的小菜和白米飯,跟一盒點心。
明將離被味道勾的抬起了脖子,紅著臉顫著起身,走到了桌旁,端起那熱呼呼的飯碗,拿著漆黑的箸,就著碗小口吃了起來。
武壹只是看著,然後把另一個包袱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件有著毛邊的氅子,皮料很好,他大手一披就掛到了明將離背上,把她整個人包住,明將離端著碗抬頭看他,武壹剛巧垂下眼對上。
「無事,繼續吃。」
『身子差、要是著涼就不好了……』
她聽見武壹的聲音,紅了雙頰,轉頭吃著菜,喝著武壹盛上的魚湯。
「武、武壹……這飯菜金額……」
「不用,自己煮的,好吃嗎?」
明將離詫異的張大眼睛,她、她可從沒想過男人會煮菜的,聽到人這麼問又連忙點頭,那臉頰紅通通的,看起來好可愛。
武壹唇角有些勾起,點了點頭,等她吃完,收拾了飯碗後,他才提起籃子要走。
明將離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武壹回頭。
「那些人……」
「別怕,我解決了。」
明將離的手抖顫了下,她咬著唇,仍是開口問:「怎麼、怎麼解決的?」
武壹愣了,他垂下眼,看著面色刷白,如小獸般抖顫著嬌弱身軀,不到他胸口的女孩--
他沉默了。
然後伸手扶向明將離的肩膀,把她按在桌旁坐下,他輕說了一句等我。
之後便提著籃子離開了,明將離看著那扇吹入寒風卻又馬上緊閉的木門,心頭揪疼。
等燭火閃閃,她不知道抓著氅子等了多久,武壹提著一個銅壺跟炭爐回來了。
他先是把屋內的小窗開了,然後便就著炭爐燒水,沒多久,一壺清香的茶就這樣承了上來,他倒了一杯給明將離,還打開了那盒點心。
裡頭一格一格的,明將離看見眼睛都亮了。
她雙手握緊,抬頭看著武壹,武壹點了點頭。
像是不用問、不用說似的,他就知道她的意思,而她也懂得他的答案。
她素白指尖捻起一塊粉嫩嫩的櫻花糕,小心地放進嘴裡輕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讓她瞇起了眼睛,極致幸福的表情。
像是什麼呢,對了,老五家的那個胖丫環吃東西時好似也是這模樣,莫怪老五總說看丫環吃東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他有些懂了。
看人吃的臉頰鼓鼓的,武壹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要讓弟弟們看見了肯定會喊說這一定是在作夢什麼的。
「那群人說是夷洲一位富商的手下,說他們老爺三年前花了大筆金子買了一名走唱歌女,那歌女能讀心,是個小怪物,他付了錢,那歌女卻跑了,他派人走盡各城各洲,就是要把人帶回去。」
明將離拿著糕餅的手顫著,武壹煮著茶,指尖在茶杯上畫了一圈,繼續說。
他讓武參跟武肆、武陸三個年輕人去接洽他們。
武參長的漂亮,雖是狂了些,但那一身不知道哪兒沾來的江湖氣魄卻卻很容易吸引到同類,
武陸聽得懂各城各洲的黑話與渾話,他們要是講些不懂的他也能翻上七八成,
至於武肆則是夠機靈,他當頭,足以應付一些意外。
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小夥子帶著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弟弟,裝作想做點大生意,接近有錢人什麼的,對武參那個流氓還不是大問題。
要不會演戲,武家還有一個畢生絕學,笑就對了。
武參一開始還不想去,說他兄弟那兒還有一堆事情要他處理。
武壹淡淡一句話,他就硬著頭皮帶著兩個弟弟走了。
他們先去了那堆人下榻的客棧,故意在隔壁桌旁嚷嚷,嚷說家裡有錢,想做點生意,可沒路可尋。
城裡的人都知道他們武家一門虎子,可生意這檔事還真說不上個什麼,這時他們幾個孩子也還年輕,城中幾個大商都在觀望。
一是忌憚武常要那身分與頭腦,二是沒腦子的那些全都看不起,認為他們武家只會當老虎,不懂算珠子。
不過十年,城中大小生意已經被他們武家全數拿下什麼的,這都是後話了。
戰事雖平了一陣子,但仍算上百廢待興,以前的底都在戰爭中被揮霍光了,當然也有人顧著發戰爭財賺了一筆。
但也有人剛發家,什麼都沒有,需要穩固勢力。
於是武參這麼一嚷嚷,那群人就知道了。
幾個人眼色使使,看武參三人身上穿的料子又不錯,便派了一個過去搭話,這一搭話就搭上了。
武參他們就把前因後果都摸清楚了。
這不就笑著說,雖不算上什麼名氣人,但小霸王還稱得上,這找人一事就交給他吧。
稱兄道弟、談天說地,打著馬涼吹著嘴邊牛,不到一個下午,這夥人就被武參的笑跟酒全灌醉了。
醉的半邊的話都交代了,剩下沒交代的,武陸全聽了清楚,而武肆也在他們身上摸到了一些文件。
這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原來真交代要找歌女的是個朝廷臣子,想亂、想反,想當王,想佔下這個漆雕的天下。
回頭告知了,武壹坐在下位,武常要拿著那文件看了許久,指尖最後停在那官印上。
「怎麼就有人想不開,總是奢望著太不實際的東西呢?」
武常要低吟許久,最後看向武壹:「你有那歌女的下落?」
武壹看了三個弟弟一眼,武參伸著懶腰,一手一個拖著走了。
待門被武方關起,武壹喝了口茶後才說:「她在寺裡。」
「確定是她?真有那能力?」
「八九不離十,至於能力……」武壹垂下眼,他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我沒有問,也不打算問。」
武常要盯著大兒子看了許久,把那文件疊起,起身交給兒子後,輕聲說:「此事交你處理,爹老了。」
武壹看著武常要笑著擺擺袖子,回了房。
他一人在那大廳裡思索了一晚,隔日才做好決定,帶著飯菜與點心到寺裡尋她。
而那群來找人的傢伙,被武參一個一個全折斷了腿骨,關起來等待下一步指令。
這些事兒,武壹最後不過跟明將離說了一句:「我把他們全抓了,正關著呢。」
「用什麼法條?」明將離傻著眼,呆呆地問著。
「喝酒鬧事。」武壹喝了口茶,淡然說著。
明將離詫異,不過盯著他看一陣,臉色忽青忽白的。
武壹看著她,她眉眼輕顫,緊握的雙手泛白。
「我會保護妳。」
『不論如何。』
她猛然抬起頭,看著武壹的臉,最後咬著唇,仍是按下了那些情緒,鬆開了嘴,輕輕的應了一聲。
武壹便為了這聲應,與那臣子明爭暗鬥了許久,要不是皇帝與他一同長大,別有情面在,他恐怕早被鬥下台了。
各種陰損招都能使上,甚至還不要臉的把自家表親的閨女送上門來求嫁。
被武壹一句我心有所屬加低溫寒風給吹垮了。
等那臣子發現,明將離被藏在寺廟裡,找人圍廟,安了個判賊罪名要搜時。
武壹不過動動嘴巴,皇帝已經派兵圍了那老臣,把人連捆帶綁的拖進皇殿之中。
大鷹帝國的現任皇帝,漆雕穹頭戴皇冠,身披五爪金龍袍,手握金鱗蟠龍劍,一腳跨在台階上,側身回首看他。
武壹就站在皇帝的身側,頭戴玉冠、束髮而立,他一身暗繡黑袍,白玉腰帶,挺挺而站,只是那臉上並未有多餘表情,冷得嚇人。
那老臣像肉粽一樣的在地上翻滾,只差沒旋轉跳躍了,可惜也跳不起來。
一身肥肉抖動,連臉頰都發顫,帶嘴裡的布被拿下,便噴出一口口水與怒吼,質問皇帝為何不公。
漆雕穹年少登基,心神雖狂,但從小被武常要虐著長也不是長假的。
他不過橫去一眼,身子微動,他面上珠簾晃起將他面容遮著看不清表情,只是少年那略高嗓音響起,反問一句:「朕何來不公?」
那老臣一抖,洋洋灑灑噴了一地口水加一堆罪名,全安在武家人身上。
說什麼喧賓奪主、不敬不尊;說什麼功高佔主、目中無人。
更好笑的是說武壹毫無實權卻敢與朝忠重臣比拚,簡直把朝堂當兒戲!
「朕與武壹同年,豈不也與重臣們比拚,那意思便是,朕也兒戲?」
那老臣一噎。
漆雕穹嘴角撇起,他拔起了手中長劍,劍尖一指就要往那老臣身上捅去。
不過速度,比不上武壹,武壹早了一步,他踩住了皇帝那金爪龍袍的下襬,漆雕穹腳步一歪,他趁機搶了劍,不過一個手起刀落頭點地。
漆雕穹已經傻著眼看武壹收刀,人頭滾地。
武壹被噴了滿身鮮血,卻仍面色如常。
「為什麼不讓朕殺人?」
「王該做的不是殺兵,而是對王,這人不值得皇上動手。」
「朕不能一輩子都躲在武家人的背後!朕也習武,也是我國的鷹!」
「皇上注定成王,我們注定為劍。」武壹回頭,把劍交給漆雕穹,漆雕穹嘆了口氣,接下那把劍。
「朕仍是不懂,到底該怎樣才是一個王?」
「百姓會告訴皇上的。」
「那名歌女……」
「不過是武壹的心有所屬罷了。」
漆雕穹笑了,伸手往武壹的肩膀上打去,宮內的內侍總管端著溫水過來,吩咐人收了屍體,讓漆雕穹擦手。
武壹垂下眼,難得也勾起嘴角:「屬下告退。」
漆雕穹一邊洗著手,一邊看著武壹頭也不回的,挺直著被擠往前走。
內侍總管輕聲問了:「是不是……」
「不是,朕雖怕武家,但要沒了武家,大鷹則再也飛不起來了,父皇告訴過朕,眼界要廣、心要寬。」
但做大事,則要狠且懂得用人。
後來數十年,漆雕穹在位期間都風平雨順的,雖偶爾有小爭小鬥,但也總是很快就能解決了。
他那數十年間,總都是那樣看著武壹轉身,挺直了背脊,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塊充滿紛爭的金碧輝煌。
偶爾,他會有些羨慕。
但對武壹來說,那不過就是因為,明將離的那聲應。
那夜,武壹離去前,明將離紅著臉說了自己的名,又輕輕的問,他明天會來嗎?
武壹點頭,提著籃子便走了。
明將離揪著氅子,看著桌上還冒著煙的茶、泛著甜香的餅,覺得心頭那啊……
一陣一陣的揪緊了,泛著莫名的泡泡。
如果這是情債。
那請讓她這輩子都不要償還,這樣到來生時,她仍能再見武壹,用她此生,償還今世。
明將離,不過是一名歌女而已。
※
「老大,找個時間把那位姑娘請來家裡吧。」武常要坐在書房的位子上,書案上一堆卷軸,武壹就站在書案前,看著父親頭也不抬的握著毛筆寫字。
他沉吟了一下,最後開口:「我想等她。」
武常要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頭看了兒子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
對了、孩子都大了,胳臂懂得往媳婦那兒彎了,不錯,不愧是我武常要的兒子。
「好,你自己有打算就好,記得護著人,先瞞著你娘,要讓她知道了……」一想起妻子那爆跳的性子,他就不住笑了出來。
「肯定去寺裡把那姑娘的房間整個起了搬回武家,方丈年紀大了,我真怕你娘嚇著老人家。」
武壹低聲應了。
父子倆又聊了一下最近的政局走勢,武常要問了一些漆雕穹的問題,嘴角笑意沒減。
這時門外輕響二聲,武方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主爺,蒼主來了。」
武壹一愣,連忙開口:「父親,那我先去忙了。」便轉身開門,退了出去。
武方側身讓武壹離開,武壹越過一位頭戴斗篷、遮住大半面容的男人,他沒有打招呼,當作沒看到這個人一般的筆直前走。
那人越過武方,踏進門檻,看著抬起頭坐在椅子上看他的武常要。
武方送上茶水,關上了門,那人拉下斗篷,露出一頭刷白的髮絲,還有一張與漆雕穹似了八成,卻老上許多的面容。
「阿要。」
「阿蒼,怎麼來了?」武常要端起茶杯喝茶,實在不想理這個人。
那人笑著,走到一旁椅子上大咧咧的撩袍坐下,端起茶嘖嘖兩口喝著:「你們武家的茶真不錯。」
「宮裡的茶絕對比武家好,誰讓你要離家出走。」武常要把茶杯放下,執起毛筆又繼續書寫。
「孩子都大了,留在宮裡幹什麼?」
「那你又來武家幹什麼?」
「……幹你?」
武常要停筆,抬頭往那男人看去,然後露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笑。
看了這麼多年還是免疫不了,漆雕蒼很沒種的遮住了眼睛,下一秒武常要開口:「這麼想念我,那肯定也很想千金,你等等,我讓方去喊千金過來。」
「別別別別別呀--我只是開個玩笑,真讓你那婆娘來我還能直著走出武家嗎?」
「我那什麼?」
聽見武常要低了幾度的聲音,漆雕蒼一下換了稱呼:「你那娘子。」
「嗯哼。」武常要嘴角勾了勾,橫了一眼,那一眼讓漆雕蒼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麼有個人能長成妖孽樣,長成妖孽也就算了,那眉眼不過一瞟一挑的,小心臟都快亂調了,想他皇帝也當了二十幾年,怎麼還是沒辦法習慣啊。
「哎、你知道我最近都在韶城,韶城近海、有個關口,最近有點問題,我想跟你借人。」
武常要聞言挑起了眉,側眼看著他:「為什麼不讓漆雕穹處理?」
「小鵰現在光處理後宮迎妃、鞏固人脈跟安撫百姓的事情就夠他忙了,再說這事兒我不想鬧大,臣子是換了半圈沒錯,但開個縫都能鑽針的,我想省點事。」
「你想借誰?」
「二到十。」
「漆雕蒼,門口前方,左轉不送,滾。」
「阿要,是前朝屯兵。」
武常要握筆的手緊了些,他皺起了眉,狠狠地嘆了口氣。
「你父親就是留了一堆爛攤子。」
「所以我現在才在處理這堆爛攤子啊。」漆雕蒼笑了笑,看著武常要又問:「借嗎?當作出遊囉。」
「你說說看借他們分別做什麼?么么還只是個丫頭呢。」
「就是要趁他們還小,才有理由帶去風光明媚、美食甚多的韶,順便看看他們的姑姑,不是嗎?」
「她還好嗎?」武常要放下毛筆,側頭看了一眼漆雕蒼。
「很好。」漆雕蒼笑著,點了點頭。
武常要垂眼沉思,最後應了。
「我會再跟千金說,什麼時候走?」
「三到五天內吧。」
「行。」
就著前皇帝的面子跟他和武常要的交情,武家在武常要的一聲令下,武家九個孩子通通款了包裹,搭著馬車,搖搖晃晃地跟那個大叔去那座聽說風光明媚,還有許多美食的了韶城。
到的時候,武久暈馬車暈得夠嗆,整個攤在武貳的背上爬不起來,武參兩個臂彎、一個夾著同樣被震到發暈的武肆,和一個好吃好睡到現在還沒醒的武陸。
武鵡還好,因為死不肯跟哥哥們擠一台車,乾脆當馬夫坐前頭,武戚、武巴則站在武蒔左右,看著韶城門口。
真的很漂亮,古色琉璃瓦、柔光灑石磐。
韶城的女孩還跟城中的特別不一樣,一個一個如玉美人般的,又特別大膽,看見武家幾個漢子都嬌笑著拋起了媚眼。
武貳低頭,當沒看到、揹著武久跟著漆雕蒼走。
武參無視一切,抽著眼角夾著兩個弟弟跟著武貳走。
武戚、武巴走在武蒔身後,他們性子直接,邊走邊笑著揮手打招呼。
武蒔只是笑,然後跟在武參背後走。
武鵡被迫下馬,女孩子們的視線瞬間消失,他沒有哭、他只是眼睛進沙,只能牽著馬跟著武蒔走最後面。
漆雕蒼雖然是前任皇帝,但畢竟是以為國祈福而剃度為僧,不問宮中世事的理由離開皇宮的。
所以沒有住的地方,但是他臉皮厚,直接住進了在韶城的武家。
他們跟著漆雕蒼進入屋子裡,屋子不大,至少沒城中的武家或本家那麼大。
不過要塞他們九個還是沒有問題的,承襲了武家一向不愛吵鬧的性子,出來迎接的只有兩個人,一位是前任內侍總管,一位是韶城武家的總管。
幾個孩子們也就自動自發地整理起房間跟灑掃,等東西放好了,也整理好時,他們幾個被領著到了後院。
漆雕蒼坐在石椅上,身邊放著一只輪椅,輪椅上頭好像坐了人。
他發現孩子們,招手,他們幾個往前,發現輪椅上坐著一名女人,外貌看起來像是比武千金大一點。
她的雙眼空茫,看來像個木頭娃娃一樣沒有反應,卻被整理得很乾淨、髮絲順在一旁,沒有插簪,就只是那樣靜靜靠著坐在輪椅上。
漆雕蒼握著她的手輕撫,抬頭看了一眼孩子們,笑著說:「諾、這群是武千金的孩子們。」
她是武諾,算起來是武千金的姐姐,身分很複雜,她並不是正統武家的女兒,不過武家卻把她當女兒在養,比兒子還疼。
她是五千斤的父親、武老太爺的兄弟的養女,是那位兄弟的妻子與前任丈夫生的女兒,嫁給了武家人,武家人卻沒捨了她,一起養大。
與武千金差不到幾歲,兩人感情挺好的,後來也習武從戎,成了一位鎮守遠關的女將軍。
因為武家與帝王家總是有牽扯不完的關係在,撇開武常要還未入贅前便為帝師。
武諾則是代父守關,為大鷹守下大片江山,漆雕蒼一開始只是欣賞,但戰禍開始後,他的那份欣賞就變了質。
總之就是一連串說不清的皇帝喜歡上將軍,但皇帝必須立后生孩子,將軍為了保護皇帝而遠走他鄉,
最後皇帝生了孩子不幹了、把會咬人屁股的龍椅丟給孩子跟一樣撒手不幹的帝師的孩子後就拍拍被咬疼的屁股來找將軍,
結果叛軍仍有,將軍為了保護皇帝,被殺傷,命雖然救回來了,但是魂也飛了。
這成了木頭娃娃似的美人,毫無知覺,沒有反應,會睡會醒,但醒了也只能躺在床上。
漆雕蒼便成了唯一照顧他的人,從此不離韶城,真不得不離開也是用極快的速度來回,身邊除了韶城總管與內侍總管以外,也沒有別人了。
「這是武諾,是你們姑姑。」
幾個孩子們紛紛喊了幾聲,氣氛沉重的很。
他們早就聽過武諾的事情,不想實際看見了,卻讓人這般無奈。
曾經英姿風發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固守邊疆的英雄兒女,最後病了殘了,也只能退下來--
好一些的是安養天年,可大病小痛不斷,差一些的就是一把黃土埋了,而武諾……
就是運氣不好攤上了皇帝,可也是運氣太好,這皇帝就他娘的在乎她不行。
「讓你們來是因為韶城有個關口,你們也看見那城牆了,城中看起來安樂,但其實我得到消息……」漆雕蒼握著武諾冰涼的手,慢慢說著。
他得到消息,他有個兄弟很想被那張龍椅咬屁股,於是戰禍過去,屯兵多年,看準時機想趁大鷹氣不足時一舉攻上城中。
兵數不多,但戰禍實在讓國家感到精疲力盡,漆雕蒼覺得就算讓那兄弟帶兵上城,武家也能護住皇城。
但太累了,先不說百姓又受驚,到時候糧食與藥材價位又要被發一筆戰爭財,那群老臣子們也會圍著漆雕穹呱呱叫。
武壹跟武貳不論在朝堂或軍營裡都會特別難做人,更別提那正被咬著屁股的漆雕穹。
他感嘆兒子被咬屁股已經很可憐了,所以想趁機早點把事情解決了。
讓武家九個孩子來,一來是掩人耳目,二來是他手下沒人了,靠年輕人也許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於是武家九個紛紛用著鄙視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殷殷期盼他們說出什麼大企劃的漆雕蒼。
武肆沒那麼暈了,但他又迎接了另一種暈。
這要用腦的事情,腦袋最好使的卻都沒帶出門,這前任皇帝的腦子沒問題嗎?
要真沒問題也不會把這麼大的事情交給你們辦了不是嗎?
「擒賊先擒王。」武肆很簡單的說了一句。
漆雕蒼卻笑著搖頭:「很簡單,但是那傢伙總是躲著,又不能正大光明的做了。」
「不是殺了王爺,而是殺了屯兵的將領,要帶兵肯定有將,那將必不會是貪生怕死之人,依照時局肯定在操兵訓馬,讓小五小六去馬場繞一圈,就能找出買賣戰馬的人。」武肆按著頭分析。
因為要打仗勢必得要好馬,韶城接連幾個大城大洲,馬匹是從各處牽來販賣,依照用途不同而買主也會不同,武鵡雖然矮,但極懂馬匹,誰賣戰馬或是適合養與成戰馬的、他一看就知道。
而武陸則可以在馬場中扮演譯官的角色,分析買賣雙家的口音。
「只要找到買賣馬的人,那人總是要把馬牽到兵營去的,讓小九記住了那人,循著線走,小七小巴便能摸上去找本營,找到本營……便能找到將領。」武肆頓了一下,看著武貳跟武參。
「接著就是二哥跟三哥的事情了,將倒了,兵營便會炸,人心浮動、屆時不攻自破,再去私了了那個王爺即可。」
漆雕蒼笑著拍手,讚賞開口:「不愧是武家孩子,行,就照這個企劃走吧。」
武蒔卻歪著頭,拉著武肆的衣服問著:「四哥,那么么呢?」
武肆摸摸妹妹的頭,輕聲說著:「妳是王牌,以備不時之需,跟我一起營造我們就是來遊山玩水的,有錢子女的假象吧。」
武蒔笑著應了。
隔日,武鵡跟武陸去了馬場。
武肆帶著武蒔、武久上街去,做了一次有夠大規模的採買,把韶城的特產全買了一遍,嬌滴滴的武蒔一口氣買光了六家布行的布。
武久也買許多古玩店的古玩,讓韶城的人都在議論這武家來的幾個孩子是多有錢。
殊不知他們花的是漆雕蒼的錢,那內侍總管的內心正無聲地躺著寫個恨字……啊不是,是正淌著血。
那邊武鵡跟武陸還在跟一堆馬奮鬥,武蒔已經逛得累了,於是受到漆雕蒼的拜託,推著武諾逛園子。
武家的園子不小,有很多花、也有小池,她把輪椅推到池邊,看著池內的鯉魚,然後又看著毫無反應的武諾,心裡頭覺得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等天色稍暗,風開始涼起時,原本在書房討論兵營大概會在哪個山區的漆雕蒼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件毯子,小心地蓋在武諾身上,
然後與武蒔一同回屋子。
「么么怎麼了嗎?」他推著輪椅,笑問著。
「姑姑會好嗎?」
「會的。」
「那如果……」
「不會我們也會好的。」漆雕蒼笑著,武蒔卻覺得那笑寂寞的很。
誰說帝王榮耀,千古風流?
她怎麼就覺得,眼前這個,是她看過最寂寞的帝王。愛著一個因他而傷,卻不會回應他的女人。
也不知道這愛能持續多久,武蒔軟軟的、無奈的笑了。
十幾天後,武鵡跟武陸終於確定幾個買賣馬匹的人有問題,賣馬的有兩個是偷盜兵營的戰馬出來販售的,武鵡一看就知道。
買馬的鎖定了四五個人,武戚武巴悄無聲息地在那些人買的其中一匹馬內放了特製的香囊,那味道只有武久聞得到。
等武久循味找到了那藏在山裡的兵營時,武戚武巴便接手想辦法摸了進去。
守備森嚴,幾乎無路可循,不過他們還是想盡辦法摸清了守衛換班時間、內部模樣,以及帶兵領將的將軍是誰。
找到將軍就好辦了。
接著,武肆帶著武久找上那位將軍,假裝是弟弟紈絝,想要將軍的馬匹。
這武家人有錢又驕傲的事情這段時間是在韶城中傳遍的,那將軍看武久小兒郎模樣,長得漂亮又傲的一臉不要不要的,心不正便有邪念。
笑著回拒了,武久這就撒起嬌來,拉著武肆的手就說要。
武肆裝做為難,只好提議不如換馬,或是比賽什麼的。
一聽到比賽那將軍兩眼就發光,要是贏了豈不能把這小傢伙贏回家裡?推了兩下便開始問起怎麼比,武肆笑著說不然比賽馬吧。
出賽的,是武鵡。
那將軍一開始還忌憚著,等當天看見武鵡在馬下昂首等他時,笑了一陣,連忙說好,但要加賞。
說要他贏了、想請九公子到府上聚聚,武肆臉上笑著應了,心裡把這人祖宗十八代全咒遍了。
比賽簡單,雙騎從關門出發,誰先繞一圈回來誰就贏了。
那將軍拉著韁繩時,武鵡還在那邊爬不上馬。
等啟聲響起,將軍拉起韁繩一拍而衝,馬匹揚起塵土,武鵡嗆咳了,那將軍往後看見便覺得自己贏定了。
孰不知武鵡不是裝的,是真的爬不上馬,武戚連忙鑽出來把武鵡拱上馬匹,武鵡這才抓住韁繩一衝而上,一個不小心還跑太快直接追贏了人家。
武久、武蒔在關門城牆上看著,還擔心一陣。
武參這時還倒在旁邊睡著了,等他們遠離關口,沒人看見時,那將軍心急武鵡馬術太好,便想使絆子--
武參這時被武蒔搖醒,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伸著懶腰,揉了揉眼睛。
眼前黃沙瀰漫,雙騎在十里之外,武參瞇起眼睛,看著後面那匹馬上的男人想拿出飛刀還什麼的往前丟。
武參笑了聲,扭著肩膀,伸手拿起他這次帶來的金木烏雕盤鳳弓,站到了城牆上,兩腳跨開與肩同寬,身姿站穩。
他舉起盤鳳弓,另手拿出烏金頭重件,搭上弓,指尖勾住弓弦,往後拉,一拉全開。
武蒔根本不覺得他有瞄準還什麼的,只見耳邊傳來一聲輕咻彈放,武參指尖輕放、弦彈,重箭疾射而出。
武參直接下了城牆,理都不理一眼,打著哈欠看著他倆說:「走了,回家吃飯去。」
武久跟武蒔才不理他,連忙跑下城牆去了關門口,就見武貳騎馬奔出,追上那群察覺不對的護衛,一一處理掉後。
武蒔詫異地看著武貳提著一顆腦門上正插著一只烏金頭重箭的人頭,與武鵡徐徐歸來。
這事情就這樣很平淡的解決了,他們回了城,那王爺被流放遠地,漆雕蒼繼續在韶城與武諾作伴過日子。
而武壹,也仍舊維持著他每日去學堂,下了工後去寺廟見明將離的作息。
每次也就只是送飯、送藥,有時候送衣裳,君子之禮,毫無踰越之舉。
偶爾他會聽明將離坐在寺廟上的大石頭撫琴歌唱,偶爾會帶明將離上街走走逛逛,或是看看慶會祭典之類的。
看明將離總是興奮的紅撲撲的臉蛋,武壹就覺得內心一陣暖和。
等他意識到時,武貳、武肆、武鵡、武陸竟然都成親了。
武常要還在書房吐槽他,那位廟裡的姑娘到底要在外頭養多久才能回來見父母呢?
他仔細想想,他與她也已經認識兩年了啊。
「過幾日,我會帶她回來見過父親母親。」
武常要抬頭,看著武壹面無表情的說著。
「嗯。」他勾起唇,真是好奇大兒子會帶回來一個怎樣的姑娘。
※
武壹X明將離。
※
那說來是個不長的故事。
可是對她來說,卻是用了很長的時間,去認知、去體會,才悟到了那個故事。
她也許自小就是個怪物吧。
出生時就沒有父親的印象,母親總是頭披著白紗,牽著她,在各處流連,沒有一個地方她們能待的長遠。
不過母親卻很在乎她的教養,除了教她識字以外,還十分在乎她的禮數,小至持筷的方式、上至待人處事的方式。
也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替她裹了腳,卻四處流浪。
流浪時,母親會牽著她唱歌,手把手的教她彈會琴、教她女工、教她烹煮,偶爾還會教她跳舞,只是她總不能好好跳完一首舞。
她小時候不懂,總是指著大人軟聲問著:『為什麼這些叔叔都說想要看娘光溜溜的?』
久了,她發現她跟人不一樣的地方是,她聽得到第二道更隱晦、更藏在心底,更讓人噁心的聲音。
那聲音聽久了會讓她頭暈、身子虛弱,更嚴重的是當一個人的情緒高昂到極點,不論是憤怒或高興、忌妒或憎恨,都會衝擊到她,讓她暈眩過去。
她被牽著走過大江南北,從一名藏不心事的女孩開始變成懂的偽裝自己。
假裝自己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
直到母親病重,顫著唇告訴她,這是她上輩子欠下的孽,得用今世來償還。
而自己已經償還完了,所以可以離開此生,往下一個輪迴前進。
那年十歲,她沒有哭。
只是被母親委託的老婦人帶走,那老婦人照顧了她一年,無意間發現她能聽到人心後,嚇得不行,連夜派人打昏了送走。
她醒來就在一個不知道是哪裡的世界,只能學起母親披紗歌唱,用著她學來的方式,賺錢養活自己。
可惜、她年幼又美貌,恬淡氣質總是引來覬覦,她總是被調戲,當她用聽心音的方式來自保時,卻會被當成怪物追趕,或打罵。
甚至有人想把她關起來豢養,當一種武器壯大自己。
幸得她逃走了。
等到她滿身傷痕累累,真是可說生無可戀時,已年十七。
她昏在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日子裡,被外出施粥的尼姑們發現,帶回了寺廟。
那寺廟正剛好是武常要姥姥當年常去祈福的那處廟宇,後來武千金捐了錢重建,幸好寺廟裡的大師與姑子們都是好人,就算有了多的錢也是低調過日,偶爾施粥佈米救濟窮人。
這才發現了倒在地上,已經被雪蓋了一半的她。
她醒來後恍然了一陣,發現自己這條命竟然沒被閻王收去,哭了一場。
之後性子就變得淡然很多,她半垂眼睫的雙目裡,幾乎都是淡淡的情緒,沒得多、沒得過,只是活著。
她在寺裡幫忙,幫了兩年,可日子久了,心態沉了。
寺廟裡的姑子們都希望這個大姑娘能看開心魔,去找個男人嫁了,好守著一個小家庭過日子,而不是隨著她們一同看破這個紅塵,守著青燈伴古佛。
這雖是她們自己選擇的路,卻是太寂寞了。
她也想跟著姑子們念經,跟著老和尚敲木魚,可是她因為裹腳的關係,無法久跪。
老和尚看過,說骨骼已經變形,也只能這樣了,她也沒有怨天怨地,只是繼續過日,偶爾披著紗,坐在寺廟內的大石上,對著空無一人的廟宇吟唱。
這世間容不下她。
世人都說她是怪物,她聽了十幾年的人心,沒一個人的心語說出來的話是能對上的。
反倒是這清淨之地讓她的心稍微沉澱了下來,這裡只有心經,也沒有別的了。
她心累的如一口枯井。
厭倦了這個世界,也厭倦了人群。
那首歌唱著,她落下了眼淚。
「為什麼哭?」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猛然跳下大石,卻摔了一跤,差點撲倒時,被武壹拉了一把,將她整個圈入懷裡。
武壹皺起眉,看著他握著的手腕處不過只是使力大了一些些而已,她那白皙的手腕上竟就紅了一圈掌痕。
「抱歉。」
他待她站穩後才退開。
明將離髮絲微亂,握著手腕上的痕搖頭,她心裡慌著。擔心這人想對她不利,或是想佔便宜,或是……
卻沒在聽見其他聲音,也就是說,這人心裡什麼都沒想?
「無妨,多謝公子。」
「妳還未說,為什麼哭?」
武壹收到母親的命令上來看看廟宇裡的和尚姑子們有沒有需要什麼的,順便跟佛祖老人家上柱香,報告他們武家一家子都平安。
沒想到卻看到一個嬌小的女人在大石上唱歌,那歌聲是一般走唱歌女唱給男人聽的,歌詞總被說不勘入耳,但他聽來其實不過也只是一首思念郎君未歸而吟的歌罷了。
他聽著她唱。
聽到她高聲吟唱二字,那二字敲打在他心扉上,他那被家庭搞的平淡無波的心裡竟起了漣漪,竟希望起自己會是她口中所喊的那一聲君啊--
看著她唱完後落淚,他終於忍不住過去問了,卻不想把人嚇著了。
「我……我只是、唱到感傷處,所以落淚……」
武壹卻抬起手,皺著眉,抿著唇,活像被人欠了十萬八萬模樣的表情,用指抹去了她的淚。
「別哭。」
『別哭。』
明將離的淚卻落得更重了。
她聽見這男人唇中發出的聲音,卻也聽見他心裡發出的聲音。
是一樣的,一樣的心音,都是讓她別哭。
武壹的眉皺的更深了,他只能讓她哭,直到明將離自己喘過氣,抹著眼淚,不好意思的看著他:「我、我不是故意的……」
「無妨,我送妳回房。」他伸出手,明將離遲疑了許久才將手搭上他的掌心,讓他牽著她回到在寺廟裡的暫居屋子裡。
她本還想問要不要喝茶什麼的,不想一到門口,她手一扶著門,武壹就欠身說要走,然後就走了。
她張大眼睛,看著那個穿著儒衫、髮絲飄揚的男人頭也不回的離開,心裡頭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擊碎了一般,碎了疼著。
她隔日暈沉沉的,有些發熱,廟裡的姑子知道了連忙去武家藥鋪抓藥回來煎。
武久那時正在藥鋪插著兩管棉條學著怎麼辨認藥材的味道,剛巧遇到了與那姑子聊了一下,下午武壹來接時,無意間提到了說那寺廟的尼姑來抓藥,好似廟宇裡有個大姐姐病了。
武壹心頭一凜,沉了臉,又拿了兩帖藥與一些藥材,讓武肆送跟武久回去。
自己去了市場買了一些素料、半隻雞,又上了那廟宇。
待明將離聞到味道醒著,照顧她的尼姑過來扶她起身,餵她喝了藥後,又輕聲問著:「餓不餓?」
「餓。」她輕聲答著。
「武家大少爺燉了雞湯,妳喝些,那是補身體的。」
「武……?」她遲疑看著。
這時,武壹輕敲了兩聲後,得到應允推門進來,明將離詫異地看著他。
他原想遞出湯碗給那尼姑,後來想想又不對,最後只好輕聲說:「我放桌上。」然後就把湯放桌上了。
明將離愣住,那尼姑看著兩人笑了笑,起身說有些事情要先去忙於是先告退,屋內剩著他們兩個。
武壹看人要下來,他又伸手阻止,把湯碗端著挪過去,抿著唇看她:「喝湯。」
明將離眨著眼睛,拿起湯匙喝那看起來黑抹抹,味道卻鮮美的湯。
肚子餓,久又未近肉,真是餓極了,一碗公就這樣被她喝完,連裡頭的雞腿她都拎起來啃了。
武壹看著這模樣覺得好笑,放鬆了眉眼,就這樣端著碗讓她在床邊吃著,等明將離吃完,他遞了手巾,出去打了盆水進屋,明將離才發現剛剛這人端了好一會的湯碗。
就、為了讓她能好好吃東西?
「武、武公子?」
「我叫武壹。」他看著她洗手,那手細長柔白,有些繭,讓他盯了好一陣子不放。
明將離被瞅得慌,又讀不到武壹那臉下的心思,她都懷疑是這人沒別的心思,還是那心思太沉太沉……
「最近別進城。」
「嗯?」
「城內有一夥人在找一個披紗裹腳的歌女,他們宣稱那歌女會讀心、是他們花錢買下的怪物,要抓回去……」武壹看著她臉色發白,最後低下頭,與她平視。
「別怕,我來處理。」
明將離咬著唇,看著他平淡無波卻認真的雙眼,點了頭。
武壹也點頭,然後收拾了東西,淡淡吩咐:「好生休息,記得吃藥。」
隨即要走,明將離開口喊住他:「武公子!」
「武壹,我叫武壹。」
「武、武壹……」她軟孺如小貓的聲喊,讓他渾身都酥麻了一陣。
「武壹,你明天還會來嗎?」
武壹回頭就看明將離真像隻小貓崽一樣的,張著濕潤的大眼睛望他,他心軟,點了頭後,便走出去闔上門。
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屋子裡還有方才殘留的淡淡香味,明將離卻垂下了眼睛,難得的,嘴角勾起淡淡地笑。
原來期待,可以讓人這麼開心?
※
她原以為日子不過就是看著春去夏至、入秋深冬。
花開花落、日升月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至冬雪再臨,涵蓋大地,她又回到那個被覆蓋的無聲世界。
獨自惆悵。
望著不滿的月嘆息,望著圓滿的月歌唱。
她始終不懂母親含著眼淚唱著的那首離別曲,到底是為了什麼不被人喜愛。
母親每每唱著、每每哭泣,她聽著,有時寂寞、有時惆悵,有時跟著唱。
她會哭,只是為自己難受。
可昨日一別,她看著緊閉的門扉,就著屋內殘存的藥香,她竟有點懂了,母親那一聲聲吟唱中,那一聲聲皺著眉的高亢聲響中……
那一聲聲句句的君啊--
所藏著的思念。
原來那總是讓她感到撕心裂肺,從母親那傳來的疼。
是思念。
明將離身子隔日就好了一些,只是等到了將近夜晚,武壹才出現在寺廟裡。
武壹一樣是輕敲了門扇,獲得明將離的許可才進屋,他垂著眼,把放著吃的籃子放到桌面上,輕聲說:「我帶了些吃的過來。」
明將離侷促的坐在床邊,小聲說著:「多、多謝武公子。」
「我叫武壹。今日身子如何了?」武壹把裏頭的東西起出來,是鱸魚湯與一些簡便的小菜和白米飯,跟一盒點心。
明將離被味道勾的抬起了脖子,紅著臉顫著起身,走到了桌旁,端起那熱呼呼的飯碗,拿著漆黑的箸,就著碗小口吃了起來。
武壹只是看著,然後把另一個包袱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件有著毛邊的氅子,皮料很好,他大手一披就掛到了明將離背上,把她整個人包住,明將離端著碗抬頭看他,武壹剛巧垂下眼對上。
「無事,繼續吃。」
『身子差、要是著涼就不好了……』
她聽見武壹的聲音,紅了雙頰,轉頭吃著菜,喝著武壹盛上的魚湯。
「武、武壹……這飯菜金額……」
「不用,自己煮的,好吃嗎?」
明將離詫異的張大眼睛,她、她可從沒想過男人會煮菜的,聽到人這麼問又連忙點頭,那臉頰紅通通的,看起來好可愛。
武壹唇角有些勾起,點了點頭,等她吃完,收拾了飯碗後,他才提起籃子要走。
明將離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武壹回頭。
「那些人……」
「別怕,我解決了。」
明將離的手抖顫了下,她咬著唇,仍是開口問:「怎麼、怎麼解決的?」
武壹愣了,他垂下眼,看著面色刷白,如小獸般抖顫著嬌弱身軀,不到他胸口的女孩--
他沉默了。
然後伸手扶向明將離的肩膀,把她按在桌旁坐下,他輕說了一句等我。
之後便提著籃子離開了,明將離看著那扇吹入寒風卻又馬上緊閉的木門,心頭揪疼。
等燭火閃閃,她不知道抓著氅子等了多久,武壹提著一個銅壺跟炭爐回來了。
他先是把屋內的小窗開了,然後便就著炭爐燒水,沒多久,一壺清香的茶就這樣承了上來,他倒了一杯給明將離,還打開了那盒點心。
裡頭一格一格的,明將離看見眼睛都亮了。
她雙手握緊,抬頭看著武壹,武壹點了點頭。
像是不用問、不用說似的,他就知道她的意思,而她也懂得他的答案。
她素白指尖捻起一塊粉嫩嫩的櫻花糕,小心地放進嘴裡輕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讓她瞇起了眼睛,極致幸福的表情。
像是什麼呢,對了,老五家的那個胖丫環吃東西時好似也是這模樣,莫怪老五總說看丫環吃東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他有些懂了。
看人吃的臉頰鼓鼓的,武壹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要讓弟弟們看見了肯定會喊說這一定是在作夢什麼的。
「那群人說是夷洲一位富商的手下,說他們老爺三年前花了大筆金子買了一名走唱歌女,那歌女能讀心,是個小怪物,他付了錢,那歌女卻跑了,他派人走盡各城各洲,就是要把人帶回去。」
明將離拿著糕餅的手顫著,武壹煮著茶,指尖在茶杯上畫了一圈,繼續說。
他讓武參跟武肆、武陸三個年輕人去接洽他們。
武參長的漂亮,雖是狂了些,但那一身不知道哪兒沾來的江湖氣魄卻卻很容易吸引到同類,
武陸聽得懂各城各洲的黑話與渾話,他們要是講些不懂的他也能翻上七八成,
至於武肆則是夠機靈,他當頭,足以應付一些意外。
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小夥子帶著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弟弟,裝作想做點大生意,接近有錢人什麼的,對武參那個流氓還不是大問題。
要不會演戲,武家還有一個畢生絕學,笑就對了。
武參一開始還不想去,說他兄弟那兒還有一堆事情要他處理。
武壹淡淡一句話,他就硬著頭皮帶著兩個弟弟走了。
他們先去了那堆人下榻的客棧,故意在隔壁桌旁嚷嚷,嚷說家裡有錢,想做點生意,可沒路可尋。
城裡的人都知道他們武家一門虎子,可生意這檔事還真說不上個什麼,這時他們幾個孩子也還年輕,城中幾個大商都在觀望。
一是忌憚武常要那身分與頭腦,二是沒腦子的那些全都看不起,認為他們武家只會當老虎,不懂算珠子。
不過十年,城中大小生意已經被他們武家全數拿下什麼的,這都是後話了。
戰事雖平了一陣子,但仍算上百廢待興,以前的底都在戰爭中被揮霍光了,當然也有人顧著發戰爭財賺了一筆。
但也有人剛發家,什麼都沒有,需要穩固勢力。
於是武參這麼一嚷嚷,那群人就知道了。
幾個人眼色使使,看武參三人身上穿的料子又不錯,便派了一個過去搭話,這一搭話就搭上了。
武參他們就把前因後果都摸清楚了。
這不就笑著說,雖不算上什麼名氣人,但小霸王還稱得上,這找人一事就交給他吧。
稱兄道弟、談天說地,打著馬涼吹著嘴邊牛,不到一個下午,這夥人就被武參的笑跟酒全灌醉了。
醉的半邊的話都交代了,剩下沒交代的,武陸全聽了清楚,而武肆也在他們身上摸到了一些文件。
這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原來真交代要找歌女的是個朝廷臣子,想亂、想反,想當王,想佔下這個漆雕的天下。
回頭告知了,武壹坐在下位,武常要拿著那文件看了許久,指尖最後停在那官印上。
「怎麼就有人想不開,總是奢望著太不實際的東西呢?」
武常要低吟許久,最後看向武壹:「你有那歌女的下落?」
武壹看了三個弟弟一眼,武參伸著懶腰,一手一個拖著走了。
待門被武方關起,武壹喝了口茶後才說:「她在寺裡。」
「確定是她?真有那能力?」
「八九不離十,至於能力……」武壹垂下眼,他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我沒有問,也不打算問。」
武常要盯著大兒子看了許久,把那文件疊起,起身交給兒子後,輕聲說:「此事交你處理,爹老了。」
武壹看著武常要笑著擺擺袖子,回了房。
他一人在那大廳裡思索了一晚,隔日才做好決定,帶著飯菜與點心到寺裡尋她。
而那群來找人的傢伙,被武參一個一個全折斷了腿骨,關起來等待下一步指令。
這些事兒,武壹最後不過跟明將離說了一句:「我把他們全抓了,正關著呢。」
「用什麼法條?」明將離傻著眼,呆呆地問著。
「喝酒鬧事。」武壹喝了口茶,淡然說著。
明將離詫異,不過盯著他看一陣,臉色忽青忽白的。
武壹看著她,她眉眼輕顫,緊握的雙手泛白。
「我會保護妳。」
『不論如何。』
她猛然抬起頭,看著武壹的臉,最後咬著唇,仍是按下了那些情緒,鬆開了嘴,輕輕的應了一聲。
武壹便為了這聲應,與那臣子明爭暗鬥了許久,要不是皇帝與他一同長大,別有情面在,他恐怕早被鬥下台了。
各種陰損招都能使上,甚至還不要臉的把自家表親的閨女送上門來求嫁。
被武壹一句我心有所屬加低溫寒風給吹垮了。
等那臣子發現,明將離被藏在寺廟裡,找人圍廟,安了個判賊罪名要搜時。
武壹不過動動嘴巴,皇帝已經派兵圍了那老臣,把人連捆帶綁的拖進皇殿之中。
大鷹帝國的現任皇帝,漆雕穹頭戴皇冠,身披五爪金龍袍,手握金鱗蟠龍劍,一腳跨在台階上,側身回首看他。
武壹就站在皇帝的身側,頭戴玉冠、束髮而立,他一身暗繡黑袍,白玉腰帶,挺挺而站,只是那臉上並未有多餘表情,冷得嚇人。
那老臣像肉粽一樣的在地上翻滾,只差沒旋轉跳躍了,可惜也跳不起來。
一身肥肉抖動,連臉頰都發顫,帶嘴裡的布被拿下,便噴出一口口水與怒吼,質問皇帝為何不公。
漆雕穹年少登基,心神雖狂,但從小被武常要虐著長也不是長假的。
他不過橫去一眼,身子微動,他面上珠簾晃起將他面容遮著看不清表情,只是少年那略高嗓音響起,反問一句:「朕何來不公?」
那老臣一抖,洋洋灑灑噴了一地口水加一堆罪名,全安在武家人身上。
說什麼喧賓奪主、不敬不尊;說什麼功高佔主、目中無人。
更好笑的是說武壹毫無實權卻敢與朝忠重臣比拚,簡直把朝堂當兒戲!
「朕與武壹同年,豈不也與重臣們比拚,那意思便是,朕也兒戲?」
那老臣一噎。
漆雕穹嘴角撇起,他拔起了手中長劍,劍尖一指就要往那老臣身上捅去。
不過速度,比不上武壹,武壹早了一步,他踩住了皇帝那金爪龍袍的下襬,漆雕穹腳步一歪,他趁機搶了劍,不過一個手起刀落頭點地。
漆雕穹已經傻著眼看武壹收刀,人頭滾地。
武壹被噴了滿身鮮血,卻仍面色如常。
「為什麼不讓朕殺人?」
「王該做的不是殺兵,而是對王,這人不值得皇上動手。」
「朕不能一輩子都躲在武家人的背後!朕也習武,也是我國的鷹!」
「皇上注定成王,我們注定為劍。」武壹回頭,把劍交給漆雕穹,漆雕穹嘆了口氣,接下那把劍。
「朕仍是不懂,到底該怎樣才是一個王?」
「百姓會告訴皇上的。」
「那名歌女……」
「不過是武壹的心有所屬罷了。」
漆雕穹笑了,伸手往武壹的肩膀上打去,宮內的內侍總管端著溫水過來,吩咐人收了屍體,讓漆雕穹擦手。
武壹垂下眼,難得也勾起嘴角:「屬下告退。」
漆雕穹一邊洗著手,一邊看著武壹頭也不回的,挺直著被擠往前走。
內侍總管輕聲問了:「是不是……」
「不是,朕雖怕武家,但要沒了武家,大鷹則再也飛不起來了,父皇告訴過朕,眼界要廣、心要寬。」
但做大事,則要狠且懂得用人。
後來數十年,漆雕穹在位期間都風平雨順的,雖偶爾有小爭小鬥,但也總是很快就能解決了。
他那數十年間,總都是那樣看著武壹轉身,挺直了背脊,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塊充滿紛爭的金碧輝煌。
偶爾,他會有些羨慕。
但對武壹來說,那不過就是因為,明將離的那聲應。
那夜,武壹離去前,明將離紅著臉說了自己的名,又輕輕的問,他明天會來嗎?
武壹點頭,提著籃子便走了。
明將離揪著氅子,看著桌上還冒著煙的茶、泛著甜香的餅,覺得心頭那啊……
一陣一陣的揪緊了,泛著莫名的泡泡。
如果這是情債。
那請讓她這輩子都不要償還,這樣到來生時,她仍能再見武壹,用她此生,償還今世。
明將離,不過是一名歌女而已。
※
「老大,找個時間把那位姑娘請來家裡吧。」武常要坐在書房的位子上,書案上一堆卷軸,武壹就站在書案前,看著父親頭也不抬的握著毛筆寫字。
他沉吟了一下,最後開口:「我想等她。」
武常要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頭看了兒子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
對了、孩子都大了,胳臂懂得往媳婦那兒彎了,不錯,不愧是我武常要的兒子。
「好,你自己有打算就好,記得護著人,先瞞著你娘,要讓她知道了……」一想起妻子那爆跳的性子,他就不住笑了出來。
「肯定去寺裡把那姑娘的房間整個起了搬回武家,方丈年紀大了,我真怕你娘嚇著老人家。」
武壹低聲應了。
父子倆又聊了一下最近的政局走勢,武常要問了一些漆雕穹的問題,嘴角笑意沒減。
這時門外輕響二聲,武方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主爺,蒼主來了。」
武壹一愣,連忙開口:「父親,那我先去忙了。」便轉身開門,退了出去。
武方側身讓武壹離開,武壹越過一位頭戴斗篷、遮住大半面容的男人,他沒有打招呼,當作沒看到這個人一般的筆直前走。
那人越過武方,踏進門檻,看著抬起頭坐在椅子上看他的武常要。
武方送上茶水,關上了門,那人拉下斗篷,露出一頭刷白的髮絲,還有一張與漆雕穹似了八成,卻老上許多的面容。
「阿要。」
「阿蒼,怎麼來了?」武常要端起茶杯喝茶,實在不想理這個人。
那人笑著,走到一旁椅子上大咧咧的撩袍坐下,端起茶嘖嘖兩口喝著:「你們武家的茶真不錯。」
「宮裡的茶絕對比武家好,誰讓你要離家出走。」武常要把茶杯放下,執起毛筆又繼續書寫。
「孩子都大了,留在宮裡幹什麼?」
「那你又來武家幹什麼?」
「……幹你?」
武常要停筆,抬頭往那男人看去,然後露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笑。
看了這麼多年還是免疫不了,漆雕蒼很沒種的遮住了眼睛,下一秒武常要開口:「這麼想念我,那肯定也很想千金,你等等,我讓方去喊千金過來。」
「別別別別別呀--我只是開個玩笑,真讓你那婆娘來我還能直著走出武家嗎?」
「我那什麼?」
聽見武常要低了幾度的聲音,漆雕蒼一下換了稱呼:「你那娘子。」
「嗯哼。」武常要嘴角勾了勾,橫了一眼,那一眼讓漆雕蒼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麼有個人能長成妖孽樣,長成妖孽也就算了,那眉眼不過一瞟一挑的,小心臟都快亂調了,想他皇帝也當了二十幾年,怎麼還是沒辦法習慣啊。
「哎、你知道我最近都在韶城,韶城近海、有個關口,最近有點問題,我想跟你借人。」
武常要聞言挑起了眉,側眼看著他:「為什麼不讓漆雕穹處理?」
「小鵰現在光處理後宮迎妃、鞏固人脈跟安撫百姓的事情就夠他忙了,再說這事兒我不想鬧大,臣子是換了半圈沒錯,但開個縫都能鑽針的,我想省點事。」
「你想借誰?」
「二到十。」
「漆雕蒼,門口前方,左轉不送,滾。」
「阿要,是前朝屯兵。」
武常要握筆的手緊了些,他皺起了眉,狠狠地嘆了口氣。
「你父親就是留了一堆爛攤子。」
「所以我現在才在處理這堆爛攤子啊。」漆雕蒼笑了笑,看著武常要又問:「借嗎?當作出遊囉。」
「你說說看借他們分別做什麼?么么還只是個丫頭呢。」
「就是要趁他們還小,才有理由帶去風光明媚、美食甚多的韶,順便看看他們的姑姑,不是嗎?」
「她還好嗎?」武常要放下毛筆,側頭看了一眼漆雕蒼。
「很好。」漆雕蒼笑著,點了點頭。
武常要垂眼沉思,最後應了。
「我會再跟千金說,什麼時候走?」
「三到五天內吧。」
「行。」
就著前皇帝的面子跟他和武常要的交情,武家在武常要的一聲令下,武家九個孩子通通款了包裹,搭著馬車,搖搖晃晃地跟那個大叔去那座聽說風光明媚,還有許多美食的了韶城。
到的時候,武久暈馬車暈得夠嗆,整個攤在武貳的背上爬不起來,武參兩個臂彎、一個夾著同樣被震到發暈的武肆,和一個好吃好睡到現在還沒醒的武陸。
武鵡還好,因為死不肯跟哥哥們擠一台車,乾脆當馬夫坐前頭,武戚、武巴則站在武蒔左右,看著韶城門口。
真的很漂亮,古色琉璃瓦、柔光灑石磐。
韶城的女孩還跟城中的特別不一樣,一個一個如玉美人般的,又特別大膽,看見武家幾個漢子都嬌笑著拋起了媚眼。
武貳低頭,當沒看到、揹著武久跟著漆雕蒼走。
武參無視一切,抽著眼角夾著兩個弟弟跟著武貳走。
武戚、武巴走在武蒔身後,他們性子直接,邊走邊笑著揮手打招呼。
武蒔只是笑,然後跟在武參背後走。
武鵡被迫下馬,女孩子們的視線瞬間消失,他沒有哭、他只是眼睛進沙,只能牽著馬跟著武蒔走最後面。
漆雕蒼雖然是前任皇帝,但畢竟是以為國祈福而剃度為僧,不問宮中世事的理由離開皇宮的。
所以沒有住的地方,但是他臉皮厚,直接住進了在韶城的武家。
他們跟著漆雕蒼進入屋子裡,屋子不大,至少沒城中的武家或本家那麼大。
不過要塞他們九個還是沒有問題的,承襲了武家一向不愛吵鬧的性子,出來迎接的只有兩個人,一位是前任內侍總管,一位是韶城武家的總管。
幾個孩子們也就自動自發地整理起房間跟灑掃,等東西放好了,也整理好時,他們幾個被領著到了後院。
漆雕蒼坐在石椅上,身邊放著一只輪椅,輪椅上頭好像坐了人。
他發現孩子們,招手,他們幾個往前,發現輪椅上坐著一名女人,外貌看起來像是比武千金大一點。
她的雙眼空茫,看來像個木頭娃娃一樣沒有反應,卻被整理得很乾淨、髮絲順在一旁,沒有插簪,就只是那樣靜靜靠著坐在輪椅上。
漆雕蒼握著她的手輕撫,抬頭看了一眼孩子們,笑著說:「諾、這群是武千金的孩子們。」
她是武諾,算起來是武千金的姐姐,身分很複雜,她並不是正統武家的女兒,不過武家卻把她當女兒在養,比兒子還疼。
她是五千斤的父親、武老太爺的兄弟的養女,是那位兄弟的妻子與前任丈夫生的女兒,嫁給了武家人,武家人卻沒捨了她,一起養大。
與武千金差不到幾歲,兩人感情挺好的,後來也習武從戎,成了一位鎮守遠關的女將軍。
因為武家與帝王家總是有牽扯不完的關係在,撇開武常要還未入贅前便為帝師。
武諾則是代父守關,為大鷹守下大片江山,漆雕蒼一開始只是欣賞,但戰禍開始後,他的那份欣賞就變了質。
總之就是一連串說不清的皇帝喜歡上將軍,但皇帝必須立后生孩子,將軍為了保護皇帝而遠走他鄉,
最後皇帝生了孩子不幹了、把會咬人屁股的龍椅丟給孩子跟一樣撒手不幹的帝師的孩子後就拍拍被咬疼的屁股來找將軍,
結果叛軍仍有,將軍為了保護皇帝,被殺傷,命雖然救回來了,但是魂也飛了。
這成了木頭娃娃似的美人,毫無知覺,沒有反應,會睡會醒,但醒了也只能躺在床上。
漆雕蒼便成了唯一照顧他的人,從此不離韶城,真不得不離開也是用極快的速度來回,身邊除了韶城總管與內侍總管以外,也沒有別人了。
「這是武諾,是你們姑姑。」
幾個孩子們紛紛喊了幾聲,氣氛沉重的很。
他們早就聽過武諾的事情,不想實際看見了,卻讓人這般無奈。
曾經英姿風發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固守邊疆的英雄兒女,最後病了殘了,也只能退下來--
好一些的是安養天年,可大病小痛不斷,差一些的就是一把黃土埋了,而武諾……
就是運氣不好攤上了皇帝,可也是運氣太好,這皇帝就他娘的在乎她不行。
「讓你們來是因為韶城有個關口,你們也看見那城牆了,城中看起來安樂,但其實我得到消息……」漆雕蒼握著武諾冰涼的手,慢慢說著。
他得到消息,他有個兄弟很想被那張龍椅咬屁股,於是戰禍過去,屯兵多年,看準時機想趁大鷹氣不足時一舉攻上城中。
兵數不多,但戰禍實在讓國家感到精疲力盡,漆雕蒼覺得就算讓那兄弟帶兵上城,武家也能護住皇城。
但太累了,先不說百姓又受驚,到時候糧食與藥材價位又要被發一筆戰爭財,那群老臣子們也會圍著漆雕穹呱呱叫。
武壹跟武貳不論在朝堂或軍營裡都會特別難做人,更別提那正被咬著屁股的漆雕穹。
他感嘆兒子被咬屁股已經很可憐了,所以想趁機早點把事情解決了。
讓武家九個孩子來,一來是掩人耳目,二來是他手下沒人了,靠年輕人也許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於是武家九個紛紛用著鄙視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殷殷期盼他們說出什麼大企劃的漆雕蒼。
武肆沒那麼暈了,但他又迎接了另一種暈。
這要用腦的事情,腦袋最好使的卻都沒帶出門,這前任皇帝的腦子沒問題嗎?
要真沒問題也不會把這麼大的事情交給你們辦了不是嗎?
「擒賊先擒王。」武肆很簡單的說了一句。
漆雕蒼卻笑著搖頭:「很簡單,但是那傢伙總是躲著,又不能正大光明的做了。」
「不是殺了王爺,而是殺了屯兵的將領,要帶兵肯定有將,那將必不會是貪生怕死之人,依照時局肯定在操兵訓馬,讓小五小六去馬場繞一圈,就能找出買賣戰馬的人。」武肆按著頭分析。
因為要打仗勢必得要好馬,韶城接連幾個大城大洲,馬匹是從各處牽來販賣,依照用途不同而買主也會不同,武鵡雖然矮,但極懂馬匹,誰賣戰馬或是適合養與成戰馬的、他一看就知道。
而武陸則可以在馬場中扮演譯官的角色,分析買賣雙家的口音。
「只要找到買賣馬的人,那人總是要把馬牽到兵營去的,讓小九記住了那人,循著線走,小七小巴便能摸上去找本營,找到本營……便能找到將領。」武肆頓了一下,看著武貳跟武參。
「接著就是二哥跟三哥的事情了,將倒了,兵營便會炸,人心浮動、屆時不攻自破,再去私了了那個王爺即可。」
漆雕蒼笑著拍手,讚賞開口:「不愧是武家孩子,行,就照這個企劃走吧。」
武蒔卻歪著頭,拉著武肆的衣服問著:「四哥,那么么呢?」
武肆摸摸妹妹的頭,輕聲說著:「妳是王牌,以備不時之需,跟我一起營造我們就是來遊山玩水的,有錢子女的假象吧。」
武蒔笑著應了。
隔日,武鵡跟武陸去了馬場。
武肆帶著武蒔、武久上街去,做了一次有夠大規模的採買,把韶城的特產全買了一遍,嬌滴滴的武蒔一口氣買光了六家布行的布。
武久也買許多古玩店的古玩,讓韶城的人都在議論這武家來的幾個孩子是多有錢。
殊不知他們花的是漆雕蒼的錢,那內侍總管的內心正無聲地躺著寫個恨字……啊不是,是正淌著血。
那邊武鵡跟武陸還在跟一堆馬奮鬥,武蒔已經逛得累了,於是受到漆雕蒼的拜託,推著武諾逛園子。
武家的園子不小,有很多花、也有小池,她把輪椅推到池邊,看著池內的鯉魚,然後又看著毫無反應的武諾,心裡頭覺得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等天色稍暗,風開始涼起時,原本在書房討論兵營大概會在哪個山區的漆雕蒼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件毯子,小心地蓋在武諾身上,
然後與武蒔一同回屋子。
「么么怎麼了嗎?」他推著輪椅,笑問著。
「姑姑會好嗎?」
「會的。」
「那如果……」
「不會我們也會好的。」漆雕蒼笑著,武蒔卻覺得那笑寂寞的很。
誰說帝王榮耀,千古風流?
她怎麼就覺得,眼前這個,是她看過最寂寞的帝王。愛著一個因他而傷,卻不會回應他的女人。
也不知道這愛能持續多久,武蒔軟軟的、無奈的笑了。
十幾天後,武鵡跟武陸終於確定幾個買賣馬匹的人有問題,賣馬的有兩個是偷盜兵營的戰馬出來販售的,武鵡一看就知道。
買馬的鎖定了四五個人,武戚武巴悄無聲息地在那些人買的其中一匹馬內放了特製的香囊,那味道只有武久聞得到。
等武久循味找到了那藏在山裡的兵營時,武戚武巴便接手想辦法摸了進去。
守備森嚴,幾乎無路可循,不過他們還是想盡辦法摸清了守衛換班時間、內部模樣,以及帶兵領將的將軍是誰。
找到將軍就好辦了。
接著,武肆帶著武久找上那位將軍,假裝是弟弟紈絝,想要將軍的馬匹。
這武家人有錢又驕傲的事情這段時間是在韶城中傳遍的,那將軍看武久小兒郎模樣,長得漂亮又傲的一臉不要不要的,心不正便有邪念。
笑著回拒了,武久這就撒起嬌來,拉著武肆的手就說要。
武肆裝做為難,只好提議不如換馬,或是比賽什麼的。
一聽到比賽那將軍兩眼就發光,要是贏了豈不能把這小傢伙贏回家裡?推了兩下便開始問起怎麼比,武肆笑著說不然比賽馬吧。
出賽的,是武鵡。
那將軍一開始還忌憚著,等當天看見武鵡在馬下昂首等他時,笑了一陣,連忙說好,但要加賞。
說要他贏了、想請九公子到府上聚聚,武肆臉上笑著應了,心裡把這人祖宗十八代全咒遍了。
比賽簡單,雙騎從關門出發,誰先繞一圈回來誰就贏了。
那將軍拉著韁繩時,武鵡還在那邊爬不上馬。
等啟聲響起,將軍拉起韁繩一拍而衝,馬匹揚起塵土,武鵡嗆咳了,那將軍往後看見便覺得自己贏定了。
孰不知武鵡不是裝的,是真的爬不上馬,武戚連忙鑽出來把武鵡拱上馬匹,武鵡這才抓住韁繩一衝而上,一個不小心還跑太快直接追贏了人家。
武久、武蒔在關門城牆上看著,還擔心一陣。
武參這時還倒在旁邊睡著了,等他們遠離關口,沒人看見時,那將軍心急武鵡馬術太好,便想使絆子--
武參這時被武蒔搖醒,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伸著懶腰,揉了揉眼睛。
眼前黃沙瀰漫,雙騎在十里之外,武參瞇起眼睛,看著後面那匹馬上的男人想拿出飛刀還什麼的往前丟。
武參笑了聲,扭著肩膀,伸手拿起他這次帶來的金木烏雕盤鳳弓,站到了城牆上,兩腳跨開與肩同寬,身姿站穩。
他舉起盤鳳弓,另手拿出烏金頭重件,搭上弓,指尖勾住弓弦,往後拉,一拉全開。
武蒔根本不覺得他有瞄準還什麼的,只見耳邊傳來一聲輕咻彈放,武參指尖輕放、弦彈,重箭疾射而出。
武參直接下了城牆,理都不理一眼,打著哈欠看著他倆說:「走了,回家吃飯去。」
武久跟武蒔才不理他,連忙跑下城牆去了關門口,就見武貳騎馬奔出,追上那群察覺不對的護衛,一一處理掉後。
武蒔詫異地看著武貳提著一顆腦門上正插著一只烏金頭重箭的人頭,與武鵡徐徐歸來。
這事情就這樣很平淡的解決了,他們回了城,那王爺被流放遠地,漆雕蒼繼續在韶城與武諾作伴過日子。
而武壹,也仍舊維持著他每日去學堂,下了工後去寺廟見明將離的作息。
每次也就只是送飯、送藥,有時候送衣裳,君子之禮,毫無踰越之舉。
偶爾他會聽明將離坐在寺廟上的大石頭撫琴歌唱,偶爾會帶明將離上街走走逛逛,或是看看慶會祭典之類的。
看明將離總是興奮的紅撲撲的臉蛋,武壹就覺得內心一陣暖和。
等他意識到時,武貳、武肆、武鵡、武陸竟然都成親了。
武常要還在書房吐槽他,那位廟裡的姑娘到底要在外頭養多久才能回來見父母呢?
他仔細想想,他與她也已經認識兩年了啊。
「過幾日,我會帶她回來見過父親母親。」
武常要抬頭,看著武壹面無表情的說著。
「嗯。」他勾起唇,真是好奇大兒子會帶回來一個怎樣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