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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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小歡今兒個起了一大早,爬下床,就看武家的丫頭笑著往她走來,替她整了一套美美的粉色衣裳、搭上一頭掛著鈴鐺的羊角辮,紅紅的小臉蛋顯得有多可愛就多可愛。
她今年八歲,身形隱約已經有個小少女模樣,爺爺總笑說再努力一點就會高過奶奶了,她正在往高過奶奶的方向邁進,希望以後能高過嗚嗚叔。
她走到前堂去,從木門後探頭,一張粉嫩的小臉上掛著喜人的笑臉,看起來就像個半月一樣彎彎甜甜的。
「爺爺、奶奶,早上好!」她很有精神的打招呼。
武千金從桌上抬頭,笑著招手:「早上好啊丫頭,來、來奶奶這兒,讓奶奶看看這是哪個丫頭。」
她跟姐姐是雙胞胎,不過性子不太一樣。
可是長得很像,只有娘跟七叔、八叔分的出來,連眼力極好的爺爺跟大伯伯都會認錯,當然,是在她們故意搗亂的情況下。
「奶奶!猜猜我是誰呀?」嚴小歡歪著頭走上去牽起武千金的手,笑嘻嘻地問著。
武千金拍了拍丫頭的手,湊上去看:「我看看呀、是大丫頭,還是小丫頭呢?」
「哈哈哈,奶奶猜、猜不出來要受罰!」
「小不點的想罰奶奶,怎麼罰呀?」武千金笑著伸出手搔起孫女兒癢,武常要端著茶杯,唇角勾著淡淡笑意。
武壹這時進門,拱了拱手:「爹、娘。」
武千金忙著跟孫女兒玩沒空搭理兒子,武壹湊到武常要耳邊說了幾聲後,武常要點點頭,拿出今早收在腰間的兩塊玉墜交給武壹:「一塊給嚴家小子,一塊給靳王……靳先生。」
武壹眼眸縮了縮,他詫異地看著父親。
武常要擺擺手,武壹收下玉墜後,點頭走了。
武千金把孫女兒交給來帶的武家小七,轉頭橫了一眼自家夫婿:「靳王?嗯哼?武常要!你是不是該給老娘一個交代?」
「老是老娘老娘的,妳是我妻子,不是我娘。」武常要把茶杯放下,甩了甩袖子,淡淡說著。
「說不說!不說我離家出走!」
武常要笑了聲,看著武千金鼓起的臉頰。
「說,不就是大璃王朝的親王,靳北海嗎?」
「跟嚴霄那小子回來的?」
「一直坐在後面、繫著眼罩那人,小三那凳子要是往嚴霄身上死裡丟,昨天恐怕就要把小三抬著回來了。」
武千金哼了一聲,扭頭:「我武家男兒沒這麼嬌弱!」
「大璃王朝重武輕文,不重視儒學,為武則強,與我們這兒重文輕武的相差甚遠,只是咱們都一樣看輕商人。」
「那親王從小習武,十多年前邊界鏖戰,一戰戰了六年,六年來都是他一人獨身領著前線,不只親征謀略也下海砍人,是真正的戰將。」
「咱們三兒以下那群沒見識過的軍是能多搬上檯面嗎?」武常要喝了口茶,看武千金臉色白了一些。
「千金?」
「……滬水破城一戰,泥沙萬千、血海蔓延,死傷無數,唯有大璃戰神一騎當千……殺修羅、滅夜叉,擋殺人,佛擋殺佛……爹爹就是在那一戰中丟了一條腿的。」
武常要伸手抱住武千金,他按按嬌小的肩膀,垂下了眼。
武千金的爹也是個將軍,那一戰動盪浩大,周圍幾個國家都派兵遣將去了,猶記得那時么么都還沒學會拿槍呢。
那是她爹退役前最後一戰,武家大兒、二兒都上了戰場。
幾個叔伯也去了,雖然沒能全鬚全尾的回來,但至少是歸家了,只是爹爹有提過,大璃王朝有天神助,那天神名為戰,戰無不勝。
「……可我感覺不出來他有殺意。」她昨日以為那只是一個比較大隻的漢子。
「妳臉上也沒有殺意啊。」武常要揉了揉妻子的頭,摻染白髮的墨色讓他有些心疼,不過年華不就是這樣嗎?
「嚴家那小子怎麼搭上這個殺神的……」武千金皺了眉頭,又突然大叫:「哎呀!先說呀,今天要是不見那小子來接孫女兒,之後再來接我都不放了!」
武常要捏捏武千金的鼻子,笑瞅著:「不放,難道妳綁著小歡、小月嗎?捨得嗎妳?」
武千金生氣地揮舞著雙手抗議,又氣呼呼地抱著胸口。
「你怎麼就能忍你的寶貝女兒被欺負?」
「么么都忍了,再苦再疼她都忍下了,沒同我們喊過一聲苦,也沒在我們面前哭過,這性子咱們不都在兒子們身上看到過嗎?勸也不得、罵也不得,再怎麼不能忍也只能嚥下去了。」武常要撫著老妻的髮,低聲說著。
「就不氣嗎?」武千金問著。
「……氣什麼?當年錯把良人看錯成畜牲?還是隻出門就會迷路迷了八年才回家的畜牲?」武常要笑了,看著武千金那張鼓起小臉,真是愛極了,覺得妻子怎能這般可愛。
卡在外頭要報告事情的武貳跟武陸互看了一眼,摸摸鼻子。
某種程度上,么么那張嘴巴真的是像極了父親。
「……唔!」武千金嘟起嘴,當年認定那畜牲是良人的就是她。
「人都會看走眼嘛!哪知道這世上還有披著人皮的畜牲!」
娘啊,您的嘴巴也不輸給爹啊。
武陸撫著額,差點沒一頭撞在門上。
「看錯都看錯了,嚴霄也回來了,這八年來倒也如一沒負著了么么,證明妳眼光還是挺好的,那還有甚麼好氣的?」武常要抱起武千金,他雖文人,但一般男子該有的力道還是有的。
就算年紀大了會犯腰疼,這妻子也是要抱的。
「……娘當年就沒看錯你。」武千金小聲地說著,武常要張大了眼睛看著妻子低下的頭,那染上耳骨的紅。
這八年來的叨叨念念,只是因為當年岳母沒看錯自己?
武常要笑了,笑得開懷,笑彎了腰,差點抱不好自己的髮妻,武千金連忙躍到地面上,扶著彎腰的武常要,有些擔心的看著。
「岳母倒也差點看錯我。」他搖頭,伸手揉揉武千金的頭,武千金一臉莫名,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轉身睞了一眼卡在門口的兩個兒子:「進來吧。」
武千金知道夫婿要理事了,又看了他一眼後才轉身收拾桌面離開,她笨,不喜歡聽這些有的沒的,她決定到後院去打一套太極,修身養性。
這邊在說修身養性。
那邊已經有人砸店了,官道武家小館今兒個沒開店,老闆娘倒是親自到了城內最大的酒樓,與她的夫婿一起。才剛跟武家分出去的幾個自稱本家的吵完,把該拿得拿回來,就剩下這最後一間酒樓,酒樓的老闆背景很硬,聽說有高官撐腰。
「有高官撐腰是吧?姑奶奶我今天就把你打到直不了腰!店契地契都在這兒,你還耍流氓不認帳呢?是不識字還是看不到字?要不要姑奶奶一字一字的唸出來給你聽聽啊?」
嚴霄淡定的看著自家娘子踩在酒樓老闆背上,老闆已經被揍得像豬頭一樣趴在地上求饒,他只是過來接手,老闆不給就算了,還招了官兵打人,他不就被搡了那麼一把,靳北海還沒發作呢……
送中飯來看見的親親娘子就先發瘋了。
呃……也不是發瘋,就不過是拿起桌子招呼了那老闆一頓,就一頓而已。
靳北海抱著胸口,語氣帶著濃濃的調侃:「武家家風果然十分剽悍,我有點懂你這八年來到底在怕什麼了。」
「呵呵。」嚴霄除了乾笑以外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反應。
武蒔拿起簽約畫押的單子,轉頭橫了一眼縮在外頭當烏龜的官兵們,伸手攏了攏髮絲,笑笑地走到嚴霄身邊:「夫君,你看看?」
嚴霄接過單子,點了點頭。
「哎,成了,這樣酒樓就回嚴家名下了。」
武蒔笑了,那老闆還在後面嚷:「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啊……」
武蒔挑眉,笑著才要開口,武久已經拎著一塊玉墜進來晃,那張妖孽般的臉蛋上寫著戲謔二字:「武家人要懂王法的嗎?我還以為我們武家只要懂拳頭就行了。」
「流、流氓武家……」
「錯,是霸王武家。」
老闆噎了口氣,翻了白眼暈死過去。
武久晃晃玉墜,把玉墜交給嚴霄:「阿爹吩咐我送來的,一塊給妹夫。」他加重了妹夫兩字,顯得有些咬牙切齒。
「另一塊是給靳先生的。」
靳北海抬首,眼帶下的眼被遮蓋著看不出情緒,他伸手挪到武久拎著玉墜的手下,武久放下玉墜,靳北海握住質地極好的玉墜,在手上摸索著:「武玉,聽說在這城內拿了這塊玉就能橫行無阻,殺人也不用顧王法。」
「當然不用顧王法,你殺人、要是殺的對,我們武家挺你,要是錯殺了,我們武家教訓你,不過這樣而已。」武久揚唇,周遭一群女子害羞的笑了。
嚴霄把玉握著,拱手:「謝謝九哥,我與娘子把事情忙完了就回去接女兒們。」
「你要忘了她們我也無所謂,反正都能忘了回來,你再花一個八年忘了去接她們也行,武家不介意八年後來個十里紅妝雙倍版,直接贅兩個男人進武家,省得連她們的男人都會忘記家在哪。」
「武小久!別再損我夫郎。」武蒔不依了,擋在武久面前,冷眼望他,武久搖頭:「嘖嘖嘖,胳臂真軟,往外扳的都快斷了呀。」
「武小久!你是皮在癢嗎?」武蒔插腰,大有動手之姿。
武久抬手,冷冷回望:「別,三哥今天都還沒能下床呢。」
武蒔一愣,遲疑地問:「我……把他傷得那麼重嗎?」
「聽說四哥去敲門時,三哥還抱著枕頭在哭呢。」
「……跟我當年嫁人時有什麼不同?」
「……哭的音量不同。」
「……喔,音量不同。」武蒔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靳北海忍不住,轉頭扶著欄杆發出大笑。
這種冷淡又不留情的笑話格外的戳他的點。
嚴霄笑不出來,因為他記得當年隔天武參紅腫著一雙眼跑來掐他脖子,惡狠狠的威脅他要對么么好,不然他就把他掐成雞脖子。
嚴霄摸了摸脖子,低吟。明日我還是戴個圍脖好了。
「忙和去吧,我要回馬場了。」武久冷看一眼後便離開了,看著武久策馬離去的身影,嚴霄嘆了口氣,看來他這搏命一攢真是把武家人都得罪光了。
武蒔站在他身邊,笑著看他。
「怎麼?」
望著武蒔的笑臉,嚴霄吐了口氣。
「睹這一口氣賭得有些大。」
「賭贏了嗎?」
「差點輸了妳、輸了天下。」
武蒔笑開了臉,伸手刮他臉頰。
「那現在呢?」
嚴霄搖搖頭,還想說什麼,靳北海已經走了出去:「這是虐狗吧,嚴霄,稍微懂一下敬老尊賢行不行?」
嚴霄一頓,武蒔已經笑開了臉,停不下來。
嘛,反正不過就是為了這張笑臉嗎?
「快點忙完,咱們就可以快點回家。」
武蒔笑著點頭。
※
「不、不好了--三哥、三哥提刀殺出去了!」
在屋內理帳理到一半的武壹嘆了口氣:「還不去追?」
武肆喘著氣,扶著門框,看著主屋內的大哥和二哥,臉色發白的吞了口口水後才按著瘀青的眼睛開口:「大嫂跟二嫂去追了……」
啪、砰咚--
武肆白著臉看大哥黑了半張的臉直接握斷了手上的毛筆,看二哥一個不小心就把放帳本的書架給握碎了一個夾層,裡頭的冊子掉了下來。
武壹放下帳本,跟著武貳吹了兩聲長嘯,兩匹大馬隨即趕來門口,武壹騎上馬,冷著臉開口:「讓人去喊小六回來理帳,把帳屋收拾好了,讓小七、小八顧好兩丫頭,傳信鴿通知小九馬場那邊先托他了。」
武肆垮著臉,扶著門框,他身上被三哥打的地方還在疼呢。
「收到!一二去追三、四六顧家、七八顧丫頭、小九顧馬場……等等、大哥--嗚嗚呢!」武肆扳著手指算,算到一半才發現少一個人,連忙仰起嗓子喊。
武壹頭也不回的扯著韁繩,難得發出了怒吼:「吃屎!」
武肆被馬蹄濺了一臉泥沙,吞了口口水。
雖然說武家家訓是兄友弟恭,但真的要交代下去讓嗚嗚吃屎嗎?
這邊兩騎奔出武家本家。
幾個孩子沒敢去跟武千金說她最疼愛的大媳婦帶著二媳婦去追她最不想管的三兒子。
這要讓她知道了,到時候就是武千金抓著劍騎著馬親自出來抓人,這可不是什麼家醜不家醜的事情了啊,弄個不好會是生靈塗炭的慘劇啊--
這邊武嗚嗚很悲劇的在老六的翻譯下獲得了大哥的吃屎一句指的是讓他去清馬廄馬糞一事,武嗚嗚土著一張臉看著滿滿的馬糞,呵呵兩聲,差點沒一頭栽進整坨屎中。
那邊提著刀還沒殺出門外三條巷子口的武參-因為大哥二哥不許他騎馬,所以愛馬被沒收-,在巷子口五步外巧遇了他大嫂跟二嫂。
大嫂看起來仍是那般一朵白花似的優雅賢淑溫柔恭儉……等等、二嫂妳是怎麼了看起來這麼喘,頭髮還亂了?
武貳的妻子夏侯蔚抹著額上的汗,她剛才在院子裡跟大嫂喝茶順便奮鬥今年要給夫君的氅子,正折斷了第五根針,差點撕破了皮子時,下人來報說武三爺雙目通紅的提著刀從角門殺出。
大嫂便放下了繡架,吩咐身邊丫環一句話,披上大哥特地獵回來保暖雪狐皮披風後,便柔柔的按住她的手,溫聲說:「蔚蔚,我們好久沒出外散步了,妳偷偷帶我溜出去好嗎?」
「大嫂要出門跟大哥說一聲……」
「使輕功,帶我去追小三叔吧。」
看著大嫂溫柔到幾乎要炸出光芒的面容,她拒絕不得,只能含淚揹起嫂子,躍上家門圍牆,在一班下人的驚呼跟白著臉追來的武肆面前,翻牆出去。
「大、嫂……」武參握著刀往後退了一步,暗罵一聲不好。
這大嫂是武家僅次於親爹以外最難搞的人物,傷了半點不說大哥會把他吊起來浸馬糞,光親娘就會先拿關刀狠狠痛揍他屁股,更別說其他幾個嫂嫂弟妹會輪流起來責怪他什麼的……
「小三叔,去哪呢?」武壹的妻子,明將離歪頭看著武參,武參又倒退了一步,一整個有話說不出來,明將離挪著小腳往前一步,武參又往後退。
最後整個往後靠在牆壁上,別過頭咬牙:「大嫂妳別再靠近了!」我會被大哥剝皮的!
明將離停在武參面前,夏侯蔚一直在她身後扯著她的披風。
最後明將離看著武參,笑著伸手:「小三叔,帶刀出門是要上哪呢?」
「不行、這不行給妳!讓妳碰刀還得了!」娘會閹了我的!
「小三叔,我哪有這麼可怕?你回我話呀?」明將離掩嘴一笑,武參按著胸口,緊緊抱著自己的佩刀。
「我跟妳說我去哪就是,妳先後退!」確定明將離笑著退了兩步,武參才喘了口氣,心底怒罵娘的天底下去最難搞的東西就是女人--
「我、我要去跟嚴霄那小子談談。」
「帶刀?」明將離詫異地張大了眼看著他手上的刀。
「……么么是我一手帶大的!」武參吼了聲,抬起的臉上寫著滿滿的不甘心與憤恨。
明將離猛地站不穩腳,往後退了一步,撫著額晃了晃身子,夏侯蔚這是嚇壞了連忙伸手扶住自家大嫂,明將離撫著額抬眼,慢慢站直身子,看著武參一臉擔心卻又不敢伸手來扶的模樣,緩緩地笑了:「好久沒同小三叔喝茶了,陪我跟蔚蔚喝杯茶好嗎?聽說城裡的茶點味道也是不錯的。」
「喝茶?」媽呀,把妳帶去外頭喝茶大哥之後就要喝我的血……嫂子等等呀--看明將離轉身就走,他跟夏侯蔚擋也擋不住,他們這大嫂皮嬌肉嫩的,稍微用點力按著肌膚上就紅了一圈,誰都不敢對她動大點力氣。
武參最後苦著臉,看著明將離像個孩子一樣地趴在離他們最近的一間茶樓的二樓圍欄旁,看著底下人群走動。
他道奇怪,這大嫂從來不愛出門,怎麼會今天說要與他喝茶。
夏侯蔚倒是一直覺得心跳紊亂,她跟幾個弟妹都受了夫君交代,不能讓大嫂一個人在家裡,一定要輪流看著她,或是確定她身邊有個懂武的人顧著才行。
她們是都不討厭陪這大嫂,但今天輪到她卻跑出來了,這特別不安的心是怎麼一回事啊。
明將離看累了,按著額回來坐好,笑著看武參。
武參眼皮也在跳,他知道他自己死定了,竟然驚動大嫂追出來,呵呵,這下他肯定要改名叫武呵呵了,跟老五並稱武家呵呵嗚嗚。
光想到他就覺得胃疼。
明將離笑了一下,側眼看他,伸手拿起甜點沾了口吃,吃的瞇起眼睛,挪給夏侯蔚:「蔚蔚、妳也吃?」
夏侯蔚應了聲,小心地看著明將離後也吃了。
明將離抹抹嘴角,心底其實知道。
武蒔是武參親手帶大的。
武千金贅了武常要後,因為體質奇佳,十分誇張的一年生了一個兒子,還生了對雙胞胎,本想休養、誰知道隔了一年又懷上了個小九兒,都要放棄了,武蒔這才滾到她肚皮底。
只可惜生不逢時,遍地戰亂,她武家一門忠烈雖有個家可護平安,但國都快垮了哪還能顧家?她與武常要加上她幾個叔伯、還有大兒子和二兒子就常常來往朝堂、戰場、敵國、墳場、兵場之間。
帶大以下幾個弟妹的活就全落到了武參這個小霸王身上。
小九跟么么是他親手揹在身上把屎把尿帶大的,小九是個男孩他都捨不得教小九習武了,更別說是妹妹了。
這樣帶著帶著,戰事也緩了,么么也大了。
大到可以嫁人時,他才發現當年抱在懷裡的小襁褓就這樣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嬌姑娘。
十里紅妝嫁去嚴家時,他看著離開武家的大紅花轎、一百二十抬嫁妝,滿天飛舞灑下的花瓣,那發著光、看來有些俗氣,卻讓他鷹隼般雙眼能直直盯著看的轎頂。
裡頭,載著他辛苦養大十六年的女娃。
他一前一後揹著她與小九在馬場與本家中奔跑,她跟小九身子都弱,他捨不得放手,都是親手扶著大的。
他一左一右的牽著兩個孩子學走路、學認字、學寫會自己的名子。
綁著沖天炮的小丫頭還握著筆戳他的手,怒問為什麼她的名子這麼難寫,武小九的卻只要三撇就好,她要跟武小九換名子。
他親手教兩個弟妹握槍、拿劍,持刀。
站在旁邊護著,監督嗚嗚替他們選幼馬,學習怎麼上馬、騎馬,在馬上揮舞兵器。
看武蒔梳了髻,抹了黛粉胭脂,外出與其他小姐聚會。
看武蒔為了月事疼痛的窩在床上他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看武蒔應嫁,雙頰通紅的點下頭,答應嫁給母親選中的嚴霄。
看武蒔出嫁那天,披上鳳冠霞披、抹上大紅胭脂,親自揹她上轎。
看轎簾落下,他的妹妹再也沒回過頭。
夏侯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看一向心高氣狂,雖有妖孽臉龐卻男子氣概極重的武參在她們兩個女人面前哭得滿臉淚痕,他大掌蓋著眼,沒有聲,那淚卻是一直落。
明將離啜了口茶。
她知道呀,她知道武家心齊,尤其是武參對弟妹們的照應與責任,他覺得大哥、二哥上戰場了,他年紀太小不能跟上,就有責任與義務要保護、照顧好家裡的小孩們。
到大了,仍是這樣。
所以對於嚴霄一離八年,拋家棄子的作為十分不能諒解。
「小三叔,嫂嫂問你……你這些年來顧著家裡、顧著姪兒們,顧著家中長輩……還顧著幫你大哥扮黑臉,壞了自己姻緣,也髒過手,你後悔嗎?」
武參抹去眼淚,紅著臉勾起唇,妖孽模樣、卻是英姿颯揚。
「武家人從不識後悔,殺人不悔、下地獄我亦不悔!」
這不是同武蒔說了同樣的話嗎?
武家名目上做將,有馬場,但暗底也幹了不少髒事,有些拿不上檯面的,都是武參一手攬下做的。
武壹是明面,不能亂也不能髒,武貳性子太憨厚、脾氣又溫和,做不來那些狂妄的事情,戰事平後,這些事情武參就全攬了。
他不能髒了哥哥們的手,也不能染了弟妹們的眼。
「么么也沒後悔嫁過妹夫,都是武家人,你大哥勸你不得的事情,你怎地就不拿同樣的堅持與執著去套在么么身上?」
武參要開口,明將離抬手,伸出指尖阻了。
「一樣的,么么對妹夫的堅持與執著,同你對武家家人的堅持與執著是一樣的。」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愛。
只是武參是出於親情,武蒔則是對嚴霄的上心與愛情。
「你覺得妹夫負了么么,八年來沒消沒息、不聞不問,可其實夫君同我說了,這八年來嚴霄都在海外受苦,你想他一個嬌生商家子弟,在海外流離顛沛,吃也沒吃好、睡也沒睡好的過日子。」
「他遇上的人,夫君也同你說是誰了吧?遇上那樣的人,憑藉妹夫的口才與能力,在大璃王朝攢個工作好生重新開始,搞不好娶個更漂亮的女人為妻都不是不可以的,可他沒有。」
「他堅持住,帶著攢下的家業回來了。」
武參握緊拳頭。
明將離又喝了一杯溫茶,垂下了眼。
「小三叔,你又是真的為了阿壹他們而攬下髒事的嗎?」
武參張大了眼睛,抬頭看著明將離,臉色一白。他不是,嫂子說對了。
他骨子底是既狂也愛殺的。
「將離--」
明將離嘆了口氣,側頭往樓梯口上一看,武壹黑著一張包公臉踏上樓梯,她笑著揮手,武壹瞪了一眼武參,正要開口教訓人,被明將離起身按住了:「好久沒出門了,夫君,你陪我去逛逛吧?」
「妳又不愛出門,妳--」
「走嘛。」
看著妻子的嬌顏與軟音攻勢,武壹喘了口氣,摟住妻子,又回頭看了一眼頓在那的武參,搖搖頭,帶著妻子走了。
武貳白著臉坐到夏侯蔚身邊,按了按妻子的手:「還好嗎?」
「哎、沒事,只是被嫂嫂嚇到……」
「……說開了,對三弟也是好的。」
武貳抬頭看著武參,武參按著眼睛,抬眼看他。
「……你們還能相信嚴霄嗎?」
武貳搖頭:「我沒有,不相信過他啊。」
武參一嗆,撫著額低嘆:「原來,從頭到尾都不信他的人是我啊?」
「信他又怎樣、不信他又怎樣?他不會因為你相不相信他而改變自己,么么也是,就像我們信你或不信你一樣,你也不會變,仍是這般輕狂的臭小子。」武貳嘆了口氣,夏侯蔚抱著胸口笑了。
武參叫了壺酒,一飲乾杯。
「我討厭他。」
「嗯,我知道,就跟蔚兒的大哥討厭我是一樣的。」
唉,所有娶走妹妹的男人,都是最討厭的。
武參的心結解開了,一事了了。
可帶著妻子買了甜點回家的武壹臉色卻不是很好看,他一回家就把妻子抱到床上,看著明將離慘白的表情,皺眉問著:「我去請大夫……」
「不要,我只是聽了太多東西。」
明將離虛弱笑著,靠在床榻軟枕上,伸手按住武壹的大掌。
武壹皺眉,搖頭:「妳不應該攙和這件事情。」
「你們誰都勸不了小三叔,他的殺意都快遮天了,莫不是讓他殺了妹夫,跟么么翻了你們才要後悔?」
「我們會阻止他。」
「今天我要沒追上,不知道么么那兒會怎麼樣呢。」
「么么武藝很好,老三也不會真的跟么么動手……」
「但是么么一旦確定了小三叔是去殺妹夫的,你們還能要回這個妹妹的心嗎?」
武壹凝住了,他抬手摸著明將離的臉頰,重重嘆了口氣:「妳不適合外出。」
「我沒有那麼脆弱。」明將離貼著他的掌心笑了。
她是明將離,一名走唱歌女。
只是……能聽聞見無聲的人心,煩亂的心音總能告訴她這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走跳在江湖上久了,她被心音煩到病了,身子弱,本想乾脆長伴青燈古佛度過餘生,卻不想與武壹意外相遇,被這流氓男人強娶,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確認,她才告訴武壹。
她不能生育,而且是個能讀心的怪物。
武壹沒說什麼,只是把她保護得更深了,怕吵、身邊除了一個丫環以外便沒有多的,連護衛都沒有。
怕危險,便要求家裡一定要一個懂武的人隨時陪著她。
於是二弟妹、四弟妹、六弟妹三個虎女加上自家親娘便輪流陪她,偶爾也會有五個女人聚一起談天說地、或乾脆打起架來,明將離在旁邊看的情況發生。
喔,武家五弟妹不會武,她是吉祥物。
也是武家第二受歡迎的媳婦。
「我有點後悔嫁給你。」
武壹渾身僵硬,看著明將離。
「我本來想死,或想乾脆出家,了了我這浮萍般飄盪不安的人生,可是嫁了你之後我就越來越不想死、越來越不想離開武家了。」
明將離笑著伸手摟住武壹的頸子,湊上去吻了一下男人的唇。
「你……要負責。」
武壹腦子一熱,一向善於謀略的腦子直接死當,接下來也不知道該怎麼思考跟反應了,那天看著妻子騎上自己的畫面,隔天的武壹十分嚴肅。
十分、嚴肅。
想著他要不要好好跟二弟說這閨房情事這樣玩也玩太大,又或者乾脆禁止二弟妹一段時間不要靠近自己妻子。
明將離隔日則是笑著繼續繡花,心情挺好的想著。
誰讓你忙或了好幾天都沒回房陪我,不逼逼你、我還是武家媳婦嗎?
我才不會說,這招騎虎難下,是她從武千金的心裡讀來的。
嗯咳!
當夜,武常要狠狠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一陣寒顫,突然覺得心頭不妙的看著身邊眼睛發光,並且不知何時已經跨坐在他身上的老妻。
慢、慢著,他的帳本呢?
※
國寧、家平,嚴霄枕在娘子膝上,看娘子伴倚著軟枕,抬手端著小客棧帳本的模樣,真是覺得再也沒什麼比現在舒服的了。
撇開他痠痛的腰背跟瘀青的俊臉不說以外。
嚴家的鳥事他終於全了了。
本家大宅祖產跟商業都奪了回來,把那些侵占家產的糟心貨全交代靳北海扔了出去,放他們一間小屋一間小店自生自滅。
他跟娘子還有兩個寶貝女兒美美的回到城內的三進院子住。
娘子的武家小館讓別人做了,請了廚娘跟一個掌櫃的,武蒔從此就在家相夫教子,不拋頭露面了。
前幾天備好了禮,戰戰兢兢地去了武家大院,把兩個想娘的女兒給接回家,他當然是被強制留下來喝了三杯茶。
一杯是武常要的茶,這一喝喝了一個半時辰去,他出來時整個脊背都是汗,差點以為自己會死在武常要的書房裡。
一杯是武家大媳婦,他得喊一聲大嫂,明將離的茶。
這一杯茶很短,明將離也只給了他一句話,他聽完卻嗆得連茶都喝不下去。
最後是武參提著刀,在練武場等他的一杯茶。
武參把他打到直不起腰,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要不是武蒔急忙前來阻止,他還怕自己身上會斷一隻少一隻的。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啊……」他感慨發出聲音。
武蒔從帳本上回神,笑著按按他臉上的傷:「你安分的下來嗎?」
嚴霄撐起身子,摟住武蒔的肩膀。
「再怎樣都不敢走了,就算要走,這次也會帶著妳走。」
「大嫂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武蒔失笑看著他。
嚴霄一頓,摸摸鼻子:「……說我運氣好。」
武蒔皺眉,搖頭不懂了。
嚴霄閉起眼,想起那天那杯茶,明將離只是笑著看他,把茶推出,淡淡告訴他,就是運氣好才能活著回來看到么么這麼等你。
不過一句話,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這八年來有多苦他自己是瞞著不說的,過程險惡、人心的惡劣噁心,那也就算了、都過了,真正打醒他的是明將離那話中藏著的話。
就真的是運氣好,武蒔願意為他一等八年。
他閉上眼,靠在武蒔的頭上,低吟:「趁還行,咱們再生一個吧?」
「還生?你又不顧孩子的。」
「不生也行,咱們哪天出去走走看看,就我跟妳。」
武蒔伸手摸了摸嚴霄的額頭,似笑非笑的:「你怎麼了呀,一下說生一下說不生的,又說要出去走走。」
「覺得世事無常,當年有幸能被岳母看中,娶了妳。」嚴霄低頭,武蒔笑著抬著頭,靠在嚴霄懷裡。
「哎。」
其實是我看中了你。武蒔閉上眼,靠在嚴霄的懷抱之中,靜靜地想著。
她跟小九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哥哥們去學堂時,她跟小九就只能在家裡跟三哥學寫字,她小時候嫌自己的名子難寫,幾次鬧脾氣,有次鬧大了就鑽狗洞跑出去。
她一個小女娃,穿著還算不錯的料子在城裡大街上亂逛。
最後被嚴霄的母親給看見了,嚴夫人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看她可愛便抱回了馬車哄玩著,她可歡了,有吃又有得拿。
雖然有個臭臉的小哥哥瞪著她。
嚴夫人笑著問她,怎麼一個娃兒在街上呢?
她說她討厭練字寫名子,偷偷跑了出來。
嚴夫人可歡了,問清楚了名子後卻暗罵不好,怎麼就是武家的小女兒呢,這武千金可是把這女兒跟么子看得死死緊緊的,就算現在國勢不安,要是讓有心人士知道了武家小女在她馬車上,這小女娃還想平安回家嗎?
跟在母親身邊的嚴霄這時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哼了一聲便扭過頭去說:「我的名子比妳的名子難寫多了!」
兩個娃兒就這樣吵了起來。
武蒔幼時嬌,又是家裡唯一女娃,掌心上的寶貝,怎能禁得有人這樣與她爭執,最後是嚴夫人好生哄著,才把武蒔給哄笑了。
嚴夫人知道武蒔是偷溜出來後更是訝異,遂派馬車將他們送到武府去,武蒔還耍小孩性子說不想回家寫字。
嚴霄冷哼一聲:「幼稚。」
「你才幼稚!你全家都幼稚!」
這時馬車一晃,武蒔一個坐不穩,身子就往前一撲,嚴霄當了那個壓底的,被她撞了一個不輕。
她倒沒受傷,嚴霄哼了聲,雙目含淚,嘴上雖叨唸,手卻很有禮的把武蒔給扶回母親懷裡。
「就是幼稚!我的名子又臭又難寫,練字比妳辛苦多了我也都沒嚷嚷!」
武蒔坐在嚴夫人腿上被輕言哄著,她噘嘴:「你叫什麼!」
嚴霄拿出他練字的字帖,把嚴霄兩個大字攤給她看。
武蒔根本看不懂,只覺得眼前這張字帖的字真是又臭又長,密密麻麻的擠成一堆,看也看不懂。
才想再說,外面通報武家已到。
嚴夫人讓婢女小心扶著武蒔下車,武家門房一看是自家小姐嚇到差點尿褲子了,連忙喊人過來牽。
嚴夫人笑著揮手,嚴霄冷哼一聲頭也不抬的把簾子撩下。
武蒔被急忙趕來的婆子是又急又慌的查看著,就深怕這唯一嬌養的小姐受了傷。
武參知道妹妹鑽狗洞偷溜出去一事氣到差點沒有喘不過氣來,也不敢讓上頭的哥哥知道,看著武蒔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捨不得罵,最後只好蔫蔫的算了。
隔日武蒔再進習字房,看著寫著她名子的字帖,拿了張白紙,抓住毛筆,就寫起昨天看見的兩個大字,歪七扭八的、不成模樣,在一旁陪讀的武陸看了都歪著頭問:「么么這是寫什麼啊?」
「我昨日看見的兩個字兒!」
武久也湊上看,看了老半天,悶悶地搖頭。
武肆也湊著熱鬧,最後還是武陸這個天生翻譯官把這個沒有半點筆畫章節的字給猜出了大概,寫了個嚴跟巖字,讓武蒔說是哪個。
武蒔說是兩張口的。
武陸又寫了宵、肖、賣、實、濱、寬等字,武蒔都說不是,指著宵說有點像它。
武陸又寫了幾個字,最後才拍板定案,確定是雲霄的霄。
武久咬著毛筆,被哥哥拍開,最後哼了一聲:「這是哪裡看來的字呀?」
「馬車上看來!」武蒔抓著筆寫著武,又歪又扭的寫著蒔。
一直到隔年,武蒔都快忘了這件事情時,這偷跑出去的小插曲被武久給捅破了,還是在大哥和二哥面前。
大哥冷了臉,二哥面色也不好。
看著一臉沒有做錯事情的武蒔,武壹最後很狠心的還是在妹妹的屁股上抽了五個巴掌,其餘兄長連坐,依序從二十個藤條往下使。
武參最慘,被抽了二十個藤條不說,武壹親自抽的,那屁股是一個疼的他幾日都沒能好好坐下。
武蒔哭得唏哩嘩啦,她不懂她只是不想寫字,為什麼偷跑出去要被打,其他幾個哥哥也要被打。
武貳一邊擦著她的臉一邊說:「我們現在在打仗,妳是武家的寶貝,要是有人抓了妳要脅武家,這場仗我們就都不用打了。」
「妳出去沒事回來,是遇到好人,那如果遇到壞人把妳抓了要脅我們的話,不只爹娘危險,大哥危險,可能我們一家都會賠進去,妳懂嗎?」
武貳看著武蒔似懂非懂的表情,也知道這樣要求是有些過分了,可現在情勢不同,一定得教。
「罰妳是因為妳出去沒通知別人,罰哥哥們是因為他們沒半個知道妳跑出去了……」武貳看了一眼武久。
「還有人是知道妳跑出去的,卻沒有說。」
「么么,武家人不能有把柄,就算有把柄我們也得護得好好的,不能為人所用,這是武家的驕傲,懂嗎?」武貳蹲在武蒔面前,一向憨厚不甚言語的漢子也難得多話。
武壹扮了黑臉就不能再放輕聲音,弟弟們都打了沒道理對妹妹和藹可親,武參已沒立場說教,只能站在武蒔後面,用從外面學來的特殊手勢打著暗號給武貳,透過武陸在旁邊小小聲地說著,傳遞給武貳當小抄。
武貳的背後是一整個滿身大汗。
在院門口看到的武常要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這群兒子。
小的竟然靠暗號來教大的當說客,這暗號竟然還要靠更小的來翻譯一大半,要不是當說客的那隻天生長的一張憨厚臉,么么哪會受騙?
而事實證明,武蒔後來就再也不吃他這憨厚二哥的套子了。
這便是武蒔跟嚴霄結下的第一份緣。
後來武蒔大了,輾轉從其他小姐口中得知嚴家家內情況,說本家亂糟糟,那位溫柔的嚴夫人在嚴霄十二歲之後就過世了。
嚴老爺熬不久也跟著走,其餘幾個兄弟亂哄哄的想分家。
是驚動了老太爺出來才穩住家裡,之後嚴霄一人撐起家業,努力賺錢,從了國內最不受人尊敬的商。
計較那一枚兩枚的銅錢,貪那銀白之物,被人笑說胸無大志。
可武蒔卻曾見過,他在商行與商行夥計計較零頭不該扣除一事,轉個身出來卻把身上所有銅錢散銀都砸了買包子,送給路邊沒東西吃的乞兒們。
他累積藥草、收買米糧,也不是為了牟賺暴利,當他鄉遠方百姓需要時,他親上武家馬場求良馬數匹連夜送到災地,不收半點分毫。
回頭又削那群意圖大賺一筆的不良商家們。
擦身而過時,她總能看見嚴霄袍子上的補丁。
他還藏的很好,都補在袖子內側,要不是她眼力好,哪又知道那個商家子弟總是省著過日呢?
及笄之後,母親與嬸嬸們留意了許多文人公子,想說嬌養的女兒就別嫁入武家了,在一排文人雅士中,嚴霄的名子也在上頭,是武常要加進去的。
武千金叨唸了好一陣子,也親自跟蹤了好一陣子後,這一陣子就是兩年過去,才確定這人選,便開口問了她,嫁不嫁。
她紅著臉應了。
成親之後更是知道嚴家本家就是個狗屁倒灶的,什麼鳥事都有,嚴霄雖忘了她曾經搭過他的馬車,可真心對她挺好,她以為相敬如賓或是慢慢培養感情也是不錯的。
可時勢所逼,他們還是被本家逼得必須離開,要不是武家力保,嚴霄可能還得入獄,他感慨自己多年來在城內被養得太好,回頭看看自己的妻子手上都是針眼兒。
武蒔從不點綴自己的白淨臉上,與那只有單純木簪的髮髻,都深深地讓他感到自責,也痛心,孩子出世後他更是因為忙碌而沒能照應到幾回,深思熟慮後才毅然決定離家闖蕩。
那時他們還不得不待在本家,武蒔替他繫上披風,把整理好的包袱交給他,叮嚀囑咐,依依不捨。
這一離就是八年,武蒔一等就等了八年。
還在本家與嚴家的那群不良們鬥了好一陣子後才因為不想女兒們近豬者變蠢,端了嫁妝出來官道上開客棧。
武家哥哥們從此每天照三餐跑,沒得把妹妹勸回來就是沒得勸回來。
「娘子?」
武蒔回神,笑著看他。
「哎?」
「回家真好。」嚴霄在她肩上蹭了蹭。
武蒔閉上眼,緩緩地笑了:「是啊,回家真好。」
「對了,靳哥說要幫三哥介紹女人,省得三哥老是用一雙我搶了他娘子的眼神看著我,都不能好好談生意了。」
「……不如我給靳哥介紹女人吧?」給三哥介紹女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一點都不想禍害別人家姑娘好嗎?
「呃……」
「夫君?」
「我們還是先忙我們自己的事情好了。」嚴霄一把壓上武蒔,決定不要把別人的女人這種事情拿來煩自己。
女人什麼的,抱著自己家的最好。
沒有的,自個兒想辦法去吧!
正在馬場看馬的靳北海突然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
在隔壁刷馬的武參也一樣,陪同的武久挑眉,淡淡開口:「染風邪了?」
「……大概是有人叨念我。」靳北海掏掏耳朵,撇唇繼續看馬。
武參倒是一陣惡寒,這個感覺跟親娘提槍追著他要跟他講哪家姑娘怎麼樣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不是吧,都這年紀了娘還沒放棄啊--
嗯,其實不是因為一招騎虎難下而正被武常要勒令不許出門得在家寫佛經靜心的武千金。
是那個正要被人家騎虎難下的你寶貝妹妹。
嗯咳。
嗯咳。
※
※
嚴小歡今兒個起了一大早,爬下床,就看武家的丫頭笑著往她走來,替她整了一套美美的粉色衣裳、搭上一頭掛著鈴鐺的羊角辮,紅紅的小臉蛋顯得有多可愛就多可愛。
她今年八歲,身形隱約已經有個小少女模樣,爺爺總笑說再努力一點就會高過奶奶了,她正在往高過奶奶的方向邁進,希望以後能高過嗚嗚叔。
她走到前堂去,從木門後探頭,一張粉嫩的小臉上掛著喜人的笑臉,看起來就像個半月一樣彎彎甜甜的。
「爺爺、奶奶,早上好!」她很有精神的打招呼。
武千金從桌上抬頭,笑著招手:「早上好啊丫頭,來、來奶奶這兒,讓奶奶看看這是哪個丫頭。」
她跟姐姐是雙胞胎,不過性子不太一樣。
可是長得很像,只有娘跟七叔、八叔分的出來,連眼力極好的爺爺跟大伯伯都會認錯,當然,是在她們故意搗亂的情況下。
「奶奶!猜猜我是誰呀?」嚴小歡歪著頭走上去牽起武千金的手,笑嘻嘻地問著。
武千金拍了拍丫頭的手,湊上去看:「我看看呀、是大丫頭,還是小丫頭呢?」
「哈哈哈,奶奶猜、猜不出來要受罰!」
「小不點的想罰奶奶,怎麼罰呀?」武千金笑著伸出手搔起孫女兒癢,武常要端著茶杯,唇角勾著淡淡笑意。
武壹這時進門,拱了拱手:「爹、娘。」
武千金忙著跟孫女兒玩沒空搭理兒子,武壹湊到武常要耳邊說了幾聲後,武常要點點頭,拿出今早收在腰間的兩塊玉墜交給武壹:「一塊給嚴家小子,一塊給靳王……靳先生。」
武壹眼眸縮了縮,他詫異地看著父親。
武常要擺擺手,武壹收下玉墜後,點頭走了。
武千金把孫女兒交給來帶的武家小七,轉頭橫了一眼自家夫婿:「靳王?嗯哼?武常要!你是不是該給老娘一個交代?」
「老是老娘老娘的,妳是我妻子,不是我娘。」武常要把茶杯放下,甩了甩袖子,淡淡說著。
「說不說!不說我離家出走!」
武常要笑了聲,看著武千金鼓起的臉頰。
「說,不就是大璃王朝的親王,靳北海嗎?」
「跟嚴霄那小子回來的?」
「一直坐在後面、繫著眼罩那人,小三那凳子要是往嚴霄身上死裡丟,昨天恐怕就要把小三抬著回來了。」
武千金哼了一聲,扭頭:「我武家男兒沒這麼嬌弱!」
「大璃王朝重武輕文,不重視儒學,為武則強,與我們這兒重文輕武的相差甚遠,只是咱們都一樣看輕商人。」
「那親王從小習武,十多年前邊界鏖戰,一戰戰了六年,六年來都是他一人獨身領著前線,不只親征謀略也下海砍人,是真正的戰將。」
「咱們三兒以下那群沒見識過的軍是能多搬上檯面嗎?」武常要喝了口茶,看武千金臉色白了一些。
「千金?」
「……滬水破城一戰,泥沙萬千、血海蔓延,死傷無數,唯有大璃戰神一騎當千……殺修羅、滅夜叉,擋殺人,佛擋殺佛……爹爹就是在那一戰中丟了一條腿的。」
武常要伸手抱住武千金,他按按嬌小的肩膀,垂下了眼。
武千金的爹也是個將軍,那一戰動盪浩大,周圍幾個國家都派兵遣將去了,猶記得那時么么都還沒學會拿槍呢。
那是她爹退役前最後一戰,武家大兒、二兒都上了戰場。
幾個叔伯也去了,雖然沒能全鬚全尾的回來,但至少是歸家了,只是爹爹有提過,大璃王朝有天神助,那天神名為戰,戰無不勝。
「……可我感覺不出來他有殺意。」她昨日以為那只是一個比較大隻的漢子。
「妳臉上也沒有殺意啊。」武常要揉了揉妻子的頭,摻染白髮的墨色讓他有些心疼,不過年華不就是這樣嗎?
「嚴家那小子怎麼搭上這個殺神的……」武千金皺了眉頭,又突然大叫:「哎呀!先說呀,今天要是不見那小子來接孫女兒,之後再來接我都不放了!」
武常要捏捏武千金的鼻子,笑瞅著:「不放,難道妳綁著小歡、小月嗎?捨得嗎妳?」
武千金生氣地揮舞著雙手抗議,又氣呼呼地抱著胸口。
「你怎麼就能忍你的寶貝女兒被欺負?」
「么么都忍了,再苦再疼她都忍下了,沒同我們喊過一聲苦,也沒在我們面前哭過,這性子咱們不都在兒子們身上看到過嗎?勸也不得、罵也不得,再怎麼不能忍也只能嚥下去了。」武常要撫著老妻的髮,低聲說著。
「就不氣嗎?」武千金問著。
「……氣什麼?當年錯把良人看錯成畜牲?還是隻出門就會迷路迷了八年才回家的畜牲?」武常要笑了,看著武千金那張鼓起小臉,真是愛極了,覺得妻子怎能這般可愛。
卡在外頭要報告事情的武貳跟武陸互看了一眼,摸摸鼻子。
某種程度上,么么那張嘴巴真的是像極了父親。
「……唔!」武千金嘟起嘴,當年認定那畜牲是良人的就是她。
「人都會看走眼嘛!哪知道這世上還有披著人皮的畜牲!」
娘啊,您的嘴巴也不輸給爹啊。
武陸撫著額,差點沒一頭撞在門上。
「看錯都看錯了,嚴霄也回來了,這八年來倒也如一沒負著了么么,證明妳眼光還是挺好的,那還有甚麼好氣的?」武常要抱起武千金,他雖文人,但一般男子該有的力道還是有的。
就算年紀大了會犯腰疼,這妻子也是要抱的。
「……娘當年就沒看錯你。」武千金小聲地說著,武常要張大了眼睛看著妻子低下的頭,那染上耳骨的紅。
這八年來的叨叨念念,只是因為當年岳母沒看錯自己?
武常要笑了,笑得開懷,笑彎了腰,差點抱不好自己的髮妻,武千金連忙躍到地面上,扶著彎腰的武常要,有些擔心的看著。
「岳母倒也差點看錯我。」他搖頭,伸手揉揉武千金的頭,武千金一臉莫名,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轉身睞了一眼卡在門口的兩個兒子:「進來吧。」
武千金知道夫婿要理事了,又看了他一眼後才轉身收拾桌面離開,她笨,不喜歡聽這些有的沒的,她決定到後院去打一套太極,修身養性。
這邊在說修身養性。
那邊已經有人砸店了,官道武家小館今兒個沒開店,老闆娘倒是親自到了城內最大的酒樓,與她的夫婿一起。才剛跟武家分出去的幾個自稱本家的吵完,把該拿得拿回來,就剩下這最後一間酒樓,酒樓的老闆背景很硬,聽說有高官撐腰。
「有高官撐腰是吧?姑奶奶我今天就把你打到直不了腰!店契地契都在這兒,你還耍流氓不認帳呢?是不識字還是看不到字?要不要姑奶奶一字一字的唸出來給你聽聽啊?」
嚴霄淡定的看著自家娘子踩在酒樓老闆背上,老闆已經被揍得像豬頭一樣趴在地上求饒,他只是過來接手,老闆不給就算了,還招了官兵打人,他不就被搡了那麼一把,靳北海還沒發作呢……
送中飯來看見的親親娘子就先發瘋了。
呃……也不是發瘋,就不過是拿起桌子招呼了那老闆一頓,就一頓而已。
靳北海抱著胸口,語氣帶著濃濃的調侃:「武家家風果然十分剽悍,我有點懂你這八年來到底在怕什麼了。」
「呵呵。」嚴霄除了乾笑以外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反應。
武蒔拿起簽約畫押的單子,轉頭橫了一眼縮在外頭當烏龜的官兵們,伸手攏了攏髮絲,笑笑地走到嚴霄身邊:「夫君,你看看?」
嚴霄接過單子,點了點頭。
「哎,成了,這樣酒樓就回嚴家名下了。」
武蒔笑了,那老闆還在後面嚷:「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啊……」
武蒔挑眉,笑著才要開口,武久已經拎著一塊玉墜進來晃,那張妖孽般的臉蛋上寫著戲謔二字:「武家人要懂王法的嗎?我還以為我們武家只要懂拳頭就行了。」
「流、流氓武家……」
「錯,是霸王武家。」
老闆噎了口氣,翻了白眼暈死過去。
武久晃晃玉墜,把玉墜交給嚴霄:「阿爹吩咐我送來的,一塊給妹夫。」他加重了妹夫兩字,顯得有些咬牙切齒。
「另一塊是給靳先生的。」
靳北海抬首,眼帶下的眼被遮蓋著看不出情緒,他伸手挪到武久拎著玉墜的手下,武久放下玉墜,靳北海握住質地極好的玉墜,在手上摸索著:「武玉,聽說在這城內拿了這塊玉就能橫行無阻,殺人也不用顧王法。」
「當然不用顧王法,你殺人、要是殺的對,我們武家挺你,要是錯殺了,我們武家教訓你,不過這樣而已。」武久揚唇,周遭一群女子害羞的笑了。
嚴霄把玉握著,拱手:「謝謝九哥,我與娘子把事情忙完了就回去接女兒們。」
「你要忘了她們我也無所謂,反正都能忘了回來,你再花一個八年忘了去接她們也行,武家不介意八年後來個十里紅妝雙倍版,直接贅兩個男人進武家,省得連她們的男人都會忘記家在哪。」
「武小久!別再損我夫郎。」武蒔不依了,擋在武久面前,冷眼望他,武久搖頭:「嘖嘖嘖,胳臂真軟,往外扳的都快斷了呀。」
「武小久!你是皮在癢嗎?」武蒔插腰,大有動手之姿。
武久抬手,冷冷回望:「別,三哥今天都還沒能下床呢。」
武蒔一愣,遲疑地問:「我……把他傷得那麼重嗎?」
「聽說四哥去敲門時,三哥還抱著枕頭在哭呢。」
「……跟我當年嫁人時有什麼不同?」
「……哭的音量不同。」
「……喔,音量不同。」武蒔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靳北海忍不住,轉頭扶著欄杆發出大笑。
這種冷淡又不留情的笑話格外的戳他的點。
嚴霄笑不出來,因為他記得當年隔天武參紅腫著一雙眼跑來掐他脖子,惡狠狠的威脅他要對么么好,不然他就把他掐成雞脖子。
嚴霄摸了摸脖子,低吟。明日我還是戴個圍脖好了。
「忙和去吧,我要回馬場了。」武久冷看一眼後便離開了,看著武久策馬離去的身影,嚴霄嘆了口氣,看來他這搏命一攢真是把武家人都得罪光了。
武蒔站在他身邊,笑著看他。
「怎麼?」
望著武蒔的笑臉,嚴霄吐了口氣。
「睹這一口氣賭得有些大。」
「賭贏了嗎?」
「差點輸了妳、輸了天下。」
武蒔笑開了臉,伸手刮他臉頰。
「那現在呢?」
嚴霄搖搖頭,還想說什麼,靳北海已經走了出去:「這是虐狗吧,嚴霄,稍微懂一下敬老尊賢行不行?」
嚴霄一頓,武蒔已經笑開了臉,停不下來。
嘛,反正不過就是為了這張笑臉嗎?
「快點忙完,咱們就可以快點回家。」
武蒔笑著點頭。
※
「不、不好了--三哥、三哥提刀殺出去了!」
在屋內理帳理到一半的武壹嘆了口氣:「還不去追?」
武肆喘著氣,扶著門框,看著主屋內的大哥和二哥,臉色發白的吞了口口水後才按著瘀青的眼睛開口:「大嫂跟二嫂去追了……」
啪、砰咚--
武肆白著臉看大哥黑了半張的臉直接握斷了手上的毛筆,看二哥一個不小心就把放帳本的書架給握碎了一個夾層,裡頭的冊子掉了下來。
武壹放下帳本,跟著武貳吹了兩聲長嘯,兩匹大馬隨即趕來門口,武壹騎上馬,冷著臉開口:「讓人去喊小六回來理帳,把帳屋收拾好了,讓小七、小八顧好兩丫頭,傳信鴿通知小九馬場那邊先托他了。」
武肆垮著臉,扶著門框,他身上被三哥打的地方還在疼呢。
「收到!一二去追三、四六顧家、七八顧丫頭、小九顧馬場……等等、大哥--嗚嗚呢!」武肆扳著手指算,算到一半才發現少一個人,連忙仰起嗓子喊。
武壹頭也不回的扯著韁繩,難得發出了怒吼:「吃屎!」
武肆被馬蹄濺了一臉泥沙,吞了口口水。
雖然說武家家訓是兄友弟恭,但真的要交代下去讓嗚嗚吃屎嗎?
這邊兩騎奔出武家本家。
幾個孩子沒敢去跟武千金說她最疼愛的大媳婦帶著二媳婦去追她最不想管的三兒子。
這要讓她知道了,到時候就是武千金抓著劍騎著馬親自出來抓人,這可不是什麼家醜不家醜的事情了啊,弄個不好會是生靈塗炭的慘劇啊--
這邊武嗚嗚很悲劇的在老六的翻譯下獲得了大哥的吃屎一句指的是讓他去清馬廄馬糞一事,武嗚嗚土著一張臉看著滿滿的馬糞,呵呵兩聲,差點沒一頭栽進整坨屎中。
那邊提著刀還沒殺出門外三條巷子口的武參-因為大哥二哥不許他騎馬,所以愛馬被沒收-,在巷子口五步外巧遇了他大嫂跟二嫂。
大嫂看起來仍是那般一朵白花似的優雅賢淑溫柔恭儉……等等、二嫂妳是怎麼了看起來這麼喘,頭髮還亂了?
武貳的妻子夏侯蔚抹著額上的汗,她剛才在院子裡跟大嫂喝茶順便奮鬥今年要給夫君的氅子,正折斷了第五根針,差點撕破了皮子時,下人來報說武三爺雙目通紅的提著刀從角門殺出。
大嫂便放下了繡架,吩咐身邊丫環一句話,披上大哥特地獵回來保暖雪狐皮披風後,便柔柔的按住她的手,溫聲說:「蔚蔚,我們好久沒出外散步了,妳偷偷帶我溜出去好嗎?」
「大嫂要出門跟大哥說一聲……」
「使輕功,帶我去追小三叔吧。」
看著大嫂溫柔到幾乎要炸出光芒的面容,她拒絕不得,只能含淚揹起嫂子,躍上家門圍牆,在一班下人的驚呼跟白著臉追來的武肆面前,翻牆出去。
「大、嫂……」武參握著刀往後退了一步,暗罵一聲不好。
這大嫂是武家僅次於親爹以外最難搞的人物,傷了半點不說大哥會把他吊起來浸馬糞,光親娘就會先拿關刀狠狠痛揍他屁股,更別說其他幾個嫂嫂弟妹會輪流起來責怪他什麼的……
「小三叔,去哪呢?」武壹的妻子,明將離歪頭看著武參,武參又倒退了一步,一整個有話說不出來,明將離挪著小腳往前一步,武參又往後退。
最後整個往後靠在牆壁上,別過頭咬牙:「大嫂妳別再靠近了!」我會被大哥剝皮的!
明將離停在武參面前,夏侯蔚一直在她身後扯著她的披風。
最後明將離看著武參,笑著伸手:「小三叔,帶刀出門是要上哪呢?」
「不行、這不行給妳!讓妳碰刀還得了!」娘會閹了我的!
「小三叔,我哪有這麼可怕?你回我話呀?」明將離掩嘴一笑,武參按著胸口,緊緊抱著自己的佩刀。
「我跟妳說我去哪就是,妳先後退!」確定明將離笑著退了兩步,武參才喘了口氣,心底怒罵娘的天底下去最難搞的東西就是女人--
「我、我要去跟嚴霄那小子談談。」
「帶刀?」明將離詫異地張大了眼看著他手上的刀。
「……么么是我一手帶大的!」武參吼了聲,抬起的臉上寫著滿滿的不甘心與憤恨。
明將離猛地站不穩腳,往後退了一步,撫著額晃了晃身子,夏侯蔚這是嚇壞了連忙伸手扶住自家大嫂,明將離撫著額抬眼,慢慢站直身子,看著武參一臉擔心卻又不敢伸手來扶的模樣,緩緩地笑了:「好久沒同小三叔喝茶了,陪我跟蔚蔚喝杯茶好嗎?聽說城裡的茶點味道也是不錯的。」
「喝茶?」媽呀,把妳帶去外頭喝茶大哥之後就要喝我的血……嫂子等等呀--看明將離轉身就走,他跟夏侯蔚擋也擋不住,他們這大嫂皮嬌肉嫩的,稍微用點力按著肌膚上就紅了一圈,誰都不敢對她動大點力氣。
武參最後苦著臉,看著明將離像個孩子一樣地趴在離他們最近的一間茶樓的二樓圍欄旁,看著底下人群走動。
他道奇怪,這大嫂從來不愛出門,怎麼會今天說要與他喝茶。
夏侯蔚倒是一直覺得心跳紊亂,她跟幾個弟妹都受了夫君交代,不能讓大嫂一個人在家裡,一定要輪流看著她,或是確定她身邊有個懂武的人顧著才行。
她們是都不討厭陪這大嫂,但今天輪到她卻跑出來了,這特別不安的心是怎麼一回事啊。
明將離看累了,按著額回來坐好,笑著看武參。
武參眼皮也在跳,他知道他自己死定了,竟然驚動大嫂追出來,呵呵,這下他肯定要改名叫武呵呵了,跟老五並稱武家呵呵嗚嗚。
光想到他就覺得胃疼。
明將離笑了一下,側眼看他,伸手拿起甜點沾了口吃,吃的瞇起眼睛,挪給夏侯蔚:「蔚蔚、妳也吃?」
夏侯蔚應了聲,小心地看著明將離後也吃了。
明將離抹抹嘴角,心底其實知道。
武蒔是武參親手帶大的。
武千金贅了武常要後,因為體質奇佳,十分誇張的一年生了一個兒子,還生了對雙胞胎,本想休養、誰知道隔了一年又懷上了個小九兒,都要放棄了,武蒔這才滾到她肚皮底。
只可惜生不逢時,遍地戰亂,她武家一門忠烈雖有個家可護平安,但國都快垮了哪還能顧家?她與武常要加上她幾個叔伯、還有大兒子和二兒子就常常來往朝堂、戰場、敵國、墳場、兵場之間。
帶大以下幾個弟妹的活就全落到了武參這個小霸王身上。
小九跟么么是他親手揹在身上把屎把尿帶大的,小九是個男孩他都捨不得教小九習武了,更別說是妹妹了。
這樣帶著帶著,戰事也緩了,么么也大了。
大到可以嫁人時,他才發現當年抱在懷裡的小襁褓就這樣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嬌姑娘。
十里紅妝嫁去嚴家時,他看著離開武家的大紅花轎、一百二十抬嫁妝,滿天飛舞灑下的花瓣,那發著光、看來有些俗氣,卻讓他鷹隼般雙眼能直直盯著看的轎頂。
裡頭,載著他辛苦養大十六年的女娃。
他一前一後揹著她與小九在馬場與本家中奔跑,她跟小九身子都弱,他捨不得放手,都是親手扶著大的。
他一左一右的牽著兩個孩子學走路、學認字、學寫會自己的名子。
綁著沖天炮的小丫頭還握著筆戳他的手,怒問為什麼她的名子這麼難寫,武小九的卻只要三撇就好,她要跟武小九換名子。
他親手教兩個弟妹握槍、拿劍,持刀。
站在旁邊護著,監督嗚嗚替他們選幼馬,學習怎麼上馬、騎馬,在馬上揮舞兵器。
看武蒔梳了髻,抹了黛粉胭脂,外出與其他小姐聚會。
看武蒔為了月事疼痛的窩在床上他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看武蒔應嫁,雙頰通紅的點下頭,答應嫁給母親選中的嚴霄。
看武蒔出嫁那天,披上鳳冠霞披、抹上大紅胭脂,親自揹她上轎。
看轎簾落下,他的妹妹再也沒回過頭。
夏侯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看一向心高氣狂,雖有妖孽臉龐卻男子氣概極重的武參在她們兩個女人面前哭得滿臉淚痕,他大掌蓋著眼,沒有聲,那淚卻是一直落。
明將離啜了口茶。
她知道呀,她知道武家心齊,尤其是武參對弟妹們的照應與責任,他覺得大哥、二哥上戰場了,他年紀太小不能跟上,就有責任與義務要保護、照顧好家裡的小孩們。
到大了,仍是這樣。
所以對於嚴霄一離八年,拋家棄子的作為十分不能諒解。
「小三叔,嫂嫂問你……你這些年來顧著家裡、顧著姪兒們,顧著家中長輩……還顧著幫你大哥扮黑臉,壞了自己姻緣,也髒過手,你後悔嗎?」
武參抹去眼淚,紅著臉勾起唇,妖孽模樣、卻是英姿颯揚。
「武家人從不識後悔,殺人不悔、下地獄我亦不悔!」
這不是同武蒔說了同樣的話嗎?
武家名目上做將,有馬場,但暗底也幹了不少髒事,有些拿不上檯面的,都是武參一手攬下做的。
武壹是明面,不能亂也不能髒,武貳性子太憨厚、脾氣又溫和,做不來那些狂妄的事情,戰事平後,這些事情武參就全攬了。
他不能髒了哥哥們的手,也不能染了弟妹們的眼。
「么么也沒後悔嫁過妹夫,都是武家人,你大哥勸你不得的事情,你怎地就不拿同樣的堅持與執著去套在么么身上?」
武參要開口,明將離抬手,伸出指尖阻了。
「一樣的,么么對妹夫的堅持與執著,同你對武家家人的堅持與執著是一樣的。」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愛。
只是武參是出於親情,武蒔則是對嚴霄的上心與愛情。
「你覺得妹夫負了么么,八年來沒消沒息、不聞不問,可其實夫君同我說了,這八年來嚴霄都在海外受苦,你想他一個嬌生商家子弟,在海外流離顛沛,吃也沒吃好、睡也沒睡好的過日子。」
「他遇上的人,夫君也同你說是誰了吧?遇上那樣的人,憑藉妹夫的口才與能力,在大璃王朝攢個工作好生重新開始,搞不好娶個更漂亮的女人為妻都不是不可以的,可他沒有。」
「他堅持住,帶著攢下的家業回來了。」
武參握緊拳頭。
明將離又喝了一杯溫茶,垂下了眼。
「小三叔,你又是真的為了阿壹他們而攬下髒事的嗎?」
武參張大了眼睛,抬頭看著明將離,臉色一白。他不是,嫂子說對了。
他骨子底是既狂也愛殺的。
「將離--」
明將離嘆了口氣,側頭往樓梯口上一看,武壹黑著一張包公臉踏上樓梯,她笑著揮手,武壹瞪了一眼武參,正要開口教訓人,被明將離起身按住了:「好久沒出門了,夫君,你陪我去逛逛吧?」
「妳又不愛出門,妳--」
「走嘛。」
看著妻子的嬌顏與軟音攻勢,武壹喘了口氣,摟住妻子,又回頭看了一眼頓在那的武參,搖搖頭,帶著妻子走了。
武貳白著臉坐到夏侯蔚身邊,按了按妻子的手:「還好嗎?」
「哎、沒事,只是被嫂嫂嚇到……」
「……說開了,對三弟也是好的。」
武貳抬頭看著武參,武參按著眼睛,抬眼看他。
「……你們還能相信嚴霄嗎?」
武貳搖頭:「我沒有,不相信過他啊。」
武參一嗆,撫著額低嘆:「原來,從頭到尾都不信他的人是我啊?」
「信他又怎樣、不信他又怎樣?他不會因為你相不相信他而改變自己,么么也是,就像我們信你或不信你一樣,你也不會變,仍是這般輕狂的臭小子。」武貳嘆了口氣,夏侯蔚抱著胸口笑了。
武參叫了壺酒,一飲乾杯。
「我討厭他。」
「嗯,我知道,就跟蔚兒的大哥討厭我是一樣的。」
唉,所有娶走妹妹的男人,都是最討厭的。
武參的心結解開了,一事了了。
可帶著妻子買了甜點回家的武壹臉色卻不是很好看,他一回家就把妻子抱到床上,看著明將離慘白的表情,皺眉問著:「我去請大夫……」
「不要,我只是聽了太多東西。」
明將離虛弱笑著,靠在床榻軟枕上,伸手按住武壹的大掌。
武壹皺眉,搖頭:「妳不應該攙和這件事情。」
「你們誰都勸不了小三叔,他的殺意都快遮天了,莫不是讓他殺了妹夫,跟么么翻了你們才要後悔?」
「我們會阻止他。」
「今天我要沒追上,不知道么么那兒會怎麼樣呢。」
「么么武藝很好,老三也不會真的跟么么動手……」
「但是么么一旦確定了小三叔是去殺妹夫的,你們還能要回這個妹妹的心嗎?」
武壹凝住了,他抬手摸著明將離的臉頰,重重嘆了口氣:「妳不適合外出。」
「我沒有那麼脆弱。」明將離貼著他的掌心笑了。
她是明將離,一名走唱歌女。
只是……能聽聞見無聲的人心,煩亂的心音總能告訴她這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走跳在江湖上久了,她被心音煩到病了,身子弱,本想乾脆長伴青燈古佛度過餘生,卻不想與武壹意外相遇,被這流氓男人強娶,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確認,她才告訴武壹。
她不能生育,而且是個能讀心的怪物。
武壹沒說什麼,只是把她保護得更深了,怕吵、身邊除了一個丫環以外便沒有多的,連護衛都沒有。
怕危險,便要求家裡一定要一個懂武的人隨時陪著她。
於是二弟妹、四弟妹、六弟妹三個虎女加上自家親娘便輪流陪她,偶爾也會有五個女人聚一起談天說地、或乾脆打起架來,明將離在旁邊看的情況發生。
喔,武家五弟妹不會武,她是吉祥物。
也是武家第二受歡迎的媳婦。
「我有點後悔嫁給你。」
武壹渾身僵硬,看著明將離。
「我本來想死,或想乾脆出家,了了我這浮萍般飄盪不安的人生,可是嫁了你之後我就越來越不想死、越來越不想離開武家了。」
明將離笑著伸手摟住武壹的頸子,湊上去吻了一下男人的唇。
「你……要負責。」
武壹腦子一熱,一向善於謀略的腦子直接死當,接下來也不知道該怎麼思考跟反應了,那天看著妻子騎上自己的畫面,隔天的武壹十分嚴肅。
十分、嚴肅。
想著他要不要好好跟二弟說這閨房情事這樣玩也玩太大,又或者乾脆禁止二弟妹一段時間不要靠近自己妻子。
明將離隔日則是笑著繼續繡花,心情挺好的想著。
誰讓你忙或了好幾天都沒回房陪我,不逼逼你、我還是武家媳婦嗎?
我才不會說,這招騎虎難下,是她從武千金的心裡讀來的。
嗯咳!
當夜,武常要狠狠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一陣寒顫,突然覺得心頭不妙的看著身邊眼睛發光,並且不知何時已經跨坐在他身上的老妻。
慢、慢著,他的帳本呢?
※
國寧、家平,嚴霄枕在娘子膝上,看娘子伴倚著軟枕,抬手端著小客棧帳本的模樣,真是覺得再也沒什麼比現在舒服的了。
撇開他痠痛的腰背跟瘀青的俊臉不說以外。
嚴家的鳥事他終於全了了。
本家大宅祖產跟商業都奪了回來,把那些侵占家產的糟心貨全交代靳北海扔了出去,放他們一間小屋一間小店自生自滅。
他跟娘子還有兩個寶貝女兒美美的回到城內的三進院子住。
娘子的武家小館讓別人做了,請了廚娘跟一個掌櫃的,武蒔從此就在家相夫教子,不拋頭露面了。
前幾天備好了禮,戰戰兢兢地去了武家大院,把兩個想娘的女兒給接回家,他當然是被強制留下來喝了三杯茶。
一杯是武常要的茶,這一喝喝了一個半時辰去,他出來時整個脊背都是汗,差點以為自己會死在武常要的書房裡。
一杯是武家大媳婦,他得喊一聲大嫂,明將離的茶。
這一杯茶很短,明將離也只給了他一句話,他聽完卻嗆得連茶都喝不下去。
最後是武參提著刀,在練武場等他的一杯茶。
武參把他打到直不起腰,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要不是武蒔急忙前來阻止,他還怕自己身上會斷一隻少一隻的。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啊……」他感慨發出聲音。
武蒔從帳本上回神,笑著按按他臉上的傷:「你安分的下來嗎?」
嚴霄撐起身子,摟住武蒔的肩膀。
「再怎樣都不敢走了,就算要走,這次也會帶著妳走。」
「大嫂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武蒔失笑看著他。
嚴霄一頓,摸摸鼻子:「……說我運氣好。」
武蒔皺眉,搖頭不懂了。
嚴霄閉起眼,想起那天那杯茶,明將離只是笑著看他,把茶推出,淡淡告訴他,就是運氣好才能活著回來看到么么這麼等你。
不過一句話,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這八年來有多苦他自己是瞞著不說的,過程險惡、人心的惡劣噁心,那也就算了、都過了,真正打醒他的是明將離那話中藏著的話。
就真的是運氣好,武蒔願意為他一等八年。
他閉上眼,靠在武蒔的頭上,低吟:「趁還行,咱們再生一個吧?」
「還生?你又不顧孩子的。」
「不生也行,咱們哪天出去走走看看,就我跟妳。」
武蒔伸手摸了摸嚴霄的額頭,似笑非笑的:「你怎麼了呀,一下說生一下說不生的,又說要出去走走。」
「覺得世事無常,當年有幸能被岳母看中,娶了妳。」嚴霄低頭,武蒔笑著抬著頭,靠在嚴霄懷裡。
「哎。」
其實是我看中了你。武蒔閉上眼,靠在嚴霄的懷抱之中,靜靜地想著。
她跟小九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哥哥們去學堂時,她跟小九就只能在家裡跟三哥學寫字,她小時候嫌自己的名子難寫,幾次鬧脾氣,有次鬧大了就鑽狗洞跑出去。
她一個小女娃,穿著還算不錯的料子在城裡大街上亂逛。
最後被嚴霄的母親給看見了,嚴夫人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看她可愛便抱回了馬車哄玩著,她可歡了,有吃又有得拿。
雖然有個臭臉的小哥哥瞪著她。
嚴夫人笑著問她,怎麼一個娃兒在街上呢?
她說她討厭練字寫名子,偷偷跑了出來。
嚴夫人可歡了,問清楚了名子後卻暗罵不好,怎麼就是武家的小女兒呢,這武千金可是把這女兒跟么子看得死死緊緊的,就算現在國勢不安,要是讓有心人士知道了武家小女在她馬車上,這小女娃還想平安回家嗎?
跟在母親身邊的嚴霄這時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哼了一聲便扭過頭去說:「我的名子比妳的名子難寫多了!」
兩個娃兒就這樣吵了起來。
武蒔幼時嬌,又是家裡唯一女娃,掌心上的寶貝,怎能禁得有人這樣與她爭執,最後是嚴夫人好生哄著,才把武蒔給哄笑了。
嚴夫人知道武蒔是偷溜出來後更是訝異,遂派馬車將他們送到武府去,武蒔還耍小孩性子說不想回家寫字。
嚴霄冷哼一聲:「幼稚。」
「你才幼稚!你全家都幼稚!」
這時馬車一晃,武蒔一個坐不穩,身子就往前一撲,嚴霄當了那個壓底的,被她撞了一個不輕。
她倒沒受傷,嚴霄哼了聲,雙目含淚,嘴上雖叨唸,手卻很有禮的把武蒔給扶回母親懷裡。
「就是幼稚!我的名子又臭又難寫,練字比妳辛苦多了我也都沒嚷嚷!」
武蒔坐在嚴夫人腿上被輕言哄著,她噘嘴:「你叫什麼!」
嚴霄拿出他練字的字帖,把嚴霄兩個大字攤給她看。
武蒔根本看不懂,只覺得眼前這張字帖的字真是又臭又長,密密麻麻的擠成一堆,看也看不懂。
才想再說,外面通報武家已到。
嚴夫人讓婢女小心扶著武蒔下車,武家門房一看是自家小姐嚇到差點尿褲子了,連忙喊人過來牽。
嚴夫人笑著揮手,嚴霄冷哼一聲頭也不抬的把簾子撩下。
武蒔被急忙趕來的婆子是又急又慌的查看著,就深怕這唯一嬌養的小姐受了傷。
武參知道妹妹鑽狗洞偷溜出去一事氣到差點沒有喘不過氣來,也不敢讓上頭的哥哥知道,看著武蒔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捨不得罵,最後只好蔫蔫的算了。
隔日武蒔再進習字房,看著寫著她名子的字帖,拿了張白紙,抓住毛筆,就寫起昨天看見的兩個大字,歪七扭八的、不成模樣,在一旁陪讀的武陸看了都歪著頭問:「么么這是寫什麼啊?」
「我昨日看見的兩個字兒!」
武久也湊上看,看了老半天,悶悶地搖頭。
武肆也湊著熱鬧,最後還是武陸這個天生翻譯官把這個沒有半點筆畫章節的字給猜出了大概,寫了個嚴跟巖字,讓武蒔說是哪個。
武蒔說是兩張口的。
武陸又寫了宵、肖、賣、實、濱、寬等字,武蒔都說不是,指著宵說有點像它。
武陸又寫了幾個字,最後才拍板定案,確定是雲霄的霄。
武久咬著毛筆,被哥哥拍開,最後哼了一聲:「這是哪裡看來的字呀?」
「馬車上看來!」武蒔抓著筆寫著武,又歪又扭的寫著蒔。
一直到隔年,武蒔都快忘了這件事情時,這偷跑出去的小插曲被武久給捅破了,還是在大哥和二哥面前。
大哥冷了臉,二哥面色也不好。
看著一臉沒有做錯事情的武蒔,武壹最後很狠心的還是在妹妹的屁股上抽了五個巴掌,其餘兄長連坐,依序從二十個藤條往下使。
武參最慘,被抽了二十個藤條不說,武壹親自抽的,那屁股是一個疼的他幾日都沒能好好坐下。
武蒔哭得唏哩嘩啦,她不懂她只是不想寫字,為什麼偷跑出去要被打,其他幾個哥哥也要被打。
武貳一邊擦著她的臉一邊說:「我們現在在打仗,妳是武家的寶貝,要是有人抓了妳要脅武家,這場仗我們就都不用打了。」
「妳出去沒事回來,是遇到好人,那如果遇到壞人把妳抓了要脅我們的話,不只爹娘危險,大哥危險,可能我們一家都會賠進去,妳懂嗎?」
武貳看著武蒔似懂非懂的表情,也知道這樣要求是有些過分了,可現在情勢不同,一定得教。
「罰妳是因為妳出去沒通知別人,罰哥哥們是因為他們沒半個知道妳跑出去了……」武貳看了一眼武久。
「還有人是知道妳跑出去的,卻沒有說。」
「么么,武家人不能有把柄,就算有把柄我們也得護得好好的,不能為人所用,這是武家的驕傲,懂嗎?」武貳蹲在武蒔面前,一向憨厚不甚言語的漢子也難得多話。
武壹扮了黑臉就不能再放輕聲音,弟弟們都打了沒道理對妹妹和藹可親,武參已沒立場說教,只能站在武蒔後面,用從外面學來的特殊手勢打著暗號給武貳,透過武陸在旁邊小小聲地說著,傳遞給武貳當小抄。
武貳的背後是一整個滿身大汗。
在院門口看到的武常要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這群兒子。
小的竟然靠暗號來教大的當說客,這暗號竟然還要靠更小的來翻譯一大半,要不是當說客的那隻天生長的一張憨厚臉,么么哪會受騙?
而事實證明,武蒔後來就再也不吃他這憨厚二哥的套子了。
這便是武蒔跟嚴霄結下的第一份緣。
後來武蒔大了,輾轉從其他小姐口中得知嚴家家內情況,說本家亂糟糟,那位溫柔的嚴夫人在嚴霄十二歲之後就過世了。
嚴老爺熬不久也跟著走,其餘幾個兄弟亂哄哄的想分家。
是驚動了老太爺出來才穩住家裡,之後嚴霄一人撐起家業,努力賺錢,從了國內最不受人尊敬的商。
計較那一枚兩枚的銅錢,貪那銀白之物,被人笑說胸無大志。
可武蒔卻曾見過,他在商行與商行夥計計較零頭不該扣除一事,轉個身出來卻把身上所有銅錢散銀都砸了買包子,送給路邊沒東西吃的乞兒們。
他累積藥草、收買米糧,也不是為了牟賺暴利,當他鄉遠方百姓需要時,他親上武家馬場求良馬數匹連夜送到災地,不收半點分毫。
回頭又削那群意圖大賺一筆的不良商家們。
擦身而過時,她總能看見嚴霄袍子上的補丁。
他還藏的很好,都補在袖子內側,要不是她眼力好,哪又知道那個商家子弟總是省著過日呢?
及笄之後,母親與嬸嬸們留意了許多文人公子,想說嬌養的女兒就別嫁入武家了,在一排文人雅士中,嚴霄的名子也在上頭,是武常要加進去的。
武千金叨唸了好一陣子,也親自跟蹤了好一陣子後,這一陣子就是兩年過去,才確定這人選,便開口問了她,嫁不嫁。
她紅著臉應了。
成親之後更是知道嚴家本家就是個狗屁倒灶的,什麼鳥事都有,嚴霄雖忘了她曾經搭過他的馬車,可真心對她挺好,她以為相敬如賓或是慢慢培養感情也是不錯的。
可時勢所逼,他們還是被本家逼得必須離開,要不是武家力保,嚴霄可能還得入獄,他感慨自己多年來在城內被養得太好,回頭看看自己的妻子手上都是針眼兒。
武蒔從不點綴自己的白淨臉上,與那只有單純木簪的髮髻,都深深地讓他感到自責,也痛心,孩子出世後他更是因為忙碌而沒能照應到幾回,深思熟慮後才毅然決定離家闖蕩。
那時他們還不得不待在本家,武蒔替他繫上披風,把整理好的包袱交給他,叮嚀囑咐,依依不捨。
這一離就是八年,武蒔一等就等了八年。
還在本家與嚴家的那群不良們鬥了好一陣子後才因為不想女兒們近豬者變蠢,端了嫁妝出來官道上開客棧。
武家哥哥們從此每天照三餐跑,沒得把妹妹勸回來就是沒得勸回來。
「娘子?」
武蒔回神,笑著看他。
「哎?」
「回家真好。」嚴霄在她肩上蹭了蹭。
武蒔閉上眼,緩緩地笑了:「是啊,回家真好。」
「對了,靳哥說要幫三哥介紹女人,省得三哥老是用一雙我搶了他娘子的眼神看著我,都不能好好談生意了。」
「……不如我給靳哥介紹女人吧?」給三哥介紹女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一點都不想禍害別人家姑娘好嗎?
「呃……」
「夫君?」
「我們還是先忙我們自己的事情好了。」嚴霄一把壓上武蒔,決定不要把別人的女人這種事情拿來煩自己。
女人什麼的,抱著自己家的最好。
沒有的,自個兒想辦法去吧!
正在馬場看馬的靳北海突然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
在隔壁刷馬的武參也一樣,陪同的武久挑眉,淡淡開口:「染風邪了?」
「……大概是有人叨念我。」靳北海掏掏耳朵,撇唇繼續看馬。
武參倒是一陣惡寒,這個感覺跟親娘提槍追著他要跟他講哪家姑娘怎麼樣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不是吧,都這年紀了娘還沒放棄啊--
嗯,其實不是因為一招騎虎難下而正被武常要勒令不許出門得在家寫佛經靜心的武千金。
是那個正要被人家騎虎難下的你寶貝妹妹。
嗯咳。
嗯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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