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熊那天很不高興。非常不高興。因為他的媳婦快要被女人給搶走了。
他垮著臉,瞪著那群黏著書生的女人們。女人們笑著走了,書生才鬆口氣回頭,看見宅熊垮下幾乎拉長的臉,笑了出來。
「你是我的媳婦耶……」
「又不會被搶走。」書生對於宅熊這種莫名的堅持真是感到很可愛。
「都摸到你身上了……」
「被摸又不會少塊肉。」他攏緊身上圍巾,自從得了狐皮後他就心情愉快。
「可是、可是你是我的媳婦……」
「好乖好乖。」書生淡然的走著,對於身邊宅熊的碎念早已練就一聲無謂功夫。
宅熊生氣了,伸手拉住書生的手,把人拉到一處角落,書生忽感不妙,連忙取扇抵著人瞇眼笑著:「別鬧呀。」
宅熊放下身上的東西,兩隻大掌貼上他的臉,捧起人臉,皺眉看著他:「你是我的媳婦嘛。」
書生冒汗了,連忙推開人拔腿就跑,看宅熊慌張背著東西追上,又笑了一下,放慢速度等他走近後又快速跑離。
他在皇城就是練輕功出身的殺手,輕功不算一絕,但在這邊關之中也算高手,宅熊學的是純粹武術,不太懂得使巧勁,速度一向不快,加上身負重物,自是追他不上。
他最近迷上這種與他追逐的遊戲,因為看宅雄又氣又惱可是又捨不得傷他罵他的追著自己時,會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在心頭蕩漾。
聽白冬凝說,這叫惡趣味。
有時候她也會這樣跟狂歌玩躲貓貓。
奔回家中,書生笑著倒了茶啜飲著等人,宅熊回到屋內,扁著嘴看人,倒是有點生氣了,可他也不會真的對書生發脾氣。
他握住書生的手,坐在人身邊,抓來咬了好幾下,在人燥紅的面容下,對著人沉吟著聲,低著嗓音,皺著濃眉開口說著:「你是我的。」
「這是我的。」他親吻著書生骨節分明、長著薄繭的指節,大嘴輕咬著上頭骨節,慢慢的吻遍整手。
書生想抽手,卻發現有些使不上力,該死的熊。
論力道,宅熊總能把力控制在制住他卻不會弄疼他的階段。
宅熊伸手將人拉至腿上,一把扯開書生的髮髻,看他一頭黑髮散在月牙袍上,他抬手解開那條圍巾,冷風灌入,書生吸了口氣。
他就愛看書生散髮模樣,他自己髮粗,老是打結,就算散開來也不會像仙人,頂多像野人。
他勾著髮絲親吻,垂下眉眼,像隻受了傷渴求安慰的大狗,卻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魄力。他側過頭,在人臉頰上磨蹭幾下,粗硬的髮絲與鬍茬在書生蒼白的臉上刮出紅痕,書生無奈了,想推開人但也知道自己是推不開的。
宅熊蹭著蹭著超不高興的,忽然想起姐姐身上有姐夫的玉珮與姐夫親自刺下的族騰,娘親身上也總有爹親印下的屬於他的痕跡。
他看著書生淡然的面容,大掌探上他的頸子,讓他側過頭去,書生還不懂他要做什麼時,宅熊已經張開嘴巴往人頸上咬去。
那天晚上。
宅熊垮著臉吸著鼻子紅著眼眶跑去拍姐姐姐夫的門,哭著求收留。
白冬凝隔日見到書生冷著一張臉來跟她拿藥,看見圍巾底下那一圈見血牙印時跟書生鐵青的臉,在看著站在角落紅著眼睛罰站的自家弟弟,深深的無奈了。
送走弟弟與書生後,她發現自己衣物好像染到了東西,今日病人不多,她沒多想便走進內室更衣,當她夫婿摸著回來偷閒時,就見嬌嫩妻子在內室之中,緊著小兜,一頭黑髮貼在白皙光滑的美背上,看的他一把火都上來了。
連忙貼上一把抱住人在她身上又親又咬的,用著幾近膜拜的方式,親吻著白冬凝那至左肩上延伸到整個肩胛骨的族騰。
他真傻,要不是真愛上了,這小女人哪可能任他把這一大塊東西往自己身上刺?
這是他的。
一輩子的。
書生擦完藥後回到屋內,看見宅熊還是紅著眼眶,他實在覺得好笑,便伸手拉下人安慰著,宅熊難過的抱住了他。
「印記不是這樣留的。」
「以後、以後不咬你了!」
看著宅熊的臉,還有又多上許多紅痕的頸子,他瞇起眼睛,忽然有股念頭在心中發想,還來不及仔細研究是什麼,他已有動作,將宅熊推到了床榻上,他半跨坐在宅熊的腿上,散了髮絲,貼上宅熊。
「你為什麼老是被咬被抓?」
「啊?」啊就她們喜歡抓我啊……
宅熊特別受邊關十六歲以下女孩子歡迎,這點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書生抿起唇,抹著宅熊頸上紅痕,發現抹不掉就更加生氣。
乾脆學宅熊昨日模樣,張嘴就往他頸上咬,一張口咬下才知道為什麼只有紅痕而沒有牙印了,這頭他奶奶的熊,皮該死的硬!
書生咬著他的頸側,緩緩的啃著那身硬皮,發現實在真咬不出個什麼來,便改用舔的,先鬆開嘴伸出舌尖將上頭紅痕舔過一遍後,才又埋回去在人頸側上吮出紅印。
一時之間,宅熊的腦子裡除了書生親吻他頸側時發出的啾啾水聲聲以外,已經沒有其他東西了。
像似啃夠了,書生心滿意足的舔著唇瓣看著自己的作品,一抬頭對上宅熊那雙亮的太過燦爛的雙眼,心頭更加覺得糟糕了,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他還完全收回去的舌就被人叼走。
蓋下來的是對方有些急躁、狂野,甚至粗魯的熱吻。
幾乎是開啟什麼開關一樣,宅熊貪婪的親吻著他的唇瓣,每一分都不放過,將他舌尖勾吻的發麻了,喘不過氣了,還惡意的退開來讓人張著嘴呼吸,兩人唇間也因此勾出了一條顯得有些淫糜的銀絲。
宅熊抬手抹掉銀絲,又捧起人的臉低頭痛吻了一番,才把氣喘吁吁、面色潮紅的書生抱進懷裡,心滿意足的搖晃著。
書生喘著氣,撫著有些被吻紅的唇,一整個風中凌亂,無地自容了。
這什麼過分的親吻方法,完全就是、被占便宜了嘛。
「媳婦……」他貼著他磨蹭,磨蹭著耳邊與頸邊,然後在牙印上,他的傷口附近,又舔又咬的吻出了好幾個痕跡。
「你把藥都舔掉了……」
「我等等在幫你擦唔……媳婦我還要親親……」
書生臉都紅了,一句話都聽不下去。
這個男人對自己跟對其他人的反差實在太大,難怪將軍老是怕兒子被拐,因為說真的要拐實在太好拐了。依宅熊的個性,包準現在要他去死可能也只會傻傻的喔一聲問句為什麼得到答案後就去死給你看了。
他既無奈又沒辦法的抱著人嘆氣了。
到底,到底是他被救贖,還是他是上天派來拯救熊的使者呢?
「唔……媳婦我想親下面噗嘔--」
嗯,他是上天派來殺熊的。
書生拿起扇子用力的往人臉上狠拍。
當天用膳時,狂歌看著宅熊臉上的扇印,再度瘋狂的大笑了。
※
「姐姐,媳婦呢?」
白冬凝放下手中么兒,冷著一張臉回頭。
「姐、姐姐?」
她終於知道,當年爹被這頭笨熊煩到不行的原因了。
根本一個時辰問一次,從早晨到正午不過五個時辰,就跑來五次,有這麼閒嗎?
「說了跟你姐夫去都城辦事啊。」
「喔……」
「那什麼時候回來呀?」
白冬凝抿了抿嘴,回頭看著自家弟弟,不太高興了:「說了晚餐前回來,你別愣在這兒礙我替病人看病行不?」
宅熊回神就見滿屋子病人都睜著眼睛看著他,他扁了扁嘴,轉身晃出去了。
他走在邊關中,晃著晃著的跑去找了自家爺爺,垂頭喪臉的坐在人身邊唉聲嘆氣,老將軍笑了幾聲,隨興安慰了幾句。
「爺爺,怎麼媳婦不在這麼難熬啊?」
「你都能為他一句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實的話語而癡等他兩年了,只是去都城買個東西不到半日光景你竟然熬不下去?」老將軍嘴角帶笑的調侃自家孫兒。
「因為、我,想他嘛。」他悶著臉埋在手掌裡,發出了一連串不明的聲響。
「你是真心的?」
「難道是假的?我就不懂姐夫去都城批貨就批貨啊,幹啥子不帶姐姐去非得把我媳婦拐走!」
「因為那孩子比你姐姐好用多了。」老將軍白了孫子一眼,帶白姑娘出門通常只會換來一堆求醫的人,帶那個笑面書生出門,不只買東西可以凹折扣,還沒人佔的了他們兩個便宜。
「過分--」宅熊仰天怒吼一聲,憤慨了。
狂歌剛巧扯住韁繩,在邊關門口聽著裏頭的怒吼,偏過頭對旁邊單騎露出一臉儒子果真不可教也的表情說著:「你家宅熊真不是普通的癡情,我沒出現前癡情他姐姐,你出現後專癡情於你啊。」
書生乾咳一聲,扯著自家白馬的韁繩慢慢踱入邊關之中。
「就別開我玩笑。」
狂歌笑咧咧跟上,忽然靈機一閃,一把拉住白馬,對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弟妹,不如慰勞慰勞那蠢熊吧。」
書生一陣惡寒,但也還來不及拒絕,就被拉著走了。
片刻後,白冬凝在屋子門口迎到自家夫君狂野的擁抱與滿臉口水的親吻。
宅熊則垮著一張臉馬上衝過來掐住姐夫的脖子問著:「我媳婦呢!」
狂歌笑著指人身後,宅熊回首,就見書生有些尷尬的走來,越走越近、宅熊的眼睛就越張越大。
白冬凝看著書生頭上那兩朵看來十分像耳朵的東西,伸手戳了戳自家夫君,對人眨眼:「哪來的?」
「妳也有。」狂歌一笑,從懷中取出狐皮製成的,毛茸茸獸耳般的髮飾,小心的簪入了妻子的髮絲之中,看著自家妻子頭上也頂著兩朵毛茸茸的耳朵,狂歌更是開心的不得了。
再回頭一看,書生尷尬的想把耳朵取下,伸手一觸上那假耳朵,手便一顫,該死的狐毛觸感太好,害他捨不得取下,有點蠢的摸起自身耳朵。
宅熊一看,腳步踉蹌了下,然後身子往後直挺挺一倒,掛著一管鼻血跌坐在地上。
又是滿屋子狂歌放肆的笑聲。
當天夜裡,宅熊又淚眼汪汪的抓著枕頭與被襖去拍打自家姐姐的門了。
※
宅熊最近有點寂寞。
自從書生熟悉邊關後,他就有點被丟下的感覺。
看書生在邊關內還滿受歡迎,去了城內又很怡然自得的樣子,他這頭只懂的宅在邊關裡的熊,越來越覺得發悶了。
那天,狂歌幾個朋友來邊關尋他敘舊,自從狂歌不幹打家劫舍的馬賊後,在這一方小小天地做著自己的事業,還娶了個漂亮溫柔的妻子,簡直是羨煞他們那群以天為蓋地為床的漢子們。
不過也因為這些朋友總是不太拘小節,所以惹出了一點小麻煩。
狂歌的朋友中,有幾位是蠻邦的下任繼位者,換做中原人的說法,就是太子或皇子,其中有一位更是友邦中下任首領呼聲最高的繼承者。
這人不太正經,宅熊一直不太喜歡他。
因為這人在沒有書生前,總是對冷冰冰的白冬凝調笑,狂歌隨性,玩笑在白冬凝份內,都覺得無妨,可聽在他這頭戀姐的宅熊耳中就格外刺耳。
這次,有了書生,幾個男人喝起酒來還能說些什麼。
書生就這樣被那皇子摸了幾下腰身、刮了幾下小臉,說著一些什麼:「捨棄這窮鄉僻壤處,到我羅舍一族享受榮華富貴。」的鬼話。
宅熊生氣了,掀了桌椅,撩了背上他那把從不輕易出鞘,由老將軍親手磨製打造的黑鋼獵刀。
那人只是對宅熊一笑,書生竟在那人臉上看見風華絕艷之姿,這真是何等妖孽啊,他嘆了口氣,開口了:「鐶,坐下喝酒。」
宅熊熊軀一震,刀子默默的插回去,默默的把桌子掀回來,默默的坐到書生身邊蹭了兩下接過酒,悶悶的喝了起來。
書生替人斟滿酒,回頭對人拱手一笑,笑意不達眼中:「承蒙小爺愛載,疏然對榮華富貴已感到疲累,如今守在邊關之中想受荒草淡淡、黃沙漫漫的日常,才是疏然人生意欲追求的。」
那人撐著臉頰一笑,髮絲微晃,半瞇起的眼眸中閃著銳利的光芒,他持起手上長煙管,挑起書生的下巴,那透著妖艷又透著冷凝的面容上有著欣賞。
勾起了唇角,他輕聲開口:「給你臉,不要呢。」
「疏然沒動手打臉,已算客氣。」
「就不怕大動干戈,屆時……」
「小爺丟的起這個臉嗎?」書生緩緩一笑,那笑竟是毫無情緒,甚至透著狠光。
宅熊嗚了嗚幾聲,把書生手上能倒的酒都喝光後,抹了抹嘴,一臉委屈的看著他:「酒都喝光了,讓我講話。」
書生一頓,還想開口,就見宅熊轉頭看那小爺,不過眨眼瞬間,那男子耳邊髮鬢就這樣掠下一抹,那人張大了眼睛,狂歌在一旁只是握著酒杯逕自的笑著。
宅熊的手,在剛剛,書生看來,只是從膝蓋搭到了刀柄上而已。
「不要臉沒關係,我媳婦喜歡打人臉,不要命也沒關係,我專砍不要臉。」
書生眼前一黑,笑容僵硬了。
狂歌發了狂的噴笑出聲,笑到整個賴到一臉無奈的白冬凝身上。
那男子看著落在地上的髮絲,對宅熊挑眉了:「你媳婦?」
「我的。」他理直氣壯的挺胸,並伸手握住書生的手。
「嘖嘖,怎麼好東西老是被人搶走了呢?」
「因為你不是好東西。」
書生眼前又一黑,嘴角抽了好幾下,他真不知道該吐槽宅熊的直率還是吐槽狂歌笑到抽筋的表情。
「鐶,閉嘴,去廚房拿酒。」
宅熊愣了愣,張嘴看著書生,然後努努嘴,起身去廚房了。
書生揉著額,看著宅熊垂首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也真有點想笑了。
事情就在宅熊的直率跟書生的冷嘲熱諷還有那位小爺跟本就是被打臉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結束了。
那天晚上,書生洗了熱水浴出來,他將一頭微濕的長髮順至胸前,順著糾結的髮絲,宅熊剛好晃入,就見書生擱下齒梳,雙手一伸,抵在牆上,伸了個懶腰。
書生打著哈欠回首,眼中難得水霧,因為愛睏而顯得得有些無助的神情,還有那身透著暈紅的白皙肌膚。
宅熊阿嗚了。
「媳婦--」他撲了上去,抱著人就是又啃又咬的。
書生倒是對他笑了,他今天是說的有點過份。
不過倒是沒想到,這頭熊笨雖笨,但也知道他喜歡打人臉,還專打不要臉。
一想起這人把自己看得頗是透徹,他心也就軟了。
宅熊舔著咬著,就這樣把人壓到了床上,熄了燭火。
就著月光,書生其實知道他想幹什麼,但是出乎意外的,宅熊只是這樣舔著咬著,並沒有做出更多、更多的事情。
最後累了,書生窩在宅熊的懷抱中,昏昏欲睡。
在睡著之前,他聽見……
「傷人的事情以後我來就好,媳婦專打人臉就可以,我、我替你殺人,所以不要……不要走……」
聽著宅熊幾乎低咽的嗓音,好像成了安眠曲的聲響,讓他窩在這個男人的懷裡,睡得格外安穩。
嘛,他確實,是很過分的一個人。在做夢前,書生這麼想著。
※
「將黑熊--」
書生從書卷上抬頭,就見少將軍從外頭走入,雙目瞠紅,看來是又被蠢兒子惹怒了。
他想開口,只見白姑娘也跟著走入。
「別對孩子發氣了,你看、把孩子都打傷了。」邊這樣莫名的說著,邊將他拉起,推進屋內內室,並示意他不要出聲。
片刻後,書生在內室,看見宅熊單眼瘀青,身上大小傷痕遍布的走出來坐在他的位子上,讓白姑娘替他纏繃帶。他一頓,就見外頭一人緩緩走近。
「少將軍,這是你兒子?」
書生眼前一黑,幾乎撐不住自己的身子,臉色蒼白許多,嗆咳了幾聲。
「屋內尚有人?」
白姑娘垂著眼,纏好繃帶,抬首開口:「我家媳婦,身底差,在內室休養。」
「……可切莫是謊言吶。」
「左相的病,可沒有一味藥方需要施謊。」
那臉色有些憔悴的男人倒是勾起了嘴角,書生喘了聲,幾乎難受的揪著心口,閉著眼睛,不斷顫抖。惡夢,幾乎惡夢般的過去又再度襲來。
「少將軍,你兒子看來乃人中龍鳳,不如這次與我回朝,待我進言替他謀個官職如何?」
少將軍嘴角一抽,伸手用力把宅熊壓到桌上,冷笑幾聲:「兒子尚不懂事,邊關之中還需人首,不勞煩左相了。」
「孩兒總要外出磨練……」
「都城之中,可比邊關歷練?」
左相瞇起眼睛,稍稍笑了。
「我是來治病的,這些,就先別提吧。」
白姑娘伸手推推宅熊,宅熊點點頭,起身,抱著一堆東西悶著,垮著臉,像個小孩子一樣的走進內室。他對上書生那張蒼白十足的臉,心都揪了,他低下頭,垂下眉眼,彎下身子,幾乎卑微的抱著他冰冷的身子。
書生閉上眼,真是怕了的,伸手緊緊回手擁抱著。屋外,他們說了什麼,書生都聽不見了。他只聽見自己微弱的心跳聲。
隔日,左相病看完了,要離去了。
卻在臨走前放了回馬槍,告訴少將軍,他的兒子好像疑似失蹤,在邊關下落不明,他懷疑他那判子在邊關躲藏,於是下令大軍搜查。
少將軍臉色鐵青,正想跟他硬著幹時。
宅熊繫著一條如墨戴紅的眼帶,手拖著那把剛硬厚實的大刀,緩緩的在地上畫出一道痕跡,朝他們走來。
「少兒這是何意?」
「你要查的人,是我媳婦。」
左相一愣,眉眼微斂,伸手指著人:「既是如此,就快快將叛子交出,待我拿他回去領罪。」
「領何罪?」
左相又愣,嘴角一勾,雙手後背,仰首直視,卻被宅熊眼中的毫無情緒給驚嚇了。
「他殺了人!」
「我,也殺人。」刀尖一起,刀鋒發出嗡嗡聲響,掠起一道微風,就抵到了左相的頸子邊,只需再下一指,左相的頸子大概就要跟刀磨擦了。
「你!這是以下犯上--」
「那是我媳婦,除非踏我屍首,否則誰也不能惹他傷心。」他刀平舉,應是十分沉重的刀身現下無半點晃動。
左相冒汗了,他吞著口水,眼神往旁一看,少將軍竟摟著白姑娘轉頭看藍天白雲,又往旁一看,狂歌竟坐在屋頂上、枕著白冬凝的腿吹著草葉。
大軍,沒半點動靜,只有風聲與黃沙漫漫。
一抹人影這時緩緩走來,宅熊的手被書生搭上了,書生垂著眼,開口:「鐶,別惹事。」
宅熊轉刀,收刃,往前一站,將書生整個擋在自己後背,迎視著左相目光。
「別以為我會放過你們……」
「這邊關、不守好像也無妨啊,咱們東西收一收、告老還鄉雲遊四海去吧,老頭子早就膩了這蠻荒風景,整天吃土也不是這麼吃法。」
老將軍抱著幼孫,牽著大的,慢條斯理開口。
左相急怒了:「你這可是逃軍、抗旨!」
「二十幾年前,邊關告急,平定戰事後,皇帝許我邊關將士一個承諾,這邊關守不守皆看我等自由,我領了帝王令,那帝王令現在還押在我孫兒的小床底下當襯底,你若要看,我這差人去拿。」
老將軍咳了幾聲,抬眼看著左相:「我不走,是因為有太多同袍跟好友留在這走不去了。」
「兒子嘿,你走不?」
少將軍回首,一笑:「我不走,是因為爹不走,人民也在這兒,不過,如果我妻子要走,她去哪、我就去哪。」
「媳婦嘿,妳走不走呢?」
白姑娘抬眼,吹著手心吐出一口白氣,回首笑了:「隨時走,如果邊關沒人等了,那我也不回來了。」
狂歌在屋頂上低嘯一聲,周圍馬匹紛紛抬腿蹭地,他朗聲:「馬賊何來家之說?要走隨時走!」
老將軍抱著孫兒走到左相面前,看著人,笑了:「你說,大軍來襲我都不怕了,我還怕你麼?」
左相踉蹌後退,臉色不穩,手指著人,想說話,卻結巴。
書生嘆了口氣,抬手對左相深深一揖,並跪下跪拜,他低著頭,低語:「放過我吧。」
左相臉色一陣青白,還想開口,眼前卻猛然一黑,倒下了吃了滿臉土,老將軍歪頭,兩個孫兒也跟著歪頭,書生愕然一愣,只見一人出手,打暈了左相。
「大哥……」
那人半臉鞭痕,頸上纏著繃帶,身上也纏了不少,他伸手抱起暈起的左相,對人點頭,微微一笑,轉身帶著隨從走了。
老將軍咳了咳,抱著孫兒回首看著書生:「你大哥挺了得的啊。」
書生閉上眼,緩緩起身,沒有說話。
眾人紛紛離去,只於下書生跟宅熊兩個人還站在那兒,直到書生雙眼泛紅的張開眼睛,看著一臉無辜委屈、又有點難過的宅熊,狠狠的炸毛了。
「你這頭蠢熊--」
邊關中第一次傳出書生的怒吼,躲起來看著狂歌笑爛了,躲在另一邊偷看的少將軍也咧開了嘴,抱著孫兒窩在角落的老將軍更是笑到直不起腰。
「我……」
「你以為你是誰啊!跟左相對著幹,你有幾條命?你邊關有幾條命?你不要你爹娘的命了嗎?你為什麼要替我扛--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媳婦啊……」
「是你媳婦就要把我的命扛起來嗎--」
宅熊委屈了,伸手戳著那把插在地上直挺的刀,低著頭,嘟嘟嚷嚷著:「福禍相依、生死與共……」
「將鐶軒,我是個男人,成親什麼的、根本與禮俗不合,更何況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要輕易的說要扛!你扛不起--」
他的尖叫,在對上宅熊那繫著綁帶的眼時,猛然沉默了。
「我扛不起,但是、我不要你受傷難過,所以,是我、是我檔在你面前。」
宅熊悶著聲,低著頭,就像一隻垂下耳朵的大狗,悶悶的說著。
「我、不管禮俗,就是、你就是我的媳婦。」
認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書生炸起的毛,好像一瞬間被撫平了,他撫著額,看著宅熊一臉又悶又難過,身上還一堆傷的可笑模樣。
「我大哥當年就是為了扛我的命,才變成那個鬼樣子,半人半鬼,全身傷痕、連聲音都丟了。」
「我知道、我跟他說過了,你的命、換我扛。」
書生張大了眼,想起宅熊前幾日確實說要出邊關一趟,他還詫異這頭宅到根本不想出門的熊會說要出門,問他去哪了也都不說,原來--原來。
他伸手按上宅熊的手,真是無奈了。
「傻熊。」
宅熊嗚了聲,低頭伸手抱住人。心疼的在人臉上又蹭又揉的。
那天晚上,老將軍難得的來到了少將軍的房裡,拿了一塊令牌,丟給少將軍,眉開眼笑的:「帶媳婦兒上城去一趟,告訴我那好友,咱要取孫媳婦了,讓他把欠著的賀禮都送了,順便來喝趟喜酒。」
少將軍看著盤龍帶鳳的皇宮令牌,挑眉了。
「去啊,懷疑呢。」
「爹,你從未提過他是你好友。」
「你爹我打小就是個野人專門搗亂,楚卿家中開醫館,自幼就愛念醫書救人,他……則是帝王家中,最幼弱的稚子,我們從小認識,我守著他的前方,楚卿守著他的後背。」
老將軍提及故友,心都有點痛了。
「邊關大亂,內政穩了,他狂了,我跟楚卿知道時間到了,讓他許了我們一個承諾跟一塊牌,讓他還記得我們,後來我絕口不提這事,與楚卿自告駐守邊關,至此……也許久了。」
「讓他來吧,他要來不了,讓他那兒子來,總之這個禮、跟這趟喜酒,是一定得到,跟一定得來喝的。」
少將君看著父親的臉,又看著白姑娘的臉,笑了。
「知道了。」
白姑娘看著老將君緩緩離去,抬頭看著自家夫君沉思的臉眨眼:「怎麼?」
「……妳真想走?」
「……邊關要沒人等我了,我又為什麼要留下來?」
「孩子們呢?」
「他們等我的麼?」
少將軍垂下眼,執起白姑娘的髮絲親吻:「那妳打算去哪?」
白姑娘對著他,笑得燦爛。
「換我,去找你。」
「到我,找到你為止,我會一直找、一直找。」
「傻姑娘。」少將軍嘆息了。
「誰讓你待我好。」
再也沒人待我這般好,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因為要是沒了你,就再也沒人會待我這麼好了,我一定得找到你的。
說我任性也好、撒潑也罷,我就是得找到你。
找到你,才有這麼一個人會待我這麼這麼好。
而且,不是你,誰待我好……
「都沒有意義的。」
「嗯?」
白姑娘抬頭搖首,對人笑。
就只是對人笑。
少將軍也緩緩對著她勾唇。
明日還有一段路要趕,今夜,便如此吧。
※
他垮著臉,瞪著那群黏著書生的女人們。女人們笑著走了,書生才鬆口氣回頭,看見宅熊垮下幾乎拉長的臉,笑了出來。
「你是我的媳婦耶……」
「又不會被搶走。」書生對於宅熊這種莫名的堅持真是感到很可愛。
「都摸到你身上了……」
「被摸又不會少塊肉。」他攏緊身上圍巾,自從得了狐皮後他就心情愉快。
「可是、可是你是我的媳婦……」
「好乖好乖。」書生淡然的走著,對於身邊宅熊的碎念早已練就一聲無謂功夫。
宅熊生氣了,伸手拉住書生的手,把人拉到一處角落,書生忽感不妙,連忙取扇抵著人瞇眼笑著:「別鬧呀。」
宅熊放下身上的東西,兩隻大掌貼上他的臉,捧起人臉,皺眉看著他:「你是我的媳婦嘛。」
書生冒汗了,連忙推開人拔腿就跑,看宅熊慌張背著東西追上,又笑了一下,放慢速度等他走近後又快速跑離。
他在皇城就是練輕功出身的殺手,輕功不算一絕,但在這邊關之中也算高手,宅熊學的是純粹武術,不太懂得使巧勁,速度一向不快,加上身負重物,自是追他不上。
他最近迷上這種與他追逐的遊戲,因為看宅雄又氣又惱可是又捨不得傷他罵他的追著自己時,會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在心頭蕩漾。
聽白冬凝說,這叫惡趣味。
有時候她也會這樣跟狂歌玩躲貓貓。
奔回家中,書生笑著倒了茶啜飲著等人,宅熊回到屋內,扁著嘴看人,倒是有點生氣了,可他也不會真的對書生發脾氣。
他握住書生的手,坐在人身邊,抓來咬了好幾下,在人燥紅的面容下,對著人沉吟著聲,低著嗓音,皺著濃眉開口說著:「你是我的。」
「這是我的。」他親吻著書生骨節分明、長著薄繭的指節,大嘴輕咬著上頭骨節,慢慢的吻遍整手。
書生想抽手,卻發現有些使不上力,該死的熊。
論力道,宅熊總能把力控制在制住他卻不會弄疼他的階段。
宅熊伸手將人拉至腿上,一把扯開書生的髮髻,看他一頭黑髮散在月牙袍上,他抬手解開那條圍巾,冷風灌入,書生吸了口氣。
他就愛看書生散髮模樣,他自己髮粗,老是打結,就算散開來也不會像仙人,頂多像野人。
他勾著髮絲親吻,垂下眉眼,像隻受了傷渴求安慰的大狗,卻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魄力。他側過頭,在人臉頰上磨蹭幾下,粗硬的髮絲與鬍茬在書生蒼白的臉上刮出紅痕,書生無奈了,想推開人但也知道自己是推不開的。
宅熊蹭著蹭著超不高興的,忽然想起姐姐身上有姐夫的玉珮與姐夫親自刺下的族騰,娘親身上也總有爹親印下的屬於他的痕跡。
他看著書生淡然的面容,大掌探上他的頸子,讓他側過頭去,書生還不懂他要做什麼時,宅熊已經張開嘴巴往人頸上咬去。
那天晚上。
宅熊垮著臉吸著鼻子紅著眼眶跑去拍姐姐姐夫的門,哭著求收留。
白冬凝隔日見到書生冷著一張臉來跟她拿藥,看見圍巾底下那一圈見血牙印時跟書生鐵青的臉,在看著站在角落紅著眼睛罰站的自家弟弟,深深的無奈了。
送走弟弟與書生後,她發現自己衣物好像染到了東西,今日病人不多,她沒多想便走進內室更衣,當她夫婿摸著回來偷閒時,就見嬌嫩妻子在內室之中,緊著小兜,一頭黑髮貼在白皙光滑的美背上,看的他一把火都上來了。
連忙貼上一把抱住人在她身上又親又咬的,用著幾近膜拜的方式,親吻著白冬凝那至左肩上延伸到整個肩胛骨的族騰。
他真傻,要不是真愛上了,這小女人哪可能任他把這一大塊東西往自己身上刺?
這是他的。
一輩子的。
書生擦完藥後回到屋內,看見宅熊還是紅著眼眶,他實在覺得好笑,便伸手拉下人安慰著,宅熊難過的抱住了他。
「印記不是這樣留的。」
「以後、以後不咬你了!」
看著宅熊的臉,還有又多上許多紅痕的頸子,他瞇起眼睛,忽然有股念頭在心中發想,還來不及仔細研究是什麼,他已有動作,將宅熊推到了床榻上,他半跨坐在宅熊的腿上,散了髮絲,貼上宅熊。
「你為什麼老是被咬被抓?」
「啊?」啊就她們喜歡抓我啊……
宅熊特別受邊關十六歲以下女孩子歡迎,這點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書生抿起唇,抹著宅熊頸上紅痕,發現抹不掉就更加生氣。
乾脆學宅熊昨日模樣,張嘴就往他頸上咬,一張口咬下才知道為什麼只有紅痕而沒有牙印了,這頭他奶奶的熊,皮該死的硬!
書生咬著他的頸側,緩緩的啃著那身硬皮,發現實在真咬不出個什麼來,便改用舔的,先鬆開嘴伸出舌尖將上頭紅痕舔過一遍後,才又埋回去在人頸側上吮出紅印。
一時之間,宅熊的腦子裡除了書生親吻他頸側時發出的啾啾水聲聲以外,已經沒有其他東西了。
像似啃夠了,書生心滿意足的舔著唇瓣看著自己的作品,一抬頭對上宅熊那雙亮的太過燦爛的雙眼,心頭更加覺得糟糕了,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他還完全收回去的舌就被人叼走。
蓋下來的是對方有些急躁、狂野,甚至粗魯的熱吻。
幾乎是開啟什麼開關一樣,宅熊貪婪的親吻著他的唇瓣,每一分都不放過,將他舌尖勾吻的發麻了,喘不過氣了,還惡意的退開來讓人張著嘴呼吸,兩人唇間也因此勾出了一條顯得有些淫糜的銀絲。
宅熊抬手抹掉銀絲,又捧起人的臉低頭痛吻了一番,才把氣喘吁吁、面色潮紅的書生抱進懷裡,心滿意足的搖晃著。
書生喘著氣,撫著有些被吻紅的唇,一整個風中凌亂,無地自容了。
這什麼過分的親吻方法,完全就是、被占便宜了嘛。
「媳婦……」他貼著他磨蹭,磨蹭著耳邊與頸邊,然後在牙印上,他的傷口附近,又舔又咬的吻出了好幾個痕跡。
「你把藥都舔掉了……」
「我等等在幫你擦唔……媳婦我還要親親……」
書生臉都紅了,一句話都聽不下去。
這個男人對自己跟對其他人的反差實在太大,難怪將軍老是怕兒子被拐,因為說真的要拐實在太好拐了。依宅熊的個性,包準現在要他去死可能也只會傻傻的喔一聲問句為什麼得到答案後就去死給你看了。
他既無奈又沒辦法的抱著人嘆氣了。
到底,到底是他被救贖,還是他是上天派來拯救熊的使者呢?
「唔……媳婦我想親下面噗嘔--」
嗯,他是上天派來殺熊的。
書生拿起扇子用力的往人臉上狠拍。
當天用膳時,狂歌看著宅熊臉上的扇印,再度瘋狂的大笑了。
※
「姐姐,媳婦呢?」
白冬凝放下手中么兒,冷著一張臉回頭。
「姐、姐姐?」
她終於知道,當年爹被這頭笨熊煩到不行的原因了。
根本一個時辰問一次,從早晨到正午不過五個時辰,就跑來五次,有這麼閒嗎?
「說了跟你姐夫去都城辦事啊。」
「喔……」
「那什麼時候回來呀?」
白冬凝抿了抿嘴,回頭看著自家弟弟,不太高興了:「說了晚餐前回來,你別愣在這兒礙我替病人看病行不?」
宅熊回神就見滿屋子病人都睜著眼睛看著他,他扁了扁嘴,轉身晃出去了。
他走在邊關中,晃著晃著的跑去找了自家爺爺,垂頭喪臉的坐在人身邊唉聲嘆氣,老將軍笑了幾聲,隨興安慰了幾句。
「爺爺,怎麼媳婦不在這麼難熬啊?」
「你都能為他一句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實的話語而癡等他兩年了,只是去都城買個東西不到半日光景你竟然熬不下去?」老將軍嘴角帶笑的調侃自家孫兒。
「因為、我,想他嘛。」他悶著臉埋在手掌裡,發出了一連串不明的聲響。
「你是真心的?」
「難道是假的?我就不懂姐夫去都城批貨就批貨啊,幹啥子不帶姐姐去非得把我媳婦拐走!」
「因為那孩子比你姐姐好用多了。」老將軍白了孫子一眼,帶白姑娘出門通常只會換來一堆求醫的人,帶那個笑面書生出門,不只買東西可以凹折扣,還沒人佔的了他們兩個便宜。
「過分--」宅熊仰天怒吼一聲,憤慨了。
狂歌剛巧扯住韁繩,在邊關門口聽著裏頭的怒吼,偏過頭對旁邊單騎露出一臉儒子果真不可教也的表情說著:「你家宅熊真不是普通的癡情,我沒出現前癡情他姐姐,你出現後專癡情於你啊。」
書生乾咳一聲,扯著自家白馬的韁繩慢慢踱入邊關之中。
「就別開我玩笑。」
狂歌笑咧咧跟上,忽然靈機一閃,一把拉住白馬,對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弟妹,不如慰勞慰勞那蠢熊吧。」
書生一陣惡寒,但也還來不及拒絕,就被拉著走了。
片刻後,白冬凝在屋子門口迎到自家夫君狂野的擁抱與滿臉口水的親吻。
宅熊則垮著一張臉馬上衝過來掐住姐夫的脖子問著:「我媳婦呢!」
狂歌笑著指人身後,宅熊回首,就見書生有些尷尬的走來,越走越近、宅熊的眼睛就越張越大。
白冬凝看著書生頭上那兩朵看來十分像耳朵的東西,伸手戳了戳自家夫君,對人眨眼:「哪來的?」
「妳也有。」狂歌一笑,從懷中取出狐皮製成的,毛茸茸獸耳般的髮飾,小心的簪入了妻子的髮絲之中,看著自家妻子頭上也頂著兩朵毛茸茸的耳朵,狂歌更是開心的不得了。
再回頭一看,書生尷尬的想把耳朵取下,伸手一觸上那假耳朵,手便一顫,該死的狐毛觸感太好,害他捨不得取下,有點蠢的摸起自身耳朵。
宅熊一看,腳步踉蹌了下,然後身子往後直挺挺一倒,掛著一管鼻血跌坐在地上。
又是滿屋子狂歌放肆的笑聲。
當天夜裡,宅熊又淚眼汪汪的抓著枕頭與被襖去拍打自家姐姐的門了。
※
宅熊最近有點寂寞。
自從書生熟悉邊關後,他就有點被丟下的感覺。
看書生在邊關內還滿受歡迎,去了城內又很怡然自得的樣子,他這頭只懂的宅在邊關裡的熊,越來越覺得發悶了。
那天,狂歌幾個朋友來邊關尋他敘舊,自從狂歌不幹打家劫舍的馬賊後,在這一方小小天地做著自己的事業,還娶了個漂亮溫柔的妻子,簡直是羨煞他們那群以天為蓋地為床的漢子們。
不過也因為這些朋友總是不太拘小節,所以惹出了一點小麻煩。
狂歌的朋友中,有幾位是蠻邦的下任繼位者,換做中原人的說法,就是太子或皇子,其中有一位更是友邦中下任首領呼聲最高的繼承者。
這人不太正經,宅熊一直不太喜歡他。
因為這人在沒有書生前,總是對冷冰冰的白冬凝調笑,狂歌隨性,玩笑在白冬凝份內,都覺得無妨,可聽在他這頭戀姐的宅熊耳中就格外刺耳。
這次,有了書生,幾個男人喝起酒來還能說些什麼。
書生就這樣被那皇子摸了幾下腰身、刮了幾下小臉,說著一些什麼:「捨棄這窮鄉僻壤處,到我羅舍一族享受榮華富貴。」的鬼話。
宅熊生氣了,掀了桌椅,撩了背上他那把從不輕易出鞘,由老將軍親手磨製打造的黑鋼獵刀。
那人只是對宅熊一笑,書生竟在那人臉上看見風華絕艷之姿,這真是何等妖孽啊,他嘆了口氣,開口了:「鐶,坐下喝酒。」
宅熊熊軀一震,刀子默默的插回去,默默的把桌子掀回來,默默的坐到書生身邊蹭了兩下接過酒,悶悶的喝了起來。
書生替人斟滿酒,回頭對人拱手一笑,笑意不達眼中:「承蒙小爺愛載,疏然對榮華富貴已感到疲累,如今守在邊關之中想受荒草淡淡、黃沙漫漫的日常,才是疏然人生意欲追求的。」
那人撐著臉頰一笑,髮絲微晃,半瞇起的眼眸中閃著銳利的光芒,他持起手上長煙管,挑起書生的下巴,那透著妖艷又透著冷凝的面容上有著欣賞。
勾起了唇角,他輕聲開口:「給你臉,不要呢。」
「疏然沒動手打臉,已算客氣。」
「就不怕大動干戈,屆時……」
「小爺丟的起這個臉嗎?」書生緩緩一笑,那笑竟是毫無情緒,甚至透著狠光。
宅熊嗚了嗚幾聲,把書生手上能倒的酒都喝光後,抹了抹嘴,一臉委屈的看著他:「酒都喝光了,讓我講話。」
書生一頓,還想開口,就見宅熊轉頭看那小爺,不過眨眼瞬間,那男子耳邊髮鬢就這樣掠下一抹,那人張大了眼睛,狂歌在一旁只是握著酒杯逕自的笑著。
宅熊的手,在剛剛,書生看來,只是從膝蓋搭到了刀柄上而已。
「不要臉沒關係,我媳婦喜歡打人臉,不要命也沒關係,我專砍不要臉。」
書生眼前一黑,笑容僵硬了。
狂歌發了狂的噴笑出聲,笑到整個賴到一臉無奈的白冬凝身上。
那男子看著落在地上的髮絲,對宅熊挑眉了:「你媳婦?」
「我的。」他理直氣壯的挺胸,並伸手握住書生的手。
「嘖嘖,怎麼好東西老是被人搶走了呢?」
「因為你不是好東西。」
書生眼前又一黑,嘴角抽了好幾下,他真不知道該吐槽宅熊的直率還是吐槽狂歌笑到抽筋的表情。
「鐶,閉嘴,去廚房拿酒。」
宅熊愣了愣,張嘴看著書生,然後努努嘴,起身去廚房了。
書生揉著額,看著宅熊垂首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也真有點想笑了。
事情就在宅熊的直率跟書生的冷嘲熱諷還有那位小爺跟本就是被打臉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結束了。
那天晚上,書生洗了熱水浴出來,他將一頭微濕的長髮順至胸前,順著糾結的髮絲,宅熊剛好晃入,就見書生擱下齒梳,雙手一伸,抵在牆上,伸了個懶腰。
書生打著哈欠回首,眼中難得水霧,因為愛睏而顯得得有些無助的神情,還有那身透著暈紅的白皙肌膚。
宅熊阿嗚了。
「媳婦--」他撲了上去,抱著人就是又啃又咬的。
書生倒是對他笑了,他今天是說的有點過份。
不過倒是沒想到,這頭熊笨雖笨,但也知道他喜歡打人臉,還專打不要臉。
一想起這人把自己看得頗是透徹,他心也就軟了。
宅熊舔著咬著,就這樣把人壓到了床上,熄了燭火。
就著月光,書生其實知道他想幹什麼,但是出乎意外的,宅熊只是這樣舔著咬著,並沒有做出更多、更多的事情。
最後累了,書生窩在宅熊的懷抱中,昏昏欲睡。
在睡著之前,他聽見……
「傷人的事情以後我來就好,媳婦專打人臉就可以,我、我替你殺人,所以不要……不要走……」
聽著宅熊幾乎低咽的嗓音,好像成了安眠曲的聲響,讓他窩在這個男人的懷裡,睡得格外安穩。
嘛,他確實,是很過分的一個人。在做夢前,書生這麼想著。
※
「將黑熊--」
書生從書卷上抬頭,就見少將軍從外頭走入,雙目瞠紅,看來是又被蠢兒子惹怒了。
他想開口,只見白姑娘也跟著走入。
「別對孩子發氣了,你看、把孩子都打傷了。」邊這樣莫名的說著,邊將他拉起,推進屋內內室,並示意他不要出聲。
片刻後,書生在內室,看見宅熊單眼瘀青,身上大小傷痕遍布的走出來坐在他的位子上,讓白姑娘替他纏繃帶。他一頓,就見外頭一人緩緩走近。
「少將軍,這是你兒子?」
書生眼前一黑,幾乎撐不住自己的身子,臉色蒼白許多,嗆咳了幾聲。
「屋內尚有人?」
白姑娘垂著眼,纏好繃帶,抬首開口:「我家媳婦,身底差,在內室休養。」
「……可切莫是謊言吶。」
「左相的病,可沒有一味藥方需要施謊。」
那臉色有些憔悴的男人倒是勾起了嘴角,書生喘了聲,幾乎難受的揪著心口,閉著眼睛,不斷顫抖。惡夢,幾乎惡夢般的過去又再度襲來。
「少將軍,你兒子看來乃人中龍鳳,不如這次與我回朝,待我進言替他謀個官職如何?」
少將軍嘴角一抽,伸手用力把宅熊壓到桌上,冷笑幾聲:「兒子尚不懂事,邊關之中還需人首,不勞煩左相了。」
「孩兒總要外出磨練……」
「都城之中,可比邊關歷練?」
左相瞇起眼睛,稍稍笑了。
「我是來治病的,這些,就先別提吧。」
白姑娘伸手推推宅熊,宅熊點點頭,起身,抱著一堆東西悶著,垮著臉,像個小孩子一樣的走進內室。他對上書生那張蒼白十足的臉,心都揪了,他低下頭,垂下眉眼,彎下身子,幾乎卑微的抱著他冰冷的身子。
書生閉上眼,真是怕了的,伸手緊緊回手擁抱著。屋外,他們說了什麼,書生都聽不見了。他只聽見自己微弱的心跳聲。
隔日,左相病看完了,要離去了。
卻在臨走前放了回馬槍,告訴少將軍,他的兒子好像疑似失蹤,在邊關下落不明,他懷疑他那判子在邊關躲藏,於是下令大軍搜查。
少將軍臉色鐵青,正想跟他硬著幹時。
宅熊繫著一條如墨戴紅的眼帶,手拖著那把剛硬厚實的大刀,緩緩的在地上畫出一道痕跡,朝他們走來。
「少兒這是何意?」
「你要查的人,是我媳婦。」
左相一愣,眉眼微斂,伸手指著人:「既是如此,就快快將叛子交出,待我拿他回去領罪。」
「領何罪?」
左相又愣,嘴角一勾,雙手後背,仰首直視,卻被宅熊眼中的毫無情緒給驚嚇了。
「他殺了人!」
「我,也殺人。」刀尖一起,刀鋒發出嗡嗡聲響,掠起一道微風,就抵到了左相的頸子邊,只需再下一指,左相的頸子大概就要跟刀磨擦了。
「你!這是以下犯上--」
「那是我媳婦,除非踏我屍首,否則誰也不能惹他傷心。」他刀平舉,應是十分沉重的刀身現下無半點晃動。
左相冒汗了,他吞著口水,眼神往旁一看,少將軍竟摟著白姑娘轉頭看藍天白雲,又往旁一看,狂歌竟坐在屋頂上、枕著白冬凝的腿吹著草葉。
大軍,沒半點動靜,只有風聲與黃沙漫漫。
一抹人影這時緩緩走來,宅熊的手被書生搭上了,書生垂著眼,開口:「鐶,別惹事。」
宅熊轉刀,收刃,往前一站,將書生整個擋在自己後背,迎視著左相目光。
「別以為我會放過你們……」
「這邊關、不守好像也無妨啊,咱們東西收一收、告老還鄉雲遊四海去吧,老頭子早就膩了這蠻荒風景,整天吃土也不是這麼吃法。」
老將軍抱著幼孫,牽著大的,慢條斯理開口。
左相急怒了:「你這可是逃軍、抗旨!」
「二十幾年前,邊關告急,平定戰事後,皇帝許我邊關將士一個承諾,這邊關守不守皆看我等自由,我領了帝王令,那帝王令現在還押在我孫兒的小床底下當襯底,你若要看,我這差人去拿。」
老將軍咳了幾聲,抬眼看著左相:「我不走,是因為有太多同袍跟好友留在這走不去了。」
「兒子嘿,你走不?」
少將軍回首,一笑:「我不走,是因為爹不走,人民也在這兒,不過,如果我妻子要走,她去哪、我就去哪。」
「媳婦嘿,妳走不走呢?」
白姑娘抬眼,吹著手心吐出一口白氣,回首笑了:「隨時走,如果邊關沒人等了,那我也不回來了。」
狂歌在屋頂上低嘯一聲,周圍馬匹紛紛抬腿蹭地,他朗聲:「馬賊何來家之說?要走隨時走!」
老將軍抱著孫兒走到左相面前,看著人,笑了:「你說,大軍來襲我都不怕了,我還怕你麼?」
左相踉蹌後退,臉色不穩,手指著人,想說話,卻結巴。
書生嘆了口氣,抬手對左相深深一揖,並跪下跪拜,他低著頭,低語:「放過我吧。」
左相臉色一陣青白,還想開口,眼前卻猛然一黑,倒下了吃了滿臉土,老將軍歪頭,兩個孫兒也跟著歪頭,書生愕然一愣,只見一人出手,打暈了左相。
「大哥……」
那人半臉鞭痕,頸上纏著繃帶,身上也纏了不少,他伸手抱起暈起的左相,對人點頭,微微一笑,轉身帶著隨從走了。
老將軍咳了咳,抱著孫兒回首看著書生:「你大哥挺了得的啊。」
書生閉上眼,緩緩起身,沒有說話。
眾人紛紛離去,只於下書生跟宅熊兩個人還站在那兒,直到書生雙眼泛紅的張開眼睛,看著一臉無辜委屈、又有點難過的宅熊,狠狠的炸毛了。
「你這頭蠢熊--」
邊關中第一次傳出書生的怒吼,躲起來看著狂歌笑爛了,躲在另一邊偷看的少將軍也咧開了嘴,抱著孫兒窩在角落的老將軍更是笑到直不起腰。
「我……」
「你以為你是誰啊!跟左相對著幹,你有幾條命?你邊關有幾條命?你不要你爹娘的命了嗎?你為什麼要替我扛--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媳婦啊……」
「是你媳婦就要把我的命扛起來嗎--」
宅熊委屈了,伸手戳著那把插在地上直挺的刀,低著頭,嘟嘟嚷嚷著:「福禍相依、生死與共……」
「將鐶軒,我是個男人,成親什麼的、根本與禮俗不合,更何況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要輕易的說要扛!你扛不起--」
他的尖叫,在對上宅熊那繫著綁帶的眼時,猛然沉默了。
「我扛不起,但是、我不要你受傷難過,所以,是我、是我檔在你面前。」
宅熊悶著聲,低著頭,就像一隻垂下耳朵的大狗,悶悶的說著。
「我、不管禮俗,就是、你就是我的媳婦。」
認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書生炸起的毛,好像一瞬間被撫平了,他撫著額,看著宅熊一臉又悶又難過,身上還一堆傷的可笑模樣。
「我大哥當年就是為了扛我的命,才變成那個鬼樣子,半人半鬼,全身傷痕、連聲音都丟了。」
「我知道、我跟他說過了,你的命、換我扛。」
書生張大了眼,想起宅熊前幾日確實說要出邊關一趟,他還詫異這頭宅到根本不想出門的熊會說要出門,問他去哪了也都不說,原來--原來。
他伸手按上宅熊的手,真是無奈了。
「傻熊。」
宅熊嗚了聲,低頭伸手抱住人。心疼的在人臉上又蹭又揉的。
那天晚上,老將軍難得的來到了少將軍的房裡,拿了一塊令牌,丟給少將軍,眉開眼笑的:「帶媳婦兒上城去一趟,告訴我那好友,咱要取孫媳婦了,讓他把欠著的賀禮都送了,順便來喝趟喜酒。」
少將軍看著盤龍帶鳳的皇宮令牌,挑眉了。
「去啊,懷疑呢。」
「爹,你從未提過他是你好友。」
「你爹我打小就是個野人專門搗亂,楚卿家中開醫館,自幼就愛念醫書救人,他……則是帝王家中,最幼弱的稚子,我們從小認識,我守著他的前方,楚卿守著他的後背。」
老將軍提及故友,心都有點痛了。
「邊關大亂,內政穩了,他狂了,我跟楚卿知道時間到了,讓他許了我們一個承諾跟一塊牌,讓他還記得我們,後來我絕口不提這事,與楚卿自告駐守邊關,至此……也許久了。」
「讓他來吧,他要來不了,讓他那兒子來,總之這個禮、跟這趟喜酒,是一定得到,跟一定得來喝的。」
少將君看著父親的臉,又看著白姑娘的臉,笑了。
「知道了。」
白姑娘看著老將君緩緩離去,抬頭看著自家夫君沉思的臉眨眼:「怎麼?」
「……妳真想走?」
「……邊關要沒人等我了,我又為什麼要留下來?」
「孩子們呢?」
「他們等我的麼?」
少將軍垂下眼,執起白姑娘的髮絲親吻:「那妳打算去哪?」
白姑娘對著他,笑得燦爛。
「換我,去找你。」
「到我,找到你為止,我會一直找、一直找。」
「傻姑娘。」少將軍嘆息了。
「誰讓你待我好。」
再也沒人待我這般好,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因為要是沒了你,就再也沒人會待我這麼好了,我一定得找到你的。
說我任性也好、撒潑也罷,我就是得找到你。
找到你,才有這麼一個人會待我這麼這麼好。
而且,不是你,誰待我好……
「都沒有意義的。」
「嗯?」
白姑娘抬頭搖首,對人笑。
就只是對人笑。
少將軍也緩緩對著她勾唇。
明日還有一段路要趕,今夜,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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