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帝王】
BG。
妖王殿的妖醫所是妖界中最古老的存在。
三十六國的妖醫幾乎都是從這裡分發出去的,而裏頭醫術最拔尖的,則是柳禕。
他是個迎風飄盪、纖弱哀愁的柳妖。
平常沒有什麼表情,就是個有著淡綠色髮絲、淡淡表情的妖,因為是植物系的妖,所以性別不明。
溪被幸運背著進入妖王殿時,妖醫所很熱鬧。
臉上有著十二隻眼睛的廣目天正在妖醫所的屋外門前搗藥,柳禕就站在他身後把藥草一一分開,放在布墊上曝曬。
「柳禕大人。」
柳禕回頭,髮絲微揚。
「溪。」
廣目天抬起眼看了一下後又繼續低頭搗藥。
溪扶著幸運下地,柳禕擦擦手走到他身邊,看著她帶出來的弟子:「最近好嗎?人間如何?」
「很好,仍是那般。」溪把印刷出來的照片遞給柳禕。
「想請妖醫看看這孩子。」
柳禕接過,一一看過照片,廣目天也把藥缽放到了一旁,走過來就站在柳禕的身後看著照片。
「混種的……百啼鳥?」
「是,是我們家小少爺,生長緩慢、已經五歲了,還不能完全成人,飛羽萎縮、每日夜咳。」
廣目天拿過照片看了下。
「不過五年,還可以再做觀察,這孩子身上的怨氣好似全被抱著他的這小子給吸收了,這小子什麼來歷?這般吸怨,我反倒比較怕這小子先死。」
「這位是藍翎大人與梔子大人的次子。」幸運接了話。
廣目天六對眼珠轉了一圈,把照片放回。
「不致死,再觀察吧。」
溪看向柳禕,柳禕把照片交還給幸運。
「我跟廣目想的一樣,你若擔心,我開些寧神止咳的?」
「哎、有勞妖醫。」
柳禕拍拍廣目天搭在他腰上的手,幸運指了指妖醫所外的池子,溪點點頭,幸運便把他抱了過去,跟他說要去王殿彙整煙鬼交代的事項給赤璃,溪笑了笑,看幸運離開。
廣目天進屋裡去,拿了把傘掛在溪上頭的樹枝上。
溪有些驚訝:「廣目天大人!」
「曬乾了就麻煩了。」廣目天雙手環胸,不過另外兩隻手卻在上空調整著傘的位置。
呃、是的,廣目天不只有六對眼睛,他還有兩對手。
溪半身泡在水裡,看著廣目天、最後有些吶納的問了:「那個……廣目天大人……」
「嗯?」
「您是怎麼確定、柳禕大人對您的……愛呢?
廣目天的手頓了一下,瞬間眼珠都往下看,溪縮了縮耳朵,有些尷尬,廣目天抽了抽嘴角,把傘固定好後,一對手抱著胸口,另一對手插著腰,他側頭看著在屋子裡忙碌的身影,莫可奈何的笑了。
「不被在乎的半神,同人說什麼愛?只是我賴著他、他傍著我,走過而已。」
「可是……你們的感情悠遠留長,是妖界最知名的長青情侶。」廣目天看著溪閃亮亮的眼神,再度抽了抽嘴角。
那是因為他們都活得太久,也認識了太久好嗎?小屁孩,也不想想你當年還是我捧著蛋塞在肚子底下孵的。
「那大概是,我沒辦法想像身邊沒有阿柳的日子吧,就像……對了、哪天那隻叫做幸運的狗崽子不見了之類……喂!」
柳禕提著藥包,手上拿著藥方出來時,就看見溪泡在池子裡,雙眼蓄著滾滾一大泡眼淚,一波又一波不要錢似的往下掉,還一臉難過委屈的模樣,柳禕一秒就甩了頭髮,柳條抽起唰唰兩聲就往廣目天手臂上劈啪作響的揍。
廣目天被抽的抱著手往後退,柳禕連忙湊到溪面前,皺眉看著:「這傢伙欺負你了?沒事,我幫你教訓他了,來、擦擦眼淚喔。」
這時彙報完的幸運也回來,看見溪抬著雙手擦眼淚的模樣,一時間也愣了,轉頭就看著一臉無辜的廣目天,又看著哭不停的溪,最後只能提起藥籃、收好藥方,背起在他背上繼續、拿外套當手帕的溪,踏上回家的路。
柳禕橫著廣目天,廣目天吹吹手臂上的紅痕,撇撇嘴。
「我只是做了一個假設。」
「什麼?」
「假設那隻狗崽子,哪天不見了,話還沒說完呢,就哭了。」
「你這蠢腦袋!我這木頭都比你還懂那該是有多恐慌的事情!你竟然這樣嚇唬小溪?」柳禕瞇起眼睛,頭髮又揚起,廣目天伸手抓住,無奈的笑了。
「誰讓他問我,怎麼確定木頭對我的愛呢?總不能跟他說……當你發現眼前的木頭開始對著泛紅並且發燙時,就知道那是愛了?說了這個要是出來你看見那孩子把自己淹在池子底你豈不抽死我?」
柳禕臉頰還真紅了些。
「說什麼渾話!」
「不就不想放手嗎?」廣目天親了親柳禕的髮絲,笑著去磨藥了。
柳禕看著那又站回桌前搗藥的男人,垂下眼,低低的應了聲。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因為相知、所以相惜,最後共生,難免同死吧。
天長地久,也不過如此。
※
那夜深,煙鬼張開了眼睛,抿著唇從床上撐起身子,看了一下在他身邊睡熟的百啼,目光一緩。
卻仍是下了床,套上一慣的背心、襯衫,再搭上他那件黑色皮草,含著根菸,往後梳著髮絲就這樣走出了房門。
他吐出一口白霧,霧捲起昂藏身軀。
不多久,煙館門口外捲起一陣白霧,霧中走出他吐著煙的身影,他眉眼挑起,看著左右。幸運跟獵臣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兩人看來精神不錯。
「不在家裡睡覺,跑出來幹什麼?」
「有東西來了。」幸運低著頭,獵臣皮皮的笑了笑。
煙鬼唇角一勾,踏進煙館之中,坐上他的老位子。
「我知道有東西來了。」
他點了第二根菸,進來的男人倒是先讓他挑了眉眼。
是那個新加入的小子……真的是小子嗎?他們存在的時間可能差不了多少。
「老大,是余相思。」
煙鬼挑著眉,抬手撫著下巴。
「霧城之主的名少有人知,你倒是清楚?」
煙鬼撐著臉,打量這個大概兩年前要求加入的傢伙。
時尚的小子。這是他第一個念頭,他煙館裡的小夥子們都習慣黑衣黑著,再不然就是牛仔褲或背心,沒有什麼時尚或挑衣服的概念。
這個小子倒是個很會搭配衣服的傢伙。每天都會換一套不同的花樣,像今天--
他就掛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下的幽藍雙眼閃著黯光。V字領羊毛衫、皮帶、刮破刷白的深藍色牛仔褲。加上一雙有夠騷包的長靴。更別說他還頂著一頭看起來像是漂白了又刷藍的髮色。
煙鬼沒有問他是從哪裡來的,也沒有問他是什麼東西,那種妖與妖之間的默契讓他知道,這小子身上有秘密。
他站在煙館中間,抬手勾了勾他微捲亂翹,而隨意用髮夾夾起的髮絲。
「算是舊識,他是出了名的有病,老大打算怎麼處理?」
煙鬼撐著臉低吟了。
他知道余相思,正確來說是霧城的相思主,真的是出名的有病,不過他鮮少離開霧都,所以一般來說、沒點年紀的非人是不知道他的。
「來了。」煙鬼閉上眼。
他轉頭,一陣白霧襲來,遮蓋了煙館,包括煙鬼的煙。
深冷的寒霧之中,逐漸走出一個人,那人披著斗篷,抬手拉著帽兜,他便是一半血肉、一半骨的霧城之主,骨龍-余相思。
煙鬼吐了口煙,抬手讓已經嗆到不行的獵臣跟幸運先下去,他們還想開口,煙鬼一個眼神過去,便只能按著胸口連忙退下。
煙館之中只餘三個男人。煙鬼,余相思,還有那個新加入的小子。
余相思咳了聲。
「孤真不喜歡人間。」
「相思主也不適合來人間,不知道前來本管區是有什麼事情嗎?」煙鬼撐著額際,低吟問著。
「孤不愛欠人情債……」余相思歪了歪頭,看向站在那的小子,笑了幾聲後,伸出森森骨節,指著說道:「深海,孤要請你讓一枚盾鱗出來。」
他頓了頓,笑了。
「只是一枚盾鱗而已,有必要讓相思主特別上人間來求嗎?」
「孤是要讓!不是孤求!」余相思低吼出聲,霧氣昂揚刮的深海滿臉寒冰。
「你可以同孤要求一件事情。」
深海笑了幾聲,搖頭。
這余相思真是病的不輕,上古蠱毒把他吞的不只皮肉沒了一半,連神智都渙散了,莫怪只能活在霧城之中。但是什麼促使他前來人間求鱗?這可真讓人好奇。
深海抬手,一陣幽暗藍光在手心中浮起。
他把鱗片交給余相思,余相思收下了,抬眼看他。
深海聳了聳肩:「待我想到要求之時,我再前往霧城請求,如此可好?」
「屆時就別忘了禮數。」余相思陰冷嗓音響起,霧又一陣刮後,煙館之中只剩下殘存的怨,煙鬼一個呼吸全吞了,按著額心看著深海。
「小子,何不跟我說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來著?」
深海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笑著回頭:「說了,老大幫我追妮妮嗎?」
「……我估計幸運也打不過你,追不追得到,是你自己的事情。」煙鬼抽著嘴角,又抽了根菸。
深海抬頭,看著煙館的天花板。
「我來自深海底層,是大海的恩澤,它賦予了世界生命,也賦予了我思想,我在深海浮游、飄盪,吸收著深海滿滿的不甘與寂寞。」
「直至思想凝固,我得了大海真正的恩澤,得以破海而出,在陽光之下化成人形,踏上陸地,不再漂浮。」
「深海帝王。」煙鬼聽說過,海面之下一直不是一般非人可以輕易碰觸的場所,除了傍水、還特別只能傍海水的妖以外,沒什麼人會想去招惹海裡的東西,更別說是那幾乎看不見事物、擁有高壓與沒有氧氣的深海了。
那是塊連四海龍王都管不到的地方。
如同世界的光明面有著希望與對應的神佛存在,世界的黑暗面也有著絕望與對應的非人存在。
「我這小管區真是難為你了。」
「我喜歡,至少有家的感覺,老大不會這麼無情想資遣我吧?」深海一臉心碎的表情。
「只要你別傷著了我看顧的人,你想留一輩子都可以。」煙鬼哼了聲,起身,含著一口煙開了門,深海轉頭,煙鬼已經乘著回去抱老婆了。
他把煙館大門關了,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有些寂寞……
「妮妮?」
「說了不許那樣叫我!」瑪妮散著一頭長髮,一身淺淡花色、看來像是睡衣的衣裳,顯得年輕也柔和多了。
「大半夜的不睡著,出來散步嗎?」
「我是出來找我哥哥的!」
「煙館剛才來了個貴客,幸運跟獵臣撐不住,老大讓他們先回去了,他沒回去?」深海挑眉。
「……沒有,大概去溪那邊了。」瑪妮低下頭,深海這才發現瑪妮連鞋子都沒穿就跑出來了。
他抿抿唇,摸了摸鼻子。
走過去蹲在她面前,回頭說:「上來吧,我送妳回家,還是妳想吃個消夜再走?」
看著蹲在面前的背影,瑪妮眼眶一熱。
以前哥哥也會這樣背著她,可是……她氣壞了,抬腳就往深海背上用力踹,深海被踹到整個仆街,還好他臉皮比柏油路還硬,爬起來時就看瑪妮氣哭著往回走。
他連忙追上扯住人,乾脆地把人抱起來。
瑪妮抬手往他身上揍,深海嘆了口氣,最後只好強制對著她,冷冷地笑了:「想要再看一次嗎?嗯?」
瑪妮渾身一顫,想起那天看見的東西,一陣害怕,縮了縮身子安靜下來了,卻止不住眼淚,與拳頭上傳來的疼痛。
鏗啷一聲,瑪妮抬起頭才發現她被放到了公園的鞦韆上,大半夜的沒半個人,只有她跟不知道跑哪去的深海。
她吸著鼻子,抬手抹著眼角。
好黑、好可怕,好寂寞。
她把自己包起來,直到聲音傳來,深海就見到一隻哭得好可憐的小狗對著自己望。
他拿著麥當勞的紙袋,片刻後,瑪妮吃著滿嘴都是炸雞跟薯條的油膩,連手都沾上不少,深海一陣好笑。
這到底是怎麼養大的,這麼吃東西?
吃完食物,瑪妮喝著熱呼呼又香又甜的焦糖奶茶,眉眼都彎了,尾巴一晃一晃的,深海看的是更覺得可愛了。
他拿起紙巾替她擦臉,瑪妮低狺了幾聲發現恐嚇無用,只能扭著頭讓他擦。
最後,深海把剩下的東西都掃進了嘴裡。看著瑪妮靠在鞦韆上,一盹一盹的模樣。
那眼角還掛著淚、尾巴無力的垂著,看起來就十分可憐、寫著寂寞的表情,差點讓他把持不住自己。
最後他還是把瑪妮揹回家了。
他們兄妹倆住在一間鐵皮屋裡面,東西不多……正確來說是幸運的東西不多,因為幸運幾乎把他的東西都放到溪的屋子裡去了。
吃外食、也就沒有廚房,只有一張床,幾隻瑪妮咬爛的布娃娃,一個小電視、小冰箱,還有一間小浴室,跟一個擺滿黑色衣服的衣櫃。
他把瑪妮放到床上,瑪妮抓住手邊的布娃娃就放進嘴裡磨牙,邊睡邊咬,深海替她蓋上被子後。
看著這簡陋的小窩,空氣中淡淡的味道。
「感覺妳比我還寂寞啊,妮妮。」他低頭在瑪妮的臉頰上印下一吻,撫著唇,又看了幾眼後才離開。
過幾天後,他跟幸運再度因為掐架撕逼而被插進溪的池子裡泡溫泉。
溪一臉無奈地看著垂著耳朵看他的幸運。再看著那已經沉進池子底的深海。
「為什麼打架?」
「他進了我們的屋子。」幸運低頭,抹了抹臉。
「是陪瑪妮回去的吧,又有什麼不好呢?」
「不喜歡……」
「但你不能守著瑪妮一輩子吧?」
幸運抬眼看他,縮了縮頸子。
「瑪妮不喜歡他。」
「那等到瑪妮真的討厭他了,我們再來決定該怎麼處理好嗎?」溪抬手捧起幸運的臉,冰涼濕潤的感覺讓幸運瞇起眼睛。
「不能只有你總是這麼幸運啊。」
幸運張開眼睛,看著溪。伸手抱住了他,悶聲應了。
「嗯。」
世界又恢復到那個一如往常。
深海追著瑪妮,瑪妮痛揍他,然後追著幸運哭。哭累了,就被深海抱回去睡。
深海等著瑪妮哪天醒來,眼裡映照的不再是那間寂寞的小窩,而是廣闊的深海。
他是深海帝王,千年孤獨的主啊。
不過只是追個女人這點小事情而已,耐心什麼的--
千百年來,他有的是。
泡在自家五尺深泳池底深海看著天空,發出了咕嚕般的笑。
氣泡慢慢上揚,最後破裂在水面之上。
咕嚕嚕……
嚕嚕……
※
瑪妮最近很煩躁。不只是因為哥哥都沒有回住家,也不只是因為最近那個渾蛋都跟著她回家。更多的是身邊的人都開始談戀愛了。
這個叫什麼來著,對了、虐狗!虐單身狗!
瑪妮扁著嘴從煙館走出來,忽略那急忙跑走要去找溪的哥哥,忽略身後那正摟著百鵑大放閃光的自家老闆。卻不想正面迎來的是背著煙家小公主出場的獵臣。
瑪妮咬著牙,過去就往獵臣腳掌狠狠踩了一下。
「嘿!妮妮--妳發神經啊!」
煙津炸了飛羽,掛在獵臣背上被嚇壞了。瑪妮低狺幾聲後扭頭就走。
什麼嘛,有愛人了不起啊!瑪妮又來到那個小公園,坐在鞦韆上憤怒的盪著。
她氣壞了,一張小臉寫著滿滿的委屈。
正當鞦韆飛高,她看著藍天接近,以為伸手就能抓到白雲的時候,她突然被一道力量狠狠的擊飛,整個人撲倒在地上,滑行一陣,身上一片擦傷、被擊中的疼得發燙。
她莫名其妙地回頭,就見一個穿著中山裝,手上捻著黃符,表情瘋狂的中年男子接近她。
「果然是隻成精的犬妖,看我收了妳!」
瑪妮低吼出聲,咆聲低沉。
那男人卻不驚不慌的抬手作勢,一道黃符又發出,把瑪妮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可是我特地求來的收妖符!嘿嘿嘿……終於可以收到一隻漂亮的妖兒任我玩弄了--」
看著男人噁心的嘴臉,瑪妮趴在地上發出嗚咽的叫聲。
就在第三道黃符要丟下炸開時,瑪妮身前出現一道身影。
深海冷著臉,幾乎沒有笑意的看著在他面前彎腰躬身,意欲佔便宜的男人,那第三道黃符炸在他的手臂上。
一道青煙飄出,深海的手臂上除了一些焦黑的痕跡外,渾然無傷,那男人看了驚慌,指著大吼:「何方妖物?報上名來!」
深海唇角勾起,慢慢地張大了嘴巴。
男人張大眼睛,看著那在他眼前現形的血盆大口--
一隻鯊魚,在黑暗中朝他徐徐游來,耳邊傳來水的聲音、骨頭的斷裂聲音、他被吞蝕撕裂開來的拉扯聲--
瑪妮白著臉,看著深海一張口就把那個男人吞了一大半,只留下半截抽動的腿腳,跟噴滿大地的血花。
深海沒有回頭,張了第二次嘴把剩下的都吞了,只留下地上一片片血花後他才回頭,舔了下沾著血跡的嘴角,看著跌在地上滿身是傷的瑪妮。
瑪妮被嚇壞了,耳朵跟尾巴不斷顫抖。
深海瞇起眼睛,伸手拉起她,抱著回了自己的家。
他替瑪妮洗了個澡,上了從妖醫所那拿來的最好傷藥,把瑪妮身上的傷都處理好後,他去端了冰箱裡一整桶的冰淇淋,放到瑪妮手中,瑪妮傻傻地看了一下後,才含著眼淚一大匙一大匙的挖進嘴巴裡吃。
深海趁機去洗澡換衣服,圍著浴巾出來時,就見瑪妮坐在她床上滿身是傷、含著眼淚、抱著冰桶,臉頰股股、嘴邊都是冰淇淋的模樣。
深海只覺得他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揍了一下,痛得要命。
他拿過濕紙巾,走到瑪妮面前小心地替她擦著臉。
瑪妮真的嚇壞了,張嘴就往深海的手上咬,深海皮膚粗、不過是貼上去而已,瑪妮就覺得身上一陣疼痛。可是久了,那種疼痛又有種莫名的搔癢感。
深海小心的扳開瑪妮的嘴,皺著眉看著瑪妮臉上跟手上的傷,低吟了聲後才開口:「只是些擦傷,要是還有哪裡痛,就跟我說,我帶妳去妖醫所。」
瑪妮掉著眼淚、低狺了幾聲。
「我會去查到底怎麼回事,這幾天妳先告假休息,我會跟老大說的。」深海替瑪妮順好她一頭黑髮,親暱地捧起了她的臉頰,看著額頭上擦出的傷口。
對上眼的瞬間,瑪妮在深海那深邃如黯的眼眸中,看見了波光粼粼的幽深,沒底的--
「你也寂寞嗎?」她帶著哭音,哽咽問著。
深海這才看著她,看著她含著眼淚的雙眸,看著她噘起的小嘴,看著她隱隱發抖的雙肩。
「深海一直都是孤獨的。」他嘆了口氣,替她擦了下臉與沾滿了冰淇淋的手。
瑪妮還想說什麼,深海已經把她整個人抱上床。
替她蓋好被子,還拿了一個新買的枕頭給她當咬咬枕,瑪妮張開嘴巴就把那上萬塊的枕頭咬著不放,深海笑了笑,去把窗簾拉上。
房間內暗了下來,只有方才嘴裡的香草香味,深海身上的淡淡的海水鹹,與自己身上的疼痛和藥香殘留。
瑪妮掛著眼淚、咬著枕頭閉上眼睛,她疼得無法思考。深海離開了房間,打了電話給煙鬼。之後套上衣服,去了小貓咖啡店請罪。吃人,終歸是不合於妖法的。
執神看著深海手臂上的焦黑痕跡,與殘留的黃符,臉色冷得幾乎能刮下一層寒霜。
「妮妮傷得怎樣?」
「身上都是擦傷,被黃符擊中兩次、目前看來沒什麼大礙,怕是被嚇壞了。」深海讓執神端著手臂看著,他皮粗肉厚、這點傷不是什麼問題,怕是怕家裡的嬌客隱忍著不說,留下不該留的病灶。
執神聞著那半張黃符,看著深海:「你把整個人都吃了?」
「一乾二淨。」
「這是三天道符,是加持過的神符,前幾日有消息傳來說三天道觀被賊人入侵,可能有什麼人又想抓妖煉法……」執神按著額際。
「我來處理。」深海垂下眼,淡淡開口。
「你好不容易才得到大海的恩賜可以上岸,要是殺業造多了,你又要回到那無底的深海去……」
「我不能容忍,我的女人被我以外的東西欺負。」深海揚唇。
執神嘆了口氣,抿了下唇:「這件事情應該是要由管區來管,煙鬼要是同意由你來處理,那也就沒有關係了。」
「我會再跟老大說的。」深海垂下眼,起身回去,沒忘了打包一份妮妮最愛的草莓蛋糕。
回到家後他接到煙鬼的電話,煙鬼聲音很沉。
電話那頭傳來消息說,煙津也被盯上了,要不是有獵臣在,煙津就不只是傷了一只翅膀而已的事情。
煙津的翅膀被黃符轟掉一只,被緊急送去妖醫所照應。
獵臣與那些假道士對上,被轟的體無完膚,打回原形,現在也強制被留在妖醫所治療,煙鬼剛才從妖界回來。
不過一個下午的事情,就鬧大發了。深海說了執神的意思,煙鬼應了。
「好好做,我會通知其他管區。」
深海低吟一聲,把蛋糕好好的冰進冰箱中。
掛了電話,他回房間去,瑪妮睡歪,整個橫躺在他的大床上,嘴上咬著枕頭,小腿橫在床外,一頭髮絲亂糟糟的。
他看了好笑,過去把人挪正。她嘴中傳來夢囈。哭著要哥哥別丟下她,深海低頭在她耳邊低吟。像是海上傳來的吟唱、貝殼裡的低揚。是深海的歌聲,安撫了瑪妮的夢靨。
望著終於平靜下來的女孩,深海在黑暗中的深邃眸子閃著幽暗的光芒,他抬起頭,在這座城市裡尋找身上帶有相同氣味的傢伙們。
那之後幾夜,城市裡很不安穩。
有人聽到,海嘯的聲音。
與股頭斷裂、肉體被撕開的聲響在暗巷中響起。蛇魈撐著臉,伸手拉住了要去店外查看的宿蟒。
她唇上勾著笑,手攀上了宿蟒那強健的手臂,淡淡開口:「沒得事,是煙館區家的小子來銷貨。」
「跑來我們管區?」
「打過招呼了,讓他去吧,我可捨不得到時是你傷著了,那我會很生氣的。」蛇魈笑得有些無奈,宿蟒看著那笑卻有些心猿意馬。
「我傷著了,妳會生氣?」他印象中,蛇魈一直都是沒什麼脾氣的。
「我不喜歡生氣,那會讓我--無法控制自己。」要是一個不小心,整座管區都會被毒壞的。
宿蟒看著蛇魈的表情,終於有些隱隱不安。
對了,他都忘了他家主子是隻小相柳,一口氣可逼殺千萬生物的毒蛇之後。
他低下頭,靠在蛇魈的肩膀上。
蛇魈雙手攀上他的寬背,彼此的蛇信嘶嘶的吐著,交換著蛇之間的言語眷戀。
店外,正傳來嘎吱嘎吱的碎裂聲。
深海正咬著一個男人的脊椎骨,連人帶皮的整個吞入他那張沒有底的大口之中。
直到無聲,深海才踉蹌著腳步,帶著濃重的腥味離開蛇魈的管區。
瑪妮住在深海家一陣,沒看見他。
他卻留了張紙條說吃的家裡都有,不要隨便出門,連煙鬼都打電話來交代她,她只能百般無趣的窩在深海的家裡休養。
直到這晚,她聽到聲音、也聞到味道,因為沒有替換的衣服,只能穿著深海的襯衫,露著一雙長腿走到客廳。
深海一身血氣的進屋,看著瑪妮的裝扮,差點沒能控制住自己撲上去,瑪妮被黑暗中那雙眸裡迸出的幽光給嚇到了,後退了一步。
「嘿、吃飯了嗎?」深海強迫自己冷靜,戲謔開口。
「你……受傷了嗎?」瑪妮顫顫開口,她夜間視力不好,只聞到很厚重的血腥味。
深海低笑幾聲,抬手扳開了燈。
瑪妮就看見一身是血的深海,出現在她眼前。
「你!你怎麼傷成這樣?」
「不是我的血。」深海笑著,越過她。
瑪妮緊張跟上,就見深海一邊走一邊脫衣服,瑪妮也顧不得羞得追上,就怕這隻臭鯊魚是不是魚鰭被人砍了拿去當湯喝。
走到後院那極深的游池旁,深海身子一躍就噗通下水,激起一陣水花把瑪妮潑濕,
瑪妮抹著臉,緊張的跪在泳池邊看著。水花消失、沒有半點聲響。她叫了幾聲,沒有回應。
瑪妮身子又往前傾了些,只看見平靜的水面突然起了漣漪,深海從裏頭冒出,伸出雙臂把瑪妮整個抱住往泳池裡面拉。瑪妮被拉進泳池裡面,嗆咳好幾聲後,抬頭瞪了人一眼。
深海對著她笑,她這才發現自己在深不見底的泳池中浮沉,一陣低狺:「放開我!」
深海聳肩,照做了。
瑪妮發現自己踩不到地、開始下沉,這水的比重不對--
深海笑著拉起瑪妮,讓瑪妮抱著自己的頸子,他慢慢的游到泳池邊,背靠著邊,瑪妮圈著他的頸子,咳了好幾聲。
「你在池子裡放了什麼!」
「海水。」深海笑著,圈抱著瑪妮的腰身。
瑪妮才想罵人,卻驚覺深海的身子是一片光裸,也就是等於他什麼都沒穿,突然之間炸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怒氣上揚,瑪妮張嘴咬住了深海的肩膀。
血腥味在她嘴裡蔓延開來,深海只是任她咬著,嘴角勾著,他抬起手勾著瑪妮的髮絲親吻。
瑪妮只覺得嘴巴發痠,想要把人的皮肉扯下來也做不到,最後只能張開嘴巴,瞪著深海。
「味道如何?」
瑪妮又低吼了幾聲。
深海笑著把她的臉扳正,看著她臉上的傷痕,滿意的點頭:「看來藥很有效,事情結束了,明天妳就可以回家了。」
瑪妮瞪著他。
「你……你到底做了什麼?」
「只是處理了一下那些不長眼的東西,還我們的世界一片安靜而以。」深海勾起嘴角,慵懶地往後躺,他深淺不一的藍色髮絲塌在頸側與右眼上,顯得不羈。
「……是因為我嗎?」瑪妮小聲地問著。
深海笑得更歡了,他伸手摸過瑪妮臉上的傷口。
「鯊魚的世界,只有殺。」
瑪妮皺起小臉,隱隱又有要咬人的傾向,深海笑了出來,捏捏瑪妮的臉頰,伸手把瑪妮托起伏上池邊,然後自己慢慢下沉。
瑪妮坐上池邊,回頭就看見深海下沉的身軀,無底的泳池。以及幽藍的池水和周遭不斷刺激她鼻腔的腥味和海水味。
她坐在岸邊看著泳池底端浮出泡泡。泡泡破裂在水平面上,她抬手撥出一道道的漣漪,打碎那堆泡泡。深海在底下看著反光,那是瑪妮撥動水面的手。
白嫩嫩的,好想一口咬掉。
咕嚕嚕--
他張著覆蓋上薄膜的雙眼,看著那晃動的手、那踢動水面的雙腳,那張嘟著嘴又溼透的小臉--
咕嚕嚕--
那雙眼中寫著的擔憂、那噘起小嘴裡隱藏的低咒。
咕嚕嚕--
在她還沒能習慣自己之前,是不可以亂來的。
沉寂了千百年的悲哀、孤獨的主啊--
在岸邊的野犬張嘴咆叫之前,只能棲息在水平面之下隱住自己的氣息,直到野犬靠近水面、好奇的探爪。
他才能浮出自己早已飢餓多時的大嘴,一口咬下。
咕嚕嚕--
瑪妮甩著頭,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什麼飢餓的叫喚,她看著水平面上的泡泡,噘起了嘴,總覺得有種不安卻又不知道是什麼的感覺瀰漫在她身邊。
她應該走的,應該回家的。
可是那間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家……算了,反正陪著這條寂寞的臭魚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坐在岸邊,撐著臉看著泡泡,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獵物的、天真想著。
※
時間是十月底,晚上六點半。
小貓咖啡店中除了廣播中傳來的輕音樂以外,覆蓋著一股沉重的氣氛。
幸運冷著臉瞪著眼前的深海。
深海翹著腳,勾著手指清著指甲縫中的髒汙。幸運冷著臉持續瞪著眼前的深海。
深海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手挖著耳朵。
幸運冷著臉抽搐著太陽穴旁青筋一--直瞪著眼前的深海。
深海直接打了個飽嗝,發出疑似來自地獄般的聲響。
幸運的忍耐到了極限,一把翻了桌子,對著深海一陣咆叫:「你這渾蛋是什麼意思--」
深海看著踩在自己椅子上、兩腿間的幸運的腿,再看著對著自己齜牙咧嘴的猙獰表情,慵懶地笑了。
「我說得很清楚啊,就是想追瑪妮啊。」
「給我滾遠一點!我妹妹不用你來可憐!」
咆嗚、咆嗚、汪汪汪--
「嗚啊--」
幸運還在吠,直到眼前一片黑暗才意識到,他已經被八百餓鬼道的巨大餓鬼給覆蓋,他抬頭看著對著自己張開大口並且流著血淚的骷髏,吞了口口水。
翎瀾冷著一張絕對零度的臉,抱著哭到氣喘、臉色發白的小煙墮,腳下影子不斷冒泡、並且伸出無數張餓鬼道的手抓挖著世上迷途的羔羊……喂、是不是錯宗教啦!
下一秒,幸運被一條蛇尾巴整個打出小貓咖啡店。
翎瀾抱著哭岔氣了的孩子低哄著。
深海看著眼前一片狼藉,抽著嘴角笑了笑。
才想起身,翎瀾的聲音搭著煙墮的哭聲從後傳來:「寂寞的主啊,攤上那個女孩只是因為你寂寞嗎?」
深海仰頭,吐了口氣,沒有眼皮的他無法眨眼,只能仰望著燈光爍爍的天花板。
「不是的、寂寞並不是攤上誰就能分擔並且散去的。」
「沉浮在海底之中那永遠悠長的歲月裡,只有得到大海的恩賜才能得以獲得偶爾的陽光,陽光曬入海面之中、浸透到身上時的那股溫暖……」深海徐徐的說著,無法閉起的眼中有著空茫。
「讓我身上的鱗片都張了開來,那是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身處黑暗的意義,就是等待陽光的救贖。」他自嘲的笑了。
深海抬起手,整間小貓咖啡店的音樂停了,翎瀾瞇起眼睛,周圍起了一股氣息,他回頭,就看到一隻深海魚張大了嘴巴出現在他面前,晃著細長長著薄鱗的尾巴正在逗著煙墮笑。
小煙墮一手抓著翎瀾的衣領,眨巴著眼睛看著凸眼睛又有著利齒的大魚飄盪在他突然覺得有些鹹的空氣中。
還有頭上長著燈籠的、四隻腳在地上爬的、一隻圍繞著整個店面的大王烏賊……
煙墮看著漂浮過來、發著螢光賣萌的魚,伸手要抓、那魚卻像是嚇壞了的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往後爆退,周遭的深海魚也紛紛扭動了一下像是要阻止這個小東西碰觸。
深海低低的笑了,他側頭看著有著閃亮眼神的煙墮。
「被豢養的太好了,這隻小百啼,你沒告訴他、越是漂亮可愛的東西,就越有毒嗎?」
「喔。對了,你不用告訴他。」深海看著翎瀾現在的模樣,笑得更歡了。
翎瀾散著一頭比深海平均、卻暗沉許多的藍髮,一雙金眸在變暗的店內顯得銳利,眼角下的紅讓他冷著的臉龐更顯妖豔,他身上長出了藍色的鱗片、背後延伸出一對透明薄薄的淺藍色羽翼。
他不用說,因為他是那隻最危險的蛇。
天下至毒,藍翎蛇子。
他抱起煙墮的身子,小煙墮把自己肥嫩的臉頰貼上翎瀾略顯冰涼的臉頰,呵呵笑了起來,他拍著四對有些殘缺不全的飛羽,小手捧著翎瀾的臉像是寶物一般的,就算臉上還帶著淚痕、小臉還有些蒼白,長的再怎麼像蠟筆小新……嗯咳。
翎瀾仍是小心地把他抱在懷裡,仔細照養。
深海魚飄盪在咖啡店之中,還幫忙把收拾翻掉的桌子與碎片。
深海嘖嘖稱奇的看著線鰻晃動著牠細長的身子勾著掃帚掃地。
深海撐著臉,看著鮟鱇魚把桌子翻回來。
「瑪妮不是光,可是她卻給我一樣的溫暖。」
翎瀾把煙墮放到安全的深海魚背上,讓煙墮追著那些發光小魚們跑,自己去收拾其他幾張桌子,回頭看了一眼深海,淡淡開口:「我怎麼看都是冷臉。」
「第一次加入煙館時,真有點格格不入,反正以為人類世界就是這樣時,瑪妮挺著胸膛站了出來,傲氣的說反正都是一家人了,把我拉去吃了咖哩。」深海側著臉笑了。
「她吃得滿嘴都是,然後露出很羨慕的表情看著說要打包回去給溪的幸運。」
「其實不過只是個孩子,寂寞、孤單,又不願意承認自己是軟弱的,以為挺著肩膀跟胸膛就能撐住全世界,但其實只是個連身邊的離開都會覺得難過哦孩子而已。」
「瑪妮叫我多吃點,那大概是第一次除了大海以外,我感受到所謂的恩澤,與真切的關心,就算那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順手而已,後來倒是越看越喜歡了。」深海笑著拿起餅乾棒,一口一口地咬著。
小煙墮坐著一隻深海魟飄了過來,伸手爬到深海腿上,深海笑著拎起他,撩著他長不開的飛羽看著,然後對著小煙墮張大了嘴巴,露出他那讓所有深海魚都倒腿數步的可怕巨齒。
小煙墮開心的笑了,拍著手指著他:「嘴嘴!嘴嘴!」
深海閉上嘴,看了一眼翎瀾:「你家小子這反應是正常的嗎?」
翎瀾收拾好店內,雙臂抱著胸口倚在一張桌子旁看著深海,然後慢慢地張大了嘴巴。
深海看著一隻蛇,對他張開了沒有上下極限的巨口,而蛇的身後有著無數的餓鬼正拉長了脖子、張大了嘴巴正等著餵食。
深海吹了聲口哨,翎瀾抱住奔跑過來的煙墮。
「孩子的教育不能等啊,我們這都嚇不著他了、他怎麼會被狗吠給嚇成那樣?」
「他不喜歡狗。」翎瀾淡淡地開口,摸著小煙墮一頭軟軟的灰髮。
深海又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煙墮哭累了,因為天生不足的關係讓他很容易累,便趴在翎瀾身上睡著了。
執神一推開自家店的店門就看到一條長著吸盤的魷魚腳在眼前扭動,要不是廣播被中斷了他還以為會聽到經典的鋼管舞前奏曲,一踏進去看見滿店漂浮並且用著十分驚恐表情看著他的深海魚們時,執神覺得自己的腦神經斷了一條。
下一秒,一隻發出嘶吼聲的貓叫響起,小貓咖啡店的燈光恢復以往,深海魚們也通通被收了回去,深海坐在位子上喝著最後一口咖啡,執神氣呼呼地瞪著深海,炸出了貓耳跟尾巴的他,差點沒有恢復真身的直接往那張該死的大嘴上踩。
「來喝咖啡還把我店當水族館嗎?」
「小煙墮睡了,老闆你小聲點。」
「喔、對不起……啊、我買了幾套衣服,你讓她試穿看看再幫他改背後,記得下個禮拜一休假,帶他去妖醫所給柳禕他們看看……」執神的聲音一下子變小了,把手上的袋子交到翎瀾手中。
「孩子怎麼哭了?」他心疼的摸著煙墮哭白的小臉。
「你沒回過妖界,可能不太熟,通行證什麼的我都搞定了,赤璃說會連絡剎那到狼牙口接你,所以你就直接去那邊就可以了……」
深海看著執神的碎念,默默地開口吐槽:「不愧是妖界第一媽,真的有媽媽的味道。」
執神一把踢翻了深海坐的椅子,深海整個跌到地上去。
執神還在念,伸手替煙墮拉好領子:「小煙墮可能不喜歡看醫生,但還是給柳禕看一下的好……」
「禮拜一……」翎瀾幾乎沒休假的,所以他有些遲疑。
「你就去吧,反正店內有我呢,我也跟煙鬼說過了……」執神仍是擔心地摸摸煙墮的小臉,最後抬頭看著翎瀾。
「我想,你也給柳禕看看,雖然說不餓,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妥……」
翎瀾垂下眼,點了點頭。
深海從錢包拿出紙鈔交給翎瀾,伸手摸了摸煙墮的小手,鯊魚皮後,煙墮掙扎了一下把小臉往翎瀾懷裡埋,深海笑了笑,準備離開。
「欸,等等。」執神彎進吧檯中,把剩下的草莓蛋糕跟焦糖布丁包了起來,交給深海。
「我是不知道你打算在岸上待多久,不過大海給了恩賜就不會輕易收回,你既有了靈識也付出千年的代價,就有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資格。」
「既然有資格,那就給我好好活。」
深海接過袋子,看了一下。
「何苦成人,不是嗎?」
執神聞言卻笑瞇了眼睛。
「只因我們為妖。」
深海一頓,咧著嘴笑了,伸手往執神的尾巴上用力一拔,拔下好幾根毛後轉身就跑,執神炸毛怒吼:「做什麼啊渾小子--」
翎瀾看著跑走的深海,再看著炸毛的執神。
「傳說中拔到執神大人的尾巴毛就可以追到心愛的人。」
「拜託不要再相信這種不實的傳說了好嗎?這樣情人節前夕是要多少失戀失婚兼失身的人跑來拔我尾巴毛啊--遲早會變史芬克斯貓的啦!」
翎瀾沒有出口的吐槽是,再怎麼拔也不會變成無毛貓的……
深海回到家裡,電燈一打開就看見窩在沙發上抱著膝蓋,股著臉頰瞪他的瑪妮,他楞了一下,提起手上的蛋糕:「我帶了蛋糕喔。」
「你今天好晚!」瑪妮身邊都是枕頭的殘骸,她磨著牙,走過去把蛋糕接過來,笨拙的拆著。
深海走過去把蛋糕盒打開,才想要撕開透明薄膜,瑪妮已經整個拿起來往嘴巴裡塞,吃得滿嘴滿手都是糖霜奶油,並舔著那層薄膜。
「我去了一趟執神那裏。」
「你身上有哥哥的味道!」
深海去倒了牛奶,回來放在瑪妮面前,看瑪妮正拿起布丁盒吃著焦糖布丁,股著沾滿糖霜的臉頰看他。
「我跟幸運說,我想追妳。」
瑪妮呆住了,對著他汪汪叫了好幾聲。
「狗屁!我才不讓你追!」
「不管怎麼說,我都是要追啊。」深海坐在地上,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看著人間新聞。
「誰叫我喜歡妳。」
說的好像啊啊今天是晴天呢這般的雲淡風輕,卻把瑪妮整張臉都逼紅了。
「我、我才不要讓你--」
「我長得不夠帥嗎?」深海往後看她,瑪妮整個像是被嚇到的小狗一樣,豎起了耳朵。
其實,還滿帥的。
瑪妮紅著臉挖著布丁,又是吃得滿臉焦糖。
深海無聲感慨這種吃東西的方法到底是怎麼養大的……
深海跟哥哥那種外表剛正嚴肅、內心陽光二貨的男人不一樣。
深海不羈狂放,慵懶又有點痞,雖然看起來大喇喇的,但是卻很溫柔。
「妮妮,妳把布丁盒掐爆了。」深海抽了一張濕紙巾,拉過瑪妮的手替她擦乾淨,順便把那張像花貓一樣的小臉也給擦了。
瑪妮瞪著深海,深海面上掛著微笑地把人的臉給擦了,然後起身去開冰箱拿啤酒,順手把身上的外套脫了,露出裏頭的背心與他線條分明的雙臂。
他拿著啤酒坐下來,咬著磨牙餅乾,看著電視上正在撥的電影,好死不死還在撥大白鯊系列的,看著在蔚藍海中游晃的同類,他笑出了聲音。
瑪妮撐著臉看他,也伸手拿了一隻磨牙骨啃,她抬起手輕輕摸上深海的手臂,線條很穩、跟哥哥那種偏瘦的精壯不太一樣,深海更有肉些,皮膚更粗糙……不、根本就是磨砂紙。
她指尖往上,摸上了深海的髮絲,髮絲的觸感很奇異,柔軟,對了……聽說這種冷血動物的妖,頭髮都不算是真的頭髮,而是羽毛……獵臣也是。
這樣的深海,血也是冷的嗎?
瑪妮的手指直接戳到了深海的臉頰上,深海就算再淡定也有點淡定不下來了。
「妮妮啊,妳是要我咬斷妳可愛的手指嗎?」
瑪妮戳著她的臉頰,嘟著嘴。
「咬啊,我怕你嗎?」
深海拿下磨牙骨,握住瑪妮的手,轉過頭就對瑪妮張開嘴。
她看著一隻鯊魚,在黑暗中朝她游來,張大了巨大的嘴巴、銳利寒冷的牙齒,與呼吸中吐出的血腥氣息--
她張大眼,一陣暈眩。
卻覺得臉上一濕,回過神來,深海正舔著她沾上甜味的臉頰。
色氣十足的表情,瑪妮紅透了臉,一腳就往深海的肚子上狠狠踹下去,汪嗚一聲的逃回了房間。
深海抱著肚子在地上滾了一圈後,笑翻了。
唉呀。他看著自家的天花板,抹著嘴,懷念的舌尖沾染的氣味,其實他味覺遲鈍,嘗不太出來,但是香甜的氣息刺激著他的肌膚。
差點把持不住,就把身邊那隻泛出淡淡香味的小狗給吞掉了呢。
他咕嚕了一聲,眼上的薄膜翻轉了圈。
寂寞的主啊,當我不再信奉你那日到來,便是我得到安寧的那時。
他咕嚕著,啃咬著,有些沸騰的血液在肌膚底下的血管遊走,漸漸緩息,直到恢復低溫為止。
而另一邊,回到溪的屋子的幸運,一看到溪就把自己整個人埋進溪的池子裡降溫。
溪好笑的看著他,沒有問什麼,只是繼續搗鼓他的藥材。
幸運冷靜過後看著他,垂下了耳朵,湊過去蹭蹭溪那冰冷的肌膚,張嘴啃咬著溪脆弱的魚耳。
溪笑著推開他,糗他:「覺得自己輸了?」
「輸得有點徹底,要是他對妮妮不好、我又打不贏他,怎麼辦?」
溪垂下眼,帶著蹼爪的纖細指尖在藥材裡來回挪動。
「我也打不贏你,怎麼辦啊?」
幸運噎了一聲,發出嗚咽的聲音。
溪把藥材收拾好,就著池水洗了個手,轉頭捧起幸運的臉,淡淡笑著:「他如果負了妮妮,我會以畢生的修為與他一搏,你也會發揮鬥犬的本能盡全力的教訓他。」
「更別提老大、獵臣,還有執神大人了,執神大人護短的性子,那可不是一般般的不是嗎?」
幸運低下頭蹭著溪的臉。
「他直呼執神大人的名諱,我實在很怕……」
「怕什麼?執神大人凶狠起來可是十足嚇人的。」
「我怕妮妮沒有我這麼幸運。」幸運低下頭,抱緊了溪。
溪張大眼睛,看著抱住自己像個大男孩一般,外表卻剛強嚴肅的男人,他的男人。
他笑著動了動腿腳,池水起了漣漪,他湊上去吻著男人的薄唇,從他唇中聞到淡淡的蛋糕香,與菸味。
煙館的男人們,都有著該死的菸癮。
可是他不討厭,反而喜歡他的男人身上沾惹著這樣的味道。
「壞哥哥,這樣咒自己妹妹。」溪笑瞇了眼。
「我只是……」
「幸運、你不只是幸運而已,你也是我的幸運、妮妮的幸運啊,你怎麼就不去相信自己可以給妮妮帶來幸運,給我帶來幸運呢?」
「你選擇了我,自然是我從妮妮娜裡奪了你,此後、妮妮不再擁有你,不再擁有幸運,那你就得讓妮妮得到屬於她的幸運,擁有她該擁有的不是嗎?」
幸運歪著頭,有些被繞暈了,他又低頭咬了咬溪的臉。
「為什麼不相信深海?」
「他太強了,我怕……」幸運低下頭,溪心疼地捧著這個大孩子般的男人的臉親吻著。
「傻哥哥,別怕,要是淹水了我會帶著你遊的。」溪淺淺笑著,然後伸手戳了戳幸運的胸膛。
「給深海跟妮妮一個機會吧。」
「妮妮沒有怪過我,但他每次都看著你跟我哭,我有多捨不得那孩子的眼淚呀,那樣自傲的一個女孩兒,看著你我的時候就像一個心愛的玩具被別人搶走的孩子一樣,哭得那樣慘、卻寂寞的忍著。」溪難過地捧著心口說。
「她看著我時卻還能笑、還能撒嬌,卻是寂寞也不肯跟你我說上半句,幸運……」溪頓了頓,抬起頭難過地笑著。
「不能只有我們這麼幸運啊。」
幸運垂下耳朵,嗚咽了幾聲,摟緊了溪。
其實他們兄妹很像,都一樣寂寞自傲,只是他有溪可以撒嬌,卻忽略了妹妹的生命曾經只有他,他卻離開了。
「嗯,可是、可是……妹夫什麼的,吃大便啦!」
看著幸運齜牙咧嘴的表情,溪突然覺得全世界的哥哥大概都不希望妹妹結婚吧。
不論是像是幸運這樣的,還是像藍銀知那樣的。
……還是像執神他哥那樣的。
※
三十六國的妖醫幾乎都是從這裡分發出去的,而裏頭醫術最拔尖的,則是柳禕。
他是個迎風飄盪、纖弱哀愁的柳妖。
平常沒有什麼表情,就是個有著淡綠色髮絲、淡淡表情的妖,因為是植物系的妖,所以性別不明。
溪被幸運背著進入妖王殿時,妖醫所很熱鬧。
臉上有著十二隻眼睛的廣目天正在妖醫所的屋外門前搗藥,柳禕就站在他身後把藥草一一分開,放在布墊上曝曬。
「柳禕大人。」
柳禕回頭,髮絲微揚。
「溪。」
廣目天抬起眼看了一下後又繼續低頭搗藥。
溪扶著幸運下地,柳禕擦擦手走到他身邊,看著她帶出來的弟子:「最近好嗎?人間如何?」
「很好,仍是那般。」溪把印刷出來的照片遞給柳禕。
「想請妖醫看看這孩子。」
柳禕接過,一一看過照片,廣目天也把藥缽放到了一旁,走過來就站在柳禕的身後看著照片。
「混種的……百啼鳥?」
「是,是我們家小少爺,生長緩慢、已經五歲了,還不能完全成人,飛羽萎縮、每日夜咳。」
廣目天拿過照片看了下。
「不過五年,還可以再做觀察,這孩子身上的怨氣好似全被抱著他的這小子給吸收了,這小子什麼來歷?這般吸怨,我反倒比較怕這小子先死。」
「這位是藍翎大人與梔子大人的次子。」幸運接了話。
廣目天六對眼珠轉了一圈,把照片放回。
「不致死,再觀察吧。」
溪看向柳禕,柳禕把照片交還給幸運。
「我跟廣目想的一樣,你若擔心,我開些寧神止咳的?」
「哎、有勞妖醫。」
柳禕拍拍廣目天搭在他腰上的手,幸運指了指妖醫所外的池子,溪點點頭,幸運便把他抱了過去,跟他說要去王殿彙整煙鬼交代的事項給赤璃,溪笑了笑,看幸運離開。
廣目天進屋裡去,拿了把傘掛在溪上頭的樹枝上。
溪有些驚訝:「廣目天大人!」
「曬乾了就麻煩了。」廣目天雙手環胸,不過另外兩隻手卻在上空調整著傘的位置。
呃、是的,廣目天不只有六對眼睛,他還有兩對手。
溪半身泡在水裡,看著廣目天、最後有些吶納的問了:「那個……廣目天大人……」
「嗯?」
「您是怎麼確定、柳禕大人對您的……愛呢?
廣目天的手頓了一下,瞬間眼珠都往下看,溪縮了縮耳朵,有些尷尬,廣目天抽了抽嘴角,把傘固定好後,一對手抱著胸口,另一對手插著腰,他側頭看著在屋子裡忙碌的身影,莫可奈何的笑了。
「不被在乎的半神,同人說什麼愛?只是我賴著他、他傍著我,走過而已。」
「可是……你們的感情悠遠留長,是妖界最知名的長青情侶。」廣目天看著溪閃亮亮的眼神,再度抽了抽嘴角。
那是因為他們都活得太久,也認識了太久好嗎?小屁孩,也不想想你當年還是我捧著蛋塞在肚子底下孵的。
「那大概是,我沒辦法想像身邊沒有阿柳的日子吧,就像……對了、哪天那隻叫做幸運的狗崽子不見了之類……喂!」
柳禕提著藥包,手上拿著藥方出來時,就看見溪泡在池子裡,雙眼蓄著滾滾一大泡眼淚,一波又一波不要錢似的往下掉,還一臉難過委屈的模樣,柳禕一秒就甩了頭髮,柳條抽起唰唰兩聲就往廣目天手臂上劈啪作響的揍。
廣目天被抽的抱著手往後退,柳禕連忙湊到溪面前,皺眉看著:「這傢伙欺負你了?沒事,我幫你教訓他了,來、擦擦眼淚喔。」
這時彙報完的幸運也回來,看見溪抬著雙手擦眼淚的模樣,一時間也愣了,轉頭就看著一臉無辜的廣目天,又看著哭不停的溪,最後只能提起藥籃、收好藥方,背起在他背上繼續、拿外套當手帕的溪,踏上回家的路。
柳禕橫著廣目天,廣目天吹吹手臂上的紅痕,撇撇嘴。
「我只是做了一個假設。」
「什麼?」
「假設那隻狗崽子,哪天不見了,話還沒說完呢,就哭了。」
「你這蠢腦袋!我這木頭都比你還懂那該是有多恐慌的事情!你竟然這樣嚇唬小溪?」柳禕瞇起眼睛,頭髮又揚起,廣目天伸手抓住,無奈的笑了。
「誰讓他問我,怎麼確定木頭對我的愛呢?總不能跟他說……當你發現眼前的木頭開始對著泛紅並且發燙時,就知道那是愛了?說了這個要是出來你看見那孩子把自己淹在池子底你豈不抽死我?」
柳禕臉頰還真紅了些。
「說什麼渾話!」
「不就不想放手嗎?」廣目天親了親柳禕的髮絲,笑著去磨藥了。
柳禕看著那又站回桌前搗藥的男人,垂下眼,低低的應了聲。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因為相知、所以相惜,最後共生,難免同死吧。
天長地久,也不過如此。
※
那夜深,煙鬼張開了眼睛,抿著唇從床上撐起身子,看了一下在他身邊睡熟的百啼,目光一緩。
卻仍是下了床,套上一慣的背心、襯衫,再搭上他那件黑色皮草,含著根菸,往後梳著髮絲就這樣走出了房門。
他吐出一口白霧,霧捲起昂藏身軀。
不多久,煙館門口外捲起一陣白霧,霧中走出他吐著煙的身影,他眉眼挑起,看著左右。幸運跟獵臣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兩人看來精神不錯。
「不在家裡睡覺,跑出來幹什麼?」
「有東西來了。」幸運低著頭,獵臣皮皮的笑了笑。
煙鬼唇角一勾,踏進煙館之中,坐上他的老位子。
「我知道有東西來了。」
他點了第二根菸,進來的男人倒是先讓他挑了眉眼。
是那個新加入的小子……真的是小子嗎?他們存在的時間可能差不了多少。
「老大,是余相思。」
煙鬼挑著眉,抬手撫著下巴。
「霧城之主的名少有人知,你倒是清楚?」
煙鬼撐著臉,打量這個大概兩年前要求加入的傢伙。
時尚的小子。這是他第一個念頭,他煙館裡的小夥子們都習慣黑衣黑著,再不然就是牛仔褲或背心,沒有什麼時尚或挑衣服的概念。
這個小子倒是個很會搭配衣服的傢伙。每天都會換一套不同的花樣,像今天--
他就掛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下的幽藍雙眼閃著黯光。V字領羊毛衫、皮帶、刮破刷白的深藍色牛仔褲。加上一雙有夠騷包的長靴。更別說他還頂著一頭看起來像是漂白了又刷藍的髮色。
煙鬼沒有問他是從哪裡來的,也沒有問他是什麼東西,那種妖與妖之間的默契讓他知道,這小子身上有秘密。
他站在煙館中間,抬手勾了勾他微捲亂翹,而隨意用髮夾夾起的髮絲。
「算是舊識,他是出了名的有病,老大打算怎麼處理?」
煙鬼撐著臉低吟了。
他知道余相思,正確來說是霧城的相思主,真的是出名的有病,不過他鮮少離開霧都,所以一般來說、沒點年紀的非人是不知道他的。
「來了。」煙鬼閉上眼。
他轉頭,一陣白霧襲來,遮蓋了煙館,包括煙鬼的煙。
深冷的寒霧之中,逐漸走出一個人,那人披著斗篷,抬手拉著帽兜,他便是一半血肉、一半骨的霧城之主,骨龍-余相思。
煙鬼吐了口煙,抬手讓已經嗆到不行的獵臣跟幸運先下去,他們還想開口,煙鬼一個眼神過去,便只能按著胸口連忙退下。
煙館之中只餘三個男人。煙鬼,余相思,還有那個新加入的小子。
余相思咳了聲。
「孤真不喜歡人間。」
「相思主也不適合來人間,不知道前來本管區是有什麼事情嗎?」煙鬼撐著額際,低吟問著。
「孤不愛欠人情債……」余相思歪了歪頭,看向站在那的小子,笑了幾聲後,伸出森森骨節,指著說道:「深海,孤要請你讓一枚盾鱗出來。」
他頓了頓,笑了。
「只是一枚盾鱗而已,有必要讓相思主特別上人間來求嗎?」
「孤是要讓!不是孤求!」余相思低吼出聲,霧氣昂揚刮的深海滿臉寒冰。
「你可以同孤要求一件事情。」
深海笑了幾聲,搖頭。
這余相思真是病的不輕,上古蠱毒把他吞的不只皮肉沒了一半,連神智都渙散了,莫怪只能活在霧城之中。但是什麼促使他前來人間求鱗?這可真讓人好奇。
深海抬手,一陣幽暗藍光在手心中浮起。
他把鱗片交給余相思,余相思收下了,抬眼看他。
深海聳了聳肩:「待我想到要求之時,我再前往霧城請求,如此可好?」
「屆時就別忘了禮數。」余相思陰冷嗓音響起,霧又一陣刮後,煙館之中只剩下殘存的怨,煙鬼一個呼吸全吞了,按著額心看著深海。
「小子,何不跟我說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來著?」
深海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笑著回頭:「說了,老大幫我追妮妮嗎?」
「……我估計幸運也打不過你,追不追得到,是你自己的事情。」煙鬼抽著嘴角,又抽了根菸。
深海抬頭,看著煙館的天花板。
「我來自深海底層,是大海的恩澤,它賦予了世界生命,也賦予了我思想,我在深海浮游、飄盪,吸收著深海滿滿的不甘與寂寞。」
「直至思想凝固,我得了大海真正的恩澤,得以破海而出,在陽光之下化成人形,踏上陸地,不再漂浮。」
「深海帝王。」煙鬼聽說過,海面之下一直不是一般非人可以輕易碰觸的場所,除了傍水、還特別只能傍海水的妖以外,沒什麼人會想去招惹海裡的東西,更別說是那幾乎看不見事物、擁有高壓與沒有氧氣的深海了。
那是塊連四海龍王都管不到的地方。
如同世界的光明面有著希望與對應的神佛存在,世界的黑暗面也有著絕望與對應的非人存在。
「我這小管區真是難為你了。」
「我喜歡,至少有家的感覺,老大不會這麼無情想資遣我吧?」深海一臉心碎的表情。
「只要你別傷著了我看顧的人,你想留一輩子都可以。」煙鬼哼了聲,起身,含著一口煙開了門,深海轉頭,煙鬼已經乘著回去抱老婆了。
他把煙館大門關了,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有些寂寞……
「妮妮?」
「說了不許那樣叫我!」瑪妮散著一頭長髮,一身淺淡花色、看來像是睡衣的衣裳,顯得年輕也柔和多了。
「大半夜的不睡著,出來散步嗎?」
「我是出來找我哥哥的!」
「煙館剛才來了個貴客,幸運跟獵臣撐不住,老大讓他們先回去了,他沒回去?」深海挑眉。
「……沒有,大概去溪那邊了。」瑪妮低下頭,深海這才發現瑪妮連鞋子都沒穿就跑出來了。
他抿抿唇,摸了摸鼻子。
走過去蹲在她面前,回頭說:「上來吧,我送妳回家,還是妳想吃個消夜再走?」
看著蹲在面前的背影,瑪妮眼眶一熱。
以前哥哥也會這樣背著她,可是……她氣壞了,抬腳就往深海背上用力踹,深海被踹到整個仆街,還好他臉皮比柏油路還硬,爬起來時就看瑪妮氣哭著往回走。
他連忙追上扯住人,乾脆地把人抱起來。
瑪妮抬手往他身上揍,深海嘆了口氣,最後只好強制對著她,冷冷地笑了:「想要再看一次嗎?嗯?」
瑪妮渾身一顫,想起那天看見的東西,一陣害怕,縮了縮身子安靜下來了,卻止不住眼淚,與拳頭上傳來的疼痛。
鏗啷一聲,瑪妮抬起頭才發現她被放到了公園的鞦韆上,大半夜的沒半個人,只有她跟不知道跑哪去的深海。
她吸著鼻子,抬手抹著眼角。
好黑、好可怕,好寂寞。
她把自己包起來,直到聲音傳來,深海就見到一隻哭得好可憐的小狗對著自己望。
他拿著麥當勞的紙袋,片刻後,瑪妮吃著滿嘴都是炸雞跟薯條的油膩,連手都沾上不少,深海一陣好笑。
這到底是怎麼養大的,這麼吃東西?
吃完食物,瑪妮喝著熱呼呼又香又甜的焦糖奶茶,眉眼都彎了,尾巴一晃一晃的,深海看的是更覺得可愛了。
他拿起紙巾替她擦臉,瑪妮低狺了幾聲發現恐嚇無用,只能扭著頭讓他擦。
最後,深海把剩下的東西都掃進了嘴裡。看著瑪妮靠在鞦韆上,一盹一盹的模樣。
那眼角還掛著淚、尾巴無力的垂著,看起來就十分可憐、寫著寂寞的表情,差點讓他把持不住自己。
最後他還是把瑪妮揹回家了。
他們兄妹倆住在一間鐵皮屋裡面,東西不多……正確來說是幸運的東西不多,因為幸運幾乎把他的東西都放到溪的屋子裡去了。
吃外食、也就沒有廚房,只有一張床,幾隻瑪妮咬爛的布娃娃,一個小電視、小冰箱,還有一間小浴室,跟一個擺滿黑色衣服的衣櫃。
他把瑪妮放到床上,瑪妮抓住手邊的布娃娃就放進嘴裡磨牙,邊睡邊咬,深海替她蓋上被子後。
看著這簡陋的小窩,空氣中淡淡的味道。
「感覺妳比我還寂寞啊,妮妮。」他低頭在瑪妮的臉頰上印下一吻,撫著唇,又看了幾眼後才離開。
過幾天後,他跟幸運再度因為掐架撕逼而被插進溪的池子裡泡溫泉。
溪一臉無奈地看著垂著耳朵看他的幸運。再看著那已經沉進池子底的深海。
「為什麼打架?」
「他進了我們的屋子。」幸運低頭,抹了抹臉。
「是陪瑪妮回去的吧,又有什麼不好呢?」
「不喜歡……」
「但你不能守著瑪妮一輩子吧?」
幸運抬眼看他,縮了縮頸子。
「瑪妮不喜歡他。」
「那等到瑪妮真的討厭他了,我們再來決定該怎麼處理好嗎?」溪抬手捧起幸運的臉,冰涼濕潤的感覺讓幸運瞇起眼睛。
「不能只有你總是這麼幸運啊。」
幸運張開眼睛,看著溪。伸手抱住了他,悶聲應了。
「嗯。」
世界又恢復到那個一如往常。
深海追著瑪妮,瑪妮痛揍他,然後追著幸運哭。哭累了,就被深海抱回去睡。
深海等著瑪妮哪天醒來,眼裡映照的不再是那間寂寞的小窩,而是廣闊的深海。
他是深海帝王,千年孤獨的主啊。
不過只是追個女人這點小事情而已,耐心什麼的--
千百年來,他有的是。
泡在自家五尺深泳池底深海看著天空,發出了咕嚕般的笑。
氣泡慢慢上揚,最後破裂在水面之上。
咕嚕嚕……
嚕嚕……
※
瑪妮最近很煩躁。不只是因為哥哥都沒有回住家,也不只是因為最近那個渾蛋都跟著她回家。更多的是身邊的人都開始談戀愛了。
這個叫什麼來著,對了、虐狗!虐單身狗!
瑪妮扁著嘴從煙館走出來,忽略那急忙跑走要去找溪的哥哥,忽略身後那正摟著百鵑大放閃光的自家老闆。卻不想正面迎來的是背著煙家小公主出場的獵臣。
瑪妮咬著牙,過去就往獵臣腳掌狠狠踩了一下。
「嘿!妮妮--妳發神經啊!」
煙津炸了飛羽,掛在獵臣背上被嚇壞了。瑪妮低狺幾聲後扭頭就走。
什麼嘛,有愛人了不起啊!瑪妮又來到那個小公園,坐在鞦韆上憤怒的盪著。
她氣壞了,一張小臉寫著滿滿的委屈。
正當鞦韆飛高,她看著藍天接近,以為伸手就能抓到白雲的時候,她突然被一道力量狠狠的擊飛,整個人撲倒在地上,滑行一陣,身上一片擦傷、被擊中的疼得發燙。
她莫名其妙地回頭,就見一個穿著中山裝,手上捻著黃符,表情瘋狂的中年男子接近她。
「果然是隻成精的犬妖,看我收了妳!」
瑪妮低吼出聲,咆聲低沉。
那男人卻不驚不慌的抬手作勢,一道黃符又發出,把瑪妮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可是我特地求來的收妖符!嘿嘿嘿……終於可以收到一隻漂亮的妖兒任我玩弄了--」
看著男人噁心的嘴臉,瑪妮趴在地上發出嗚咽的叫聲。
就在第三道黃符要丟下炸開時,瑪妮身前出現一道身影。
深海冷著臉,幾乎沒有笑意的看著在他面前彎腰躬身,意欲佔便宜的男人,那第三道黃符炸在他的手臂上。
一道青煙飄出,深海的手臂上除了一些焦黑的痕跡外,渾然無傷,那男人看了驚慌,指著大吼:「何方妖物?報上名來!」
深海唇角勾起,慢慢地張大了嘴巴。
男人張大眼睛,看著那在他眼前現形的血盆大口--
一隻鯊魚,在黑暗中朝他徐徐游來,耳邊傳來水的聲音、骨頭的斷裂聲音、他被吞蝕撕裂開來的拉扯聲--
瑪妮白著臉,看著深海一張口就把那個男人吞了一大半,只留下半截抽動的腿腳,跟噴滿大地的血花。
深海沒有回頭,張了第二次嘴把剩下的都吞了,只留下地上一片片血花後他才回頭,舔了下沾著血跡的嘴角,看著跌在地上滿身是傷的瑪妮。
瑪妮被嚇壞了,耳朵跟尾巴不斷顫抖。
深海瞇起眼睛,伸手拉起她,抱著回了自己的家。
他替瑪妮洗了個澡,上了從妖醫所那拿來的最好傷藥,把瑪妮身上的傷都處理好後,他去端了冰箱裡一整桶的冰淇淋,放到瑪妮手中,瑪妮傻傻地看了一下後,才含著眼淚一大匙一大匙的挖進嘴巴裡吃。
深海趁機去洗澡換衣服,圍著浴巾出來時,就見瑪妮坐在她床上滿身是傷、含著眼淚、抱著冰桶,臉頰股股、嘴邊都是冰淇淋的模樣。
深海只覺得他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揍了一下,痛得要命。
他拿過濕紙巾,走到瑪妮面前小心地替她擦著臉。
瑪妮真的嚇壞了,張嘴就往深海的手上咬,深海皮膚粗、不過是貼上去而已,瑪妮就覺得身上一陣疼痛。可是久了,那種疼痛又有種莫名的搔癢感。
深海小心的扳開瑪妮的嘴,皺著眉看著瑪妮臉上跟手上的傷,低吟了聲後才開口:「只是些擦傷,要是還有哪裡痛,就跟我說,我帶妳去妖醫所。」
瑪妮掉著眼淚、低狺了幾聲。
「我會去查到底怎麼回事,這幾天妳先告假休息,我會跟老大說的。」深海替瑪妮順好她一頭黑髮,親暱地捧起了她的臉頰,看著額頭上擦出的傷口。
對上眼的瞬間,瑪妮在深海那深邃如黯的眼眸中,看見了波光粼粼的幽深,沒底的--
「你也寂寞嗎?」她帶著哭音,哽咽問著。
深海這才看著她,看著她含著眼淚的雙眸,看著她噘起的小嘴,看著她隱隱發抖的雙肩。
「深海一直都是孤獨的。」他嘆了口氣,替她擦了下臉與沾滿了冰淇淋的手。
瑪妮還想說什麼,深海已經把她整個人抱上床。
替她蓋好被子,還拿了一個新買的枕頭給她當咬咬枕,瑪妮張開嘴巴就把那上萬塊的枕頭咬著不放,深海笑了笑,去把窗簾拉上。
房間內暗了下來,只有方才嘴裡的香草香味,深海身上的淡淡的海水鹹,與自己身上的疼痛和藥香殘留。
瑪妮掛著眼淚、咬著枕頭閉上眼睛,她疼得無法思考。深海離開了房間,打了電話給煙鬼。之後套上衣服,去了小貓咖啡店請罪。吃人,終歸是不合於妖法的。
執神看著深海手臂上的焦黑痕跡,與殘留的黃符,臉色冷得幾乎能刮下一層寒霜。
「妮妮傷得怎樣?」
「身上都是擦傷,被黃符擊中兩次、目前看來沒什麼大礙,怕是被嚇壞了。」深海讓執神端著手臂看著,他皮粗肉厚、這點傷不是什麼問題,怕是怕家裡的嬌客隱忍著不說,留下不該留的病灶。
執神聞著那半張黃符,看著深海:「你把整個人都吃了?」
「一乾二淨。」
「這是三天道符,是加持過的神符,前幾日有消息傳來說三天道觀被賊人入侵,可能有什麼人又想抓妖煉法……」執神按著額際。
「我來處理。」深海垂下眼,淡淡開口。
「你好不容易才得到大海的恩賜可以上岸,要是殺業造多了,你又要回到那無底的深海去……」
「我不能容忍,我的女人被我以外的東西欺負。」深海揚唇。
執神嘆了口氣,抿了下唇:「這件事情應該是要由管區來管,煙鬼要是同意由你來處理,那也就沒有關係了。」
「我會再跟老大說的。」深海垂下眼,起身回去,沒忘了打包一份妮妮最愛的草莓蛋糕。
回到家後他接到煙鬼的電話,煙鬼聲音很沉。
電話那頭傳來消息說,煙津也被盯上了,要不是有獵臣在,煙津就不只是傷了一只翅膀而已的事情。
煙津的翅膀被黃符轟掉一只,被緊急送去妖醫所照應。
獵臣與那些假道士對上,被轟的體無完膚,打回原形,現在也強制被留在妖醫所治療,煙鬼剛才從妖界回來。
不過一個下午的事情,就鬧大發了。深海說了執神的意思,煙鬼應了。
「好好做,我會通知其他管區。」
深海低吟一聲,把蛋糕好好的冰進冰箱中。
掛了電話,他回房間去,瑪妮睡歪,整個橫躺在他的大床上,嘴上咬著枕頭,小腿橫在床外,一頭髮絲亂糟糟的。
他看了好笑,過去把人挪正。她嘴中傳來夢囈。哭著要哥哥別丟下她,深海低頭在她耳邊低吟。像是海上傳來的吟唱、貝殼裡的低揚。是深海的歌聲,安撫了瑪妮的夢靨。
望著終於平靜下來的女孩,深海在黑暗中的深邃眸子閃著幽暗的光芒,他抬起頭,在這座城市裡尋找身上帶有相同氣味的傢伙們。
那之後幾夜,城市裡很不安穩。
有人聽到,海嘯的聲音。
與股頭斷裂、肉體被撕開的聲響在暗巷中響起。蛇魈撐著臉,伸手拉住了要去店外查看的宿蟒。
她唇上勾著笑,手攀上了宿蟒那強健的手臂,淡淡開口:「沒得事,是煙館區家的小子來銷貨。」
「跑來我們管區?」
「打過招呼了,讓他去吧,我可捨不得到時是你傷著了,那我會很生氣的。」蛇魈笑得有些無奈,宿蟒看著那笑卻有些心猿意馬。
「我傷著了,妳會生氣?」他印象中,蛇魈一直都是沒什麼脾氣的。
「我不喜歡生氣,那會讓我--無法控制自己。」要是一個不小心,整座管區都會被毒壞的。
宿蟒看著蛇魈的表情,終於有些隱隱不安。
對了,他都忘了他家主子是隻小相柳,一口氣可逼殺千萬生物的毒蛇之後。
他低下頭,靠在蛇魈的肩膀上。
蛇魈雙手攀上他的寬背,彼此的蛇信嘶嘶的吐著,交換著蛇之間的言語眷戀。
店外,正傳來嘎吱嘎吱的碎裂聲。
深海正咬著一個男人的脊椎骨,連人帶皮的整個吞入他那張沒有底的大口之中。
直到無聲,深海才踉蹌著腳步,帶著濃重的腥味離開蛇魈的管區。
瑪妮住在深海家一陣,沒看見他。
他卻留了張紙條說吃的家裡都有,不要隨便出門,連煙鬼都打電話來交代她,她只能百般無趣的窩在深海的家裡休養。
直到這晚,她聽到聲音、也聞到味道,因為沒有替換的衣服,只能穿著深海的襯衫,露著一雙長腿走到客廳。
深海一身血氣的進屋,看著瑪妮的裝扮,差點沒能控制住自己撲上去,瑪妮被黑暗中那雙眸裡迸出的幽光給嚇到了,後退了一步。
「嘿、吃飯了嗎?」深海強迫自己冷靜,戲謔開口。
「你……受傷了嗎?」瑪妮顫顫開口,她夜間視力不好,只聞到很厚重的血腥味。
深海低笑幾聲,抬手扳開了燈。
瑪妮就看見一身是血的深海,出現在她眼前。
「你!你怎麼傷成這樣?」
「不是我的血。」深海笑著,越過她。
瑪妮緊張跟上,就見深海一邊走一邊脫衣服,瑪妮也顧不得羞得追上,就怕這隻臭鯊魚是不是魚鰭被人砍了拿去當湯喝。
走到後院那極深的游池旁,深海身子一躍就噗通下水,激起一陣水花把瑪妮潑濕,
瑪妮抹著臉,緊張的跪在泳池邊看著。水花消失、沒有半點聲響。她叫了幾聲,沒有回應。
瑪妮身子又往前傾了些,只看見平靜的水面突然起了漣漪,深海從裏頭冒出,伸出雙臂把瑪妮整個抱住往泳池裡面拉。瑪妮被拉進泳池裡面,嗆咳好幾聲後,抬頭瞪了人一眼。
深海對著她笑,她這才發現自己在深不見底的泳池中浮沉,一陣低狺:「放開我!」
深海聳肩,照做了。
瑪妮發現自己踩不到地、開始下沉,這水的比重不對--
深海笑著拉起瑪妮,讓瑪妮抱著自己的頸子,他慢慢的游到泳池邊,背靠著邊,瑪妮圈著他的頸子,咳了好幾聲。
「你在池子裡放了什麼!」
「海水。」深海笑著,圈抱著瑪妮的腰身。
瑪妮才想罵人,卻驚覺深海的身子是一片光裸,也就是等於他什麼都沒穿,突然之間炸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怒氣上揚,瑪妮張嘴咬住了深海的肩膀。
血腥味在她嘴裡蔓延開來,深海只是任她咬著,嘴角勾著,他抬起手勾著瑪妮的髮絲親吻。
瑪妮只覺得嘴巴發痠,想要把人的皮肉扯下來也做不到,最後只能張開嘴巴,瞪著深海。
「味道如何?」
瑪妮又低吼了幾聲。
深海笑著把她的臉扳正,看著她臉上的傷痕,滿意的點頭:「看來藥很有效,事情結束了,明天妳就可以回家了。」
瑪妮瞪著他。
「你……你到底做了什麼?」
「只是處理了一下那些不長眼的東西,還我們的世界一片安靜而以。」深海勾起嘴角,慵懶地往後躺,他深淺不一的藍色髮絲塌在頸側與右眼上,顯得不羈。
「……是因為我嗎?」瑪妮小聲地問著。
深海笑得更歡了,他伸手摸過瑪妮臉上的傷口。
「鯊魚的世界,只有殺。」
瑪妮皺起小臉,隱隱又有要咬人的傾向,深海笑了出來,捏捏瑪妮的臉頰,伸手把瑪妮托起伏上池邊,然後自己慢慢下沉。
瑪妮坐上池邊,回頭就看見深海下沉的身軀,無底的泳池。以及幽藍的池水和周遭不斷刺激她鼻腔的腥味和海水味。
她坐在岸邊看著泳池底端浮出泡泡。泡泡破裂在水平面上,她抬手撥出一道道的漣漪,打碎那堆泡泡。深海在底下看著反光,那是瑪妮撥動水面的手。
白嫩嫩的,好想一口咬掉。
咕嚕嚕--
他張著覆蓋上薄膜的雙眼,看著那晃動的手、那踢動水面的雙腳,那張嘟著嘴又溼透的小臉--
咕嚕嚕--
那雙眼中寫著的擔憂、那噘起小嘴裡隱藏的低咒。
咕嚕嚕--
在她還沒能習慣自己之前,是不可以亂來的。
沉寂了千百年的悲哀、孤獨的主啊--
在岸邊的野犬張嘴咆叫之前,只能棲息在水平面之下隱住自己的氣息,直到野犬靠近水面、好奇的探爪。
他才能浮出自己早已飢餓多時的大嘴,一口咬下。
咕嚕嚕--
瑪妮甩著頭,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什麼飢餓的叫喚,她看著水平面上的泡泡,噘起了嘴,總覺得有種不安卻又不知道是什麼的感覺瀰漫在她身邊。
她應該走的,應該回家的。
可是那間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家……算了,反正陪著這條寂寞的臭魚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坐在岸邊,撐著臉看著泡泡,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獵物的、天真想著。
※
時間是十月底,晚上六點半。
小貓咖啡店中除了廣播中傳來的輕音樂以外,覆蓋著一股沉重的氣氛。
幸運冷著臉瞪著眼前的深海。
深海翹著腳,勾著手指清著指甲縫中的髒汙。幸運冷著臉持續瞪著眼前的深海。
深海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手挖著耳朵。
幸運冷著臉抽搐著太陽穴旁青筋一--直瞪著眼前的深海。
深海直接打了個飽嗝,發出疑似來自地獄般的聲響。
幸運的忍耐到了極限,一把翻了桌子,對著深海一陣咆叫:「你這渾蛋是什麼意思--」
深海看著踩在自己椅子上、兩腿間的幸運的腿,再看著對著自己齜牙咧嘴的猙獰表情,慵懶地笑了。
「我說得很清楚啊,就是想追瑪妮啊。」
「給我滾遠一點!我妹妹不用你來可憐!」
咆嗚、咆嗚、汪汪汪--
「嗚啊--」
幸運還在吠,直到眼前一片黑暗才意識到,他已經被八百餓鬼道的巨大餓鬼給覆蓋,他抬頭看著對著自己張開大口並且流著血淚的骷髏,吞了口口水。
翎瀾冷著一張絕對零度的臉,抱著哭到氣喘、臉色發白的小煙墮,腳下影子不斷冒泡、並且伸出無數張餓鬼道的手抓挖著世上迷途的羔羊……喂、是不是錯宗教啦!
下一秒,幸運被一條蛇尾巴整個打出小貓咖啡店。
翎瀾抱著哭岔氣了的孩子低哄著。
深海看著眼前一片狼藉,抽著嘴角笑了笑。
才想起身,翎瀾的聲音搭著煙墮的哭聲從後傳來:「寂寞的主啊,攤上那個女孩只是因為你寂寞嗎?」
深海仰頭,吐了口氣,沒有眼皮的他無法眨眼,只能仰望著燈光爍爍的天花板。
「不是的、寂寞並不是攤上誰就能分擔並且散去的。」
「沉浮在海底之中那永遠悠長的歲月裡,只有得到大海的恩賜才能得以獲得偶爾的陽光,陽光曬入海面之中、浸透到身上時的那股溫暖……」深海徐徐的說著,無法閉起的眼中有著空茫。
「讓我身上的鱗片都張了開來,那是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身處黑暗的意義,就是等待陽光的救贖。」他自嘲的笑了。
深海抬起手,整間小貓咖啡店的音樂停了,翎瀾瞇起眼睛,周圍起了一股氣息,他回頭,就看到一隻深海魚張大了嘴巴出現在他面前,晃著細長長著薄鱗的尾巴正在逗著煙墮笑。
小煙墮一手抓著翎瀾的衣領,眨巴著眼睛看著凸眼睛又有著利齒的大魚飄盪在他突然覺得有些鹹的空氣中。
還有頭上長著燈籠的、四隻腳在地上爬的、一隻圍繞著整個店面的大王烏賊……
煙墮看著漂浮過來、發著螢光賣萌的魚,伸手要抓、那魚卻像是嚇壞了的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往後爆退,周遭的深海魚也紛紛扭動了一下像是要阻止這個小東西碰觸。
深海低低的笑了,他側頭看著有著閃亮眼神的煙墮。
「被豢養的太好了,這隻小百啼,你沒告訴他、越是漂亮可愛的東西,就越有毒嗎?」
「喔。對了,你不用告訴他。」深海看著翎瀾現在的模樣,笑得更歡了。
翎瀾散著一頭比深海平均、卻暗沉許多的藍髮,一雙金眸在變暗的店內顯得銳利,眼角下的紅讓他冷著的臉龐更顯妖豔,他身上長出了藍色的鱗片、背後延伸出一對透明薄薄的淺藍色羽翼。
他不用說,因為他是那隻最危險的蛇。
天下至毒,藍翎蛇子。
他抱起煙墮的身子,小煙墮把自己肥嫩的臉頰貼上翎瀾略顯冰涼的臉頰,呵呵笑了起來,他拍著四對有些殘缺不全的飛羽,小手捧著翎瀾的臉像是寶物一般的,就算臉上還帶著淚痕、小臉還有些蒼白,長的再怎麼像蠟筆小新……嗯咳。
翎瀾仍是小心地把他抱在懷裡,仔細照養。
深海魚飄盪在咖啡店之中,還幫忙把收拾翻掉的桌子與碎片。
深海嘖嘖稱奇的看著線鰻晃動著牠細長的身子勾著掃帚掃地。
深海撐著臉,看著鮟鱇魚把桌子翻回來。
「瑪妮不是光,可是她卻給我一樣的溫暖。」
翎瀾把煙墮放到安全的深海魚背上,讓煙墮追著那些發光小魚們跑,自己去收拾其他幾張桌子,回頭看了一眼深海,淡淡開口:「我怎麼看都是冷臉。」
「第一次加入煙館時,真有點格格不入,反正以為人類世界就是這樣時,瑪妮挺著胸膛站了出來,傲氣的說反正都是一家人了,把我拉去吃了咖哩。」深海側著臉笑了。
「她吃得滿嘴都是,然後露出很羨慕的表情看著說要打包回去給溪的幸運。」
「其實不過只是個孩子,寂寞、孤單,又不願意承認自己是軟弱的,以為挺著肩膀跟胸膛就能撐住全世界,但其實只是個連身邊的離開都會覺得難過哦孩子而已。」
「瑪妮叫我多吃點,那大概是第一次除了大海以外,我感受到所謂的恩澤,與真切的關心,就算那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順手而已,後來倒是越看越喜歡了。」深海笑著拿起餅乾棒,一口一口地咬著。
小煙墮坐著一隻深海魟飄了過來,伸手爬到深海腿上,深海笑著拎起他,撩著他長不開的飛羽看著,然後對著小煙墮張大了嘴巴,露出他那讓所有深海魚都倒腿數步的可怕巨齒。
小煙墮開心的笑了,拍著手指著他:「嘴嘴!嘴嘴!」
深海閉上嘴,看了一眼翎瀾:「你家小子這反應是正常的嗎?」
翎瀾收拾好店內,雙臂抱著胸口倚在一張桌子旁看著深海,然後慢慢地張大了嘴巴。
深海看著一隻蛇,對他張開了沒有上下極限的巨口,而蛇的身後有著無數的餓鬼正拉長了脖子、張大了嘴巴正等著餵食。
深海吹了聲口哨,翎瀾抱住奔跑過來的煙墮。
「孩子的教育不能等啊,我們這都嚇不著他了、他怎麼會被狗吠給嚇成那樣?」
「他不喜歡狗。」翎瀾淡淡地開口,摸著小煙墮一頭軟軟的灰髮。
深海又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煙墮哭累了,因為天生不足的關係讓他很容易累,便趴在翎瀾身上睡著了。
執神一推開自家店的店門就看到一條長著吸盤的魷魚腳在眼前扭動,要不是廣播被中斷了他還以為會聽到經典的鋼管舞前奏曲,一踏進去看見滿店漂浮並且用著十分驚恐表情看著他的深海魚們時,執神覺得自己的腦神經斷了一條。
下一秒,一隻發出嘶吼聲的貓叫響起,小貓咖啡店的燈光恢復以往,深海魚們也通通被收了回去,深海坐在位子上喝著最後一口咖啡,執神氣呼呼地瞪著深海,炸出了貓耳跟尾巴的他,差點沒有恢復真身的直接往那張該死的大嘴上踩。
「來喝咖啡還把我店當水族館嗎?」
「小煙墮睡了,老闆你小聲點。」
「喔、對不起……啊、我買了幾套衣服,你讓她試穿看看再幫他改背後,記得下個禮拜一休假,帶他去妖醫所給柳禕他們看看……」執神的聲音一下子變小了,把手上的袋子交到翎瀾手中。
「孩子怎麼哭了?」他心疼的摸著煙墮哭白的小臉。
「你沒回過妖界,可能不太熟,通行證什麼的我都搞定了,赤璃說會連絡剎那到狼牙口接你,所以你就直接去那邊就可以了……」
深海看著執神的碎念,默默地開口吐槽:「不愧是妖界第一媽,真的有媽媽的味道。」
執神一把踢翻了深海坐的椅子,深海整個跌到地上去。
執神還在念,伸手替煙墮拉好領子:「小煙墮可能不喜歡看醫生,但還是給柳禕看一下的好……」
「禮拜一……」翎瀾幾乎沒休假的,所以他有些遲疑。
「你就去吧,反正店內有我呢,我也跟煙鬼說過了……」執神仍是擔心地摸摸煙墮的小臉,最後抬頭看著翎瀾。
「我想,你也給柳禕看看,雖然說不餓,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妥……」
翎瀾垂下眼,點了點頭。
深海從錢包拿出紙鈔交給翎瀾,伸手摸了摸煙墮的小手,鯊魚皮後,煙墮掙扎了一下把小臉往翎瀾懷裡埋,深海笑了笑,準備離開。
「欸,等等。」執神彎進吧檯中,把剩下的草莓蛋糕跟焦糖布丁包了起來,交給深海。
「我是不知道你打算在岸上待多久,不過大海給了恩賜就不會輕易收回,你既有了靈識也付出千年的代價,就有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資格。」
「既然有資格,那就給我好好活。」
深海接過袋子,看了一下。
「何苦成人,不是嗎?」
執神聞言卻笑瞇了眼睛。
「只因我們為妖。」
深海一頓,咧著嘴笑了,伸手往執神的尾巴上用力一拔,拔下好幾根毛後轉身就跑,執神炸毛怒吼:「做什麼啊渾小子--」
翎瀾看著跑走的深海,再看著炸毛的執神。
「傳說中拔到執神大人的尾巴毛就可以追到心愛的人。」
「拜託不要再相信這種不實的傳說了好嗎?這樣情人節前夕是要多少失戀失婚兼失身的人跑來拔我尾巴毛啊--遲早會變史芬克斯貓的啦!」
翎瀾沒有出口的吐槽是,再怎麼拔也不會變成無毛貓的……
深海回到家裡,電燈一打開就看見窩在沙發上抱著膝蓋,股著臉頰瞪他的瑪妮,他楞了一下,提起手上的蛋糕:「我帶了蛋糕喔。」
「你今天好晚!」瑪妮身邊都是枕頭的殘骸,她磨著牙,走過去把蛋糕接過來,笨拙的拆著。
深海走過去把蛋糕盒打開,才想要撕開透明薄膜,瑪妮已經整個拿起來往嘴巴裡塞,吃得滿嘴滿手都是糖霜奶油,並舔著那層薄膜。
「我去了一趟執神那裏。」
「你身上有哥哥的味道!」
深海去倒了牛奶,回來放在瑪妮面前,看瑪妮正拿起布丁盒吃著焦糖布丁,股著沾滿糖霜的臉頰看他。
「我跟幸運說,我想追妳。」
瑪妮呆住了,對著他汪汪叫了好幾聲。
「狗屁!我才不讓你追!」
「不管怎麼說,我都是要追啊。」深海坐在地上,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看著人間新聞。
「誰叫我喜歡妳。」
說的好像啊啊今天是晴天呢這般的雲淡風輕,卻把瑪妮整張臉都逼紅了。
「我、我才不要讓你--」
「我長得不夠帥嗎?」深海往後看她,瑪妮整個像是被嚇到的小狗一樣,豎起了耳朵。
其實,還滿帥的。
瑪妮紅著臉挖著布丁,又是吃得滿臉焦糖。
深海無聲感慨這種吃東西的方法到底是怎麼養大的……
深海跟哥哥那種外表剛正嚴肅、內心陽光二貨的男人不一樣。
深海不羈狂放,慵懶又有點痞,雖然看起來大喇喇的,但是卻很溫柔。
「妮妮,妳把布丁盒掐爆了。」深海抽了一張濕紙巾,拉過瑪妮的手替她擦乾淨,順便把那張像花貓一樣的小臉也給擦了。
瑪妮瞪著深海,深海面上掛著微笑地把人的臉給擦了,然後起身去開冰箱拿啤酒,順手把身上的外套脫了,露出裏頭的背心與他線條分明的雙臂。
他拿著啤酒坐下來,咬著磨牙餅乾,看著電視上正在撥的電影,好死不死還在撥大白鯊系列的,看著在蔚藍海中游晃的同類,他笑出了聲音。
瑪妮撐著臉看他,也伸手拿了一隻磨牙骨啃,她抬起手輕輕摸上深海的手臂,線條很穩、跟哥哥那種偏瘦的精壯不太一樣,深海更有肉些,皮膚更粗糙……不、根本就是磨砂紙。
她指尖往上,摸上了深海的髮絲,髮絲的觸感很奇異,柔軟,對了……聽說這種冷血動物的妖,頭髮都不算是真的頭髮,而是羽毛……獵臣也是。
這樣的深海,血也是冷的嗎?
瑪妮的手指直接戳到了深海的臉頰上,深海就算再淡定也有點淡定不下來了。
「妮妮啊,妳是要我咬斷妳可愛的手指嗎?」
瑪妮戳著她的臉頰,嘟著嘴。
「咬啊,我怕你嗎?」
深海拿下磨牙骨,握住瑪妮的手,轉過頭就對瑪妮張開嘴。
她看著一隻鯊魚,在黑暗中朝她游來,張大了巨大的嘴巴、銳利寒冷的牙齒,與呼吸中吐出的血腥氣息--
她張大眼,一陣暈眩。
卻覺得臉上一濕,回過神來,深海正舔著她沾上甜味的臉頰。
色氣十足的表情,瑪妮紅透了臉,一腳就往深海的肚子上狠狠踹下去,汪嗚一聲的逃回了房間。
深海抱著肚子在地上滾了一圈後,笑翻了。
唉呀。他看著自家的天花板,抹著嘴,懷念的舌尖沾染的氣味,其實他味覺遲鈍,嘗不太出來,但是香甜的氣息刺激著他的肌膚。
差點把持不住,就把身邊那隻泛出淡淡香味的小狗給吞掉了呢。
他咕嚕了一聲,眼上的薄膜翻轉了圈。
寂寞的主啊,當我不再信奉你那日到來,便是我得到安寧的那時。
他咕嚕著,啃咬著,有些沸騰的血液在肌膚底下的血管遊走,漸漸緩息,直到恢復低溫為止。
而另一邊,回到溪的屋子的幸運,一看到溪就把自己整個人埋進溪的池子裡降溫。
溪好笑的看著他,沒有問什麼,只是繼續搗鼓他的藥材。
幸運冷靜過後看著他,垂下了耳朵,湊過去蹭蹭溪那冰冷的肌膚,張嘴啃咬著溪脆弱的魚耳。
溪笑著推開他,糗他:「覺得自己輸了?」
「輸得有點徹底,要是他對妮妮不好、我又打不贏他,怎麼辦?」
溪垂下眼,帶著蹼爪的纖細指尖在藥材裡來回挪動。
「我也打不贏你,怎麼辦啊?」
幸運噎了一聲,發出嗚咽的聲音。
溪把藥材收拾好,就著池水洗了個手,轉頭捧起幸運的臉,淡淡笑著:「他如果負了妮妮,我會以畢生的修為與他一搏,你也會發揮鬥犬的本能盡全力的教訓他。」
「更別提老大、獵臣,還有執神大人了,執神大人護短的性子,那可不是一般般的不是嗎?」
幸運低下頭蹭著溪的臉。
「他直呼執神大人的名諱,我實在很怕……」
「怕什麼?執神大人凶狠起來可是十足嚇人的。」
「我怕妮妮沒有我這麼幸運。」幸運低下頭,抱緊了溪。
溪張大眼睛,看著抱住自己像個大男孩一般,外表卻剛強嚴肅的男人,他的男人。
他笑著動了動腿腳,池水起了漣漪,他湊上去吻著男人的薄唇,從他唇中聞到淡淡的蛋糕香,與菸味。
煙館的男人們,都有著該死的菸癮。
可是他不討厭,反而喜歡他的男人身上沾惹著這樣的味道。
「壞哥哥,這樣咒自己妹妹。」溪笑瞇了眼。
「我只是……」
「幸運、你不只是幸運而已,你也是我的幸運、妮妮的幸運啊,你怎麼就不去相信自己可以給妮妮帶來幸運,給我帶來幸運呢?」
「你選擇了我,自然是我從妮妮娜裡奪了你,此後、妮妮不再擁有你,不再擁有幸運,那你就得讓妮妮得到屬於她的幸運,擁有她該擁有的不是嗎?」
幸運歪著頭,有些被繞暈了,他又低頭咬了咬溪的臉。
「為什麼不相信深海?」
「他太強了,我怕……」幸運低下頭,溪心疼地捧著這個大孩子般的男人的臉親吻著。
「傻哥哥,別怕,要是淹水了我會帶著你遊的。」溪淺淺笑著,然後伸手戳了戳幸運的胸膛。
「給深海跟妮妮一個機會吧。」
「妮妮沒有怪過我,但他每次都看著你跟我哭,我有多捨不得那孩子的眼淚呀,那樣自傲的一個女孩兒,看著你我的時候就像一個心愛的玩具被別人搶走的孩子一樣,哭得那樣慘、卻寂寞的忍著。」溪難過地捧著心口說。
「她看著我時卻還能笑、還能撒嬌,卻是寂寞也不肯跟你我說上半句,幸運……」溪頓了頓,抬起頭難過地笑著。
「不能只有我們這麼幸運啊。」
幸運垂下耳朵,嗚咽了幾聲,摟緊了溪。
其實他們兄妹很像,都一樣寂寞自傲,只是他有溪可以撒嬌,卻忽略了妹妹的生命曾經只有他,他卻離開了。
「嗯,可是、可是……妹夫什麼的,吃大便啦!」
看著幸運齜牙咧嘴的表情,溪突然覺得全世界的哥哥大概都不希望妹妹結婚吧。
不論是像是幸運這樣的,還是像藍銀知那樣的。
……還是像執神他哥那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