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以為邊關夠亂的了,沒想到城內更亂。
左相又來到邊關,帶著疏然半殘的大哥。
這次不是要求見白神醫,而是要見他。
宅熊問了問他,疏然只是點頭,換了衣服與人在校場見面。
狂歌依舊一臉無謂,摟著白冬凝,老將軍抱著兩個孫子坐在一旁搖搖晃晃,宅熊繫著那黑色眼帶,持著大刀跟在他身後。
疏然一陣無奈,這根本是出來談判的架式吧。
但他看著逐漸衰老卻仍是抬高了臉睥眤著他的老父,突然覺得沒什麼需要計較的了。
他走過去,左相有點年紀,上次被一嚇後更是老了不少,如今抬頭望著自己兒子,兒子卻仍是一副高傲、目中無人模樣,他心頭一急就想罵人,身旁大兒卻壓住自身肩膀,他只得深呼吸,仔細再想,他不是來找架吵的。
「京城出事了,右相攏絡人馬,取了西南兩門軍營的兵符,如今兵臨城下,十分危險。」
「你特來邊關告訴我這件事情有什麼意義?」
「我知道你恨我,恨這個國家,但如今情勢危急,皇城岌岌可危,隨時可能改朝換代,那把椅子上的人還不能下來,我必須跟邊關借兵,殺入皇城。」
「哎……我插個話,邊關沒有兵。」
「啊?」
左相一臉啥毀的表情看著抱著小孫兒舉手的老將軍,滿臉不可置信,疏然也愣了,向著老將軍看去。
老將軍尷尬笑笑,攤手:「真的沒有兵,大家全散了,能打的就我兒子,而我兒子現在剛好就卡在皇城裡吧,頂多現在你能用的就……我孫子、孫女,孫媳婦兒跟孫女婿。」
「你、你們駐守邊關多年抗蠻--竟然沒有兵!?」
左相震撼到破音。
「就沒有啊。」老將軍一臉無辜樣,乍看之下還有點賣萌。
只有老將軍在心底罵了千萬聲幹你娘親的皇城岌岌可危,當年老子大破蠻虜時你們皇城十萬軍士在幹毛?通通在給老子慶祝皇上大婚娶他娘的媳婦!
害老子挨了十三箭差點沒變成箭豬,死了好幾排連隊將士,要不是幸得老天真心垂憐來了個白姑娘,這邊關早就棄防變成死城了!
還勞得我失去了一個摯友。
「怎麼可能!」
老將軍眨眨眼,看看左邊、看看右邊。
指著周圍:「你哪裡看到這邊關有個穿軍衣的?」
左相仔細一望,還有些軟腿,他往後倒去,還好兒子扶住了,他臉色蒼白顫著雙唇,雙眼漾滿死意:「那、那皇上如何……國家如何……城內的百姓又如何啊--」
倒還是個省心貨,還知道有百姓。
老將軍抱著曾孫兒晃晃,眉目依舊,只是多了些許促狹。
「你們怎麼一點都不擔心?」疏然拉著宅熊的手,皺眉問著。
宅熊只是聳肩,最後走了過去,蹲在左相面前,與人平視。
左相有些看不起眼前這黃毛小兒,認為他只是承了將軍老子的責備,尚未褪毛,不過是個渾身奶味的小娃兒。
宅熊笑了笑,一笑那臉上憨厚就遮不住,惹的左相更是不齒。
他卻將刀猛然一插,落入土中,再抬眼,那臉上已沒任何憨厚表情,沒繫上帶子的那只眼正閃著精光寒茫,銳利的像冬日裡出來覓食的狼,他唇角微抿,語帶嚴肅:「為什麼要幫你。」
「這、是幫皇上與百姓……」左相不禁噎了,這眼神跟上次一樣,是殺人時的狠。
「為什麼要幫你。」
他又重複了一次,只是聲音又低了許多。
左相不禁吞了口口水,他知道,再裝下去也沒有用,他是想藉邊關將士當棄子以讓自己更加鞏固地位,再怎麼說這冒死前來邊關尋求幫助也算是大功一件,可是、可是明顯眼前這人根本不領情--
「我、這……」
左相說不出話來,宅熊眼神緩緩往上抬,望上那半邊臉上盡是疤痕的男人,那男人只是垂著眼,抬手指著疏然。
宅熊起身,回頭,剛好就見邊關冽風吹起,刮了疏然一頭狂亂。
疏然剛巧抬頭,對上他蒼茫視線,其實疏然也矇了。
總有些時候他認為這人就是隻大狗,但又有些時候,他根本分不清楚眼前這人,到底是狗,還是狼。
--都不是。
疏然心中一響,其實仔細一望,也是,這人不是狗也不狼,他就是個男人,一個、眼中只有他的男人。
「但如今情況……」左相垮著臉,他饒是再貪,心中仍是有個家字,知道再貪下去,恐怕不只命丟了,而是連帶的家都沒了。
「疏然,與我上京去吧。」宅熊走到疏然身邊,對他一笑,疏然只是帶著笑意,點頭了。
「只是這邊關又怎麼辦呢?」
狂歌從屋簷上站了起來,抬手一揚哨,疏然便聽到了如群的馬蹄聲,不過片刻,馬上盡是好兒郎。
狂歌雙手環胸,翻身下了屋簷直接落在他的愛騎上,揚蹄一踏,周遭男兒跟隨一吼。
「狂歌的兄弟會守。」
「會不會……」
「你仔細看是誰。」
疏然聞言才仔細去看,一看愣了,全是邊關生意人士。
那是賣米的大叔,那是賣酒的小哥,那還是賣醋的--
「全在這落地生根,這裡便是我們的家,他們媳婦孩兒都在這裡,我的也在這裡,所以我們會回來,他們也會守住的。」宅熊低下頭,對人傻傻一笑,疏然心頭一震,只能含淚頷首。
隔日--
去你妹的沒有兵--
左相在心中無限吶喊,遮著臉被兒子架著上馬車,他終於知道什麼叫做邊關男人比虎豹還可怕的原因。
沒有兵個頭,不過一日時間,老將軍一句話交代下去,隔天就抱著兩個曾孫兒在門口揮手送別三萬大軍。
大軍各個全是附近人士,全是當年守住邊關的將士的後裔,如狼似虎殺氣騰騰,鐵甲斑駁生鏽,但手上武器可是閃的發亮啊--
一群媳婦兒全站在那兒替自個兒的男人送別,剽悍點的、沒家累的甚至拿著棍棒跟上了。
左相開始擔心,要是打贏了這群人想攻占京城怎麼辦啊。
但他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畢竟路途遙遠,到那裏還有沒有力氣打仗是一回事,訓練如何又是一回事啊,誰知道安逸日子過久的男人還能不能打……
事實證明是,左相你跟疏然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一入京城,三萬將士分三路走城門殺入,完全沒有長途跋涉的困乏,因為邊關其實很容易缺食物缺水,肚子餓時就不吃,哪還能像這次一樣路上都有吃得讓他們養足精神,睡不飽什麼的又不會死人,他們可是越沒睡越亢奮的邊關兒郎呢。
至於訓練嘛,每天都在家裡拳武行的絕對不會比揮揮槍械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那種弱到哪裡去,畢竟自家媳婦打殘不得,但是你有可能會被媳婦打殘,在這等劣勢情況之下,只能硬拚啊。
這一拚就硬是給他們拚出一條血路,左相更是風中凌亂的看著中路直殺出去的狂歌跟宅熊,不過兩匹單騎,但是那一群飛出去的人是怎樣,旁邊這個正悠哉喝著茶吃著點心,還邊幫受傷士兵紮針的白姑娘又是怎樣。
疏然撫額。
業餘的果然無法跟正港土匪比啊。
疏然就這樣走著那條開出來的道路,跟白神醫一塊糕餅一口茶的踏進皇城之中,一入皇城才知道更厲害的原來在裡面。
三千皇城禁衛軍正站在皇宮門前,將軍一人氣拔山河把殺入宮中唯一門口的軍士一個一個、一個一個的丟出去。
包括剛剛殺進去的將鐶軒他兒子。
跟狂歌他女婿。
疏然站到他面前,刀就要下,他跟白冬凝同時開口:「爹。」
將軍刀才停,一頓,看著他們,淡淡開口:「來了?」
他們同時點點頭,被丟到左右邊去的將鐶軒跟狂歌才勉強起身爬過來又殺出去。
「……你們嘴邊有糕點屑,是末路坊的嗎?有沒有多帶,你們娘親嫌宮中的不好吃。」
他跟白冬凝連忙起袖抹掉剛剛吃太歡沾上的屑屑,並且狗腿的捧起一盒子讓將軍大人把盒子帶進去,一踏進去就看見白神醫撐著臉很無聊的模樣,旁邊一個棋盤,棋盤旁邊一個身穿龍袍的男人正焦頭爛額的看著棋局。
……疏然突然覺得有點頭痛。
反正,當宅熊一身是血的回到他身邊時,棋局還在燒,只是亂事已經平了,右相被白神醫一根針定住整整在城內站了三天,被丟了三天石頭。
後來皇帝指婚時出了一個很冷汗的慘劇,皇帝看上白神醫的棋藝,想把她收了當自家人,將軍便在宣旨時直接一把刀指著皇帝的頸子冷笑。
皇帝只能冷汗旨婚,疏然囧著臉領了旨意,看著宅熊歡天喜地的說他要成親了。
突然一陣好笑。
人生飄零,一團糟亂。
卻仍能得到一人相陪相護,既是如此,又有何求?
他湊上去,在宅熊唇上親吻。
「鐶,我們回家吧。」
宅熊連忙點頭,抓了媳婦就拋了爹娘與姐姐,駕的一聲一去不復返,留下跟正與皇上乾瞪眼的將軍,還有再度笑抽的狂歌。
疏然,你要多擔待點,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雖然會替你開一道窗,但這窗子有時候總是開的有點不太對位。
將就一下吧。
※
真、真嫁人了。
疏然遮著紅臉迎接他嫁給宅熊的初個日頭。
娘的隔壁那隻被灌酒灌到醉死根本爬不起來,一點嫁人的感覺都沒有。
直到中午,宅熊才醒來,尷尬著對他笑,說爺爺爹爹都來灌酒,還有狂歌跟鏢局那群瘋子,趕也趕不走……
疏然勾了唇角,撐著臉開口:「那以後不許你喝了。」
宅熊猛然一震,垮著臉,掙扎了很久很久,才點頭。
看他那副委屈樣,疏然真心覺得好笑。
誰知道一句玩笑話,從此宅熊得到一個怕妻的稱號。
不只狂歌笑,連將軍都跑來跟他說,管的好,管的再緊一點憋死他也不要緊。
他只覺得臉又紅了,跑去問宅熊,宅熊垮著臉跟他說不准喝,那他就一滴都不沾,疏然只覺得你這人怎麼這麼耿直,分不清楚是玩笑話還是真心的。
而且他發現宅熊越來越蠻了,以前白冬凝喊他去幫狂歌他還會去,大婚後,白冬凝喊他都喊不動,非得過來盯著他看,看到他開口喊宅熊,或是他跟白冬凝動起手來,讓兩個男人架開為止--
他脾氣真是越來越差了。
疏然自覺笑笑。
那天,疏然又跟宅熊去了末路坊,他實在好愛那兒的點心。
老闆娘仍然笑笑招待,只是宅熊與老闆去了後院談事,疏然沒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
過沒多久,宅熊出來,身上卻黏了一個女娃兒,十三四歲左右,十分年輕,巴著宅熊喊哥哥,好不親熱。
疏然撐著臉,眼都瞪直了。
老闆連忙出來拉,打哈哈說這是他故人女兒,暫時塞他這顧著,這小妞竟然嚷著喜歡宅熊,要嫁要嫁什麼的,被老闆一陣碎念。
故人女兒?身上一股嬌氣,我看是哪裡來的公主或名門之後,流落暫居於此吧。疏然哼氣,瞪著宅熊不說話了。
宅熊把女娃兒拉開,跟女娃兒說他成親了這是他媳婦,女娃兒一陣嬌喊說男人怎麼能跟男人成親呢,跺腳不依,吵得沒完沒了。
老闆娘淡淡走來,手上拿著一把刀,是她平常切香料用的小刀。
她臉上沒笑,眼神雖空洞茫然卻透著一股淡然之氣,一手抬起,咻咻兩聲,刀子飛出去,削了女娃兒一鬢髮,與一身嬌。
老闆娘抬眼,手上又現出好幾把同樣小刀。
「小女娃兒乖乖別鬧,姨還賞妳糖吃,要吵要鬧的、便一刀送妳見了閻王去也罷,要知道,邊關女兒,是嬌不得的。」
疏然張大雙眼,看似真有貓樣。
宅熊一臉平常,老闆倒是眼睛都飄出星芒來,眼中璀璨動人的盯著自家愛妻看著,那小女娃兒哭一聲就跑了,說討厭這裡,說不當邊關女兒,要回家找爹爹去。
老闆暗罵幾聲,只得飛身去追。
追回後,女兒掛在他身上又哭又鬧,老闆娘淡淡執起茶杯,頭也不抬的說著。
「記得替我把刀拔下來,缺一把我就刮你一隻耳朵。」
老闆笑著應了。
疏然這才驚覺邊關女兒剽悍異常。
莫怪大家都是愛妻的。
小女兒家之後被哄睡了,疏然與老闆娘瞎聊著,老闆走來,鬆了口氣,替愛妻拔了刀後又回到桌旁,看疏然一臉仍是氣著宅熊樣,出言相勸,抬手要摸疏然……
其實也沒別的意思,只是當孩子疼愛般的習慣,疏然卻閃開了,老闆一愣,笑了笑,收回手。
回到家後,宅熊仍是一臉悶,疏然洗了身出來,看人模樣不禁發笑,走過去蹭了蹭人的臉頰,伸手刮臉:「你是不是也欠我刮耳朵?」
「讓你刮啊……」
「能不能別這般傻?」
「哪兒傻?」
「你喔……」
「你對我好,我便對你好,你對我不好也無所謂,反正你是我媳婦了。」宅熊悶悶不樂,伸手抱住人開始晃,疏然心頭一顫,笑了幾聲,拍拍宅熊的臉,賞了幾爪子摸摸。
宅熊蹭過去,伸手替人順髮,揉開髮絲,看人不閃不躲,大掌蓋上額頭,拍拍摸摸,揉揉蹭蹭,心中歡喜。
「反正你就我媳婦嘛。」
「別嬌,你是最嬌不得的那個。」疏然開口吐槽,讓人順勢抱著他跌到床上去。
疏然靠在牆邊,伸手要推他,卻推不開,宅熊悶著埋在他懷裡,抬眼看他,疏然垂眼與他相望。
宅熊拱了拱,一把彈熄了燭火,就著夜色,把人壓倒了。
當裡頭傳來細碎的聲響時,他們屋外一陣小沸騰。
狂歌咧著嘴指著裡面:「上了上了上了!開盤開盤開盤!」
老將軍抽著臉頰肉,丟了一把銀子。
將軍一臉不敢置信樣,也丟了一把銀子。
沒想到贏了大半輩子卻輸給了自己兒子(孫子)的感覺真他媽的不好。
狂歌收錢收到手軟,只有他跟鏢局一個兄弟賭今晚宅熊忍不住會騎上去,連末路坊的老闆都賭宅熊騎不上去,幾個男人在外頭扼腕,咬牙切齒。
猛地一聲輕響,所有男人臉都綠了。
「你們拿我兒子來開賭盤?」
做死。
老將軍伸手做起體操,快步逃離戰場。
「夢遊啊--睡迷糊啦--」
無恥!所有人內心暗罵,但礙於背後傳來那股強大殺氣,逃不得。
鏢局幾個乾笑幾聲,說著好像有點醉了啊,什麼的啦,下一秒紛紛飛上屋簷跟牆壁,將畢生所學輕功物盡其用的用在逃命上。
頓時只剩下手在抖的狂歌,整個死命趴在牆角上裝自己不存在的某老闆,跟一整個不敢回頭面對自己愛妻的……嗯,將軍大人。
白冬凝聽著裡頭聲響,竟有些臉紅,她抬起俏臉,對狂歌冷哼一聲:「你今晚別回房了。」欺負弟弟,活該憋死。
然後轉身就走,狂歌哀號一聲,收了錢就追上去,然後一秒撞上自己房門,用力哭喊拍著。
老闆娘人在月下更顯惆悵美感,難得一笑。
「白神醫,可見得我當家?」
白姑娘抱著胸口,冷冷一應。
「嗯。」
「哎,罷了,甭氣這,不如今晚咱倆小酌一番?」意思是,你們兩個誰也別想進來了。
將軍聞言虎軀一震,回頭低吼一聲,飛身撲上,摟著白姑娘風風火火的走了。
真所謂無恥之最就是惹了人家生氣不但沒道歉還用武力威脅直接攻站。
老闆娘被刮的一臉風中凌亂,氣的臉頰股股,跺跺腳也想走了,腰身卻一緊,被單臂攬入男人懷裡,她抬首,眼中帶嗔:「你們就愛欺負那頭熊。」
「接著就沒能欺負了,他有媳婦寵著呢。」老闆低笑幾聲,從女人身上討了幾口親,親著親著上火了,目光一濃便扛著人進了客房,老闆娘順手給了還在外頭哭喊的狂歌一刀,噴了他一臉血跟慘叫,白冬凝才心頭一驚開門衝出來把狂歌拉近去療傷。
至於被帶走的白神醫--
嗯咳。
老將軍隔天早上一臉無奈的看著跪在房門前一晚上的兒子感慨:「夫綱不振啊。」
將軍抬起頭來,一眼黑圈,只得嘆息。
白姑娘最後氣消了,拉開門,看人還跪在那兒,揪了便把人扯進來,老將軍笑了笑,轉身去顧曾孫兒。
沒想到經過狂歌房外,又見狂歌跪在那邊哭求白冬凝開門,隔壁客房外還跟著跪了一個老闆……
真是世界奇景。
還好他娘子死得早。
※
【END】
左相又來到邊關,帶著疏然半殘的大哥。
這次不是要求見白神醫,而是要見他。
宅熊問了問他,疏然只是點頭,換了衣服與人在校場見面。
狂歌依舊一臉無謂,摟著白冬凝,老將軍抱著兩個孫子坐在一旁搖搖晃晃,宅熊繫著那黑色眼帶,持著大刀跟在他身後。
疏然一陣無奈,這根本是出來談判的架式吧。
但他看著逐漸衰老卻仍是抬高了臉睥眤著他的老父,突然覺得沒什麼需要計較的了。
他走過去,左相有點年紀,上次被一嚇後更是老了不少,如今抬頭望著自己兒子,兒子卻仍是一副高傲、目中無人模樣,他心頭一急就想罵人,身旁大兒卻壓住自身肩膀,他只得深呼吸,仔細再想,他不是來找架吵的。
「京城出事了,右相攏絡人馬,取了西南兩門軍營的兵符,如今兵臨城下,十分危險。」
「你特來邊關告訴我這件事情有什麼意義?」
「我知道你恨我,恨這個國家,但如今情勢危急,皇城岌岌可危,隨時可能改朝換代,那把椅子上的人還不能下來,我必須跟邊關借兵,殺入皇城。」
「哎……我插個話,邊關沒有兵。」
「啊?」
左相一臉啥毀的表情看著抱著小孫兒舉手的老將軍,滿臉不可置信,疏然也愣了,向著老將軍看去。
老將軍尷尬笑笑,攤手:「真的沒有兵,大家全散了,能打的就我兒子,而我兒子現在剛好就卡在皇城裡吧,頂多現在你能用的就……我孫子、孫女,孫媳婦兒跟孫女婿。」
「你、你們駐守邊關多年抗蠻--竟然沒有兵!?」
左相震撼到破音。
「就沒有啊。」老將軍一臉無辜樣,乍看之下還有點賣萌。
只有老將軍在心底罵了千萬聲幹你娘親的皇城岌岌可危,當年老子大破蠻虜時你們皇城十萬軍士在幹毛?通通在給老子慶祝皇上大婚娶他娘的媳婦!
害老子挨了十三箭差點沒變成箭豬,死了好幾排連隊將士,要不是幸得老天真心垂憐來了個白姑娘,這邊關早就棄防變成死城了!
還勞得我失去了一個摯友。
「怎麼可能!」
老將軍眨眨眼,看看左邊、看看右邊。
指著周圍:「你哪裡看到這邊關有個穿軍衣的?」
左相仔細一望,還有些軟腿,他往後倒去,還好兒子扶住了,他臉色蒼白顫著雙唇,雙眼漾滿死意:「那、那皇上如何……國家如何……城內的百姓又如何啊--」
倒還是個省心貨,還知道有百姓。
老將軍抱著曾孫兒晃晃,眉目依舊,只是多了些許促狹。
「你們怎麼一點都不擔心?」疏然拉著宅熊的手,皺眉問著。
宅熊只是聳肩,最後走了過去,蹲在左相面前,與人平視。
左相有些看不起眼前這黃毛小兒,認為他只是承了將軍老子的責備,尚未褪毛,不過是個渾身奶味的小娃兒。
宅熊笑了笑,一笑那臉上憨厚就遮不住,惹的左相更是不齒。
他卻將刀猛然一插,落入土中,再抬眼,那臉上已沒任何憨厚表情,沒繫上帶子的那只眼正閃著精光寒茫,銳利的像冬日裡出來覓食的狼,他唇角微抿,語帶嚴肅:「為什麼要幫你。」
「這、是幫皇上與百姓……」左相不禁噎了,這眼神跟上次一樣,是殺人時的狠。
「為什麼要幫你。」
他又重複了一次,只是聲音又低了許多。
左相不禁吞了口口水,他知道,再裝下去也沒有用,他是想藉邊關將士當棄子以讓自己更加鞏固地位,再怎麼說這冒死前來邊關尋求幫助也算是大功一件,可是、可是明顯眼前這人根本不領情--
「我、這……」
左相說不出話來,宅熊眼神緩緩往上抬,望上那半邊臉上盡是疤痕的男人,那男人只是垂著眼,抬手指著疏然。
宅熊起身,回頭,剛好就見邊關冽風吹起,刮了疏然一頭狂亂。
疏然剛巧抬頭,對上他蒼茫視線,其實疏然也矇了。
總有些時候他認為這人就是隻大狗,但又有些時候,他根本分不清楚眼前這人,到底是狗,還是狼。
--都不是。
疏然心中一響,其實仔細一望,也是,這人不是狗也不狼,他就是個男人,一個、眼中只有他的男人。
「但如今情況……」左相垮著臉,他饒是再貪,心中仍是有個家字,知道再貪下去,恐怕不只命丟了,而是連帶的家都沒了。
「疏然,與我上京去吧。」宅熊走到疏然身邊,對他一笑,疏然只是帶著笑意,點頭了。
「只是這邊關又怎麼辦呢?」
狂歌從屋簷上站了起來,抬手一揚哨,疏然便聽到了如群的馬蹄聲,不過片刻,馬上盡是好兒郎。
狂歌雙手環胸,翻身下了屋簷直接落在他的愛騎上,揚蹄一踏,周遭男兒跟隨一吼。
「狂歌的兄弟會守。」
「會不會……」
「你仔細看是誰。」
疏然聞言才仔細去看,一看愣了,全是邊關生意人士。
那是賣米的大叔,那是賣酒的小哥,那還是賣醋的--
「全在這落地生根,這裡便是我們的家,他們媳婦孩兒都在這裡,我的也在這裡,所以我們會回來,他們也會守住的。」宅熊低下頭,對人傻傻一笑,疏然心頭一震,只能含淚頷首。
隔日--
去你妹的沒有兵--
左相在心中無限吶喊,遮著臉被兒子架著上馬車,他終於知道什麼叫做邊關男人比虎豹還可怕的原因。
沒有兵個頭,不過一日時間,老將軍一句話交代下去,隔天就抱著兩個曾孫兒在門口揮手送別三萬大軍。
大軍各個全是附近人士,全是當年守住邊關的將士的後裔,如狼似虎殺氣騰騰,鐵甲斑駁生鏽,但手上武器可是閃的發亮啊--
一群媳婦兒全站在那兒替自個兒的男人送別,剽悍點的、沒家累的甚至拿著棍棒跟上了。
左相開始擔心,要是打贏了這群人想攻占京城怎麼辦啊。
但他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畢竟路途遙遠,到那裏還有沒有力氣打仗是一回事,訓練如何又是一回事啊,誰知道安逸日子過久的男人還能不能打……
事實證明是,左相你跟疏然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一入京城,三萬將士分三路走城門殺入,完全沒有長途跋涉的困乏,因為邊關其實很容易缺食物缺水,肚子餓時就不吃,哪還能像這次一樣路上都有吃得讓他們養足精神,睡不飽什麼的又不會死人,他們可是越沒睡越亢奮的邊關兒郎呢。
至於訓練嘛,每天都在家裡拳武行的絕對不會比揮揮槍械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那種弱到哪裡去,畢竟自家媳婦打殘不得,但是你有可能會被媳婦打殘,在這等劣勢情況之下,只能硬拚啊。
這一拚就硬是給他們拚出一條血路,左相更是風中凌亂的看著中路直殺出去的狂歌跟宅熊,不過兩匹單騎,但是那一群飛出去的人是怎樣,旁邊這個正悠哉喝著茶吃著點心,還邊幫受傷士兵紮針的白姑娘又是怎樣。
疏然撫額。
業餘的果然無法跟正港土匪比啊。
疏然就這樣走著那條開出來的道路,跟白神醫一塊糕餅一口茶的踏進皇城之中,一入皇城才知道更厲害的原來在裡面。
三千皇城禁衛軍正站在皇宮門前,將軍一人氣拔山河把殺入宮中唯一門口的軍士一個一個、一個一個的丟出去。
包括剛剛殺進去的將鐶軒他兒子。
跟狂歌他女婿。
疏然站到他面前,刀就要下,他跟白冬凝同時開口:「爹。」
將軍刀才停,一頓,看著他們,淡淡開口:「來了?」
他們同時點點頭,被丟到左右邊去的將鐶軒跟狂歌才勉強起身爬過來又殺出去。
「……你們嘴邊有糕點屑,是末路坊的嗎?有沒有多帶,你們娘親嫌宮中的不好吃。」
他跟白冬凝連忙起袖抹掉剛剛吃太歡沾上的屑屑,並且狗腿的捧起一盒子讓將軍大人把盒子帶進去,一踏進去就看見白神醫撐著臉很無聊的模樣,旁邊一個棋盤,棋盤旁邊一個身穿龍袍的男人正焦頭爛額的看著棋局。
……疏然突然覺得有點頭痛。
反正,當宅熊一身是血的回到他身邊時,棋局還在燒,只是亂事已經平了,右相被白神醫一根針定住整整在城內站了三天,被丟了三天石頭。
後來皇帝指婚時出了一個很冷汗的慘劇,皇帝看上白神醫的棋藝,想把她收了當自家人,將軍便在宣旨時直接一把刀指著皇帝的頸子冷笑。
皇帝只能冷汗旨婚,疏然囧著臉領了旨意,看著宅熊歡天喜地的說他要成親了。
突然一陣好笑。
人生飄零,一團糟亂。
卻仍能得到一人相陪相護,既是如此,又有何求?
他湊上去,在宅熊唇上親吻。
「鐶,我們回家吧。」
宅熊連忙點頭,抓了媳婦就拋了爹娘與姐姐,駕的一聲一去不復返,留下跟正與皇上乾瞪眼的將軍,還有再度笑抽的狂歌。
疏然,你要多擔待點,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雖然會替你開一道窗,但這窗子有時候總是開的有點不太對位。
將就一下吧。
※
真、真嫁人了。
疏然遮著紅臉迎接他嫁給宅熊的初個日頭。
娘的隔壁那隻被灌酒灌到醉死根本爬不起來,一點嫁人的感覺都沒有。
直到中午,宅熊才醒來,尷尬著對他笑,說爺爺爹爹都來灌酒,還有狂歌跟鏢局那群瘋子,趕也趕不走……
疏然勾了唇角,撐著臉開口:「那以後不許你喝了。」
宅熊猛然一震,垮著臉,掙扎了很久很久,才點頭。
看他那副委屈樣,疏然真心覺得好笑。
誰知道一句玩笑話,從此宅熊得到一個怕妻的稱號。
不只狂歌笑,連將軍都跑來跟他說,管的好,管的再緊一點憋死他也不要緊。
他只覺得臉又紅了,跑去問宅熊,宅熊垮著臉跟他說不准喝,那他就一滴都不沾,疏然只覺得你這人怎麼這麼耿直,分不清楚是玩笑話還是真心的。
而且他發現宅熊越來越蠻了,以前白冬凝喊他去幫狂歌他還會去,大婚後,白冬凝喊他都喊不動,非得過來盯著他看,看到他開口喊宅熊,或是他跟白冬凝動起手來,讓兩個男人架開為止--
他脾氣真是越來越差了。
疏然自覺笑笑。
那天,疏然又跟宅熊去了末路坊,他實在好愛那兒的點心。
老闆娘仍然笑笑招待,只是宅熊與老闆去了後院談事,疏然沒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
過沒多久,宅熊出來,身上卻黏了一個女娃兒,十三四歲左右,十分年輕,巴著宅熊喊哥哥,好不親熱。
疏然撐著臉,眼都瞪直了。
老闆連忙出來拉,打哈哈說這是他故人女兒,暫時塞他這顧著,這小妞竟然嚷著喜歡宅熊,要嫁要嫁什麼的,被老闆一陣碎念。
故人女兒?身上一股嬌氣,我看是哪裡來的公主或名門之後,流落暫居於此吧。疏然哼氣,瞪著宅熊不說話了。
宅熊把女娃兒拉開,跟女娃兒說他成親了這是他媳婦,女娃兒一陣嬌喊說男人怎麼能跟男人成親呢,跺腳不依,吵得沒完沒了。
老闆娘淡淡走來,手上拿著一把刀,是她平常切香料用的小刀。
她臉上沒笑,眼神雖空洞茫然卻透著一股淡然之氣,一手抬起,咻咻兩聲,刀子飛出去,削了女娃兒一鬢髮,與一身嬌。
老闆娘抬眼,手上又現出好幾把同樣小刀。
「小女娃兒乖乖別鬧,姨還賞妳糖吃,要吵要鬧的、便一刀送妳見了閻王去也罷,要知道,邊關女兒,是嬌不得的。」
疏然張大雙眼,看似真有貓樣。
宅熊一臉平常,老闆倒是眼睛都飄出星芒來,眼中璀璨動人的盯著自家愛妻看著,那小女娃兒哭一聲就跑了,說討厭這裡,說不當邊關女兒,要回家找爹爹去。
老闆暗罵幾聲,只得飛身去追。
追回後,女兒掛在他身上又哭又鬧,老闆娘淡淡執起茶杯,頭也不抬的說著。
「記得替我把刀拔下來,缺一把我就刮你一隻耳朵。」
老闆笑著應了。
疏然這才驚覺邊關女兒剽悍異常。
莫怪大家都是愛妻的。
小女兒家之後被哄睡了,疏然與老闆娘瞎聊著,老闆走來,鬆了口氣,替愛妻拔了刀後又回到桌旁,看疏然一臉仍是氣著宅熊樣,出言相勸,抬手要摸疏然……
其實也沒別的意思,只是當孩子疼愛般的習慣,疏然卻閃開了,老闆一愣,笑了笑,收回手。
回到家後,宅熊仍是一臉悶,疏然洗了身出來,看人模樣不禁發笑,走過去蹭了蹭人的臉頰,伸手刮臉:「你是不是也欠我刮耳朵?」
「讓你刮啊……」
「能不能別這般傻?」
「哪兒傻?」
「你喔……」
「你對我好,我便對你好,你對我不好也無所謂,反正你是我媳婦了。」宅熊悶悶不樂,伸手抱住人開始晃,疏然心頭一顫,笑了幾聲,拍拍宅熊的臉,賞了幾爪子摸摸。
宅熊蹭過去,伸手替人順髮,揉開髮絲,看人不閃不躲,大掌蓋上額頭,拍拍摸摸,揉揉蹭蹭,心中歡喜。
「反正你就我媳婦嘛。」
「別嬌,你是最嬌不得的那個。」疏然開口吐槽,讓人順勢抱著他跌到床上去。
疏然靠在牆邊,伸手要推他,卻推不開,宅熊悶著埋在他懷裡,抬眼看他,疏然垂眼與他相望。
宅熊拱了拱,一把彈熄了燭火,就著夜色,把人壓倒了。
當裡頭傳來細碎的聲響時,他們屋外一陣小沸騰。
狂歌咧著嘴指著裡面:「上了上了上了!開盤開盤開盤!」
老將軍抽著臉頰肉,丟了一把銀子。
將軍一臉不敢置信樣,也丟了一把銀子。
沒想到贏了大半輩子卻輸給了自己兒子(孫子)的感覺真他媽的不好。
狂歌收錢收到手軟,只有他跟鏢局一個兄弟賭今晚宅熊忍不住會騎上去,連末路坊的老闆都賭宅熊騎不上去,幾個男人在外頭扼腕,咬牙切齒。
猛地一聲輕響,所有男人臉都綠了。
「你們拿我兒子來開賭盤?」
做死。
老將軍伸手做起體操,快步逃離戰場。
「夢遊啊--睡迷糊啦--」
無恥!所有人內心暗罵,但礙於背後傳來那股強大殺氣,逃不得。
鏢局幾個乾笑幾聲,說著好像有點醉了啊,什麼的啦,下一秒紛紛飛上屋簷跟牆壁,將畢生所學輕功物盡其用的用在逃命上。
頓時只剩下手在抖的狂歌,整個死命趴在牆角上裝自己不存在的某老闆,跟一整個不敢回頭面對自己愛妻的……嗯,將軍大人。
白冬凝聽著裡頭聲響,竟有些臉紅,她抬起俏臉,對狂歌冷哼一聲:「你今晚別回房了。」欺負弟弟,活該憋死。
然後轉身就走,狂歌哀號一聲,收了錢就追上去,然後一秒撞上自己房門,用力哭喊拍著。
老闆娘人在月下更顯惆悵美感,難得一笑。
「白神醫,可見得我當家?」
白姑娘抱著胸口,冷冷一應。
「嗯。」
「哎,罷了,甭氣這,不如今晚咱倆小酌一番?」意思是,你們兩個誰也別想進來了。
將軍聞言虎軀一震,回頭低吼一聲,飛身撲上,摟著白姑娘風風火火的走了。
真所謂無恥之最就是惹了人家生氣不但沒道歉還用武力威脅直接攻站。
老闆娘被刮的一臉風中凌亂,氣的臉頰股股,跺跺腳也想走了,腰身卻一緊,被單臂攬入男人懷裡,她抬首,眼中帶嗔:「你們就愛欺負那頭熊。」
「接著就沒能欺負了,他有媳婦寵著呢。」老闆低笑幾聲,從女人身上討了幾口親,親著親著上火了,目光一濃便扛著人進了客房,老闆娘順手給了還在外頭哭喊的狂歌一刀,噴了他一臉血跟慘叫,白冬凝才心頭一驚開門衝出來把狂歌拉近去療傷。
至於被帶走的白神醫--
嗯咳。
老將軍隔天早上一臉無奈的看著跪在房門前一晚上的兒子感慨:「夫綱不振啊。」
將軍抬起頭來,一眼黑圈,只得嘆息。
白姑娘最後氣消了,拉開門,看人還跪在那兒,揪了便把人扯進來,老將軍笑了笑,轉身去顧曾孫兒。
沒想到經過狂歌房外,又見狂歌跪在那邊哭求白冬凝開門,隔壁客房外還跟著跪了一個老闆……
真是世界奇景。
還好他娘子死得早。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