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企劃博物館相關。
三生石。
篇名:三生石(一)。
文手:孤芳望
類別:BL。
角色:
秦走南X言然。
※
【第一世】蚺龍X冬晚。
※
傳說有顆石頭,觸碰即可促成前世累積緣分,今生再遇重要之人。
當傳說搭上信仰,供奉石頭的小廟一夕之間成了熱門旅遊景點,且香火鼎盛。
秦望西在回去工作地點前,去了一趟弟弟的餐廳。
去的早了些,還沒開始營業,他在經理的領路下,去了廚房,見到穿著一身白袍,神情認真地正在調適味道的秦走南。
同樣是白色的服飾,穿上去的感覺卻與他不一樣。
弟弟穿著有一股神聖的莊嚴感,彷彿這裡是他的戰場、正由他主導著,正與一種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對抗著。
瀰漫著香味的場所,有著一些緊繃的氣息。
與他所在的戰場是不一樣的。
秦走南試完味道後便放下了碟子,擦了擦嘴後走了過來。
「……怎麼了嗎?」他跟兄弟們感情不太親,拿不出太真切或太虛假的態度去面對。
「我要回去工作了,走前來看看你,大哥看你精神不濟、又瘦了一些,擔心你太勉強自己。」
秦走南愣了一下,他眼下黑青十分明顯,沉默了許久後,他領著二哥到了外頭,端了兩杯水過來,拉了張椅子請人入座。
隨後,便喝了口水,有些沙啞的開口:「我上兩個月休假,員工旅遊吧,去了外地、拜了姻緣神、碰了三生石,回來後就一直作夢。」
「夢的我頭好痛,這幾天都睡不好,又扯上了媽的事情……才這樣。」
「夢見什麼了。」
「……我不知道,醒來就忘了。」
秦望西垂下眼,思索了一下,從外套裡摸出名片夾,翻出了兩張名片。
「拿我的名片去找他吧,他現在不在這裡營業了,但私人治療還是接的,打手機、跟他約時間,去看看吧。」
「心理醫生?你認為我心理有病?」
「你打小就有強迫症跟潔癖,難道不是嗎?心理醫生沒那麼可怕,只是跟你談談,引導情緒而已,你跟他聊聊,也許會讓自己睡得好一點。」
「……夢這種東西、只是夢而已。」
「如果影響到了生活,那它也許不只是夢而已。」秦望西喝完了水,起身,按了按弟弟的肩膀。
「好好過日子。」說完,他就走了。
秦走南按著額際,看著桌上兩張名片,抬頭,二哥已經走遠了。
他往後仰著頸子,吐出了口氣,閉上眼。
……夢啊。
那個心理醫生叫做殷實。
聽起來很老實的名子,他照著名片打了電話過去,那位醫生聽了秦望西的名子後,很爽快的應約了。
地點在秦走南熟識的店,一間叫做山雨的咖啡廳。
老闆是個很有特色的女孩子,也是他的大學同學。
他找了個靠窗的二人座位,撐著臉,手上拿著筆寫著偶爾靈光一閃想到的調理方式。
店內很安靜,沒有幾個人,只有坐在裏頭看書的老闆娘、一對小情侶、一對老人家。
他沒有等很久,殷實就來了。
很讓人意外的一個人,沒有什麼醫生氣質,看起來挺溫和的。
彼此寒暄了一下後,他便把自己的情況說了。
說的時候有些緊張,握著水杯的手總是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殷醫生端著咖啡杯,聽完後眼中閃過一抹詫異,最後開口問他:「在夢中,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
「沒有,只是醒來後總是很惆悵,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不過這種想法、我一直都有。」
「惆悵是因為覺得自己虧欠了什麼嗎?」
「嗯,有一種,被深深地給予著什麼,卻什麼都回饋不了的無力感,可是、我們家一直都這樣,雖然家裡給的不是我想要的,但我還是會……」
「我跟小西是老朋友了、你年紀也比我小,喊你阿南好嗎?」
「啊、好。」
「阿南,不論是什麼,有時候有些人就是這樣的,除了一昧的給予付出以外,什麼都不會做、也不會思考了。」殷實雙手交握放在腿上,垂著眼很輕的說著。
「他們也許心裡就是想,把最好的、能給的都給了,這樣你就會感到開心喜悅,這樣他也值了。」
「我就、不會給……」
「所以我說的是有時候,有些人。」殷實抬起眼看著面前顯得有些不安的男人。
「這樣吧,回去放自己假,然後好好地把夢給夢完,如果你覺得惆悵、也許是因為夢沒完結,那把夢夢完了,故事結束了,你的惆悵也會找到理由,這樣你就知道該怎麼面對它。」
「夢、完嗎?」他皺眉,低念著這幾個字。
「你可以試試看,有問題再聯絡我。」心病難治,最難的地方莫過於,身為醫生的他並不是病人,他永遠不會知道病人在想什麼。
「好、謝謝。」他看人要走,連忙壓住了帳單,殷實也沒跟他客氣一杯咖啡的錢,笑了下點點頭便離開了。
看人走,他喘了口氣,坐下來扶著額際。
直到老闆娘端著一盤小點心過來,彎下腰,笑瞇了眼看他:「阿南,頭痛的話吃點甜吧。」
「我不愛吃甜的。」
「你什麼都不愛,但什麼都不去做、什麼都不去試,日子過的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看著大學同學,這個說話總是有奇異音調的女子,他突然有些陷入恍惚。
在夢中、他好像也聽過同樣的語調,但又不太像,到底是什麼啊……
「我帶回去吃吧,今天謝謝了。」
「阿南,你沒有欠我什麼、也沒有欠這個世界,或你的家人什麼,你只是跟自己過不去、然後以為這樣可以活得很堅強,實際上……」那女子收拾了一下桌面後,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轉頭回了吧檯內,去外帶他今天沒有吃完的東西。
他什麼都不想了。
又外帶了一杯咖啡後,他就回家了。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夢。
一如往常的開始--
※
【第一世】
【蚺龍X冬晚】
龍城是個只有龍的存在,以血統純正的龍族統治著。
只是龍本執拗、既狂又傲,極其容易得貪症,一旦得了貪症,就什麼都想要,到手的東西更是不會放手。
這一代的龍王就是標準的得了貪症的王,妄想長生不老、妄想一步成仙、妄想永垂不朽、妄想百子千孫。
於是他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妃,迎來了一個又一個不同種族的女子,生下了一個又一個不成龍樣的龍子。
可惜了這些孩子,只能被關在王城之中。有些甚至得了病,只能在生命之中掙扎,而有些……
則看著父親的影子長大,像極了父親眉眼與神態的,更是妄想著那些應該是他的東西。
龍王生了幾個龍子其實他也不記得了。
最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也不在乎了,自顧自的謫了仙,成了龍神後,龍城就與他再無任何關係了。
哪怕那座乘載了他貪念的城正在崩塌毀滅,而那些繼承了他的血脈的孩子們正在相互拉扯傷害著。
哪怕像極了他的孩子正殘殺著其他孩子。
那也、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但是,對那座龍城之中。
正在面臨破碎的龍子裡面,仍是有著安逸過日的人。
龍王的第十子,與蚺蛇一族生下的孩子,有著蛇鱗、長著龍角,潛心修行,從不計較皇位與兄弟情份。
幾位兄弟都認為,他無情至極。
可惜只有他的母妃知道,他只是太懶了,懶得面對一切,只好整日打坐修行。
修著修著、龍角就出來了,修道只要度過雷劫,他也可以成為一個小仙,找個地方安靜度日。
他卻沒有意識到,他可以不顧別人,別人卻不能不在乎他。
龍本無情,卻又執拗多慾。
他在龍城之中,修練的漫長日子裡,撞上了蚺龍。
正確來說應該要喊上一聲叔叔的人。
蚺龍是他王叔,母族也是蚺蛇一族,比起龍血,他們之間反而是蚺蛇族的血脈比較深厚一些。
扯了那麼多,不過就是一句親戚嘛。
蚺龍是王族,很小就被遣去封地,打領著蚺蛇族的一塊領域,在那裏號令著蚺蛇,維持著日常。
偶爾回龍城,只是看看王兄,看看這塊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看看嫁來的蚺蛇族族人,有沒有受到不太公平的對待。
卻在那裏遇到了靜心修練的一個孩子。
明明就是蚺蛇,卻有了龍樣。
他散著一頭黑色長髮,前額瀏海梳起,龍角從兩額額側冒出,身上散出一股龍氣,而臉上蛇鱗凸顯,直至頸子、後背、延伸至脊椎到臀。
他沒有穿上衣,只是簡單套了件褲子,站在他母妃宮中的池子裡,汲取著天地靈氣,直至靈氣消散,他回頭,在宮中濕氣達到最高點,就要下起雨來的前一刻,他見到了站在迴廊裡的蚺龍。
更正確來說,是蚺龍一直盯著他不放。
直到回頭,看見那雙屬於蚺蛇一族的淺綠色眸子後,蚺龍覺得好幾股情緒闖入了他的心裡。
不高興、憤怒、忌妒,但更多的卻是想要--
把眼前這個該是蛇卻有著龍樣的孩子給狠狠的、狠狠的……
狠狠的怎樣呢,蚺龍閉上了眼,他自己也不知道。
龍族要是怕了,就容易得上貪症,一但得症、除了破除迷障謫仙以外,那就只能貪一輩子、狂一輩子,然後瘋一輩子。
蚺龍沒想到只是那麼一眼,就讓他心裡種了根,到之後發了芽、結了果,直到開花--
才意識到,貪症已經落下。
龍雖無情,但龍王卻十分尊重他迎來的每一位妃子,包括早年逝世的龍后。
也因為這樣,龍城之中並沒有什麼後宮手段,於是,蚺蛇族的妃子便求了一個恩典,那就是讓她替自己的孩子取名,她也就這麼一個孩子,龍王當然應了。
她替這個孩子取名為冬晚。
蚺蛇族一向怕冷,龍城雖溫暖,但親族仍是身處在會迎來極度寒冷的領地,她自入了城告別父母後,便日日祈求那總是奪走許多族人性命的寒冬能遲來。
自孩子在春季出生,帶著一股龍族天生的熱源,溫暖了她的雙手那時起,她便起了想替自己孩子命名的心。
之後孩子取名冬晚,意思不言而喻。
而蚺龍從那日見到冬晚後,便勤走龍城。
有領地的龍族不應該常常進入龍城,每九十天會有一次報備時間,可來也可不來,蚺龍以往是都不太愛來龍城的,自見了冬晚以後,九十日一次的報備,他每每都到了。
龍王誇他有心,他只是淡淡笑著告知王兄,這也是他為領地該做的。
蚺龍卻總是在報備後,會去看看冬晚跟蚺蛇族的妃子。
一來二往,冬晚逐漸大了,而龍王的貪症越來越嚴重,然後--最似龍王的龍子大了,龍王的長子卻失蹤了。
龍城秘辛什麼的,蚺龍不當一回事。
只是時間在走、日子在過,而命運--也在轉動著。
冬晚成年了,度過了雷劫,再過幾次雷劫,他就能謫仙。
蚺龍無數次看著他在池子裡吸收靈氣,無數次看著他散著髮絲、揚著龍氣,然後在氤氳朦朧的溼氣之中,回首望他。
無數次的回眸、冬晚都會見到那個站在迴廊之中搖著扇子看他的王叔。
王叔有著一雙有些冰涼卻帶著專注的眼眸,每每遇到他,冬晚也只是垂下眼、淺淺的點了頭。
他總是想,王叔是疼他吧,愛屋及烏呢。
可他卻不在意,只想修練。
那些虛的、真的,都不是他要的,他只想趕快謫了,找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潛心修練,直至真正成仙。
然後、然後……
冬晚看著自己佈滿蛇鱗的雙手,他看著鏡中,那臉上有著蛇鱗、長著龍角的自己。
他到底、是什麼啊,身流蛇血、有著龍樣,卻不成龍。
他只能看著自己,希望每一次的修練都能把蛇鱗褪去,然後他就了成龍、或是成仙,成就於他自己。
可蚺龍每每看著鱗片又褪去一些的冬晚只是更加憤怒,看著他的眼神也就更加專注忌妒。
直至冬晚度過最後一次雷劫,成了半龍飛升而去的那天,蚺龍白著臉趕到了龍城,奔入了宮中,看著在池中成為半龍模樣,卻沒有再回頭看他的冬晚。
冬晚只覺得一道熱流竄過身子,他閉上眼化了原型,隨著自我終於謫了天,卻在往天際飛去,打算發出一陣龍吼之時,他卻聽到了另外一聲嘶心裂肺的低嘶--
那是、什麼呢?
他低下頭,只是龍城已經離他好遠了。
他永遠不會知道,他就著金光飛升的那天,蚺龍化為蚺蛇的模樣在地上對著他發出了幾乎是泣血的低嘶,他張開蛇嘴大聲咆哮,卻只有蛇族悲哀的嘶嘶之聲。
蚺龍再也看不見那個孩子站在池中回頭,朝他緩緩點頭的樣子了。
他的貪症爆發,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昏去前,終於懂了。
原來,他怕的是冬晚離開他。
而冬晚真的離開他了。
永遠的。
※
【第二世】船東X妞妞。
「師父、我撿到了這個。」一個做道童打扮的孩子舉高了手上的東西,把手心裡的東西展現給他兩位師父看。
其中一位白髮高人拿起徒弟手心中的東西,另一位則湊了過來,抬手捻指算了算,詫異的啊了聲:「啊、這是龍角。」
「你在哪裡撿到的?」
「我追著黑熊進了山洞,把黑熊打暈了,就在山洞裡看見這個了。」
二師父為徒弟的蠻力感到很無奈,但也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黑髮的高人則是笑了出聲:「哈哈哈、讓你撿到這東西也是有緣了,但這不屬於任何人,給我吧、我哪天找時間交給朋友,讓他轉去找這孩子的故人。」
「孩子?」徒弟歪著頭,眨著漂亮的大眼睛看著一臉高深莫測的師父。
「天機不可洩漏啊。」
但,也不是什麼天機啦。
說了嘛,日子會過、時間會走,而命運的齒輪--也仍持續動著。
毫不留情的輾壓過那一些始終不想走動而妄想停留的事物。
例如,繼承了上一世念想的人吶。也在齒輪的推動下,陷入了掙扎。
她唱著歌,揚著笑,雙眼閉著,十分開心的模樣。
她看不見,卻總是坐在橋岸上唱歌,腳踢著水,直到大船進港,她才會在姐妹的攙扶下起身,離開接下來總是會太過忙碌的港口。
她的歌聲是船工的慰藉,她的笑容是勞碌人的安神藥劑。
饒是她穿著破爛,卻活得很開心。
這裡是一座船港,有著貿易的大船來去進港,附近也有造船廠,總是十分忙碌。
他與幾個姐妹都是船工與船員的女兒,父親出港或在船廠裡面忙時,她們就聚在一起玩。
她是船員的女兒,可那艘載著父親出航的船,卻再也沒有回來。
她靠著東家的救濟熬著日子,每日就是在橋邊唱歌,踢著水,等著父親的船進港。
她還很年輕吶,還可以嫁人啊,雖然眼睛殘了,但長得甜美、聲音又好,只要好好相看人家,總是能嫁的。
但她就是想等父親回來,小姐妹們也捨不得她離開,怕離開了船港,她一個瞎子就會被人欺負。
於是守著、守著、守到了她二十歲。
她仍是坐在橋邊,踢著水唱歌。
唱到她父親的東家拄著拐杖過來,一個曬得黝黑、面容粗獷,看來已有四十歲的漢子,低頭問她:「妞妞、還是不想嫁人?」
「我要等我爹回來,爹回來了我才能嫁人,嫁人啊、要在高堂面前跪拜的,我爹沒回來我就不嫁人。」
「都等了十年了,妳爹--」
「他答應過妞妞,他會回來的。」
「妳這丫頭為什麼打小就那麼固執啊?」
她閉著眼睛回頭,揚唇笑了。
「因為我是阿爹的女兒。」
所以、我跟阿爹一樣固執。
他等阿娘等了十年,沒有回來,出了海,他也走了。
所以這次,換妞妞等阿爹,妞妞哪兒都不去,只在船港等阿爹,所以不會等不到他的。
東家皺起了眉,看著肩膀顫抖,卻挺直了脊背,看著遠方茫茫大海,卻什麼都看不到的盡頭。
……她看得到嗎?那一片蔚藍大海之中葬送了多少船隻,包括著那艘載著她父親的大船。
她是個瞎子啊。
東家自嘲的笑了下,搖搖頭,拄著拐杖轉身走了。
又過了十年,東家都五十了,咬著草桿兒,看著坐在橋邊,踢著水、唱歌著歌,已經大過頭,都快老了的女娃兒。
他沒有娶任何一個人,只是像她等著爹一樣的,看著她。
是愧疚嗎?他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這個港口,有個叫妞妞的女娃,一直在等出海的阿爹搭著船回來,等阿爹回來、她要補辦及笄禮,然後相看對象,找個人嫁了,要讓阿爹坐在位子上好好地接受跪拜,看她歡歡喜喜地嫁出去。
她看著海、而她始終看不見背後,有個男人用著一樣的眼神看著她。
她是個瞎子嘛。
直到東家老去,年少出海時留下的傷痕讓他病痛交身,大病一場後,恍惚之中、他看著老去的妞妞來到她面前握了握他的手後,便去了港口,坐在那兒等著、唱歌。
他撐起身子,在年輕船工的攙扶下,跟著去了港口。
他看著夜色下,大海邊,橋上、那個老女人坐在那兒踢著水,唱著歌。
好幾年前,也是這般,那個女娃,坐在那兒,踢著水--
「東家--」
他走了。
而她沒有回頭,只是披著破舊的大襖子,坐在橋上,踢著水,然後帶著笑,唱著她阿爹最喜歡的歌。
「妞妞、東家走了。」
「……喔。」
一個跟東家比較熟的船工來找她,她只是輕聲應了。
「東家他一直--」
「我只想等我阿爹回來,只要阿爹回來了,他就會幫我辦及笄禮、然後我就可以嫁人了!」
「妳……」
「我只是想等他回來,想讓他看我嫁人。」
若不是傻子,又何苦自傷;若不是執著,又何苦掙扎--
我只是,想等爹回來,然後在爹的祝福下,笑著嫁給他。
只是他等不了了,而我也……
她坐在橋上,踢著水,吐出了白霧,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她好像看見了光,聽見了聲音,是船進港的聲響--
啊、阿爹回來了!
她綻開笑顏,終於回頭,對著拄著拐杖看她的男人露出燦爛笑顏。
只是、那只是一場夢而已。
撲通一聲,她聽見的,是她自己落水的聲音。
黑暗之中,她看見的只有黑暗而已。
※
【第三世】秦走南X言然。
「喝--」秦走南再度被驚醒,他喘著氣按著額頭,渾身都濕了。
他按著額際,決定去洗個澡。
等把自己理乾淨後,他做了頓早餐,安靜地吃著。
夢好像結束了,他哭了。
但是,為什麼呢?
他喝著咖啡,看著已經天亮的窗外,看著只有他一個人的屋子裡。
突然流下了眼淚,他閉上眼,伸手蓋住了臉。
為什麼這麼難過。
但是再難過日子也還是要過,他休息了兩天後,就回餐廳工作了,說也奇怪,自從真的把夢夢完後,明明沒什麼記憶的,他卻覺得輕鬆不少,然後這兩天也沒有做惡夢了。
不過今天卻很忙,忙到關店了,他才想起他整晚上都沒有吃到什麼東西,看了看時間,山雨還開著,去那裏吃個三明治吧。
於是,秦走南去了山雨咖啡廳。
一間會開到十二點的咖啡廳。
山雨的老闆正在擦桌子,很明顯的是剛送走一桌客人。
「阿南,這麼晚了還沒回家?」
「剛下班,肚子餓了,還有吃的嗎?」
「有哇、你想吃簡單的三明治呢?還是我幫你弄一碗香噴噴的牛腩燉飯,還是要熱呼呼的粥,或者是要甜滋滋的我呢?」
「我不吃甜的,也不想吃太鹹的,給我粥跟三明治加一杯熱牛奶。」
「阿南你喔。」老闆甩著長辮,端起東西股著臉頰進了吧檯,沒多久後就端了他要的東西上來。
秦走南很安靜地吃著,山雨的老闆也趁機整理著店務。
可能心情不錯吧,秦走南難得問了:「這麼晚了還有客人?」
「啊、是一對老夫婦,你上次來他們也在呢。」
「喔?」
「他們年紀大了,兒子女兒卻不怎麼照顧,都是孫子撐著兩老人家,最近爺爺有點健忘、人老了嘛,孫子不是挺放心他們在家裡或是外面亂跑,一次來我這兒坐了之後……他們就很喜歡來我這裡坐一下午,聊他們以前的事情。」
老闆擦著桌子,眉眼彎彎看著她一個又一個美美的杯子。
「今天孫子說要開會比較晚回家,所以他們也就坐到剛剛,孫子來接他們回家。」
「感情挺好的一家人。」
「那孫子看起來臉色也不是很好,說是最近做了惡夢,不過有去看心理醫生了,醫生跟他說、讓他放輕鬆,把夢做完。」
「……是喔。」
她沒有去聽那天,秦走南跟那個她從來沒見過的人在聊什麼,只是單純的、把自己聽到的事情跟秦走南說而已。
她也不覺得,講這些,會對客人造成什麼麻煩。
因為秦走南這個人,生活太無趣了,她總是想要、增添一些有趣或美好的事物在他的生活裡。
「阿南,你臉色好像好一點了。」
「唔。」他吃東西很快,粥跟三明治一下就空了,正端著牛奶喝著。
「還是覺得很難過嗎?」
秦走南的手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那靠在桌旁,歪著頭對他彎起眉眼笑著的女子。
「妳為什麼總能感到開心?」
「因為我活著、而且沒有甚麼事情應該要讓我難過呀。」
「妳上輩子一定燒了好香。」秦走南垂下眼,又喝了一口牛奶。
「但是我們活在這輩子哇,上輩子做了什麼、跟現在的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秦走南又頓了,他放下杯子,抹去滑出眼眶的淚水,他抿了抿唇,從錢包拋出一張大鈔丟在桌上,有些慌張地起身,轉頭就要走。
在手摸上門把的那一瞬間,他看著門上玻璃映出的自己面容,紅腫的雙眼、慌亂的神情,還懸在眼邊的淚。
「……我只是想活得自由自在。」
他抹了抹眼淚,沒有說什麼,推開門走了。
出門左轉,他連頭都沒有回的大步向前,哭出來後、他覺得好像可以面對什麼了。
哥哥們沒有對不起他,父親那個眼神並不是對他感到失望、而是對他自己沒有辦法幫到他而感到難過。
就算他沒有照著父親所希望的路走,他也仍然活著、仍然呼吸著、仍然走著。
他忽然鬆了點什麼,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
「小然啊、那個醫生有說什麼嗎?」
扶著老婦人的年輕人回過神來,笑了一下,眉眼溫和、卻帶著一股說不清的氣質。
「醫生說我太容易緊張了,讓我放鬆一點。」
「你那個工作要是太累的話就換一個、不然不要去了……阿公阿嬤還有錢啦。」
「嗯、不是工作的事情啦,是個性啦。」
「你從小就是個認真的孩子……」
年輕人笑著點頭,聽著老婦人一路叨念,身旁跟著是沉默安靜、但已經記不太起事情的爺爺。
老人家神情有些恍惚,突然開口:「我們的然然交女朋友了?」
老婦人愣了下,有些緊張的看著孫子。
「阿公、我跟她分手了。」
「跟阿公說過的啊!我們的然然有個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啊--」
「阿公,我們分手了。」戴著眼鏡的言然推了下眼鏡,伸手握住老人家的手,小心地把兩位長輩送回家。
一路上沒有嫌棄爺爺的突發問句,也沒有嫌棄奶奶的碎言叨語。
言然知道兩位老人家都是關心他。
直至老人家都睡下了,言然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窗外。
雙眼漾滿了悲傷的視線,彷彿穿過了一切,像是要看見什麼東西一樣的,凝望著。
言然看著一世的冬晚謫仙、看不見二世的一切,算是第三世嗎?如今。
不知道那個、言然總是看著的人在哪。
言然閉上眼,閉上那雙在夢中看見太多的眸子。
若能再求三生石一次,求天啊、神啊、世界啊--
別再讓我夢見這些得不到的東西了。
過了幾天,一位溫文儒雅的長髮男子找到了言然。
……明明看起來就很溫和,但那幾乎要撐爆外套的上臂二頭肌跟右手佛珠、左手十字架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男子給了他一個盒子。
言然打開來,裏頭是一對龍角。
他抱著龍角、跪在家門口大哭了一場。
哭完了、執著散去,那股纏繞進靈魂裡的痛也隨之消失,只剩下滿腹的哀傷與久久無法揮去的疼痛。
只是愛他啊。
※
三生石。
篇名:三生石(一)。
文手:孤芳望
類別:BL。
角色:
秦走南X言然。
※
【第一世】蚺龍X冬晚。
※
傳說有顆石頭,觸碰即可促成前世累積緣分,今生再遇重要之人。
當傳說搭上信仰,供奉石頭的小廟一夕之間成了熱門旅遊景點,且香火鼎盛。
秦望西在回去工作地點前,去了一趟弟弟的餐廳。
去的早了些,還沒開始營業,他在經理的領路下,去了廚房,見到穿著一身白袍,神情認真地正在調適味道的秦走南。
同樣是白色的服飾,穿上去的感覺卻與他不一樣。
弟弟穿著有一股神聖的莊嚴感,彷彿這裡是他的戰場、正由他主導著,正與一種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對抗著。
瀰漫著香味的場所,有著一些緊繃的氣息。
與他所在的戰場是不一樣的。
秦走南試完味道後便放下了碟子,擦了擦嘴後走了過來。
「……怎麼了嗎?」他跟兄弟們感情不太親,拿不出太真切或太虛假的態度去面對。
「我要回去工作了,走前來看看你,大哥看你精神不濟、又瘦了一些,擔心你太勉強自己。」
秦走南愣了一下,他眼下黑青十分明顯,沉默了許久後,他領著二哥到了外頭,端了兩杯水過來,拉了張椅子請人入座。
隨後,便喝了口水,有些沙啞的開口:「我上兩個月休假,員工旅遊吧,去了外地、拜了姻緣神、碰了三生石,回來後就一直作夢。」
「夢的我頭好痛,這幾天都睡不好,又扯上了媽的事情……才這樣。」
「夢見什麼了。」
「……我不知道,醒來就忘了。」
秦望西垂下眼,思索了一下,從外套裡摸出名片夾,翻出了兩張名片。
「拿我的名片去找他吧,他現在不在這裡營業了,但私人治療還是接的,打手機、跟他約時間,去看看吧。」
「心理醫生?你認為我心理有病?」
「你打小就有強迫症跟潔癖,難道不是嗎?心理醫生沒那麼可怕,只是跟你談談,引導情緒而已,你跟他聊聊,也許會讓自己睡得好一點。」
「……夢這種東西、只是夢而已。」
「如果影響到了生活,那它也許不只是夢而已。」秦望西喝完了水,起身,按了按弟弟的肩膀。
「好好過日子。」說完,他就走了。
秦走南按著額際,看著桌上兩張名片,抬頭,二哥已經走遠了。
他往後仰著頸子,吐出了口氣,閉上眼。
……夢啊。
那個心理醫生叫做殷實。
聽起來很老實的名子,他照著名片打了電話過去,那位醫生聽了秦望西的名子後,很爽快的應約了。
地點在秦走南熟識的店,一間叫做山雨的咖啡廳。
老闆是個很有特色的女孩子,也是他的大學同學。
他找了個靠窗的二人座位,撐著臉,手上拿著筆寫著偶爾靈光一閃想到的調理方式。
店內很安靜,沒有幾個人,只有坐在裏頭看書的老闆娘、一對小情侶、一對老人家。
他沒有等很久,殷實就來了。
很讓人意外的一個人,沒有什麼醫生氣質,看起來挺溫和的。
彼此寒暄了一下後,他便把自己的情況說了。
說的時候有些緊張,握著水杯的手總是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殷醫生端著咖啡杯,聽完後眼中閃過一抹詫異,最後開口問他:「在夢中,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
「沒有,只是醒來後總是很惆悵,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不過這種想法、我一直都有。」
「惆悵是因為覺得自己虧欠了什麼嗎?」
「嗯,有一種,被深深地給予著什麼,卻什麼都回饋不了的無力感,可是、我們家一直都這樣,雖然家裡給的不是我想要的,但我還是會……」
「我跟小西是老朋友了、你年紀也比我小,喊你阿南好嗎?」
「啊、好。」
「阿南,不論是什麼,有時候有些人就是這樣的,除了一昧的給予付出以外,什麼都不會做、也不會思考了。」殷實雙手交握放在腿上,垂著眼很輕的說著。
「他們也許心裡就是想,把最好的、能給的都給了,這樣你就會感到開心喜悅,這樣他也值了。」
「我就、不會給……」
「所以我說的是有時候,有些人。」殷實抬起眼看著面前顯得有些不安的男人。
「這樣吧,回去放自己假,然後好好地把夢給夢完,如果你覺得惆悵、也許是因為夢沒完結,那把夢夢完了,故事結束了,你的惆悵也會找到理由,這樣你就知道該怎麼面對它。」
「夢、完嗎?」他皺眉,低念著這幾個字。
「你可以試試看,有問題再聯絡我。」心病難治,最難的地方莫過於,身為醫生的他並不是病人,他永遠不會知道病人在想什麼。
「好、謝謝。」他看人要走,連忙壓住了帳單,殷實也沒跟他客氣一杯咖啡的錢,笑了下點點頭便離開了。
看人走,他喘了口氣,坐下來扶著額際。
直到老闆娘端著一盤小點心過來,彎下腰,笑瞇了眼看他:「阿南,頭痛的話吃點甜吧。」
「我不愛吃甜的。」
「你什麼都不愛,但什麼都不去做、什麼都不去試,日子過的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看著大學同學,這個說話總是有奇異音調的女子,他突然有些陷入恍惚。
在夢中、他好像也聽過同樣的語調,但又不太像,到底是什麼啊……
「我帶回去吃吧,今天謝謝了。」
「阿南,你沒有欠我什麼、也沒有欠這個世界,或你的家人什麼,你只是跟自己過不去、然後以為這樣可以活得很堅強,實際上……」那女子收拾了一下桌面後,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轉頭回了吧檯內,去外帶他今天沒有吃完的東西。
他什麼都不想了。
又外帶了一杯咖啡後,他就回家了。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夢。
一如往常的開始--
※
【第一世】
【蚺龍X冬晚】
龍城是個只有龍的存在,以血統純正的龍族統治著。
只是龍本執拗、既狂又傲,極其容易得貪症,一旦得了貪症,就什麼都想要,到手的東西更是不會放手。
這一代的龍王就是標準的得了貪症的王,妄想長生不老、妄想一步成仙、妄想永垂不朽、妄想百子千孫。
於是他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妃,迎來了一個又一個不同種族的女子,生下了一個又一個不成龍樣的龍子。
可惜了這些孩子,只能被關在王城之中。有些甚至得了病,只能在生命之中掙扎,而有些……
則看著父親的影子長大,像極了父親眉眼與神態的,更是妄想著那些應該是他的東西。
龍王生了幾個龍子其實他也不記得了。
最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也不在乎了,自顧自的謫了仙,成了龍神後,龍城就與他再無任何關係了。
哪怕那座乘載了他貪念的城正在崩塌毀滅,而那些繼承了他的血脈的孩子們正在相互拉扯傷害著。
哪怕像極了他的孩子正殘殺著其他孩子。
那也、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但是,對那座龍城之中。
正在面臨破碎的龍子裡面,仍是有著安逸過日的人。
龍王的第十子,與蚺蛇一族生下的孩子,有著蛇鱗、長著龍角,潛心修行,從不計較皇位與兄弟情份。
幾位兄弟都認為,他無情至極。
可惜只有他的母妃知道,他只是太懶了,懶得面對一切,只好整日打坐修行。
修著修著、龍角就出來了,修道只要度過雷劫,他也可以成為一個小仙,找個地方安靜度日。
他卻沒有意識到,他可以不顧別人,別人卻不能不在乎他。
龍本無情,卻又執拗多慾。
他在龍城之中,修練的漫長日子裡,撞上了蚺龍。
正確來說應該要喊上一聲叔叔的人。
蚺龍是他王叔,母族也是蚺蛇一族,比起龍血,他們之間反而是蚺蛇族的血脈比較深厚一些。
扯了那麼多,不過就是一句親戚嘛。
蚺龍是王族,很小就被遣去封地,打領著蚺蛇族的一塊領域,在那裏號令著蚺蛇,維持著日常。
偶爾回龍城,只是看看王兄,看看這塊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看看嫁來的蚺蛇族族人,有沒有受到不太公平的對待。
卻在那裏遇到了靜心修練的一個孩子。
明明就是蚺蛇,卻有了龍樣。
他散著一頭黑色長髮,前額瀏海梳起,龍角從兩額額側冒出,身上散出一股龍氣,而臉上蛇鱗凸顯,直至頸子、後背、延伸至脊椎到臀。
他沒有穿上衣,只是簡單套了件褲子,站在他母妃宮中的池子裡,汲取著天地靈氣,直至靈氣消散,他回頭,在宮中濕氣達到最高點,就要下起雨來的前一刻,他見到了站在迴廊裡的蚺龍。
更正確來說,是蚺龍一直盯著他不放。
直到回頭,看見那雙屬於蚺蛇一族的淺綠色眸子後,蚺龍覺得好幾股情緒闖入了他的心裡。
不高興、憤怒、忌妒,但更多的卻是想要--
把眼前這個該是蛇卻有著龍樣的孩子給狠狠的、狠狠的……
狠狠的怎樣呢,蚺龍閉上了眼,他自己也不知道。
龍族要是怕了,就容易得上貪症,一但得症、除了破除迷障謫仙以外,那就只能貪一輩子、狂一輩子,然後瘋一輩子。
蚺龍沒想到只是那麼一眼,就讓他心裡種了根,到之後發了芽、結了果,直到開花--
才意識到,貪症已經落下。
龍雖無情,但龍王卻十分尊重他迎來的每一位妃子,包括早年逝世的龍后。
也因為這樣,龍城之中並沒有什麼後宮手段,於是,蚺蛇族的妃子便求了一個恩典,那就是讓她替自己的孩子取名,她也就這麼一個孩子,龍王當然應了。
她替這個孩子取名為冬晚。
蚺蛇族一向怕冷,龍城雖溫暖,但親族仍是身處在會迎來極度寒冷的領地,她自入了城告別父母後,便日日祈求那總是奪走許多族人性命的寒冬能遲來。
自孩子在春季出生,帶著一股龍族天生的熱源,溫暖了她的雙手那時起,她便起了想替自己孩子命名的心。
之後孩子取名冬晚,意思不言而喻。
而蚺龍從那日見到冬晚後,便勤走龍城。
有領地的龍族不應該常常進入龍城,每九十天會有一次報備時間,可來也可不來,蚺龍以往是都不太愛來龍城的,自見了冬晚以後,九十日一次的報備,他每每都到了。
龍王誇他有心,他只是淡淡笑著告知王兄,這也是他為領地該做的。
蚺龍卻總是在報備後,會去看看冬晚跟蚺蛇族的妃子。
一來二往,冬晚逐漸大了,而龍王的貪症越來越嚴重,然後--最似龍王的龍子大了,龍王的長子卻失蹤了。
龍城秘辛什麼的,蚺龍不當一回事。
只是時間在走、日子在過,而命運--也在轉動著。
冬晚成年了,度過了雷劫,再過幾次雷劫,他就能謫仙。
蚺龍無數次看著他在池子裡吸收靈氣,無數次看著他散著髮絲、揚著龍氣,然後在氤氳朦朧的溼氣之中,回首望他。
無數次的回眸、冬晚都會見到那個站在迴廊之中搖著扇子看他的王叔。
王叔有著一雙有些冰涼卻帶著專注的眼眸,每每遇到他,冬晚也只是垂下眼、淺淺的點了頭。
他總是想,王叔是疼他吧,愛屋及烏呢。
可他卻不在意,只想修練。
那些虛的、真的,都不是他要的,他只想趕快謫了,找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潛心修練,直至真正成仙。
然後、然後……
冬晚看著自己佈滿蛇鱗的雙手,他看著鏡中,那臉上有著蛇鱗、長著龍角的自己。
他到底、是什麼啊,身流蛇血、有著龍樣,卻不成龍。
他只能看著自己,希望每一次的修練都能把蛇鱗褪去,然後他就了成龍、或是成仙,成就於他自己。
可蚺龍每每看著鱗片又褪去一些的冬晚只是更加憤怒,看著他的眼神也就更加專注忌妒。
直至冬晚度過最後一次雷劫,成了半龍飛升而去的那天,蚺龍白著臉趕到了龍城,奔入了宮中,看著在池中成為半龍模樣,卻沒有再回頭看他的冬晚。
冬晚只覺得一道熱流竄過身子,他閉上眼化了原型,隨著自我終於謫了天,卻在往天際飛去,打算發出一陣龍吼之時,他卻聽到了另外一聲嘶心裂肺的低嘶--
那是、什麼呢?
他低下頭,只是龍城已經離他好遠了。
他永遠不會知道,他就著金光飛升的那天,蚺龍化為蚺蛇的模樣在地上對著他發出了幾乎是泣血的低嘶,他張開蛇嘴大聲咆哮,卻只有蛇族悲哀的嘶嘶之聲。
蚺龍再也看不見那個孩子站在池中回頭,朝他緩緩點頭的樣子了。
他的貪症爆發,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昏去前,終於懂了。
原來,他怕的是冬晚離開他。
而冬晚真的離開他了。
永遠的。
※
【第二世】船東X妞妞。
「師父、我撿到了這個。」一個做道童打扮的孩子舉高了手上的東西,把手心裡的東西展現給他兩位師父看。
其中一位白髮高人拿起徒弟手心中的東西,另一位則湊了過來,抬手捻指算了算,詫異的啊了聲:「啊、這是龍角。」
「你在哪裡撿到的?」
「我追著黑熊進了山洞,把黑熊打暈了,就在山洞裡看見這個了。」
二師父為徒弟的蠻力感到很無奈,但也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黑髮的高人則是笑了出聲:「哈哈哈、讓你撿到這東西也是有緣了,但這不屬於任何人,給我吧、我哪天找時間交給朋友,讓他轉去找這孩子的故人。」
「孩子?」徒弟歪著頭,眨著漂亮的大眼睛看著一臉高深莫測的師父。
「天機不可洩漏啊。」
但,也不是什麼天機啦。
說了嘛,日子會過、時間會走,而命運的齒輪--也仍持續動著。
毫不留情的輾壓過那一些始終不想走動而妄想停留的事物。
例如,繼承了上一世念想的人吶。也在齒輪的推動下,陷入了掙扎。
她唱著歌,揚著笑,雙眼閉著,十分開心的模樣。
她看不見,卻總是坐在橋岸上唱歌,腳踢著水,直到大船進港,她才會在姐妹的攙扶下起身,離開接下來總是會太過忙碌的港口。
她的歌聲是船工的慰藉,她的笑容是勞碌人的安神藥劑。
饒是她穿著破爛,卻活得很開心。
這裡是一座船港,有著貿易的大船來去進港,附近也有造船廠,總是十分忙碌。
他與幾個姐妹都是船工與船員的女兒,父親出港或在船廠裡面忙時,她們就聚在一起玩。
她是船員的女兒,可那艘載著父親出航的船,卻再也沒有回來。
她靠著東家的救濟熬著日子,每日就是在橋邊唱歌,踢著水,等著父親的船進港。
她還很年輕吶,還可以嫁人啊,雖然眼睛殘了,但長得甜美、聲音又好,只要好好相看人家,總是能嫁的。
但她就是想等父親回來,小姐妹們也捨不得她離開,怕離開了船港,她一個瞎子就會被人欺負。
於是守著、守著、守到了她二十歲。
她仍是坐在橋邊,踢著水唱歌。
唱到她父親的東家拄著拐杖過來,一個曬得黝黑、面容粗獷,看來已有四十歲的漢子,低頭問她:「妞妞、還是不想嫁人?」
「我要等我爹回來,爹回來了我才能嫁人,嫁人啊、要在高堂面前跪拜的,我爹沒回來我就不嫁人。」
「都等了十年了,妳爹--」
「他答應過妞妞,他會回來的。」
「妳這丫頭為什麼打小就那麼固執啊?」
她閉著眼睛回頭,揚唇笑了。
「因為我是阿爹的女兒。」
所以、我跟阿爹一樣固執。
他等阿娘等了十年,沒有回來,出了海,他也走了。
所以這次,換妞妞等阿爹,妞妞哪兒都不去,只在船港等阿爹,所以不會等不到他的。
東家皺起了眉,看著肩膀顫抖,卻挺直了脊背,看著遠方茫茫大海,卻什麼都看不到的盡頭。
……她看得到嗎?那一片蔚藍大海之中葬送了多少船隻,包括著那艘載著她父親的大船。
她是個瞎子啊。
東家自嘲的笑了下,搖搖頭,拄著拐杖轉身走了。
又過了十年,東家都五十了,咬著草桿兒,看著坐在橋邊,踢著水、唱歌著歌,已經大過頭,都快老了的女娃兒。
他沒有娶任何一個人,只是像她等著爹一樣的,看著她。
是愧疚嗎?他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這個港口,有個叫妞妞的女娃,一直在等出海的阿爹搭著船回來,等阿爹回來、她要補辦及笄禮,然後相看對象,找個人嫁了,要讓阿爹坐在位子上好好地接受跪拜,看她歡歡喜喜地嫁出去。
她看著海、而她始終看不見背後,有個男人用著一樣的眼神看著她。
她是個瞎子嘛。
直到東家老去,年少出海時留下的傷痕讓他病痛交身,大病一場後,恍惚之中、他看著老去的妞妞來到她面前握了握他的手後,便去了港口,坐在那兒等著、唱歌。
他撐起身子,在年輕船工的攙扶下,跟著去了港口。
他看著夜色下,大海邊,橋上、那個老女人坐在那兒踢著水,唱著歌。
好幾年前,也是這般,那個女娃,坐在那兒,踢著水--
「東家--」
他走了。
而她沒有回頭,只是披著破舊的大襖子,坐在橋上,踢著水,然後帶著笑,唱著她阿爹最喜歡的歌。
「妞妞、東家走了。」
「……喔。」
一個跟東家比較熟的船工來找她,她只是輕聲應了。
「東家他一直--」
「我只想等我阿爹回來,只要阿爹回來了,他就會幫我辦及笄禮、然後我就可以嫁人了!」
「妳……」
「我只是想等他回來,想讓他看我嫁人。」
若不是傻子,又何苦自傷;若不是執著,又何苦掙扎--
我只是,想等爹回來,然後在爹的祝福下,笑著嫁給他。
只是他等不了了,而我也……
她坐在橋上,踢著水,吐出了白霧,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她好像看見了光,聽見了聲音,是船進港的聲響--
啊、阿爹回來了!
她綻開笑顏,終於回頭,對著拄著拐杖看她的男人露出燦爛笑顏。
只是、那只是一場夢而已。
撲通一聲,她聽見的,是她自己落水的聲音。
黑暗之中,她看見的只有黑暗而已。
※
【第三世】秦走南X言然。
「喝--」秦走南再度被驚醒,他喘著氣按著額頭,渾身都濕了。
他按著額際,決定去洗個澡。
等把自己理乾淨後,他做了頓早餐,安靜地吃著。
夢好像結束了,他哭了。
但是,為什麼呢?
他喝著咖啡,看著已經天亮的窗外,看著只有他一個人的屋子裡。
突然流下了眼淚,他閉上眼,伸手蓋住了臉。
為什麼這麼難過。
但是再難過日子也還是要過,他休息了兩天後,就回餐廳工作了,說也奇怪,自從真的把夢夢完後,明明沒什麼記憶的,他卻覺得輕鬆不少,然後這兩天也沒有做惡夢了。
不過今天卻很忙,忙到關店了,他才想起他整晚上都沒有吃到什麼東西,看了看時間,山雨還開著,去那裏吃個三明治吧。
於是,秦走南去了山雨咖啡廳。
一間會開到十二點的咖啡廳。
山雨的老闆正在擦桌子,很明顯的是剛送走一桌客人。
「阿南,這麼晚了還沒回家?」
「剛下班,肚子餓了,還有吃的嗎?」
「有哇、你想吃簡單的三明治呢?還是我幫你弄一碗香噴噴的牛腩燉飯,還是要熱呼呼的粥,或者是要甜滋滋的我呢?」
「我不吃甜的,也不想吃太鹹的,給我粥跟三明治加一杯熱牛奶。」
「阿南你喔。」老闆甩著長辮,端起東西股著臉頰進了吧檯,沒多久後就端了他要的東西上來。
秦走南很安靜地吃著,山雨的老闆也趁機整理著店務。
可能心情不錯吧,秦走南難得問了:「這麼晚了還有客人?」
「啊、是一對老夫婦,你上次來他們也在呢。」
「喔?」
「他們年紀大了,兒子女兒卻不怎麼照顧,都是孫子撐著兩老人家,最近爺爺有點健忘、人老了嘛,孫子不是挺放心他們在家裡或是外面亂跑,一次來我這兒坐了之後……他們就很喜歡來我這裡坐一下午,聊他們以前的事情。」
老闆擦著桌子,眉眼彎彎看著她一個又一個美美的杯子。
「今天孫子說要開會比較晚回家,所以他們也就坐到剛剛,孫子來接他們回家。」
「感情挺好的一家人。」
「那孫子看起來臉色也不是很好,說是最近做了惡夢,不過有去看心理醫生了,醫生跟他說、讓他放輕鬆,把夢做完。」
「……是喔。」
她沒有去聽那天,秦走南跟那個她從來沒見過的人在聊什麼,只是單純的、把自己聽到的事情跟秦走南說而已。
她也不覺得,講這些,會對客人造成什麼麻煩。
因為秦走南這個人,生活太無趣了,她總是想要、增添一些有趣或美好的事物在他的生活裡。
「阿南,你臉色好像好一點了。」
「唔。」他吃東西很快,粥跟三明治一下就空了,正端著牛奶喝著。
「還是覺得很難過嗎?」
秦走南的手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那靠在桌旁,歪著頭對他彎起眉眼笑著的女子。
「妳為什麼總能感到開心?」
「因為我活著、而且沒有甚麼事情應該要讓我難過呀。」
「妳上輩子一定燒了好香。」秦走南垂下眼,又喝了一口牛奶。
「但是我們活在這輩子哇,上輩子做了什麼、跟現在的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秦走南又頓了,他放下杯子,抹去滑出眼眶的淚水,他抿了抿唇,從錢包拋出一張大鈔丟在桌上,有些慌張地起身,轉頭就要走。
在手摸上門把的那一瞬間,他看著門上玻璃映出的自己面容,紅腫的雙眼、慌亂的神情,還懸在眼邊的淚。
「……我只是想活得自由自在。」
他抹了抹眼淚,沒有說什麼,推開門走了。
出門左轉,他連頭都沒有回的大步向前,哭出來後、他覺得好像可以面對什麼了。
哥哥們沒有對不起他,父親那個眼神並不是對他感到失望、而是對他自己沒有辦法幫到他而感到難過。
就算他沒有照著父親所希望的路走,他也仍然活著、仍然呼吸著、仍然走著。
他忽然鬆了點什麼,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
「小然啊、那個醫生有說什麼嗎?」
扶著老婦人的年輕人回過神來,笑了一下,眉眼溫和、卻帶著一股說不清的氣質。
「醫生說我太容易緊張了,讓我放鬆一點。」
「你那個工作要是太累的話就換一個、不然不要去了……阿公阿嬤還有錢啦。」
「嗯、不是工作的事情啦,是個性啦。」
「你從小就是個認真的孩子……」
年輕人笑著點頭,聽著老婦人一路叨念,身旁跟著是沉默安靜、但已經記不太起事情的爺爺。
老人家神情有些恍惚,突然開口:「我們的然然交女朋友了?」
老婦人愣了下,有些緊張的看著孫子。
「阿公、我跟她分手了。」
「跟阿公說過的啊!我們的然然有個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啊--」
「阿公,我們分手了。」戴著眼鏡的言然推了下眼鏡,伸手握住老人家的手,小心地把兩位長輩送回家。
一路上沒有嫌棄爺爺的突發問句,也沒有嫌棄奶奶的碎言叨語。
言然知道兩位老人家都是關心他。
直至老人家都睡下了,言然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窗外。
雙眼漾滿了悲傷的視線,彷彿穿過了一切,像是要看見什麼東西一樣的,凝望著。
言然看著一世的冬晚謫仙、看不見二世的一切,算是第三世嗎?如今。
不知道那個、言然總是看著的人在哪。
言然閉上眼,閉上那雙在夢中看見太多的眸子。
若能再求三生石一次,求天啊、神啊、世界啊--
別再讓我夢見這些得不到的東西了。
過了幾天,一位溫文儒雅的長髮男子找到了言然。
……明明看起來就很溫和,但那幾乎要撐爆外套的上臂二頭肌跟右手佛珠、左手十字架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男子給了他一個盒子。
言然打開來,裏頭是一對龍角。
他抱著龍角、跪在家門口大哭了一場。
哭完了、執著散去,那股纏繞進靈魂裡的痛也隨之消失,只剩下滿腹的哀傷與久久無法揮去的疼痛。
只是愛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