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BG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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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靠海的漁村,海岸邊有著黃沙、堤防坡,三三兩兩的海釣客;在沙灘上玩沙的小孩子,跟著大人們一起曬魚的年輕人,那是一隻貓的故事。
那隻貓有個灰藍色的毛髮,琥珀色的瞳眸,是隻不應該出現在漁村的長毛波斯貓,氣質出眾,跟一般的野貓幾乎不能比;牠會趴在漁村入口的紅色圍牆上,那圍牆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大人摸得到牠,小朋友就算踮高了腳也只能碰到牠垂下的尾巴。
牠只會趴在那兒,沒有人知道牠是什麼出現在那兒,也沒有人是牠的主人;但不管怎麼樣,總會有漁村的人們拿煮過的魚乾、麵包,甚至是罐頭給牠吃。
牠總是趴在那兒,晴天的時候曬太陽,雨天的時候退到屋簷下的破洞躲著,直到雨過天晴了,才又出來探頭甩掉身上的水珠,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不看飛過的鳥兒、不望身旁的野貓;連經過的大狗也不理不睬的。
牠的名子有很多,小孩子喜歡叫牠"貓貓"、"小貓";年輕人們喜歡依自己的喜好叫牠"阿藍"、"髒髒";老人們幾乎都是這麼叫牠的──「姑娘。」
為什麼叫姑娘,經過了爭戰期的漁村,老年們總笑說這貓兒就像是在等待男人回來的姑娘家一樣,等待一個名分、等待一個擁抱、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姑娘、等人的姑娘嘿、誰家的……好姑娘。
「姑娘耶,來來來,你來看看咱家新出生的小孫子嘿。」老人家們總會把出外工作的兒子所託付下來的孫兒抱來給貓兒看,看著在襁褓裡的孩子伸出了小手揮舞著,那張還有點紅通通的小臉,每個看見了貓兒的嬰兒,幾乎都是笑著的。
「爸,別讓孩子吸進了貓毛,要是過敏怎麼辦?」媳婦緊張的把孩子抱回懷裡,說也奇怪,這被貓兒看過的孩子,每一個、每一個知道這貓兒叫姑娘的孩子,都平安無事的長大了。
一歲多,跌跌撞撞的孩子會搖搖晃晃的走來圍牆下,對著貓兒大喊:「貓、貓!!」
三歲整,老爺爺們牽著長大不少的孫兒們前來,抱高每一個孩子,讓孩子碰得著那以往怎麼叫都不會理會他們的貓兒。
「姑娘耶,你看看咱家小乖長得這--麼大了。」抱著有些圓潤的孩子,那雙小手正不安分的抓著貓兒的毛髮,貓兒卻沒有反抗,只是靜靜的看著那些孩子、老人,然後晃著尾巴。
漁村沒有學校,要上小學的孩子們都必須經過那條圍牆路,每個早晨,姑娘都會在那裡看著每一個上小學的孩子們,揹著嶄新的書包往前衝;每當下午放學時,大大小小的孩子會把今天在學校挑食、不吃的東西塞進姑娘的懷裡,然後大笑大叫的跑回自己家裡去。
在晚一些,國中部的孩子們放學了,會站在圍牆邊,看著姑娘說出自己在學校被誰欺負了、老師怎樣討人厭、父母的不體諒;直到高中生三三兩兩的靠近,國中生們才會笑笑的一轟而散,留下一個屬於姑娘跟高中生的空間。
高中生們低著頭,看著趴在圍牆邊的姑娘,從破舊的書包裡拿出了自己最愛吃的食物,撕成小塊的放在了姑娘的面前,不久之後便會開始哭了起來,今天誰不愛他了、她跟誰分手了、他們吵架了……
「姑娘、好姑娘,你怎麼能在這裡等那麼久?」哽咽的聲音,顫抖的雙手,這座漁村只剩下三個高中生,這三個人喜歡著鄰近漁村的高中生,每一次放學都會來找姑娘訴苦。
從一開始的單戀到告白,姑娘都在他們身邊陪著他們。
該吃晚飯了,夜歸的孩子們都在姑娘的叫聲下紛紛回家;不知道為了什麼,姑娘總會在早上九點、下午三點、晚上九點時各鳴叫一次,不管是什麼天氣,每一日、每一夜都不中斷,沒有看錶的姑娘,時間卻都準得比打更的還準。
九點的夜鳴一終,漁村的路上就沒有什麼人了,只有幾個酒醉的男人會依著蹣跚的步伐扶著圍牆,慢慢的走到姑娘的身邊,然後用著吐苦水的方式對著姑娘散發酒氣,說也奇怪,姑娘不會閃、不會躲,只是靜靜的聽著,直到幾個男人都累倒,牠便會沿著圍牆走到最近男人的家裡,用爪扒著那家的門。
「姑娘嗎?唉呀,我家那個死鬼又喝醉了是吧?行了,我待會聯絡人去接他們。」開門的大嬸已經知道來抓門的小訪客是誰,手中端著的是一隻剛煮過的魚乾,她彎下了身子,把魚乾放到姑娘的面前,一邊碎念一邊看著姑娘叼起魚跳回圍牆上跑走。
沒有多久,那幾個男人就被扛走了。
跟一夥貓仔吃著魚乾,姑娘晃著尾巴;直到午夜夢迴,漁村的男人們開始醒了,準備要上船去打魚,一些老師傅便會用著穩定的步伐走到圍牆邊,摸摸姑娘的頭,看看姑娘的鬍鬚是不是有在抖,以好揣測海浪大不大。
「姑娘阿姑娘,這漁村大概也撐不下去了,孩子們都到都市去生活,你還要在這兒等些什麼呢……」打著燈籠,老漁師緩緩的走到了屬於他的戰場,姑娘沒有睜開牠的眼睛,只是靜靜的晃著尾巴,像是在承諾著什麼,承諾著一句牠曾經允過的話語。
「好姑娘耶,咱們捕了大魚啊。」「好姑娘阿,咱們今天一條魚都沒捕到嘿……」
待凌晨,姑娘會聽見哪一句話語呢?
牠不知道,也不願去猜,安分守己的在那圍牆上等人,便是牠的天命。
三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
十年、十三年。
今年是姑娘出現在漁村的第十四年,姑娘已經很老、很老;老到國中生們都認不出來了,老到小學生們都得低下頭來才能看見牠了,老到……牠從圍牆上摔下來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幾個老魚師相繼過世後不久,高中生回到漁村來看姑娘,卻找不到姑娘的身影,幾經尋找後,才在自家孩子的尖叫下發現,牠倒在圍牆下的雜草堆裡。
漁村裡的孩子們都趕了過來,每日照顧著這頭老貓,每日都會有一個人哭著離開,每天、每天,直到姑娘闔上了牠的眼,記憶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有個女人牽著小孩的手,走過圍牆旁,孩子天真無邪的說著:「阿娘,有貓耶。」
日子久了,孩子天真的話語不再,漸漸的那孩子不需要人家牽了,他每次經過圍牆,都會看姑娘一眼,最後離開,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那孩子沒有出現在姑娘的眼前了。
這就是長大嗎?
姑娘到底在等什麼,漁村裡沒有一個人知道,只知道幾個高中生湊了點錢,把姑娘埋了,墓碑上提的字,便是一句:「好姑娘。」
「好姑娘,好姑娘,我的好姑娘嘿。」這是一個男人在她臨死前對她說的話。
「莫哭、莫難受;我的好姑娘……」他嘔了口紅,跌在崖下的他已經活不久了,唯一支持他殘喘的是他的好姑娘,他美麗的妻子。
他的好姑娘不會說話,是個啞巴;他的好姑娘有一手好裁縫,會替他縫衣;他的好姑娘有點迷糊,煮飯的時候會把飯燒焦;他的好姑娘很美、很美,美得有好多人想搶她……
他只是鑣局裡的一個鏢師,只是個空有蠻力卻沒有文采的鏢師,可他有個好姑娘,是個將終身許給了他的好姑娘,一個美若天仙、氣質出眾的好姑娘。
鏢師跟姑娘都是從外地來的,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來到這座小城沒有人知道,只知道那姑娘吸引了城內所有富家公子的目光,縱然那姑娘不會說話,那氣質倒也折煞眾人了,每個公子哥都希望姑娘青睞他們,但姑娘的眼中只有那鏢師。
公子哥們最後受不了姑娘的無視,花了筆錢買通了鏢局的人,趁送鏢之時把那鏢師給推下山崖,聽到消息的姑娘只是愣了一下,揮開了那些要帶她走的男人的手,直奔而去,一見到眾人圍著的山崖,想也沒想的,跳了下去。
『我怎樣也不放你一人過奈何。』
但姑娘只是掉下山崖,不似標師,是被人打傷了才丟下山崖,命不久矣;鏢師的身軀都不能動了,只能看著他的姑娘掉淚,他說著、喘著,連抹掉姑娘的淚水的力量都沒有,他就這麼靜靜的去了。
姑娘哭得心肝都傷了,抱著鏢師的屍體,就往更深的山崖下跳,隱約中,沒有承諾、沒有誓言,只有姑娘的淚水、姑娘的髮絲。
『來世,姑娘不想再當姑娘,只想當隻貓,窩在哪兒,等著跳入你的懷裡。』
只是姑娘沒等到鏢師,她又成了姑娘;成了隻叫姑娘的貓,直到老死,都在漁村中,都在那個傷心的地方,都在那個失去他的城鎮,等著等不到的他。
為什麼等不到,為什麼……
『好姑娘、我的好姑娘……別再等我這個粗人,找個好人家嫁了,去了,是我配不上妳……』
閻王的三生緣鏡上,是這麼樣的一段故事;
第一世、他兩注定沒結果,
第二世、他兩注定不相遇,
第三世、他兩相見、相戀了;只是姑娘病了,男人用著聲嘶力竭的嗓音,在醫院的天台上痛哭大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折騰我們────」
不是每個王子都只會深愛一個公主,也不是每個公主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王子。
姑娘病的很重,最後死在白色病棟裡,男人幾乎瘋了,哭得肝腸寸斷、變得喜怒無常,家人們都離他遠去,直到他冷靜下來後,他找到了那個漁村,在那裡定居,過著安穩、簡單、平凡卻沒有著最愛的日子。
直到他老到快死了的那天,照顧他的年輕人才跟他說,很久很久以前,這個漁村的入口圍牆處,有隻叫姑娘的貓兒像他一樣傻,每天都在等著等不到的人。
為什麼上天要如此對待他們。
不是每段戀情都該有快樂的結局,他們注定好的三生緣,就是三世孽緣;相見只有殘恨的餘地,相戀只有失去的結局,最後,他們只會讓彼此難受。
這便是一場老天開的玩笑。
「好姑娘,我的好姑娘嘿。」
我要為妳梳一輩子的髮、牽妳一輩子的手、跟妳唱一輩子的小調。
「好姑娘、好姑娘嘿。」
看妳的笑臉看再久也不會膩、看妳哭我就心疼內疚手忙腳亂、看妳永遠、永遠……
「姑娘……我的好姑娘……」
我不要聽妳對我說什麼不能陪我、我只想知道妳願不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就算我一事無成,我什麼都不要、不要……只要妳陪著我……陪著我。
「姑娘。」
我的好姑娘。
※【End】